第八十三章
沈清月觉得,丫鬟的孩子肯定是外人的。
丫鬟的孩子若是沈世兴的,按照规矩来,抬了妾就是了,蔡氏五年不孕,给沈世兴抬一个丫鬟为妾,合情合理,何况丫鬟还怀有身孕,更应该抬做姨娘。
若沈清月是丫鬟的孩子,了不得就是个庶出女。要是蔡氏想养丫鬟的孩子,光明正大记在她名下做嫡女就是,将来打发了丫鬟去庄子上,一样可以当自己的亲生孩子养,不至于扯上干净不干净的事。
她不是那丫鬟的孩子,她是蔡氏和沈世兴亲生的孩子。
沈清月又问了胡夫人那丫鬟的的去向和名字。
丫鬟叫红儿,胡夫人只知道蔡氏也将红儿带去了庄子上,别的再不知道了。
沈清月略坐了一会子就说要走。
胡夫人却瞧着她的手,道“我见你进了我的屋子,双手还是有些冻白,你不是足月生的,是不是弱症没有养好不如让我给你把脉瞧一瞧。”
屋子里温暖如春,沈清月的手早该热乎了。
沈清月没有推拒,她伸出手臂,胡夫人垫了帕子在小炕桌上,摸一摸她冰冷的手,才替她把脉。
胡夫人下手有些重,把过沈清月双手的脉搏,才缓缓道“你身量虽似你父亲高挑,瞧着结实,但你的脉象轻按摸不出来,重按才得,脏腑虚弱,阳虚气陷,气色倒是还好,以后还是要好好保养,姑娘家的体寒容易生出许多病症来。”
沈清月盈盈一拜,谢了胡夫人。
胡夫人叫她稍等,道“我给你开一剂方子,你叫丫鬟替你抓了药,日常吃些,养个三月半年,必然要强上一些。”
沈清月又是恳切地谢了胡夫人。
胡夫人一面写方子,一面问她“有些药不便买,再则也不知道你在家中熬药方不方便”
她问的委婉,沈清月却是听出来了,胡夫人是关心她买不买得起药,是否使唤得动家里的下人,便道“母亲留下来的嫁妆,父亲已经给了我,我院子里有小厨房,还有一个行事精细的妈妈,方便的。”
胡夫人欣慰一笑,沈家大夫人昧侄女、儿媳妇嫁妆的事,她多少也听了几耳朵,眼下听沈清月说过的很好,心里也就宽慰了,开的方子用都是好药,还仔细地告诉她,去哪里买药会便宜一些,其中就说了济世堂。
沈清月接了药方子,又是谢胡夫人。
胡夫人要送沈清月走的时候,还是语重心长的叮嘱了一句“月姐儿,你年纪小,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多保养身体,遇事不要多想,这样才睡的好。”
沈清月愣了一下,随后点一点头,眼眶微红,道“晚辈明白了。”
她的确心思重了些,有时夜里难眠,胡夫人大概给她把脉的时候就看出来了,却犹豫到现在才说。
胡夫人微微一笑,叫人送了沈清月出去。
沈清月带着方子,抓了药,和丫鬟一起回了沈家,她进二门的时候,王妈妈正急匆匆地往柳氏院子里去。
柳氏的病一直未好。
她最后放出去的一笔印子钱有七成打了水漂,沈世昌和柳氏两个夫妻关系僵得不得了,只拿出一千五百两银子给她应付,便没再管了,这一千五百两,正好是柳氏当日替他谋得官位的银子。
柳氏还不上大儿媳妇的嫁妆钱,大太太和沈大夫妻两个近来也平静。
大太太不是会疯闹的人,偏偏她很柔婉,从不逼迫沈大什么,只是无意之间叫他看见一些她的难处,比如常戴的手镯拿去当了,又停了日常补血气的药,来月事时肚子痛了就强忍着不说。
沈大倒是很吃这一套,他嘴上不说,心里却是埋怨柳氏的,脸上不免显出来两分,柳氏又是个精明要强的人,一眼就瞧出来,硬要与沈大掰扯两句,母子二人也是闹了一场。
柳氏只好请外援,她能依仗的,无非就是娘家和外嫁的女儿。柳氏的父亲已经去世了,母亲还在世,但家里是她哥嫂当家,这便隔了一层,她的女儿沈清宁到底是别人的媳妇,因为高嫁,本已是举步维艰,哪里还有余地去帮母亲。
大房还有几个姨娘,其中有两个姨娘生了庶子,个个都不是安分人。
丈夫和儿子的冷淡,以及房里其他琐事,让柳氏的病越来越严重。
今儿柳氏还在家里养病,王妈妈去过沈清宁夫家,就慌慌张张地回来传信。
沈清宁和王妈妈说了一件要紧事,她说沈世昌似乎在跟外人打听适合做继室的待嫁姑娘,沈家没有要娶继室的爷们儿,她很担心可能是沈世昌要休了柳氏,叫柳氏早早提防着,拿个主意。
王妈妈携一百两银子回了柳氏院子里,顺便把这话传给了柳氏。
柳氏捧着一百两银子直哭,想她往日穿金戴银,日日吃燕窝如饮水,如今竟只有亲生女儿接济一百两银子这么凄惨,她内心焦灼悲痛,伏在床上哭了一场,还有些咳血,哭过了才有气无力地道“我有银子时,便将我看做神仙菩萨,我没了银子,个个都对我落井下石,不就是银子吗我往日能有,往后也能有”
王妈妈又是苦口婆心劝道“夫人啊,您也就只差大太太不到两千两银子了,咱们想法子还了就是,何苦再要强来”
柳氏哪里肯,她攥着一百两银子,道“我还没死沈世昌就想着娶继室,做他娘的春秋大梦只等我死了,我才会给后来人腾地方,我只活一日,他就别想休我”
王妈妈眼见劝是劝不住了,忙给柳氏盖上被子。
柳氏推开她的手,从被子里坐起来,自顾穿好了衣裳,道“沈清月若是如数拿回她的嫁妆我就不计较,她想从我手里抠银子走,也要她有能力焐热且去,按我说的给妍姐儿的丫头递话。蔡氏在世的时候,她的丫鬟可是怀了身孕,她没声张,可她的丫鬟天天出去抓药,我全都知道的”
王妈妈再是不情愿,到底忤不得柳氏,只好听了她的话去了,只是她们现在手上无权无势,处境艰难,又没有银子,行事少不得要万分小心,遂此事一日并不得成。
二人谋划间,沈清月已经回了雁归轩。
雁归轩里,罗妈妈正在看丫鬟们扫雪,沈清月才跨过门回来,她连忙上前去迎,拉着沈清月的手,一道进屋,边走就便笑着问“清早姑娘去哪里了”
罗妈妈哈出一口白雾,沈清月容色淡淡道“我外祖母病了,过去看看她老人家,路上惦记着手脚冷,就去看了看大夫。”
沈清月绝口不提去胡夫人家里的事,罗妈妈对她虽很好,可这件事,不叫罗妈妈知道的好。春叶低着头,提着药跟进屋去,抿了抿唇。
罗妈妈着急地问沈清月“姑娘身子可有大碍”
沈清月道“没有大碍,就是说我气血虚,只是叫吃些药,我已经让春叶抓了药回来,打今儿就让小厨房的人给我煎药吃。”
罗妈妈这才放了心,道“没有大病就好。”
沈清月解下羽缎递给奉茶来的夏藤,一面儿坐下来,一面儿问罗妈妈“铺子里进项如何,到明年二月间,能有多少现银”
罗妈妈道“账本还没送过来呢。这就快到明年二月了,姑娘急着要银子吗”
沈清月倩然一笑,道“不是急着要,只是想做一笔生意。”
罗妈妈问她“什么生意”
沈清月不说,只道“明年到了再跟您说,银子越多越好。不急,有就有,没有多的也无妨。”
罗妈妈听说不急,也就没再问了。
沈清月将院子交给了罗妈妈,又去了万勤轩,她想知道,蔡氏叫红儿的那个丫头去哪里了。
沈世兴又在看画,沈清月一来,他快速地卷起了画,放在大肚缸里,发颤的双手也放到身后,道“月姐儿来了”
沈清月笑一笑,进去道“父亲。”
沈世兴走到书桌外,喊她坐。
沈清月坐下与他说话,道“女儿院子里平日派人去看库房,使唤的丫头少了,想再要两个小丫头。”
沈世兴道“那就再从家里再挑两个去。”
沈清月道“这事我与二伯母说过了,家生子里没有合适的,从别处要更不好,外边买的倒不是很放心,不知道有没有从前在沈家当过差的下人生的丫鬟”
沈世兴道“庄子上可能有吧,什么时候叫罗妈妈替你去挑一个。”
年纪大的丫鬟,很多都会打发到庄子上配人。
沈清月不动声色地道“母亲从前的丫鬟倒是都不在府里了,不知道庄子上有没有从前服侍过母亲的人我听说母亲从前很看重一个叫红儿的丫头。”
沈世兴一时不防备,就道“红儿生的是儿子。”
他倒是清楚的很。
沈清月瞧着沈世兴,蹙了蹙眉,有些失望道“哦,儿子啊。”
看沈世兴的反应,红儿生的孩子肯定不是他的了,生了儿子,沈家更要留下。
红儿的孩子能顺利生下,说明她肯定不是在沈家生下的,沈清月猜想,蔡氏要去庄子上养胎,会不会就是为了红儿。
如果是这样,蔡氏对红儿也是真的很宽和了。
红儿也很幸运,她显怀的时候,蔡氏也怀了孩子,便没有惹人注意,倒是白捡了两条命。
沈清月还有点儿奇怪的是,时隔这么久,沈世兴竟然还记得红儿生了儿子这件事,是不是说明,沈世兴也知道这件事。
这倒也附和沈世兴的性格,他一贯耳根子软,蔡氏劝两句,他可能也生了同情之心,便放了红儿一马。
沈世兴脸色略僵,有些不大自在,问道“红儿的事,你从哪里打听来的”
沈清月脑袋微侧,道“我学着管家的时候,听家里年纪大的妈妈略提了一嘴。”
沈世兴“哦”了一声,没再问了。
沈清月心里已经计划着去庄子上了,不管红儿现在还在不在庄子上,好歹她待过庄子,沈家的下人可以打发,庄子上佃农百户,却不好打发,总能问出她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