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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再往深一层说,像慕容沁这等出身前朝燕国皇室的人,若非有一身武功在,放在新朝早就失势,他们并非传承世家,皇帝也不会给他们太大的权力,他们所能选择的就是当权贵鹰犬,连齐国的普通贵族都能瞧不起他们,这种情况下,陈恭给了他们一种新的选择,又以自己的表现折服他们,他们自然愿意改投明主,对陈恭效忠。

沈峤固然不了解其中详细内情,但他好歹也算入世这么长时间,在晏无师的熏陶下,多多少少对局势人心有所了解,陈恭能够在短短时间内爬到高位,收服人心,的确算是非常厉害。换作晏无师,即使他明白那些人心道理,但因为他性情生来狂傲肆意,未必能像陈恭这样能屈能伸。

这是一条完全在山里凿出来的通道,陈恭身上还有火折子,点亮之后,一路上都可以看见两旁安置了烛台,但因为整座古城下陷坍塌,也许当时也引发了山石部分塌陷,中间有些地方被上面塌下来的巨石挡住去路,只剩下一条狭窄的缝隙,众人需要搬开那些石头之后,再小心翼翼挤过去。

慕容迅有些不放心:“这条路没有蜘蛛了罢?”

慕容沁道:“那些蜘蛛身上有股陈腐臭味,这里没闻到,应该是没蜘蛛出没的。”

正说话间,前面倏然一分为二,出现两条岔路。

众人停下脚步,俱都看着晏无师的背影。

后者道:“走左边。”

慕容迅狐疑:“且慢!你怎么知道要走左边?”

晏无师:“我刚走过右边,有蜘蛛。”

慕容迅:“我们凭什么信你?而且你碰到蜘蛛如何全身而退?”

晏无师不再理他,继续往前走。

慕容沁按住慕容迅,低声道:“他有玉苁蓉。”

是了,玉苁蓉能解蜘蛛的毒素,应该也能让蜘蛛近不了他的身,慕容迅恍然大悟。

但既然如此,晏无师为什么还要折返回来带他们出去呢,总不成是良心发现罢?

堂堂浣月宗宗主有这良心,说出去别说旁人不信,连慕容迅自己都不相信。

通道一直是缓慢向上的坡度,这说明他们正往地面上走,众人嘴里没说,心中都渐渐相信了晏无师的话,直到又走了一段路,出现下一个分岔路口。

这次有三个分岔口。

晏无师停住脚步:“方才我只走到这里就回头了。”

意思是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要选哪个岔口。

但众人也明白了,他们原先最开始进来时,并非通过正常路径,所以现在等于是在重走一遍王城内部通道,这些岔路里头通往各个方向,就相当于中原皇宫,其中必然有一些通往不同宫殿,也有通向王城的,通往王城的那条路才是真正的出路,选了其余的,多走些弯路也就罢了,怕就怕到时候又遇上蜘蛛和猿群,吃不了兜着走。

陈恭问晏无师:“若是你的话,你会选哪一条路?”

晏无师没说话。

一直沉默的沈峤忽然开口:“既然都不知道,就在此地做个记号,随便找一条便是了,左右凭的都是运气,若选错了,只能怪自己运气不佳。”

陈恭:“也好。”

他捡起一块石头,在石壁上划了几道痕迹。

这个动作不由让沈峤多看了两眼。

他虽然知道对方现在武功不错,但先前忙着与猿群搏斗,也没多少工夫去观察,眼下这一笔一划明显是灌注了真气的,白痕入壁三分,可见火候。

划好痕迹,陈恭道:“不如先走中间的?也许这里才是通向外面的。”

众人自然没有意见。

慕容迅见晏无师一动不动,不由问:“你怎么不走了?”

晏无师:“这段路,我没走过,我不带路。”

他说话有种细微的停顿感,旁人没有察觉,沈峤却注意到了。

慕容迅冷笑:“谁知道这趟路你到底有没有走过,现在你不先走,焉知是不是在半途设了什么埋伏等我们?”

若换了从前,给慕容迅一百个胆子,他也未必敢对晏无师如此说话。但人就是这样,当看见别人打败他,而且看见他落魄的样子时,心中对这人的定位也会一落千丈,以致于产生自己也能打败他,此人不值一提的感觉。

晏无师没有接话,因为他直接出手了。

慕容迅就站在旁边的,对方的动作太快,他根本来不及抽剑,脖子就已经被狠狠拧住,整个人被按在石壁上!

慕容沁一掌拍向晏无师,却被轻飘飘一把剑鞘挡下。

沈峤淡淡道:“尚未脱离危险,诸位就要自相残杀了吗?”

慕容迅抓向晏无师,但还未等他抬手,晏无师就松开了他,退到沈峤身后。

陈恭喝道:“都住手!”

他对慕容迅道:“晏宗主原本不必去而复返来找我们,但他既然肯这么做,我们反倒是要多谢他,以后你不得无礼。”

又朝晏无师拱了拱手:“我代三郎向晏宗主赔罪,既然中间这条路是我选的,就由我走前头罢!”

说罢拿着火折子便往前走。

虽然表现出一马当先的勇气,但陈恭一步一步,走得异常小心,稍微有点不对就停下来察看半天。

但也许真是上天眷顾,他们这一次竟然赌对了,一路畅通无阻,直到出了通道,穿过王城,回到他们原先掉下来的地方。

从这里再找出口上去,对普通人来说也许很难,但陈恭等人只需要轻功纵身跃上,再以兵器固定住身形,一步步攀爬上去即可。

重见天日的那一瞬间,所有人差点没被猛烈的阳光刺瞎,但同时任何一个在地底待了三天险些丧命的人,都会觉得这阳光太过珍贵。

沈峤用布巾蒙住眼睛,避免眼睛受到突如其来的猛烈刺激而失明,过了片刻,等眼睛稍稍觉得适应了,才慢慢将布巾挪开,他发现晏无师就在自己身后,对方的布巾不知何时已经被弄丢了,只能用手遮挡双目,一面又贴着沈峤,似乎怕他跑了,这动作莫名透着点儿傻气。

陈恭问:“不知沈道长与晏宗主以后有何打算,我们回齐国的话也得经过长安,两位若是不嫌弃,我可以送你们一程,也免得晏宗主身份曝光之后,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此行本为打开太阿剑取出帛片,眼下明知帛片就在晏无师那里,却提也不提,显然是已经记住了内容,但他这番话并不仅仅是向沈峤示好,表现自己大度,还在向沈峤和晏无师说明自己无意透露晏无师的行踪。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如今的陈恭,的确是不能用旧日眼光来衡量了。

沈峤看了晏无师一眼:“多谢好意,我另有去处,至于晏宗主,还是由他自己作主的好。”

晏无师:“我跟着你。”

陈恭不以为意地一笑:“也罢,那就此别过,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天下不大不小,总还有相见之日,希望下回见面时,晏宗主已经恢复如初,沈道长也能重新执掌玄都山了。”

沈峤不置可否,拱手:“不送。”

他们想要离开吐谷浑,必然得循着原来的路,去那个小镇上歇脚买马,然后才能回吐谷浑王城,再由此离去,但陈恭与他们本来就是两路人,沈峤还有许多事想问晏无师,就不打算与他们同行。

目送三人离去,在细砂上留下深一脚浅一脚的印记,随后一阵风吹过,这些印记又消失无踪,沈峤回过头,对晏无师道:“陈恭不是个大度的人,你拿了他的帛片,就算他能记下内容,心里也会记恨你,回头会为你带来麻烦的。”

晏无师定定看着他,忽然委屈道:“美人哥哥,那不是我拿的。”

沈峤扶额:“我知道,是你之前那个……那个晏无师,但总归在你身上,不是么?”

晏无师欢喜道:“你能认出我们吗?”

沈峤沉默片刻:“若换了你别的性情,怕是之前那一走,就绝不可能再回去了。”

晏无师:“我真高兴,你没有将我错认,我知道他将你抛下,心里十分着急,拼尽全力才控制了身体重新走回去的。”

他拉住沈峤的手:“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沈峤长长叹了口气:“他不那样做,就不叫晏无师了,真正的晏无师,也不可能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我只是没想到他那样的性情之中也会衍生出一个你来,这本来是不可能发生的。”

晏无师的笑容里忽然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狡狯:“不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