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放开了掐他脖子的手,打算起身。
发带却被拽住了。
她诧异回头。
“把刚才的事说清楚。”少年眸光冷凝,抿着嘴角。他不明白,他对邪魔外道一向是厌恶至深,又怎么会爱上魔门的后?实在是可笑至极!
“有什么可说的?这是你的未来,你想怎么走,怎么做,都随你,关本后什么事呢?”
琳琅不理会他,也故意忽略发带还被他攥在手里的事情,就突然起身这一下,发带抽落,些许的青丝散落开来。她原本盘绾着乌发,后头缀着一对紫流苏的蝴蝶坠饰,只听得叮的一下,那蝴蝶便飞到了少年的怀里。
“扯人发带,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呢。”
幽后回头瞧着人,她眉如春山,唇若涂朱,眼波流转间盈着脉脉的情愫。没有追究毛头小子的失礼,只是浅浅低下了头,将滑落到颊边的碎发慢慢扶回了耳后。
待少年走后,长乐宫恢复寂静,琳琅的身边浮现一重模糊的人影,女声迟疑地问,“少主,难道未来,您真要同这小子纠缠吗?”
在她看来,主子这么尊贵,完全不用亲自下场。天魔族有一脉专门培养魅女,与欢喜宗的极乐女各有千秋,有着让男人神魂颠倒的本事。
天魔族的少主微微含笑,“你觉得未来镜会说谎吗?”
心腹不说话了。
琳琅媚眼如丝,风情万种扶正了鬓间的簪饰。
未来镜当然不会说谎,说谎的是她。
那些片段是未来真实存在的,不过嘛,当前因后果还没浮出水面,人总是很容易乱想的。而这粒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只要有合适的土壤,慢慢的就会发芽,开花结果。
琳琅可是很期待,这出戏会唱得怎样轰轰烈烈。
至于与他亲吻的人,自然是女主林嫣然了,至于她为什么会穿幽后的服饰,那自然是幽帝迎她为后,郭武对她情根深种,偷偷潜入婚礼,一面强吻,一面要带她走。
女主心软善良,完全没办法抵挡得了男人们的深情。看别人为她付出这么多,女主自觉愧疚,又没什么拿得出手去报答别人。当别人一旦告白,她就不知所措,几句哀求之下,糊里糊涂就接受了别人的追求,一点都没意识到是一脚踏几船。
原主每次想弄她都不成,就是她的男人们太多了,一只手数不过来,明的暗的都有,连隐世不出的老怪物与她也有一些暧昧不清的勾缠,从而心甘情愿成为她的保护伞。
“不知道为什么,本后的手总是痒痒的想打人呢。”琳琅幽幽地说。
女心腹毫不犹豫献出了自己的脸,“您请,别伤了手。”
琳琅:“……”
心腹都这么贴心的吗?那还要男人干什么?
主仆俩人“脉脉含情”对视了一会。
直到男主人回来。
心腹的身影瞬间消失,琳琅则是从座上起身,缓步走下阶梯去迎人。
“怎么样?他们没为难你吧?”
商讨会议结束之后,逍遥法天那边抛出了一个友好切磋的邀请,幽帝便让琳琅回来了,他独自赴约,这是身为幽域之主的实力与自负。
幽后含笑执起丈夫的手掌,对方稍微一僵,但很快又习惯妻子的亲密了,甚至是将另一只手叠了上去。无论在什么状态与场景下,琳琅很擅长将气氛营造得恰到好处的舒适,让人不自觉跟着她的步调走。
“差远了。”
他语气淡淡。
“是呀,夫君果真是第一的厉害呢。”琳琅的眉梢眼角流露出温柔小意,人前的狠辣血腥在丈夫面前收敛得一干二净。幽帝听到她的夸奖还有点儿不自在,因为从来没有人这样夸过他,他是幽天帝的独子,根骨绝佳,天赋无双,无论取得什么好成绩都是应该的。
他好似有些害羞,刻意避开了妻子的仰慕视线,然而余光又忍不住窥人,她始终在专注看他,不曾离开半分,这个发现让幽帝心头滚烫,脱口就说,“你要不要同我去看看母亲?”
说完幽帝就后悔了。
幽族的第一任幽后是幽天帝的原配妻子,但同时,也是第一任废后。听说她是鲛人族的祭司,美貌异常,在狐祸当道的六百年前曾是绝色榜上艳名远播的美人,不过前者祸人又祸国,所到之处一片腥风血雨,而鲛人族的名声就清白多了。
“可以吗?”妻子的眼神并未流露出任何的厌恶,而是一种好奇,“母亲似你一般美丽吗?”
幽帝忍不住揉了揉她发丝,“形容男人不能说美丽,知道吗?”他自己都没发现,哄妻子的耐心正在逐步上升。
“可夫君就是好看呀。”她冲他笑了,“以后咱们生出来的孩子,一定也是极好看的。”
年轻丈夫显然有些无措,“孩子?”
“是呀,你我既为夫妻,孩子的出生也是早晚之事。”琳琅眼也不眨。
幽帝不明白说人好看怎么就拐到孩子上了,而且他也没有这方面的育儿经验。他耳染薄红,不知该怎样回应才好。只是婚前听族中长老说,幽族的太子必定是天赋异禀的绝世天才,将来像他一样顺利继承大统,传承幽族的千秋基业。
但只有走过这条荆棘之路的他知道,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
他生来命硬,熬过数回的生死大劫,早就不当一回事了。
但他的太子不一样。虽说才相处不到几日,幽帝相信妻子会是个好母亲,也心疼人,太子肯定被她捧在手心上宠的。而受尽万千宠爱的孩子,又怎么会忍受得住幽族非人的修炼方法?
幽帝眉心不由皱了起来。
琳琅没想到自己随口的一句话,身边的男人已经从孩子的出生想到未来的职业发展了,她的手被男人牵住,坐上出行的飞轿,去到了一处僻静的宫殿。
比起前头张灯结彩的喜气洋洋,这里好似被人遗忘了,蔓延出一股沉沉的、腐朽的死气。琳琅见到了那位鲛人族祭司,时隔百年,依然美貌,只是她一动不动坐在摇椅里,如同一尊毫无生气的美人雕塑。
“母亲。”幽帝率先出声。
废后缓缓拧过了头,那双曾经美丽鲜活的眼睛陷落了无尽的寂静,竟是失明了。
“阿衣,你来了。”
琳琅不动声色打量她。
“不,不对,还有人——”废后平静的脸骤然变色,突然间失控起来,双手狠狠拍打着椅柄,“阿衣,她是女人!她要来夺走你父亲!快,快替母亲杀了她!我要把她的勾人的眼珠挖下来,剪了她的多余头发!该死的狐狸精!”
幽帝表情有一瞬间的痛苦,但他自制力惊人,迅速掩盖下去,他放开琳琅的手,抱住了发疯的女人,“母亲,你冷静点,她是阿衣的妻子,你的儿媳妇,不会抢走父亲的。”
“儿媳妇?我就知道,她这个狐狸精,魅惑你父亲还不成,还要把你从我身边抢走!你分明还护着她,我没有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儿子!你滚,你给我滚!”废后剧烈地喘气,长长的指甲划破了幽帝的脖颈。
幽帝一声不吭承受了,直到废后平复了心情,他脖子后的皮肉已是一片血淋淋,惨不忍睹。
“对不起,阿衣,母亲不是故意的……”女人闻到了那血腥味,小心翼翼抚上他的伤口,温柔又愧疚,“你没事吧?”
他摇了摇头。
从他出生到现在,废后的犯病次数越来越多,有一次三岁的他被废后按进冰冷池子里,后脑勺紧紧摁着,四面八方都是水,近乎窒息的死亡让他心有余悸,至今想来也摆脱不了阴影。
但他没有选择,这是他的血亲,眷恋的天性让他一次次忽略母亲的疯狂罪行。
废后抓着他的袖子,眼泪沾湿了衣襟,哭哭啼啼朝他道歉。
幽帝颇有耐心地安抚着她,待人哭累之后沉沉睡去,他又抱着废后进了内室。这一通折腾下来,倒是把他的来意忘得干净了。幽帝猛然想起了琳琅,回头一看,妻子安静站在门边,乌发与夜色相融,一袭红衣猎猎飞舞,宫灯下又添三分娇媚。
天生艳骨,颠倒众生。
他本能感到危险。
下一刻那人款款迈步进来,裙摆逶迤着,如烟似雾,在年轻丈夫怔忪的时候搂住了他的脑袋,靠近心口。她惯会趁虚而入的把戏,嗓音绵软,“夫君。”
唤得是柔情似水,婉转如歌。
幽帝来不及察觉那一缕心悸,满耳皆是她柔软的吐息,“以后夫君就不用那么辛苦了,我是你妻,无论任何事,都应共同面对。若是琳琅能帮得上忙,夫君尽管开口,能解夫君眉宇之忧,琳琅高兴还来不及呢。”
没有厌恶,也没有嘲笑,她很从容接受废后的事,甚至包容他不堪的过去。
我是你妻。
多美多要命的誓词。
幽帝的手指捏紧了又松开,重复好几次。
琳琅没有催促他,指尖摩挲着他脸颊。
最终,她颈间多了一双大掌。
“夫君……”
“侍衣。”
琳琅疑惑看人。
幽帝眉眼疏朗,玉冠下遗落一缕黑发,常年苍白的脸庞与血红的嘴唇形成鲜明的反差。没有试探,也没有犹豫,他用那红得妖异的唇去吻她,依旧是冰冷,可多了几分着墨痴缠的喜人情意。
“殷侍衣,我的名,你的夫。”
他冲琳琅露出了有史以来第一个不设防的笑容。
干净得不似血染三尺青锋的魔帝,而是陌上初逢的白衣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