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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青梅竹马的阿定哥哥
当教务主任、班主任、年级主任等一大帮人涌入女寝308的时候,谢柔正跟她的室友阿春蜷在一个被窝里睡午觉。
外面下着倾盆大雨,密集的雨点击打在树叶上,哗啦作响。
不远处黑云滚滚,翻涌着银白的闪电。
天花板的白灰皮剥落了一大片,正好掉在教务主任秃顶的脑袋上,他顾不得拍掉头上的灰尘,因为眼前的一幕让他震惊又震怒。
在场老师那阴沉的脸色,如同远处黑压压的乌云。
而隔壁寝室不少女生也溜出来,朝308寝室探头探脑,等着看好戏。
谢柔看到这么多人冲进来,脑子先是空白了几秒,反应过来的时候,立刻冲那一帮人尖声大喊:“出去!”
一道闪电自天际劈斩而下,照亮了她棱角分明的侧脸,她愤怒的目光宛如匕首,尖锐地看向每一个人。
当天下午,谢柔和室友阿春被拎到教务处,每个老师脸上的神色都无比凝重。
谢柔看到自己的舅舅跑进教务处,他满头大汗,气不打一处来,戳着她的脑袋,破口大骂:“你做的好事!”
谢柔一言不发。
桌上放着一条蒂凡尼的手链,是从谢柔的抽屉里搜出来的,但那不是她的东西,而是属于班上另外一位女孩子。
两天前,手链失窃,女孩着急得都要报警了。
“这东西是从谢柔的抽屉里搜出来的,跟我们家阿春有什么关系?”
阿春的母亲将自家女儿拉到身后。
班主任说:“阿春说,这东西是她拿的。”
“开什么玩笑!”
阿春母亲怒声道,“我们家闺女打小老实,绝对不可能干这种事。”
她回头看了谢柔一眼,只见谢柔嚼着口香糖,随意地斜倚在墙边,神情不羁,于是断言道:“肯定是她拿的!”
“说什么呢!”
谢柔的舅舅赶紧反驳,“你家孩子不是都承认了吗?”
“什么承认!一定是你家小孩逼我们阿春的。”
面对家长的咄咄逼人,阿春终于低下了头,紧紧咬着下唇,不说话。
谢柔在学校里没有什么朋友,遇到事情总是单打独斗,被认定为问题少女。
阿春是她唯一的朋友。
阿春性子柔弱,谢柔保护她不被欺负,两人时常出双入对。
今年谢柔住校,阿春也搬到学校陪她。
阿春平时从来不和男孩子交往,也不喜欢和男孩说话,只和谢柔要好。
两位姑娘感情好,这次偷窃事件,两人都说是自己干的。
舅舅只顾着骂谢柔:“你妈把你这么个拖油瓶留给我们,你平时不好好学习就算了,现在还偷东西,你对得起谁!”
谢柔沉声说:“我也可以走。”
“你走?
一没本事,二没手艺,你能走去哪里?
让你在学校读书,不好好读,搞东搞西,现在搞出事情来了,你说怎么办?”
教务主任的意思,偷窃事件对学校的声誉有极大的影响。
反正两个女孩是不能在一起学习了,犯事的两个人总有一个要退学。
舅舅说:“马上就要毕业了,这时候退学不厚道啊!好歹让这死丫头拿个高中文凭,将来也好出去打工!”
“东西是从她们的抽屉里翻出来的!这传出去,我们学校还怎么招生!”
教务主任的态度很坚决,“现在两个人都说是自己干的,你们家长自己商量,退一个吧。”
“我们阿春是绝对不能退学的!”
阿春母亲的态度也很坚决,“阿春成绩好,年级第一名咧!退了学,一辈子都毁了!”
谢柔舅舅说:“那我们也不能退!”
“明显这事就是你们家孩子干的,就该叫她退!”
阿春母亲嚷道。
谢柔舅舅着急上火道:“凭啥!没这种事!”
两个家长越吵越离谱,教务主任听得头痛,让他们回家去吵。
在学校闹,影响甚是恶劣。
而谢柔自始至终背靠着墙看着天花板未发一言,临到末了,她才说:“阿春成绩好,我成绩差,我退学。”
当天晚上,谢柔听到舅舅和舅妈房间里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
舅舅叹息一声,说:“她爷爷刚刚打电话过来,要把这丫头接回B城继续读书。”
舅妈坚决地说:“这要是接走了,以后抚养费咱就一分钱都拿不到了,绝对不能让那边把人接走!”
“不然怎么办,难不成真让丫头退学?”
舅妈轻哼了一声:“退学就退学呗,让她在咱家店里打工帮忙。”
舅舅连忙说:“这不成,要真退学,她爷爷知道了还不闹?
到时候打起官司来,是咱们理亏。
再说,她明年就满十八岁,咱们拿不到抚养费了,留着反而吃亏,不如送出去。”
谢柔不动声色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心里却暗自松了口气。
谢柔的家庭情况比较复杂。
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哥哥被判给父亲那边的家人,在B城生活;而谢柔则跟着母亲这边的亲人,在南方小镇生活。
父亲因事故过世,而母亲带她回娘家后没多久也因病去世。
谢柔留在舅舅家,让舅舅照管着,虽然爷爷多次要求要把谢柔接回B城生活,但是舅舅死都不同意,宁可闹上法庭,理由是谢柔爷爷年迈了,不能照顾小孩。
那个时候,谢柔正处于青春叛逆期,父母双双过世的打击让她整个人心灰意冷,长辈们争得面红耳赤,她却是一副爱咋咋的态度,不大想挪窝,最后还是跟了舅舅。
后来,谢柔渐渐长大了些才知道,舅舅不是舍不得她,而是舍不得爷爷家每个月汇过来的高额抚养费。
这笔抚养费,让舅舅家在小镇的日子过得非常滋润。
两天后,一辆B城牌照的小轿车驶入小镇,停在了谢柔家的院子前。
从车上下来一位模样英俊的年轻人,与谢柔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是谢柔的哥哥谢谨言。
他来给谢柔办退学手续,然后把她接回B城继续念书。
哥哥谢谨言来小镇之后,并没有立刻给谢柔办退学手续,而是先跟学校方面详细了解她被开除的原因。
教务主任没料到谢柔居然还有哥哥,更没想到的是,她哥哥居然是B城身居要职的厉害人物。
事情有点尴尬了。
教务主任一开始斩钉截铁说是谢柔偷了东西,还把几个见证的同学叫过来问了。
然而在谢谨言亮出身份之后,他立刻战战兢兢改口,说都是误会,是同学诬陷,其实退学的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谢谨言直接问:“那个举报的同学呢?
我想问问他。”
教务主任汗流浃背,连忙道:“是短信匿名举报的。”
“短信给我看看。”
教务主任看着谢谨言不怒自威的模样,联想到他们家在B城的权势,还是将短信给谢谨言看了——他可得罪不起这样的人物。
短信内容如下——
检举信:谢柔偷了李雪阳的项链,情况属实,请老师在今天中午来女寝308查验谢柔的抽屉,真相很快就大白了。
看完短信,谢谨言皱了皱眉,这条短信未免太过笃定。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谢柔跟阿春在小河边的桥洞底下见了一面。
阿春拉着谢柔的手,低声说:“终于成功了!”
谢柔点点头,又关切地问她:“你妈妈有为难你吗?”
阿春摇头:“骂了两句也就算了。
她相信我没偷东西,只是觉得你看起来不像正经女孩,怕你把我带坏了。”
谢柔的确不像好女孩,她染着一头爆炸黄,左边耳廓上戴了五个耳钉,锁骨还有英文字母文身。
她的模样清秀俊俏,跟她帅气的哥哥谢谨言如出一辙,独独缺了女性温婉娇媚的气质,眉宇间多了几分英气。
只有阿春知道,她倔强的外表下其实藏着一颗柔软的少女心。
“这次为了帮我,害你被大家这样误会,对不起。”
阿春连连摆手:“你千万别这样说,咱们是好朋友嘛,为好朋友两肋插刀,在所不惜!还有李雪阳,其实还多亏了她呢。”
“是啊。”
多亏她愿意把项链借给她们,自导自演地演这一出偷窃闹剧,谢柔才有机会退学。
“柔柔,既然有进B城的机会,你一定要好好学习,不要再虚度光阴了。”
阿春苦口婆心地劝道,“要是有不会做的题,就打电话问我。”
“我知道的。”
谢柔攥紧了拳头,“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了。”
面临高中毕业,谢柔的成绩又不好,她怕,怕自己永远都走不出去这个小镇。
所以她孤注一掷,想办法一定要离开这个封闭的小镇。
上车后,谢柔一直沉默,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一言不发。
哥哥谢谨言看着她,以为她是因为要离开从小生活的家乡,心里难受才这样,所以很是心疼。
他将手搭在她的肩头,轻轻地按了按。
他不大会安慰女孩子,所以只好简单地说:“哥哥在。”
谢柔微微侧眸,看向落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双手。
白皙修长,如同玉琢,一看就是丰厚水土养出来的一双手,从来不沾阳春水。
谢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有粗糙的茧子,是她每天晚上洗碗干活直到深夜的见证。
谢柔心里突然有点嫉妒。
不过很快,这种情绪就烟消云散了。
因为谢柔发现,哥哥似乎很想和她亲近。
他买了好多零食放在车上,还给她买了新衣服、新鞋子和女生喜欢的配饰与小玩意儿。
甚至因为怕她无聊,还给她讲冷笑话。
谢柔淡定地看着他一边说一边笑,笑得抽筋打嗝。
他的皮肤白皙,温润如美玉,一双榛色眼眸泛着柔和的波光,嘴角上扬的弧度,让她想到了冬日里的暖阳,她哥哥真是好看得令人窒息。
很多人说他们兄妹长得像,可是从来没有人夸过她漂亮。
谢谨言的手碰到谢柔的耳垂,谢柔瑟缩了一下。
他轻轻地将耳钉一颗一颗摘下来,动作细致而专注:“回去以后见到爷爷,就不要戴这些东西了。
爷爷很传统,见不得女孩这样打扮,知道吗?”
他仔细地叮嘱,语气温柔。
“嗯。”
谢柔听话地点头。
“以后咱们兄妹应该不会分开了。”
“嗯。”
“除了‘嗯’,你还会讲什么?”
谢柔眨眨眼,甜甜地叫了他一声:“谨言哥。”
她叫出“谨言哥”的那一瞬,谢谨言感觉自己的心尖尖仿佛都要融化了。
过去,他跟妹妹接触的机会不多,但是他时不时会打电话询问她的学习和生活。
对这个长于南方的亲妹妹,他满心爱怜。
谢谨言决定,一定把她留在身边好好照顾,再不让她受欺负。
谢谨言带谢柔回B城的第一件事不是回家,而是去剪头发。
要是牵着这只“小金毛”回去,多半要把爷爷的肺都气炸。
过去无论怎么受委屈、被排挤,谢柔都没哭,可是理发师给她抹上黑色染发剂,一通折腾后拿着剪刀在她头上“咔嚓咔嚓”的时候,谢柔哭得死去活来,苦苦哀求谢谨言手下留情。
她哭着说自己本来就像男生,现在剪短头发更像了,那还不如干脆就不要活了。
可谢谨言面不改色,眼睛都不眨一下,修长的手指飞快翻动着短发造型书册。
经过他直男审美的一番鉴赏,最后他让理发师给谢柔弄了个侧分齐耳清爽的短发。
理发师几剪刀下来,很快搞定。
谢柔不哭了,一双通红的眼睛透过镜子怨念地看着谢谨言。
谢谨言挑挑眉,心说,我还治不了你了。
他当兵多年,再顽劣的新兵蛋子都让他驯得服服帖帖。
剪了头发的谢柔看上去酷酷的,像男孩,却又比一般男孩更添了几分俊美。
没了那夸张的金毛发型,她清秀的容颜便显山露水,引得理发店里的洗头妹纷纷出来观望。
好些个女孩子羞答答地红了脸。
她好帅!鲜少见到比男孩子还帅的女孩!
几个小时后,谢柔在大院儿的别墅前见到了幸福和谐的一家三口。
小叔谢绍祺,小婶苏青,以及他们的女儿谢禾熙。
他们跟爷爷和她哥哥一起住在大院儿里头,是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人。
爷爷两鬓斑白,却依旧精神矍铄,只是看上去有点严肃。
小叔谢绍祺对谢柔还算热情,说一路辛苦了,招呼她赶紧进屋。
晚饭后,小婶苏青给老爷子谢正棠泡了一杯茶,一双丹凤眼不停打量着这位侄女。
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还真是乡下来的野孩子。
跟她一对比,端坐在边上一直没有说话,保持端庄仪态的谢禾熙——她的女儿,才是真正的淑女。
爷爷谢正棠说:“我让你哥把你安排到首一中,咱们大院儿里的小孩都在那所学校念书,以后上下学也好有伴儿,就念零班。”
苏青连忙说:“零班的课程抓得紧,柔柔能跟得上吗?”
爷爷说:“谢家的小孩,聪明是天生的。”
谢柔愣了愣,老爷子这么有自信?
不过随即她就想明白了,基因强势,她的哥哥谢谨言和堂妹谢禾熙都是相当优秀的。
只是谢柔嘛……在学校的时候就是问题少女,优秀跟她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
听老爷子那么说,苏青又说:“乡镇中学即便是考第一名,放在首一中,说不定都要排到几百名以后了,更别说她的成绩本来就不好……”
“不好就让老师给她补课。”
老爷子沉声道。
小叔见老爷子不高兴,连忙岔开话题问谢柔:“柔柔,你想去零班吗?”
谢柔点了点头:“可以的。”
这个家看上去还是老爷子做主,顺着他总没错。
深夜,一轮明月高悬于窗棂边。
谢柔再度失眠。
她从小就有失眠症,类似神经衰弱。
失眠时,人就像夜里的游魂,能让她发现白天里那些伪善的笑容下的真面目。
因为在黑夜里,人们无须伪装,会放松警惕。
她溜达出去,上了个洗手间,路过小叔小婶的房间时,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
苏青不甘心地说:“我还不知道吗,不就是因为阿定在零班!老爷子这是处心积虑想把这两人凑一块儿去。”
谢绍祺劝慰道:“你又想多了。”
苏青无奈地叹了一声:“哪里是我想多了!特意给她取名谢定柔,不就是为了跟阿定凑一对儿?”
谢绍祺:“爸和韩伯伯很早就有默契,要结孙儿女亲家。”
“禾熙难道不是他的孙女吗……”苏青咕哝,“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从小给她上流社会最严格的淑女教育,不就是希望她能够嫁得更好?
凭什么谢柔一回来,什么最好的都是她的!”
谢绍祺:“虽然老人家有这个心愿,可是到底能不能成,还要看孩子们自己,咱们也不好插手。”
“也对,我就不信那个野孩子能比得上咱们禾熙。”
谢柔没有再听下去,她回了房间,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
谢定柔是她户口本上的大名,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过了,大家为了顺口,都更愿意叫她谢柔。
阿定……那个男孩略有些模糊的轮廓出现在她的回忆中。
谢柔和韩定阳从小就认识,算得上是青梅竹马的关系。
大院儿里他们那个年龄的小孩,男女阵营分裂明显。
男生只和男生玩,女生只和女生玩。
而小时候酷似男孩的谢柔总被女生排挤,也就自动被划到了男孩那一拨去,于是她就跟全大院最帅的小孩——韩定阳成了最好的朋友。
那时候的韩定阳一股子高冷范,都不怎么理人的,女生们都不敢靠近他。
不过也亏得谢柔傻愣愣的,整天追在他屁股后面跑。
追着追着,两人就好上了,一声一声的“阿定哥哥”,甜得人心头酿蜜。
“阿定哥哥,我要吃糖人,你给我买。”
“阿定哥哥,我眼睛进灰了,你帮我吹吹。”
“阿定哥哥,我裤子脏了,你把你的脱下来给我穿。”
“哥哥”叫多了之后,韩定阳还真就像个小哥哥一样照顾她、疼爱她,两人好得能穿一条裤子,旁的小孩都羡慕不已。
后来爸妈离婚,谢柔离开了大院,去了南方。
但是每年暑寒假,谢柔最期待的就是能去B城跟韩定阳玩。
可随着年龄的增长,谢柔的女性特征开始显山露水,最明显的就是胸部发育。
她还记得那年盛夏,她穿着一条白色连衣裙出现在韩定阳面前。
韩定阳惊悚地盯着谢柔微微隆起的小胸部,吓得脸色惨白。
那个曾经穿过他裤子,跟他在树下睡过午觉,看过他全身光溜溜的小猴子,居然是个女的!
那时候的韩定阳模样虽然青涩,但是已经初具了少年人的锋利轮廓,喉结凸显,下巴还略有青色胡茬。
谢柔看着当时已经帅得天怒人怨的韩定阳,渐渐知道了害羞。
大概因为这样,她已经很难再将他当成哥们,每次跟他多说几个字都会脸红。
两个人待在一起,谢柔会感觉浑身不自在,总是情不自禁地摸出小镜子偷偷照自己的脸。
两人不再像小时候一样一起翻墙爬树,或是半夜跑出来在星空下谈天说地。
他们几乎没有了共同话语,尤其是独处的时候,周遭的空气都要升温到爆炸。
她一紧张总是犯傻,而韩定阳板着个脸,严肃又正经,超级无敌尴尬……后来父亲去世后,谢柔就不再去B城,与韩定阳也断了所有联系。
刚刚听到小婶提起韩定阳的名字,谢柔才恍然想起,她在B城大院儿还有这样一个年纪相当、青梅竹马的小哥哥。
这里的夜晚不像小镇那样喧闹,即使在睡梦中,偶尔也会听到楼下传来捣衣泼水声和女人咿咿呀呀的骂声。
这里是B城大院,庄严肃静,不可高声喧哗。
即便外面时不时地传来几声狗吠,也会迅速被这浓郁的夜色所吞没。
大院儿养了不少狗,而谢柔带过来的那条德国黑背,听话可爱,不凶人,最喜欢跟女孩儿玩。
但是黑背讨厌小朋友,总爱吓唬他们,不让他们靠近自己。
虽然它不咬人,但谢柔总是拴着它,以防万一。
可是几天后的黄昏,谢柔发现她的黑背不见了。
这条纯种德国黑背犬,是当年爸爸从部队里抱养回来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黑背不见以后,谢柔简直要急疯了。
她问了园丁,园丁说没怎么注意,多半是狗自己挣开了锁链,从护栏缝里跑出去了。
大院儿位于山脚下,外围有高墙护栏,又有警卫,肯定是跑不出去。
但是墙里面有山有湖,占地两千多亩,住了好多户人家,要丢了狗,还真不好找。
湖畔的浅水滩边,却有几个大男孩粗犷的声音传来。
“看我发现了什么!”
“嗬!这是谁家养的狗!”
“汪!”
谢柔连忙循声找过去,沿着步道跑到湖畔,只见几个光着膀子,十七八岁模样的大男孩站在湖边。
她呼吸一滞,连忙背对湖边,在一棵大树后躲了起来。
那几个男孩可能是在湖中游泳,有的没穿衣服,有的甚至连裤子都没穿,就这么赤条条地杵那儿。
不得不说大院儿的男孩的身材是真的一级棒,腹肌最少的都有四块。
“这是德国黑背吧!”
“看样子还挺纯的,好家伙。”
“要没主人,我就带回去养了。”
“大院儿的狗,怎么会没主人?”
“我还是先把它带回去,到时候广播一下,叫主人来我家领得了。”
“行了吧,蒋承星,就冲你爸蒋部长的面儿,你要开口跟人要狗,主人家能不给你?”
“嘿,这么纯的黑背,我给好好驯驯,将来进部队当警犬,多威风。”
谢柔眼见着狗就要被强行带走了,急切开口:“狗是我的!”
此言一出,男孩们呆滞了几秒钟。
“有妹子!”
“裤子呢!老子的裤子呢!杨修,把裤子还给老子!”
“有生之年居然……被妹子偷看了!”
“啊啊啊!”
那群人乱作一团,穿裤子的穿裤子,穿衣服的穿衣服。
等他们差不多收拾妥当了,谢柔从树后走出来,抱歉地说:“我过来找狗,不是故意偷看你们的。”
黑背见到谢柔,撒欢儿朝她跑过来。
谢柔蹲下身戳它的脑袋,板着脸教训:“看你还敢不敢乱跑,被人家抓走看你怎么办。”
几个男孩衣冠不整地站成一排,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谢柔,发丝还滴滴答答淌着水。
谢柔皮肤白皙,一双狭长的杏眼水波荡漾,盈盈的,又略透着一股子狡黠,被她看一眼,就跟心头抹了清凉油似的,觉得舒服,可又有一股子冰凉冰凉的后劲儿。
蒋承星问谢柔:“妹妹,你是哪家的?”
“谢家。”
“我们认识谢禾熙,你跟她可不大像。”
谢禾熙模样秀气,与小婶苏青如出一辙,皮肤白皙,一双大眼睛闪烁着萌动的光芒,骨架小,是个可爱的小萌妹。
而谢柔完全继承了谢家人凌厉的脸部轮廓,与哥哥谢谨言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看上去英气十足。
从小就有人把她当成男孩子,可比之于男孩,她却更显清秀和柔美。
谢柔解释道:“我叫谢定柔,刚刚搬到这边。”
此言一出,几个男孩像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情,个个瞪大了双眼,脸上露出惊诧的神情。
谢柔带上狗正要离开。
就在这时候,蒋承星突然转身,手拢成喇叭状,冲湖中心高声喊道:“阿定,别游了,快上来看你媳妇!”
韩谢两家有联姻之意的事儿,也没人知道真假,但传得沸沸扬扬。
一开始大伙儿都以为韩定阳将来要娶的女孩是谢禾熙,可是后来又听说不是她,而是另一个从乡下来的小女孩。
全大院儿公认颜值最高的韩家少爷韩定阳,居然要娶一个南方乡下来的土包子!他们为韩定阳抱不平的同时,跟韩定阳告白的女生也多了起来,她们觉得自己总归比那个乡下女孩要好得多,然而无一例外的全部失败了。
对联姻传闻的确认,还是来自于当事人韩定阳。
因为韩定阳拒绝女生的口径,从过去的“不想谈恋爱”“对你没兴趣”“对女的没兴趣”“对人类没兴趣”,直接变成了现在的“啊,我有未婚妻了”。
湖心的韩定阳正在蝶泳,矫健的双臂同时发力,朝着湖岸游过来。
他游泳的速度极快,分分钟就游了几十米的距离,“哗啦”一声出水,水花四溅。
他接住蒋承星扔过来的毛巾,擦了擦头发和身上的水珠,漫不经心地问了声:“她呢?”
杨修说:“跑了。”
当蒋承星冲着湖面叫“阿定”的时候,那个女孩脸上的神色突变,直接抱起二十多公斤的大狗子,分分钟跑得无影无踪。
韩定阳脸色沉了沉,什么也没说。
而不远处的树林子里,谢柔躲在树后面,捂着狗子的嘴,鬼鬼祟祟朝着湖岸边观望。
大狗子在她怀里死命挣扎,不安地呜呜叫着。
夕阳映照着湖面,泛着粼粼的波光,宛如无数条游鱼翻着白肚。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韩定阳腹部的六块巧克力板块肌肉。
麦色皮肤上挂着丰盈的水珠,映衬着橘黄色的夕阳余晖,闪闪发光。
几年不见,他的轮廓似乎又成熟硬朗了许多,透着某种硬质的维度。
这种硬度不是天生的,而是经受长期的训练,渐渐渗透进骨子的某种坚毅质感。
腹部人鱼线往下,一直延续到黑色的泳裤中。
泳裤紧绷着,那部分轮廓相当分明。
他的身材比周围的男孩都要好,不仅仅是一身矫健匀称的肌肉,也包括下身的分量。
谢柔的呼吸突然有点乱。
而大狗子在看到韩定阳的那一瞬间,跟见到了亲人似的,猛地挣开谢柔的桎梏,“嗖”地一下蹿出树林子,箭一般朝他冲过去。
谢柔压低声音急切喊道:“黑背,回来!”
可是已经晚了,大狗子已经扑到韩定阳身上,吐出热乎乎的大舌头舔他,跟他亲热。
“这狗怎么又跑回来了?”
“刚刚它就在湖边打转,像是在找谁,不会就是在找阿定吧?”
“阿定,这狗好像认识你?”
韩定阳看着这条德国黑背,不确定地唤了声:“黑子?”
黑背更加兴奋地冲他吐舌头,急得嗷嗷叫。
“是黑子。”
韩定阳蹲下来撸着狗脑袋,跟朋友解释,“灰风的崽。”
蒋承星讶异地说:“就是那条退役的英雄缉毒犬灰风?
我记得它怀孕之后,阿定把它带回家照料,后来生了好大一窝狗崽子。”
韩定阳点了点头,看向黑背的目光变得格外柔和。
蒋承星说:“我记得后来这些狗崽子都被送到警犬训练中心了。”
“只有黑子下乡了。”
韩定阳还记得,当时谢家的叔叔来他家里,说要选条小狗送给他的小女儿谢柔。
韩定阳挑来选去,选了最聪明性格也最温和的黑子给了谢叔叔。
临走的时候,他特意给黑子的脖子上套了项圈,项圈的铁牌上镌刻着一个“定”字。
他想让谢柔知道,那是他韩定阳的狗。
想到那时候宛如智障般的一厢情愿,韩定阳睁开眼,不肯再回忆。
黑背乖巧地蹭了蹭他温热的手心,然后咬住他的鞋带,将他往树林子里拖。
树林子里躲着谁,韩定阳多半能猜到。
他没有跟黑背过去,穿好运动T恤,将外套挂肩膀上,漫不经心地道:“走了。”
蒋承星朝树林里望了望:“阿定,你不去见见嫂子?”
“不见。”
韩定阳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丝毫犹豫,一双眼眸冷如寒星。
见了,他怕克制不住自己,暴揍她一顿。
黑背坐在石子路上,夕阳将它的影子拉长,它不舍地凝望着韩定阳远去的背影,长长地叫了一声“嗷呜——”
谢柔走出来,将牵引绳套在黑背的项圈上。
项圈上那一枚陈旧的铁牌,深深镌刻着一个“定”字。
所以,不是谢定柔的“定”,而是韩定阳的“定”。
在新家适应了几天,爷爷希望谢柔能够尽快融入大院儿生活,多结交些新朋友。
于是,在小婶苏青带谢禾熙去大院儿的艺体中心练芭蕾舞的时候,爷爷执意让她把谢柔也带上,说如果她有兴趣,也可以学习芭蕾。
在此之前,谢柔只会跟人干架,从来没有接触过芭蕾舞。
干净的舞蹈教室里,穿着黑色舞裙的小天鹅们排成一列,靠着栏杆训练体形。
老师则专门在边上指导还未入门的谢柔。
“两只脚跟靠近呈一条直线,脚尖向外保持一百八十度。”
“停!你的腿张得太开。”
“时刻记住,你是一只优雅的天鹅,不是青蛙。”
谢柔尝试了好几次,都没有做到老师的要求。
她实在学不会芭蕾舞,很快,舞蹈老师对她失去了信心。
而旁边,堂妹谢禾熙已经领着一群小天鹅开始踮脚旋转和跳跃。
她穿着一件白色舞裙,看上去就像一只展翅欲飞的白天鹅,体态优雅,身姿灵动。
周围的女孩子们围着她,一边鼓掌,一边发出歆羡的赞叹声。
从小到大,谢禾熙做什么都是最好的,比迷人的白天鹅更加骄矜自负。
与她比起来,谢柔就像一只做什么都无比笨拙的丑小鸭。
她一个人走到教室边缘的栏杆前,看着小天鹅们排练舞蹈,一时间觉得百无聊赖,便决定出去转转。
艺体中心开设了很多课程,也有自由活动区域,有武术课,有格斗搏击场,也有射击场,来这儿的大多数是十七八岁的年轻人。
转角处的射击教室,韩定阳穿着一件纯色衬衣,手握着一柄射击枪,瞄准了远处的枪靶,目光坚定有力。
“砰”的一声响,子弹稳稳命中靶心。
周围传来一片叫好声,韩定阳给枪上了子弹,刚一偏头,看到教室外面的落地窗前有个女孩经过。
那一瞬间,他的呼吸紧了紧。
她的头发剪短了,刚好齐耳,侧脸清秀俊美。
黑色的天鹅舞裙紧紧地勾勒出她平坦的身形,比起一般的女孩,还差了那么点凹凸有致。
谢柔从小就是这样,在她发育之前,韩定阳几乎是一直把她当男孩子对待,鬼知道她居然是个女的。
当他第一次看到她微微有些隆起的胸部,心脏都差点被炸飞。
“阿定。”
蒋承星将他从万千的思绪中唤回来:“看什么这样出神?”
“没什么。”
韩定阳收回目光,重新偏头,瞄准枪靶。
这一次,不仅没有中靶,子弹更是直接打飞老远去。
“你这发挥也太不稳定了。”
何止是不稳定,韩定阳的手都已经开始颤抖起来。
他很难克制住自己起伏的心绪,只能用毛巾掩饰般擦了擦脸上的汗珠,转身走出训练室。
谢柔溜达了一圈,觉得没劲透了,正准备换了衣服离开,却不曾想刚走过芭蕾舞教室的转角,就看到韩定阳走了过来。
谢柔吓了个魂飞魄散,转身撒丫子要跑,结果迎面撞上一个坚硬的胸膛。
谢柔用力过猛,直接将来人撞得往后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被撞的那个男孩凶狠地骂道:“走路没长眼睛啊?”
“对不起,对不起!”
谢柔连声道歉,匆忙要走。
而那男的直接抓住了她的手腕,不耐烦地说:“撞了老子就想走,没这么容易。”
谢柔回头,看着越来越近的韩定阳,她有些急了:“你放手!”
看清了她的模样,沈骁有些来劲儿:“女的啊!”
“放开!”
谢柔皱起了眉头,一个劲儿地想挣开他的拉扯。
既然是女孩,沈骁也就决定不再为难她,放开了她的手腕。
不过他仍挡在她面前,吊儿郎当地说:“妹妹,撞了我就想走,太没礼貌吧?”
“你想怎样?”
“请我喝杯奶茶咯。”
他眯着一双细长的眼睛,很勾人。
然而谢柔的注意力却没有落到他的身上,她不停地回头望韩定阳,两人已经只有几步之遥。
既然已经躲不开,她只好低下头,将脸面朝墙壁,企图避开他。
沈骁注意到她的异样,又看了看她身后的韩定阳,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你在怕什么?”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却也不算小,路过的韩定阳刚好能听到。
空气在那一刻似乎抵达沸点,谢柔的手紧紧攥着裙角,掌心渗出汗珠,紧张得心脏快要爆炸。
而沈骁不依不饶,提高了音量说:“难不成……你在躲他?”
他的手指向韩定阳。
沈骁说完这句话,韩定阳已然停住了脚步。
谢柔抬起头,战战兢兢地看了他一眼,像是触电似的,立刻收回目光。
韩定阳板着脸,眼角的肌肉微颤。
谢柔知道,那是他不高兴的征兆。
“阿定……”
她那一声微若蚊蚋的“哥哥”两个字还没有喊出来,就见韩定阳的手揣进裤兜里,然后面无表情地迈开步子离开了。
他的眸子里笼着一层寒霜,与她插肩而过时甚至都没看她一眼,就像对待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谢柔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失落感。
是已经不记得她了吗?
她猜想,应该是这样的,毕竟他们已经这么多年没有联系过了。
虽然这并没有什么,可是她心里像是突然堵着一块石头,心情一瞬间低落到了极点。
她转身要走,沈骁却好像赖上了她,一个劲儿追着她问:“你什么时候请我喝奶茶?”
谢柔脑子里空空如也,显然有些疲于应付面前这家伙。
“喝什么奶茶?”
“你撞了我,难道不要赔礼道歉吗?”
“噢。”
“你电话是多少,我联系你咯。”
谢柔机械地说了一个号码,沈骁快速存进了手机里。
恰在这时,谢禾熙和女生们走出芭蕾舞教室,刚好撞见谢柔跟沈骁交换电话号码。
女生们难以置信地说:“我的天,她居然勾搭到沈骁了?
!”
“谁不知道沈骁最爱妖艳货色,怎么换口味了?”
“禾熙!要不你还是提醒一下你姐姐,沈骁可是出了名的浪荡子。”
谢禾熙看着谢柔跟沈骁说话的样子,她的手紧紧攥了攥裙角,面上却故作轻松道:“人家你情我愿,有什么好提醒的。”
韩定阳走出训练馆的时候,脸色依旧难看。
蒋承星感叹:“变化真大,这才多少年啊,我都快要认不出她了。”
穆深说:“以前她就是一只瘦巴巴的小猴子,跟没吃饱饭似的。”
回忆起童年的趣事,几个男孩越说越得劲儿。
“阿定跟她最要好,有一回她还穿过阿定的内裤呢!”
韩定阳脸色冷沉了下去,而杨修惊讶地大喊:“哈,不是吧!”
“那时候你还没来,大伙都把她当男孩,连游泳都带着她。
她还扭扭捏捏不下水,不过后来被我们扔进湖里,衣服裤子全部湿透了。”
“太过分了,你们。”
“那时候小嘛。”
蒋承星无所谓地说,“她家里刚好又没人,衣服湿了,一个人在林子里瑟缩着,可怜巴巴的。
阿定只好把她带回去洗澡,里里外外换下来,全穿阿定的,连内裤都是。”
“那时候都没发现她是女孩啊?”
“没呢,她留着一头短发,又没胸,长得跟谢谨言小时候一模一样,谁晓得居然是个妹妹!”
“那后来呢?”
蒋承星自顾自地说:“后来知道她是妹子,阿定连着好几个晚上没睡着觉,白头发都冒了几根出来。”
“不过再往后,她就不怎么来大院儿了,阿定好像伤心了很长一阵子。”
已经好多年了,韩定阳都没有再见过她。
那个年纪的男生凑一块儿,游戏、体育和女孩是永远不会腻味的话题。
谁谁谁今天穿了条可爱的裙子,谁谁谁胸部发育比其他女生更明显,日本某个女明星又出写真了……荷尔蒙涌动的青春期,男生们不厌其烦地探究和分享着所有跟异性有关的秘密,包括盗版光碟、违规图书刊物等。
韩定阳有时候兴致来了,也会跟兄弟几个聊上几句,或者和他们一起观看日本生理知识教育片。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对那个小时候穿过他内裤的小女孩,在生理上产生了某种奇异的感受。
而在他模糊的印象中,她总是男孩子的扮相。
原本应该对异性产生无限好奇和好感的时期,韩定阳却对周围女孩提不起任何兴趣。
做坏事的时候,满脑子都是那个该死的假小子,一想到她穿过他的内裤,韩定阳感觉自己身体都要炸了。
青春期的韩定阳甚至一度认为自己是不是喜欢男生,还偷偷去找过心理医生。
不过心理医生说,可能是因为初恋的女生比较像男孩的缘故,没什么大问题。
初恋,医生无心说出口的这两个字宛如魔咒一般纠缠了韩定阳很长一段时间,而对她的思念不知不觉间也如秋后的霜露越加深重。
终于,盼到了那年的寒假,他即将再度见到她。
为此他整夜失眠,兴奋得不能自已,可是……
穆深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连忙问蒋承星:“我记得是一个冬天,一月份吧,她走了就没回来了。”
“这你还记得啊?”
穆深挠挠头:“就是1月18号,那天是我生日,阿定说不能来,说是约好了她,还给她准备了礼物。
可是不知怎么回事,她好像没去,阿定等了她整整一夜,回来冻成雪人,断断续续病了半个多月。”
像是触碰到什么禁区,几个男孩彼此交换了眼神,不再说什么。
是夜,弦月低垂。
谢柔在床上翻了约莫三十次身之后,终于坐了起来。
她再度失眠,脑子里一帧一帧跟放电影似的,回放着她跟韩定阳重逢的画面。
她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十一点了。
她默默地坐到书桌边,发了会儿呆。
窗外是浓郁的夜色,远处影影绰绰似有灯火。
谢柔侧身看向衣柜的全身镜,镜子里的自己穿着棉质的浅色短袖睡衣。
她的脸实在过于英俊,缺了这个年龄的女孩子特有的娇俏。
但若说像男孩,她的骨架小,皮肤白,更偏清秀,比男孩生得更细致。
所以,她处于男生和女生的中间位置,很尴尬。
谢柔薅乱自己的头发。
谢谨言接了水,路过谢柔的房间,见亮着灯,他敲了敲门:“这么晚了,还没睡觉?”
她打开房门,谢谨言穿着单薄的睡衣站在门外,睡衣是丝质的,看上去挺性感养眼。
“睡不着。”
谢柔继续挠头。
谢谨言走过来揉揉她的头,笑着问:“长虱子了?”
谢柔假笑:“对,你帮我挠挠。”
谢谨言知道,她还在为那一头金毛跟他置气。
谢谨言快速思索着,怎么才能重新赢得妹妹的心,很快就有了主意:“跟我来。”
谢柔跟着谢谨言来到一个房间。
谢谨言打开VR游戏设备,将头盔递给她,说:“哥哥教你玩游戏。”
“嗷!”
谢柔眼睛都冒光了,一巴掌拍谢谨言背上:“兄弟,很耿直!”
谢谨言咳了声,沉着调子说:“叫哥哥。”
“嘿,哥。”
谢谨言简单教会了谢柔操作以后,打着呵欠回去睡觉了,而谢柔戴上头盔,仿佛一脚迈入了新世界的大门。
这台游戏机能够感知全身的每一个动作,谢柔可以身临其境地在游戏里面进行各种动作。
她进入了一款射击游戏,因为游戏是联网的,所以要求她输入自己的昵称。
谢柔想了想,输入了两个字:阿善。
这是爸爸给她取的小名。
摸索了一阵之后,她大概明白了玩法。
这款游戏是身临其境的射击游戏,进入场景,四面八方有丧尸涌来,可以操纵游戏手柄进行射击,杀死丧尸会有金币拿,爆头还有奖励。
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任务,还可以刷新排行榜。
她注意到这款游戏的排行榜,榜首是一个名叫“H”的玩家,他挑战的是最高难度的地狱模式,用时三十五分钟。
谢柔毫不犹豫选择了挑战这个玩家的纪录,进入地狱模式。
就目前国内而言,因为技术和价格方面的原因,全息感应的VR游戏并不是特别普遍,所以玩家不多。
而谢柔曾经跟老爸学过射击,加上以前也有玩电脑游戏CF的经验,所以三个小时后,她的名字“阿善”直接飙升到了排行榜第二的位置。
用时四十二分钟,依旧没能破了第一名“H”的纪录。
她又挑战了一次,这一次,用时三十七分钟。
还差一点!谢柔的好胜心被激起来了,接着连续挑战了两次,终于以三十四分钟五十九秒的成绩破掉了“H”三十五分钟的纪录,霸占排行榜榜首之位。
此时谢柔已经累得精疲力竭,退出游戏,摘下头盔放好,关掉游戏机,强烈的睡意涌上来,她几乎是一倒在床上就立刻睡着了。
第二天大清早,韩定阳正睡得迷迷糊糊,被一阵接着一阵的微信铃音弄醒。
他们几个兄弟群的聊天记录显示“99”,他随便点开一条,耳边迅速传来蒋承星粗犷的嚎叫声:“昨天晚上有个神秘高手破掉了阿定的射击纪录!”
杨修:“谁这么牛!”
蒋承星:“一个叫阿善的,不知道什么来头。”
杨修:“这名字,听起来像是神秘的武林高手。”
蒋承星:“是个新号,看纪录,一共就玩了几场,最后一场直接破了阿定的处。”
蒋承星:“不是,破了阿定的纪录!呵呵!”
韩定阳微微蹙眉,翻身起床,脸都来不及洗,直接进入了VR游戏设备,重新刷纪录。
此时正是八月初放暑假的时候,无论是念大学的还是上初高中的大院儿子弟都回来了。
大院里热热闹闹的,篮球场、湖岸边,总少不了三五成群聚在一块儿的年轻人。
谢柔见过韩定阳好几次,看过他打篮球时的英气逼人,晨跑时的大汗淋漓,跟朋友们聚在一起的谈笑风生……韩定阳尤其喜欢笑,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上扬,勾出两个浅淡的酒窝。
不过每次,他的笑容都在一晃眼看到谢柔的瞬间烟消云散,随即拉长了脸,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好像她欠了他八百万似的。
谢柔知道,他家世好,从小到大学习成绩好,心高气傲,骄矜自负,估摸着是为了两家大人一厢情愿说的娃娃亲生气呢。
她又不喜欢他,随他怎么摆脸色,她才不在意。
饶是这样自我安慰,但每次韩定阳对她刻意摆出的冷淡态度还是让她心里隐隐不舒服。
正一边晨跑一边想着,迎面就撞见韩定阳手里抱着篮球朝她走过来。
谢柔愣了愣,转身欲走。
神了,怎么哪都能遇见他!她加快步伐离开,却不曾想雨后石板路上有青苔,猝不及防,她脚下一滑,摔了个大跟头,屁股和脚踝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而韩定阳经过她身边时一如既往地无视她,谢柔微微松了口气。
天上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毛毛雨,落在脸上微微凉。
谢柔勉强撑着边上的小树想要站起来,可是脚踝传来尖锐的刺痛让她忍不住“嘶”了一声。
听见动静的韩定阳又走了几步后,就再也挪不动脚了。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只那轻描淡写的一瞥,就令谢柔寒意顿生,有点惊慌。
她满脸都写着“不要过来”四个大字。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韩定阳已经转身朝着她走过来。
他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她额间几缕发丝被汗水打湿,黏在一起,衣服已经被地上的青苔弄脏。
她抬起手用袖子擦脸,脸上又沾上污泥,像只小花猫,样子狼狈至极,倒是回归了几分小时候的模样。
韩定阳的心软了几分,但又立马硬起来。
他用脚轻轻碰了碰谢柔的脚尖。
“嗷!”
谢柔疼得龇牙咧嘴,禁不住大声喝道:“韩定阳,滚!”
来大院之后谢柔万事小心,尽可能不让自己以往不修边幅的德行冒出来,免得吓坏一众少爷小姐。
他欺人太甚,她也就顾不得什么形象了。
韩定阳冷哼一声,蹲下来近距离地看着她,手握着她崴伤的脚:“你还想赶我?”
他猝不及防地凑近,与她脸贴脸对视,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鼻尖尖上。
看着他榛色的眼眸里自己的身影,谢柔的呼吸都要停滞了。
韩定阳握着她被崴的脚,轻轻一扭,她又痛得几乎昏厥,尖声惨叫道:“你大爷!”
“我就是你大爷。”
韩定阳语气并不客气,“还想跑,你现在跑一个试试!”
“你别落井下石!我警告你,等我好起来,有你……”她威胁的话还没说完,直接卡在喉咙里。
韩定阳快速解开她的鞋带,将她脚上的白色运动鞋脱了下来。
“你干吗?”
韩定阳冷冷地看她一眼,语气阴沉地说:“再敢骂人,我废了你的脚。”
谢柔连忙捂住嘴。
韩定阳是那种说得出做得到的家伙,绝对不是开玩笑。
他捧着她的脚,拉了拉她的棉质花袜子,“啪”的一下,袜子弹在她的脚上。
谢柔红了脸,心说,到底想怎样!
这时候,韩定阳已经脱下了她的棉袜子,将她的大脚丫子握在手里,看了看她扭伤的部位,那里已经乌青了。
柔嫩的脚丫子抵着他粗糙的手掌,谢柔的脸红透了,一直到耳根都火辣辣地灼烧着。
她有点难为情,而韩定阳并没有注意她的异样,他握着她的脚踝,凶巴巴地说:“痛不死你。”
谢柔不甘地抬眸,见他微蹙着眉心,虽然表情很不耐烦,他的动作却很轻很柔,给她捏着脚,活络筋骨。
谢柔的脊梁骨冒出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
“为什么见我就跑?”
“那你为什么假装不认识我?”
韩定阳挑起眉头看了她一眼:“你自己不知道原因?”
“知道就见鬼了。”
谢柔不屑地“嘁”了一声。
“咔哧”一下,他将她的脚踝一拉一扯,骨头发出清脆的声响,谢柔心头一麻,后背冒了层细细密密的冷汗。
“我去……”
她还没骂完,韩定阳威胁地瞪了她一眼。
她立即噤声,大气都不敢出。
她决定不再理他,反正从小到大就是这样,韩定阳说话做事喜欢占理占强,换成别人哪哪都不对。
他低着头,轻轻给她崴伤的脚活血。
“不是很疼了。”
谢柔提醒。
韩定阳放下她的脚,站起身的时候,居然下意识地把手放到鼻尖闻了闻。
谢柔的心态一瞬间崩盘……她的神经突然有点脆弱,整个人都怂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他的嘴角好像弯了一下,但随即立刻又板起脸,将袜子和运动鞋拎过来扔在她脚边。
谢柔连忙穿好袜子,将脚伸进鞋子里,又动了动,隐隐还有点疼,但没有刚刚那样钻心了。
谢柔扶着树干支起身子,休息了一下,强打精神对他道:“不知道到怎么就惹你了,但是以后还是请你稍微客气点,我们好像还没有熟到开这种玩笑的分上。”
虽然他帮了她,但是满嘴不客气的话还是让她有点憋屈和窝火。
韩定阳的脸色再度冷沉下来:“当初不知是谁,连老子的内裤都穿了,还需要熟到什么分上?”
“什么时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你还拿出来说!”
当初谢柔穿他内裤,实在是情急之下迫不得已。
在他家洗了澡,换了他的衣服,总不至于挂空裆就跑出来吧!再说了,她还不是洗得干干净净地还给他了!
“阿定!”
不远处男声响起,是韩定阳的那几个好哥们,杨修、蒋承星和穆深三人。
“想要客气,以后就少出现在我面前。”
韩定阳冷声道,“不然见你一次,打一次。”
蒋承星将篮球扔给他,他单手接住,跟他们一块儿往篮球场走去。
谢柔冲他背影喊了声:“怕你啊!”
韩定阳转身做了个朝她扔篮球的动作,一如既往地嚣张与跋扈。
谢柔赶紧捂住头,几秒钟之后,她偷偷抬眸,韩定阳只是吓唬她,没真的砸她。
她心有不甘地撇撇嘴,坐到了边上的木椅上兀自生气。
脑子放空,发了会儿呆,突然像是想起什么,谢柔连忙脱了鞋,抱着自己的脚嗅了嗅。
自从那天在晨跑时遇见韩定阳,被他教训之后,谢柔基本大门不迈,二门不出,宅在家里不是打游戏,就是在院子里逗狗,再不然就是躺在床上挺尸长蘑菇。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戳了韩定阳的爆点了,他见到她就没好脸色。
谢柔从小到大没怕过谁,就怕韩定阳。
家里人说话或许她当耳旁风,听过了就算了,但不知为什么,韩定阳的话一字一句都能入耳入心。
小时候,她基本就是他的跟班儿,他叫往东她不敢往西,指哪儿打哪儿,忠心不二。
谢柔服他,也怕他,既然惹不起,干脆就认怂,躲着算了。
在家宅了约莫一周,谢柔终于还是叫爷爷轰到艺体中心去了。
在此之前,她跟爷爷说了自己不喜欢芭蕾舞。
在这个问题上,爷爷表现出了一代有知识文化的长辈应有的开明态度,让她根据自己的兴趣报班。
谢柔思来想去,报了个搏击课程。
第一堂课,谢柔换好紧身的黑色弹力服出现在搏击教室,教室里一溜的大男孩齐刷刷看着她,眼睛都要瞪直了——谢柔是搏击课上唯一的女生。
“小妹妹,你不会是走错了教室吧!”
“芭蕾舞在隔壁,嘿,这里是男生的搏击教室。”
谢柔并不理这帮讨厌的家伙,她认认真真跟老师学习招式。
在实战环节,学生们要找几个队友,搭档练习。
男生们三三两两找到了自己的搭档分组,单单剩了谢柔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边上。
搏击老师指着谢柔问:“有没有同学愿意跟谢同学组队?”
男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都不大愿意跟她同组。
“她是女生,要是不小心碰着伤着,哭鼻子就麻烦了。”
有男生笑说。
“对啊,跟女生打,就算赢了也胜之不武。”
“你还是去隔壁跳芭蕾吧,搏击是给男生开设的课程。”
男生们嘻嘻哈哈说笑,谢柔也不在意,一个人走到沙包前胡乱打一通,平静地说:“没关系,反正你们也不是我的对手。”
此言一出,整个搏击教室都沸腾了!都是年纪不大心气不小的少年人,听到谢柔说这样的话,撸着袖子就要过来挑战她。
都是第一次上课,没什么技巧,一通乱打,不过这些细皮嫩肉的小男生没一个是她的对手。
过去谢柔跟人打架,那都是实打实地动拳脚,挨过无数次揍,当然也狠揍过别人,经验都是实战出来的。
“她怎么这么厉害!”
“是你们太弱了,居然连个女生都打不赢。”
“要不你上去跟她练练?”
“还是算了,我怕伤到她。”
“切!”
教练无奈地看了谢柔一眼,心说这女孩还真不是省油的灯。
他转向边上的一众男生,问道:“还有没有人要上来跟谢同学切磋切磋?”
男生们纷纷后退,之前讨论得那么激烈,现在也只好噤声。
让女生打败可是奇耻大辱,传出去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他们又不是傻的。
教练对这一帮男生无奈地摇了摇头,只说了一个字:“怂。”
男生们嘟嘟囔囔,怂,他们认了,谁让他们技不如人。
就在这个时候,训练教室的门打开了,韩定阳背着斜挎包走了进来。
他穿着宽松的运动衫和短裤,一只手抱着篮球,额前几缕发丝还微微有些湿润,皮肤的色泽略有些淡红,显然刚刚打了球。
“阿定来了!”
韩定阳一走进来,男生们仿佛看到挽回尊严的曙光。
“阿定,你来得正好!”
“这个女的太嚣张了,你快教训她一下!”
韩定阳拧开了一瓶矿泉水,咕噜咕噜喝了几口,带了些青茬的下巴抬起来,瞥向谢柔。
谢柔跟他对视了一眼,情不自禁打了个激灵,迅速移开目光。
韩定阳将矿泉水瓶搁在书包边上,迅速地活动了一下手腕,骨骼咔咔作响。
他朝着谢柔走了过去,一帮男生叫嚣着给他加油助威。
谢柔想起韩定阳说的见她一次打一次的话,连连后退,不敢跟他正面对峙。
韩定阳也不打招呼就出手,跟谢柔展开近身搏击。
他是有格斗底子的,谢柔那种流氓打架的招数,哪里是他的对手,三两招便落了下风,被韩定阳的动作牵制着摔在垫子上。
但是他也没真的摔她,掌握着力道,让她挣脱不开,也不会受伤。
韩定阳压在她的身上,粗糙的大掌直接钳住谢柔的下巴,捏得她嘴上的肉都嘟起来了。
“谢定柔。”
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手用力捏着她脸上的肉,“你忘性似乎很大,我有没有说过,叫你别出现在我面前?”
谢柔被他捏得很难受,冲他恶狠狠道:“放开我!”
“不放。”
谢柔当即弯起膝盖,出脚直接踹上韩定阳的下身。
韩定阳吃痛不已,手劲儿一松。
谢柔抓住机会翻身而起,下一秒韩定阳追上来,右手成八字掌,向外捋抓谢柔的右手腕,左手直接环过来,从背后将她制服。
“干得漂亮!”
周围男生对韩定阳矫健的身手佩服得五体投地,一片叫好。
谢柔用力挣了下,没能挣开他的桎梏。
他的身体紧贴着她的后背,一股热力火辣辣地炙烤着她。
谢柔低头一看,韩定阳粗壮有力的手臂就环在她的胸部最敏感的位置,而他似乎浑然不觉。
谢柔恼怒,试图挣扎,却被他圈得更紧。
因为刚刚的运动,两人都在大口喘息着,他灼热的呼吸就喷在她颈项的位置,痒痒的。
“韩定阳,放开!”
“你还敢踹我!”
他脸色冷沉,声音仿佛要结冰了。
“就踹你怎么了!”
谢柔回头狠狠地瞪他。
“踹伤了,将来吃苦头的是你自己。”
谢柔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一张小脸瞬间涨红,气得大喊一声:“韩定阳!”
他声音阴冷:“你还记得我叫韩定阳。”
“你到底想怎样?”
“今天不说清楚,老子弄死你。”
“有什么好说的!”
“我们之间,一桩桩一件件,多的是要好好掰扯清楚的烂账。”
韩定阳很不客气地说,“就从最开始讲,你为什么骗我。”
天地良心!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还没骗我?
一开始你说你是男生,男生怎么会……”
韩定阳低头,这才发现,他粗壮的手臂正紧紧压着她。
他全身的血液直冲头顶,瞬间脸涨得通红,连忙松开谢柔,踉跄着退后了两步。
手臂都麻了。
谢柔又羞又恼,在摆脱了他的钳制以后,抓起自己的书包,第一时间怒气冲冲地走出了搏击教室。
真是出门没看皇历,倒霉透顶。
韩定阳呆滞了几秒钟,忙不迭地追了上去。
谢柔憋着一肚子火,只顾着赶紧离开这里,没注意到转角处沈骁正拎着一袋牛奶走过来,两人又撞了个满怀,一大袋牛奶全撒他胸口衣服上。
在看清楚来人是谢柔之后,沈骁炸了。
“怎么又是你!你走路不长眼睛啊?
就逮着我撞是不是!”
“对不起,对不起!”
谢柔连连道歉。
“对不起有个球用,老子的衣服就这么废了!”
沈骁气急败坏地说,“你说这事怎么办?”
怎么办?
谢柔也不知道怎么办,她脑子一团乱麻:“赔你。”
“你赔得起个屁!”
韩定阳匆匆地追了过来,看到沈骁跟谢柔纠缠,他二话没说直接上前,将谢柔拽到自己身后。
“你敢凶她。”
他冲沈骁不客气地说,“活得不耐烦了?”
“哟,韩定阳居然给女生出头,开天辟地头一遭。”
沈骁拿着朋友递过来的纸巾擦拭着身上的牛奶,“女朋友啊?”
“不是,不过她归我罩。”
“这可没规矩了。”
沈骁看了看谢柔,冷笑,“不是你女朋友,你凭什么罩她?”
韩定阳毫不犹豫地将谢柔护在身后,倨傲地扬起下颌:“就凭她名字里有我一个‘定’字。”
谢柔只顾着埋着头往前走,而韩定阳从艺体中心一路追出来。
“站住!”
谢柔完全不理他,径直往前走。
韩定阳几步上前拉住她:“我叫你站住,聋了?”
谢柔恶狠狠瞪了他一眼:“滚开!”
“脾气见长啊。”
韩定阳走在她身边,显然也有些生气,“骗我的事就算了,为什么后来音信全无?
就算不过来,不会打个电话?
你知不知道每年暑假我都……”
都满心企盼着能见你一面,仿佛那才是假期最值得期待的事。
韩定阳卡了壳,岔开话题,闷哼道:“当初既然要走,就走得干净点,又回来做什么?”
谢柔甩开他的拉扯,退后了几步,眼圈突然有些红:“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回来?”
几片落叶被风卷起来从韩定阳脚边掠过,他的心情突然有些抑郁,踢开一块碎石,正要说“算了”,谢柔红着眼眶看着他,大声说:“好啊,我告诉你!因为我不想再寄人篱下,每天看人脸色度日,不想放学后去舅舅餐厅干活干到大半夜,不想就这样混完一辈子然后去死!”
“谢柔。”
“你还想听吗?
当初为了不被人欺负,我就到处认大哥,甚至还想过要给大哥当女朋友。”
她自嘲地笑了声,“不过大哥不喜欢我这样的……”
风继续飕飕地刮着,韩定阳的心抑制不住地战栗。
他从小到大,整十八年,第一次体会到了痛彻心扉的感受。
谢柔扯开自己的衣领,给他看她的文身,狭长的锁骨边,文着两个哥特风格的英文字母:DR——定柔。
“我在身上文了自己的名字,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要自私一点,任何事只需要考虑这两个字就够了。
所以,你知道我是怎么回来的?
为了奔一个远大前程,我假装小偷,我害我最好的朋友接下来的高中生涯都要被人指指点点戳脊梁骨!这样,我才能站在这里,跟你们这帮少爷小姐一起上什么狗屁兴趣班!”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不已:“所以韩定阳,但凡你有半分顾念小时候的情谊,就离我远点!我已经被欺负够了,算我求你,别再追着我不放了,行不行?”
谢柔疲倦地闭上眼睛,大口喘息着,连日来压抑和积攒的所有坏情绪在这一刻对着韩定阳尽数爆发。
哪怕是对谢谨言,她都隐忍着,什么委屈难过都自己承受,夜深人静的时候,掉几滴眼泪就罢了。
可是面对韩定阳,她就是忍不住,也受不了。
她狠狠看了韩定阳一眼,转身离开。
然而走了没两步,却听韩定阳突然道:“倘若我不顾念你……”
她恍然回头,韩定阳大步流星走过来,一把粗暴地扯开她的衣领,目光下移,往里面扫了一眼,落定在她的锁骨上。
谢柔的心脏没由来地猛跳了一下。
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倘若我不顾念你,你以为你一个乡下丫头,在这皇城根红墙大院儿能顺风顺水安然度日?”
他的手从谢柔的衣领一路往下,抚上她的锁骨。
他的声音很冷,说出来的话却是热的。
“倘若我不顾念你,你以为你在搏击课上教训了那帮臭小子,他们不会背地里给你使阴招,沈骁能轻易放过你?”
谢柔如此近距离地凝望着他,手都禁不住开始颤抖起来。
“所以,别搁我这儿委屈。
老子憋屈了这么多年,跟谁说!”
谢柔的心被他那句话勾住。
“你憋屈什么?”
韩定阳没有回答她,他粗粝的指腹用力按着她锁骨边的那枚文身,目光灼灼地凝视着那两个字母:DR。
“从今往后,R是谢柔的‘柔’,D是韩定阳的‘定’,所以你想画地为牢一个人待着,那不可能。”
韩定阳松开她的衣领,沉声说:“你是我的人了。”
那天,两人打了吵了闹了,最后不欢而散。
关于“你是我的人”这句话的理解,在谢柔这里,就是韩大佬终于不计前嫌,重新把她收编成小弟了。
而大院里,稍微有点眼力见儿的都能看出来,那个乡下妹子,还真是韩定阳罩着的。
他们背地里说她闲话,韩定阳不知道便罢了,倘使传出去,必定叫蒋承星那帮大老爷们揪出来一顿威胁加恐吓。
韩定阳说到做到,的确是为着小时候两人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情谊护着她。
谢柔还真得仰仗了这尊大佬罩着。
所以遇到他的时候,她也收敛了所有锋利的芒刺,不再跟他闹矛盾,惹他不开心。
不过她也不再像小时候一样,跟他亲热,牵他的手,强使他给她买好吃的零嘴。
长大了嘛,而且男女有别,撑死了见面打个招呼,不冷不热,客客气气。
那天下午,爷爷本来让小婶苏青带谢柔去买几件开学要穿的秋装,出了门之后,车开出大院儿,苏青就接到了朋友的电话,邀她去打麻将。
苏青假意推辞说:“不去了,我要带我侄女逛街呢。”
谢柔很懂事地说:“小婶你去吧,我自己也能逛。”
苏青又装模作样客套了几声,还是让司机在商业区把谢柔放了下来,给了她钱,让她自己去买衣服。
轿车驶出去很远以后,谢柔数了数手里的现金,不过八百元,在寸土寸金的B城商业中心,还真买不到什么东西。
不过,谢柔还是决定逛逛。
来都来了,现在回去只怕爷爷就要问,到时候抹了小婶的面子,影响家庭内部团结。
谢柔随便溜达进了一家年轻人的品牌潮流服饰店。
她不是土包子,虽然在封闭落后的小镇生活这么久,不过她跟阿春俩姐妹有共同的要当明星的远大志向,所以经常在课后去跑到报刊亭看最新的流行时尚杂志。
她对穿着打扮这方面的时尚潮流了如指掌。
不过,谢柔并不是一开始就有这样的志向的。
最初她只知道浑浑度日,不知道自己将来要做什么。
直到……
有一次,阿春拿着一本时尚杂志兴冲冲地跑进教室,摇醒了正在睡午觉的谢柔,指着杂志上一个女明星的图片给她看。
谢柔迷迷糊糊地睁开睡眼,好半天才看清了,那是男装造型的范冰冰。
她穿着男人的西服,打扮得帅气十足,凌厉的眼神,英挺的眉宇,还有那强大的气场……几乎一瞬间就抓住了谢柔的心。
“我觉得你比她帅!”
阿春上气不接下去,激动地说:“你也可以的!你也可以当明星啊!”
谢柔还是很有自知之明,她并没有范冰冰好看。
不过,要说帅的话……谢柔看着图片上的女星,她的心开始躁动。
如果她也穿这样的风格,也能登上杂志版面,备受欢迎而不是嘲讽讪笑……也许,真的可以试试。
从那以后,谢柔的目标明确了。
她不想再默默无闻下去,她要当明星,她要在聚光灯下发光发亮!从此,谢柔就开始关注流行时尚,提升自己的审美品位。
八月底的B城,店里大多也都上了秋装。
谢柔在女装区逛了一圈之后没发现合适的,索性便来了男装区。
她一直觉得这种欧美风格的门店的男装比女装好看,所以也常穿男装。
她挑到一件深色的卫衣,感觉还不错,拿了最小号去更衣室试穿。
男装的最小号她穿起来都稍稍嫌大,不过这倒是没什么影响。
她身子骨架小,发育也不怎么好,胸只有一点点,要穿紧身的衣服才能看得出来。
穿男款,宽宽松松,拖拖坠坠,正是好看的。
试衣间的镜子比较小,灯光不亮,看不出效果,她索性走了出来,在店里的大镜子前摆各种姿势,试看效果。
然而恰是这时,她从镜子中看到了身后一道熟悉的身影——韩定阳。
他正好也穿着件跟她同款式的深色卫衣,高大挺拔地站在试衣镜前理了理衣领。
“阿定,觉得怎么样?”
蒋承星的声音传来。
“一般。”
他穿衣服素来讲究,所以气质跟其他同龄男生不大一样。
他的帅,八分来自颜值,至少有两分来自他平时的穿搭风格。
就在韩定阳打算去试衣间把衣服换回来的时候,不经意地一偏头,瞥见了她。
遇到大佬了,不打招呼似乎说不过去。
谢柔冲他挥了挥手,假笑道:“定哥,这么巧,呵呵。”
韩定阳也不想跟这虚伪的女人计较。
虽然那天以后,她对他总是这副假惺惺的态度,没半点儿真心,不过时不时能看见她,韩定阳心里还是挺舒坦的。
他上下打量她一眼,发现了她穿的衣服,正是自己身上这件的同款,于是眼里稍微有了那么点意味儿。
“丑。”
韩定阳薄唇念出这个字。
“是是是。”
谢柔立刻拍马屁,“定哥帅破天际,别人都是丑八怪。”
反正你帅你有理。
这时候蒋承星也看到了谢柔,愣了愣,大喊一声:“呀,我说谁这么帅啊,还跟我们阿定穿情侣装,原来是谢小妹!”
“什么情侣装!”
“狗屁情侣装!”
两个人不约而同喊出来,喊完之后,又相互嫌弃地打量对方一眼。
情侣装。
两人穿着这件衣服,还真有般配的感觉。
不知怎么的,谢柔心里有点痒,这种感觉还蛮微妙。
韩定阳不自然地把话题岔开,鄙夷地说:“女孩子家家,嘴里不能干净点?”
他就爱管她,还跟小时候一样。
“定哥教训得是,下次见定哥,我肯定先漱口十遍。”
谢柔嘴上逢迎着,话里却带着刺。
韩定阳挑了挑下巴,看着她这副厚颜无耻的样子。
就贫吧,小乖乖变成大姑娘,嘴皮子也利索了不少。
韩定阳起了意想逗逗她,说:“漱了口才来见我,想干什么?”
“不是说嘴巴放干净……”谢柔话还没说完,猝不及防间,韩定阳突然低头凑近了她,两人的鼻尖险些就碰到一起,幸亏谢柔反应快,往后躲了躲。
只听他拖曳着调子,缓缓道:“噢,还以为是想我亲你。”
谢柔脑子“轰”的一声,耳根子烧得通红,冲他离开的背影大喊:“谁想!”
谢柔将那件深色卫衣换下来之后,看了看标牌。
苏青一共就给了她八百元,买了这件衣服就全花光了。
她有点舍不得,但又真的蛮喜欢这件衣服,于是问店员能不能打折。
店员解释说:“我们店都不打折,这件衣服是本季度的新款。”
“哦,新款。”
谢柔有点犹疑,“那我再考虑一下。”
韩定阳拎着衣服走到前台准备结账,蒋承星问:“刚不是说不喜欢这件吗?”
韩定阳漫不经心地说:“看顺眼了。”
蒋承星心说,怕不是看衣服顺眼,而是看人顺眼了。
韩定阳瞥向谢柔,她还站在镜子前,拿着衣服比了又比,似乎没有拿定主意。
过会儿又摸出手机,一边看吊牌,一边在手机里输入什么。
韩定阳估摸她是在搜同款,对比网店的价格。
几百元的东西,至于么?
又不是穷得揭不开锅,她可是谢家的大小姐。
不过一转念,韩定阳就明白了,谢家虽然有个疼她的老爷子,不过老爷子年事已高。
如今谢家的当家人是她的小叔谢绍祺,说难听点,虽然是亲侄女,但终究还是隔着一层。
以前是寄人篱下,现在又何尝不是?
“先生,请问您刷卡还是付现?”
店员开好了单子问韩定阳。
“付现。”
韩定阳毫不犹豫拿出钱包,数了数,递给店员一千元。
“先生,八百元,您给多了。”
韩定阳回头对谢柔喊道:“傻子,过来拼单。”
谢柔拿着衣服跑过来,惊喜地问:“还能拼单啊?
怎么拼?”
“两件一起,打八折。”
“真的呀!”
店员精明,看了韩定阳一眼,立刻就明白了什么意思。
她将那一千元收好,然后在计算器上敲击着,说:“打完折以后,是六百四十元。”
“好呢,那我们拼单买!”
谢柔连忙掏钱结账,像是捡了个天大的便宜,抑制不住地喜上眉梢。
走出店门后,韩定阳问她:“至于这么高兴么?
我不信你哥和你爷爷,还会缺你这一两百元的零用钱。”
谢柔解释:“他们会给很多零花钱,不过我都要存起来。”
“为什么?”
韩定阳不理解,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很少会有存钱的想法。
谢柔用一句老话解释:“晴天买伞雨天用,以备不时之需。”
“能有什么不时之需!”
韩定阳不依不饶,要跟她掰扯明白,“你们谢家,在大院儿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你是谢家的小姐,至于把自己弄得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平白讨人的心疼?”
谢柔心情好,才不跟他计较,随意道:“我讨谁心疼啊?”
“我啊。”
这话都滑到嘴边儿上了,又让韩定阳给生生地咽了回去。
不对,不对不对……不能这么说,他心疼什么?
她才不心疼呢。
“反正手里要有点积蓄。”
谢柔说,“就当我是杞人忧天,求个安心。”
以前在舅舅家,零花钱少得可怜,她心气又高,有时急需买个什么,要跟舅妈开口都十分艰难。
虽然舅妈也会给她钱,但总少不了“赔钱货”“拖油瓶”地一通责骂,所以谢柔才渐渐有了存钱的意识。
手里有钱,心里方能安定下来。
韩定阳说:“我最近也有存钱的想法,要不咱们一块儿存?”
“哎?”
谢柔抬头不解看他,“你还存钱啊?”
“像你说的,晴天买伞雨天用,以备不时之需。”
“可是你要存钱,自己去开账户存啊,干吗跟我一起?”
“麻烦。”
韩定阳说,“你既然有账户,我就存你这儿,不白用,利息全算你的。”
谢柔心里琢磨着,这可以啊,虽然利息一天几毛不算多,但是聊胜于无,日积月累下来,还是可以吃顿火锅的。
“你要存多少?”
韩定阳想了想:“先存个五万元,以后每个月我固定给你一千元,你帮我存进去。”
谢柔手里的口袋直接掉到地上,吓傻了。
这位是真大佬啊!
“你确……确定这么多钱,要……要和我的存一起?”
谢柔说话都结巴了。
她卡里统共只有两千元,太不够看了,连他的零头都赶不上。
“你怎么这么有钱!”
谢柔觉得难以置信,“你是高中生吗?”
韩定阳说:“以前参加竞赛得奖,有奖金,升学考试年级第一,也有奖金,还有每年亲戚给的压岁钱,还有每个月的零花钱……”
谢柔掰着手指头计算利息,这相当可观啊,她有些犹疑:“这么多钱,讲真,你信我?”
“都是老婆本,你要是把它们败光了,那就只有赔个老婆给我。”
“你放心。”
谢柔捂着胸发誓,“我都给你存着,一分钱都不会乱动。”
韩定阳看着她郑重其事的小模样,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还是傻愣愣的。
他像小时候一样,情不自禁伸手薅她的脑袋。
谢柔下意识躲开,韩定阳不依不饶一个劲地薅她,欺负她。
真愣头愣脑,韩定阳嘴角笑意加深了:“叫声大哥听。”
谢柔得了好处,自然听话,甜甜地喊了声:“定哥。”
她嘴甜,韩定阳心里舒坦,但仍然板着脸说:“以后就跟我了,不准再乱认大哥。”
“好嘞!”
韩定阳继续叮嘱:“无论在大院儿还是在学校,以后谁欺负你,就说是韩定阳的人,不行就给我打电话。”
“谢谢定哥。”
“还跟小时候一样,想吃什么、买什么都跟我说。”
“那我要给阿定做什么?”
谢柔抬头问他。
“你会做什么?”
“我可以给大哥当女朋友。”
韩定阳怔住,诧异地抬眸看她,呼吸稍微有点急促了。
他正要问出“当真”两个字,谢柔用手肘戳他了一下:“哈,开个玩笑!反正你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给你跑腿买酒,或者打架,都没问题。”
韩定阳极不自然地“嗯”了声。
谢柔离开后,蒋承星笑着问他:“小孩儿过家家呢?
你都多少岁了,还带小弟!”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韩定阳眼里的光泽渐敛,认真说了声:“我该管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