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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娘前女友(3)

“逞威风逞够了?”

白衣师娘置于秦棠的视线下方,神色一贯波澜不惊。

她内着白衫,红绳系颈,披了一件淡金色的华贵裘衣。

这裘衣秦棠认得,师娘鲜少穿戴,据说是她在大盛朝里翻云覆雨的皇帝弟弟,一听云鹤山这边下雪了,遣了使者快马加鞭,将西域进贡的吉光裘不远万里送到长公主姐姐的手上。

吉光裘入水不沉,入火不焦,堪为天下少有的人间至宝。

风帽略宽,嵌着毛绒绒的圈儿,掩藏浓密鸦发,将主人的脸挡了大半,只余珊瑚染红的唇。

秦棠听得她那句“逞威风”,耳根也难免幸免,炸得外红里嫩。少年侠客强行稳住自己,仗着自己腿长腰力好,往后逆天一仰,灵活翻跳起来。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递到琳琅面前。

“师娘,起来吧,地上凉。”

白衣师娘瞧了他几眼,瞧得人双腿发软额头冒汗,她才将手矜持放上,施施然道,“你也知道地上凉,还故意使诈。”

秦棠捏住她柔若无骨的手腕,想也不想就甩锅,“这是三师弟教我的,说什么,人生在世,兵不厌诈,又炸又糊,快叫老大!”

三师弟公良瞻:“……”

不,我不是,我没有,你别胡说。

若不是他修养良好,若不是师傅师娘也在场,他真想一口水呸到二师兄的俊脸上。

往日师兄弟总说他嘴甜心狠奸险巧诈,他有如此糟糕名声,有一半定是二师兄给他甩锅甩来的!

奚娇娇察觉异状,连忙扯下遮眼的帕子。

“师、师傅?你怎么在这儿呀,害得徒儿吓了一跳。”

她脸儿小小的,泛起红来极其惹眼,然而韦渊的心神全落在妻子与二徒弟的那边,一时微微恍惚。

阑门收徒不看身份地位,弟子们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江湖中人,全凭天资入门。

也是凑巧,他收的弟子骨骼上佳,个个是百里挑一的人中龙凤,生得神峻非凡,如二徒弟秦棠,他跟大徒弟元怀贞第一批拜入山门,转眼间十年稍纵即逝,拽着师门长辈衣角的垂髫小儿长成了英姿勃发独当一面的弱冠大丈夫了。

妻子向来冷若冰霜,待人不假辞色,门中之人对她敬而远之,徒弟们在她眼皮子底下也跟钻了洞的小老鼠一样,又惊又怕。

而此时,二徒弟恭敬无比扶着白衣师娘起身,两人腰佩珠玉,容貌登对,竟奇异的和谐。

当世六大皇族中,巫马皇族得天独厚,专出俊男美女,小舅子巫马皇帝奉行铁血统治,抄家抄得毫不手软,而在暴君的赫赫名头下,同时也是大盛远近闻名的冷面美男子,曾惹得六国公主一见惊鸿,不惜折了尊严,自荐枕席。

而他的长公主姐姐巫马琳琅,更是玉面淡拂,丹唇素齿,恍若凡尘之间的神仙妃子,若不是她梳起妇人发髻,谁想得她嫁做人妇已有十多载?

“师傅?”

奚娇娇拽了一把韦渊袖子,抢回他的注意力。

“师傅还没说,为何来到梅园?”

韦渊回神,以拳抵唇,低低咳嗽,“是你师娘请的裁衣师傅到了,趁着过年,给你们裁几身新衣。”

小六眼前一亮,第一个炮弹般噔噔噔冲出去,熟练无比去抱师娘的大腿,“师娘,你给我做衣裳吧,我不要黑的,我要白的,像你一样,飘飘若仙,好看呐!”

自从琳琅的纱布兔子送出后,小六如同黏糊糊的糯米团子,黏上了琳琅,叽叽喳喳围着她说不停。

他窃喜发现,师娘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只要不犯大错,冲着她撒撒娇,总能得到回应。当然,事先声明,这是六儿小话痨自个儿总结出来的法宝,小家伙尝到甜头只管心里美滋滋的,才不跟那群坏师兄分享。

“想要师娘给你做衣裳?”

琳琅点了点他额头的一块疤,前些天她帮人拆了纱布,男孩子皮糙肉厚,早就不放在心上了,而琳琅手指一戳,小六立马哎哟哎哟叫唤起来,实力演绎现场碰瓷,小屁股一撅,挤开了二师兄,“师娘,我头疼,要穿你做的衣服才会好。”

秦棠看得好气又好笑,顺手拍了拍袖口的雪。

琳琅才不惯着小话痨,“师娘可以给你做,但小六要在大比上好好表现,不能像前年那样,靠拉肚子躲开比赛,怎么样?”

小六碰瓷不成,反被师娘捉包,心虚垂下了眼角,努力变得人畜无害,让师娘心软,赶快忘记这茬黑历史。

阑门三年一小比,十年一大比,前者是内部比赛,并不向外开放,内外门弟子互相切磋,好让各派师长检验学生们三年以来的学习成果,筛选一批珠玉弟子进入祖师门墙。

后者则是以一派之力,向天下英雄广发战帖,一连七天,阑门大开山门,邀请各国俊杰齐聚一堂,内功心法、医法毒术、兵家谋略、奇门遁甲、桑事农功、琴棋书画等,皆是比试内容。

上一次十年大比,韦渊位居五弟子,没有当上门主之位,他一身白袍猎猎,代替医家出战,令得江湖女儿芳心大乱。

他的大弟子元怀贞心思纯澈,继承师傅韦渊的衣钵,在本次大比中寄予厚望。除了新入门的奚骄,其他人同时紧张备战。

唯一让师长们放心不下的,就是小六了,这小家伙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每次比赛,不是肚子疼就是脚抽筋,阴差阳错闹出不少的笑话。

带小六的宫师傅似乎对小徒弟的尿性心知肚明,更不在意丢不丢脸。当各家师傅炫耀徒儿的战绩,老人家捋捋胡须,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很是高深莫测,众人总以为农家憋着什么大招没放出来,然后他们一路警惕到决赛……结果农家孬得连个屁都不放,害他们白担心了。

“干什么?还没比赛就想着认输了?”白衣师娘板起面孔,冷酷无情拽下小徒弟的小手手,“那师娘给师兄做,没你的份。”

小六顿时急眼,稚嫩如奶狗的小嗓子嚷嚷道,“什么什么呀,小六啥都没说呀,师娘做人不可以这样的。”小话痨挺起自己的胸脯,特意强调一句,“不当擂主的小六不是好小六。”

“噗嗤——”

琳琅被活宝逗得忍俊不禁。

她这一笑非同小可,惹得树上树下的师兄弟齐齐去盯人。

他们心想,上次师娘露出笑容,好像还是去年沛儿弟弟回来的时候。

师娘的容貌藏在柔软宽大的风帽里,浅金色的吉光裘成了雪地里的一抹暖光。他们尚且看不清她是如何微笑,只听笑声悦耳,冰消雪融。

而距离她最近的小六看得清清楚楚,他精致的小脸憋得通红,结结巴巴蹦出一个形容词,“甜、甜的。”

宫师傅最近闲得无聊,忽悠徒儿小六要学习神农尝百草的精神,小六似懂非懂,这些天裹着他的小被子,漫山遍野地跑,尝尝这个,嚼嚼那个,苦的涩的居多,小六白白嫩嫩的包子脸皱成饺子馅。

小家伙都是偷偷趁着三师兄不在,将他的蜂蜜罐从床底挖出来,舀了一大勺和着温水喝,才算舒坦了。

这个行为习惯导致小六评价任何东西,都是从食物味道出发,比如说,大师兄是清凉略带辛辣的薄荷叶,二师兄是刚刚入味的鲜腊肉,三师兄是伪装成冰糖葫芦的黑心黄莲子,四师兄是嚼也嚼不动的肉骨头,五师兄是香名远扬的臭豆腐,七师弟是个头小小的灌汤包子。

师娘的笑是甜的,小六如此笃定地想。

小六又想偷吃三师兄的蜂蜜了。

“你想吃甜的?”

白衣师娘不解其意,随后便道,“那我吩咐厨房,让他们给你们煮点红豆圆子羹。”

是“你们”不是“小六”,小六听得不太高兴,凭什么,是小六想吃甜的,坏师兄竟然有份儿!

小六气呼呼,拖着师娘往前走,“师娘给我做衣裳!”不给坏师兄做,他们净会欺负小六儿!

秦棠踩着黑靴,走得衣袂翩飞,好不潇洒,“师娘也给我做一套!我的衣服都穿旧了!”

小六想到自己的帕子被坏师兄抢了,对方还时不时拿出两条帕子,一张擦脑门,一张擦脖子,两个擦汗动作同时进行,在师兄弟面前秀来秀去。

小六更气了,央求着琳琅,“小六好好比赛,师娘只给小六做。”

“啪——”

坏师兄仗着手指修长,往小六的脑门弹了个响亮的脑瓜嘣儿,抱胸嘲笑道,“年年倒数第一的家伙,也好意思让师娘给你做衣服,不怕风大闪了你的小舌头?乖,让师兄看看,你的小舌头还在不在,需不需要师兄帮你在地上捡捡看?”

琳琅意外看了看秦棠。

这个排行老二的小兔崽子在巫马琳琅的跟前恪守礼数,完全就是世家子弟温良恭俭、礼让兄弟的派头,从不当面挤兑师弟。

师兄弟经常打闹,但他们很有分寸,从不在师娘面前胡闹,像这样的掉马还是破天荒第一回。

秦棠接收到了白衣师娘的怀疑目光,顿了顿,若无其事将自己的温良师兄人设捡回来披在头上,虚伪道,“师弟,我跟你闹着玩呢,你年纪小,身量又不高,哪像师兄,年年窜个头,旧衣服赶不上长个子的速度,你要体谅师兄。师娘,师弟体谅我了,你就让我做吧。”

小六气急,抓住师兄的胳膊,张开满嘴白牙,直接逮了一口。

秦棠笑道,“师娘,你看,我没说错吧,师弟还小,要磨牙呢。”

小六牙口狠狠使劲。

师兄弟一路打闹到内院客房,裁衣师傅是个头发半白的老头子,见人和和气气地笑,用他庞大的肺活量,一口气叫全了七位公子。

众人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架势,从小到大,一个个排队让老头子用皮尺丈量身体尺寸。

小六躲开了老师傅,扑到师娘身边,张开双臂,像一只骄傲的小公鸡,“师娘,给我量!小六要当未来擂主,替农家争光!”

师弟们纷纷怒目而视。

这小六,果然是白切黑的小圆子!这还能捡着机会向师娘表忠心!

他们开始反省,最近是不是对小六太好了。

琳琅将小圆子推到老师傅面前,严肃道,“师娘量不准,你听老师傅的话,等他量准数,师娘再给你做衣裳。”

小六很好糊弄,当即高高兴兴照做了。

白衣师娘环视一圈,点了个将,“怀贞,你过来。”

排在队伍后头的大师兄正全神贯注盯着手里的蛊虫看,冷不防被二师弟推了出去,他踉跄几步,将蛊虫收归袖中,从容站稳,恭敬地问,“贞在此,师娘有何吩咐?”

“你衣服破了。”

琳琅扬了扬下巴。

大师兄元怀贞傻了一瞬,呆呆低头,又呆呆摇头,“没有。”

琳琅叹了口气,走上前来,手指虚虚点着他的腋下,“是这里,把手抬起来,让我看看。”

面如冠玉的大师兄重走二师弟的老路,脸颊红彤彤的,“贞……贞回去缝缝。”

白衣师娘微微冷笑,“然后把你的手指戳成血马蜂窝吗?”

大师兄不敢吱声了,屏住呼吸看师娘拿出针线。不到眨眼的功夫,师娘便穿好了对他难如登天的针线,捏着他腋下衣衫,慢悠悠缝补起来。

难道世间女子之手,都是这般灵巧吗?一根针被师娘翻出无数花样来。

元怀贞看得入神,脑袋也越凑越近。

一旁的韦渊哑得说不出话来,他想到了十年前,妻子也是这般低眉敛目,姿态难得柔顺替他缝补衣裳。

“怀贞,你长得……跟你师傅一样高大了,身量也差不多呢。”

他听见妻子这般说。

大徒弟所站的位置,正是他当年站过的位置。

韦渊一时如鲠在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