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春日百花芬芳,落英缤纷。几只鸟雀栖息于树枝,清脆的鸣叫声传入永宁堂内。
沈老夫人端肃地坐在罗汉床上,沈世兴坐在她左手边第一个位置,柳氏坐在右边第一,钱氏不肯坐,吴氏僵着身子走到了丈夫身边,缓缓地坐下。
沈清月这才施施然地走到沈世兴身后去站着。
沈老夫人眉头狠狠的拧着,右手紧紧地握在罗汉床的扶手上,甚至微微发颤,她眼神冰冷地看着钱氏,斥道“你为何在沈家二门胡言乱语若非看到亲戚的情面上,我便是将你扔出去,且看堂堂官家夫人,颜面何存”
钱氏心头一凛,有些发怵,沈老夫人生育了三个儿子,除了沈世兴平平无奇些,另两外老爷,都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何况沈二老爷还是翰林院的出身,将来拜相入阁,未有不可。
她死死地绞着帕子,抿了抿唇,气势弱了一截,动作僵硬地仰头看着沈老夫人道“你们沈家小娘子用荷包勾心斗角,却将我儿赶出族学,你们沈家贤明大度的名声,就是这般来的”
老夫人和柳氏,还有沈世兴都皱起了眉头,这件事早就揭过了,沈家小娘子做的不对,张轩德也冤枉人也有大过错,钱氏若要点脸,怎么还会因此事四处谩骂
屋子里,独独吴氏眼神慌乱地扯着帕子,面色惨白的厉害,她恨恨的剜了钱氏一眼,真是没脑子,这样闹开了,沈家绝对不会再留张轩德读书,若按她的法子来,两全其美岂不好
沈清月抬眼望着吴氏发颤的嘴唇,她嘴边的冷笑,转瞬即逝。
老夫人先摁下疑虑,冷声同钱氏道“沈家将你们家当亲戚看待,才准你们家小郎君出入沈家,谁知道是不是他捡了荷包,却无耻地拿出去炫耀,以毁坏我沈家姑娘的名声。”她顿一顿,又道“你们张家小郎君并非无辜。就冲沈家好心收他在族学念书,他却污蔑我家清白的姐儿这一点,我说一句你家小郎君狼心狗肺、豺狼成性又如何”
沈清月淡淡一笑,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张家现在手上可是没有任何证据,沈家却有各种“人证”。
若张轩德这样的坏名声传出去了,别说不能在沈家族学读书,张家便是想延请先生,恐怕也没有人敢上门,将来入了官场,也走不长久。
钱氏也想明白了这一点,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喉咙里哽着一口气,切齿道“好好好我儿也不是非要在你沈家读书那为什么沈家又偷偷地上门请求结亲,上赶着将小娘子嫁给我儿,你们沈家的姑娘是嫁不出去了么”
这话她在二门上已经骂过了,沈世兴知道钱氏说的是沈清月,他很是不喜,板着脸回了一句“谁说我们沈家姑娘要嫁去你张家了”
钱氏冷哼一声,视线慢慢地挪向吴氏,吴氏心如擂鼓,不等她说出口,登时站起来,噗通一声跪在老夫人跟前,声音里带着一丝惊慌高声喊道“是妾身的不是”
众人一愣,纷纷朝吴氏看过去,钱氏也吃了一惊,这吴氏竟然自己跳出来承认了,倒是省了她的口舌。
老夫人面色铁青地看着吴氏,心里已经明白了大半。她不是个糊涂人,不会叫钱氏看沈家的笑话,便抬头吩咐柳氏道“老大媳妇,送张夫人出去吧。”
钱氏冷冷一笑,不屑地朝吴氏看了一眼。
柳氏松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了钱氏一眼,连一句“妹妹”也没有喊,瞧着她拂袖而去,便跟了上去。
跪在地上的吴氏掌心冒着冷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头皮一直在发麻,口干舌燥,牙槽发颤,微抬下巴看着吴妈妈,道“还不跪下”
吴妈妈茫然片刻,却见吴氏目露凶光地又说了一句“还不跪下”便顺从地跪在了地上。
吴氏眼神慌乱地扭过头,继续道“老夫人,是、是妾身束下不力,昨儿夜里康哥儿肠胃不适,妾身担忧地很,今晨妾身便亲自带着吴妈妈一起出去买药材和一些好克化的吃食,谁曾想吴妈妈不知道从哪里听错了话儿,又见月姐儿从前与张家小郎君亲厚,以为同月姐儿与他情投意合,才擅自同张小郎君说了一些话,让张郎君误会了沈家想同他结亲被我发现之后,吴妈妈话都已经说完了,妾身还来不及同您禀报,钱氏就闹上门来了。”
她看着吴妈妈,苦口婆心地道“吴妈妈,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亲自许你良缘,看着你生了一对儿女,你怎么能在这种事情上老马失蹄呢你可真叫我寒心我罚你一年的俸禄,你可服气”
吴妈妈低着头,心冷的厉害,一年的俸禄没什么,但她跟了吴氏很多年了,从吴家到沈家,吴氏竟然拿她做替死鬼
吴妈妈攥着双拳,头低得更厉害了,咬牙顺着吴氏的话道“奴婢服,是奴婢的不是。从前奴婢往雁归轩去的时候,确实听见二姑娘常常提起张家小郎君,表哥长表哥短地叫,雁归轩有丫鬟可以作证,所以奴婢才糊涂了以为二姑娘待张郎君不同,才擅作主张做了错事,奴婢认罚”
沈清月微微敛眸,雁归轩有丫鬟能作证她绞了绞帕子,面色淡然地继续看过去。
吴氏看向老夫人,抹着眼泪道“妾身自己也没管束好下人,妾身恳请老夫人一并责罚”
老夫人审视着吴氏,忽又转向沈清月,目光冷淡地问“月姐儿,可是确有其事”
沈清月稍稍低头,温声道“回老夫人的话,孙女记不清了,许是玩笑的时候有提及亲戚们也未可知,不过爱慕之心却是没有的,许是吴妈妈误会了。”
从前的事,她记得不多了,尚且不知道是否留有把柄在丫鬟的手上,所以话不敢说的太满。
老夫人淡淡地“嗯”了一声,道“那就这样吧,罚吴妈妈一年俸禄,去庄子上住三个月再回来,好了,退下吧,我乏了,要歇会儿。”
吴氏松了一大口气,她心有余悸地站起来,饶有深意地看向吴妈妈,道“望你去庄子上好好思过,日后切莫再做这等糊涂事了”
沈世兴见事情处理好了,便也起身,同沈清月一道向老夫人行礼告辞,便快步出了永宁堂,将吴氏远远地甩在后面。
永宁堂里,老夫人坐在罗汉床上没有动,眉心有浅浅的川字,郑妈妈进来点了一炉檀香,担忧地问道“老夫人可是又头疼了”
老夫人摇摇头,眼珠子一动,吩咐郑妈妈道“你去马房问一问今早送吴氏出去的马夫,到底是不是买了药材和好克化的食物才回来的。”
郑妈妈手腕微滞,应下之后便立刻去了,回来摇着头禀道“并未,三夫人早上领着吴妈妈直接去了张家那边,在茶楼里待了一会儿便赶回来了。”
老夫人猛然拍了下桌子,道“我便猜到没有几分实话一天到晚只知道把心思用在害家里女孩儿的心思上”
郑妈妈替老夫人顺着气,道“您别动怒。”她知道,老夫人很是厌恶这种狗屁倒灶的事儿。
老夫人舒出一口气,道“灶上和后山的事,便不叫老三媳妇的人管了,留给老四媳妇。”
郑妈妈睁了睁眼睛,沈家一共四房,前三房都是老夫人的亲生子,只有四房不是,老夫人并不太看重四夫人,灶上和后山的事儿,一则涉及采买,二则后山上一年也有不少消耗,山上的竹笋一类也值一些钱。吴氏手里没有实实在在的产业,这些对内宅妇人来说,是一笔不小的进项。
吴氏肉痛不说,将来没了银钱,在府里可就寸步难行,再想安插眼线,又上哪里去找钱打点
郑妈妈点着头道“奴婢知道了,奴婢这就去吩咐。”
吴氏自以为逃过了一截,却不知老夫人这儿还有惩罚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