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的光线不好,窗户旁边就是另一栋楼房,中间只留一条容纳人行的小巷。
曹琳琅跟家里闹翻了,搬出来跟唐锐住,家里的人为了能让她回心转意,铁下心肠要让她在外边吃吃苦头,一分钱也没给。
明面上这样,私底下曹母挺不了多久,偷偷给小闺女塞钱,也不敢给太多,一个月固定四百,供她吃喝。
眼下是月尾了,她往抽屉里一摸,还剩三百,以及多出的五百。
平时的费用一般是唐锐出的,他老爸每个月打的钱足够他挥霍,架不住他爱呼朋引友,出手又阔绰,手里头的余钱很少,出租屋当然是勉勉强强的,反正他也不时常住这里。
前几天,唐锐对女主谈雨嘉一见钟情,利落提了分手,收拾一下换洗的东西就回自家的屋子了,这五百块就是他留下的,压在一罐可乐下面,曹琳琅免不了又痛哭了一场。
琳琅现在的眼皮还是浮肿的,红彤彤,像个兔子。她用热水沾了沾脸,又敷了一下眼睛,缓解酸涩。她将床单上的手机勾过来,拨了唐锐的电话。
接的人不是他。
嘈杂的音乐与人声混在一起,琳琅不用猜都知道是酒吧,那头的男音很清亮,欢快问了一句你好哪位。
蜕变之前,唐锐会过上一段消沉的时间。
女主谈雨嘉是转学过来的,刚好遇上了一场摸底小测试,直接杀到了年级前五,很是震惊了一把老师。又听说她在转学之前就是隔壁市一中的校花,成绩优秀,面容俊俏,说是男生们心目中的梦中情人也没差了。
对不在乎的女孩子,男主各种冷酷各种霸道,但遇上了真命天女,男主绝对要怂的,尤其是唐锐这个小混混,眼热天鹅肉,可又怕人家瞧不上自己这一身癞□□皮。心里没底的他只能混日子,继续以前的荒唐作风。
“我是唐锐的前女朋友,他要是没死的话,让他接个电话。”
一句平平淡淡的话让男生陡然头皮发麻,杀气迎面扑来。唐锐的前女友他们也知道,听说以前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乖乖女,后来堕落得厉害,书也不读了,跟着唐锐四处鬼混摸鱼,整一个小太妹,不过也是漂亮的小太妹。
而且这个小太妹对唐锐真算是一片痴情,有人骂了男友几句,她二话不说抄起凳子就打,神情凶狠得就跟个母豹子似的,愣是把那个大块头给吓跑了。
他们这圈子里的人还挺羡慕唐锐的,结果这小子贪心,又瞧了一个肤白貌美大长腿的转学生,跟小太妹掰了。
他们嘀咕着小太妹还真是爱惨了那混账小子,就这样也没闹起来,两人和平分手了。结果转头,这通扎手的电话就来了。
“锐哥,找你的。”
男生赶紧把手机递过去。
坐在最中央的男孩子个子很高,有着一双勾人的桃花眼,生生把衣衫不整演绎成一种另类的性感迷人。桌子上摊着好几扎啤酒,显示主人苦闷的心情,他睁着朦胧醉眼,扒拉一下头发,不耐烦地说,“老子没空,让他滚远点。”
男生“呃”一下,捂住听筒,小声地说,“是你的前女朋友,姓曹的那个。”
唐锐皱眉,还是接了。
他还没问什么事,对方就慢条斯理地说,“唐锐,你要做爸爸了。”
他手一抖,脸盘差点摔进面前的玻璃酒杯里。
“你……你说什么?”他嗓子好像被刀子划过了,全是血腥,嘶哑得说不出话来。
少年的脑子嗡的一声。
他才十八岁,就要当爸爸了?
唐锐玩得很溜,在一众不良少年的圈子里吃得开,平时被人大佬喊着,自己也拿出一副大哥的派头,关照小弟,自觉像个能撑起一片天地的大人了。但是突然被通知,他有小孩了,古怪的感觉激得他昏头昏脑的,很不真实。
“好消息是,我不打算要这个孩子,你看这几天什么时候有空,跟我去趟医院,把这事儿给办了。”对面那头的语气比他冷静多了,压根不像是在讨论一个新生命的归属,而是在说今天这菜不新鲜,馊了,扔了喂狗算了。
“办、办了?”头一次面对这阵仗的唐锐有点发蒙,“办什么?”
他到底是个没有踏出社会的男孩子,平时听哥们说过这回事,并不放在心上。
不是发生在身上,谁又能真的体会到那种滋味?
“人流。”她简明扼要,“我看择日不如撞日,明天就去,早上八点,就京市最大的人民医院,一趟费用大概要两三千多,你自己准备好。”
说完,她也不理睬唐锐的反应,啪的一声就给挂掉了。
做过那么多回的任务,她也算得心应手了。
曹琳琅这种未婚先孕的特殊状况最适合快刀斩乱麻,拖久了就麻烦,一个胚胎,说不上什么扼杀小生命,她也没那么悲天悯人,生一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来给自己添堵。
照她说,曹琳琅当初就该把这白眼狼掐死腹中,没有母子缘分,反而被他一路拖累到中年。
十八岁辍学当单亲妈妈?一个连高中毕业证书都没拿到、跟家里闹翻的单亲妈妈是那样好当的?
但凡是有的选,没人愿意走这条昏暗的风雨之路,赔上自己整个青春。
说句不中听的话,人生是自己的,而不是孩子的。
除非真是情深似海,除非真是极度不忍心,除非孩子真是少女们存在于世的唯一寄托,那她没话说,个人有个人的选择,单亲妈妈有时候确实很伟大。
如今是她来选,当然是断得最干净。
世界很大,除了生死,全是小事。
犯不着为了谁要生要死的。
琳琅之所以在女主部待不下去了了,很大原因是由于那些狗屎的剧情。在她辉煌的时候还好些,女主起码是自立自强的,不靠男人也能打下一片江山。
后头就萎了,什么豪门辣妈带球跑、天才儿子宝贝妈,多数是一夜风流,中了就跑,男主要么是稀里糊涂喝醉酒走错房间,要么是看你长得不错直接抢过去了,他们是过瘾了,家境贫穷的女主们被折腾的不要不要的,学校也不上了,专心在家带孩子。
如果不是女主光环笼罩,一个普通的女孩子未婚先孕,家里条件又不好,脚趾头想想都能知道是什么下场。
这段荒唐对于身经百战的琳琅来说,不放在心上,可唐锐不行,他几乎是哆哆嗦嗦挂了电话,原本因为喝酒而晕红的脸庞被灯光一照,雪白雪白的,煞得很。
有人嬉笑,好奇问他那个小太妹做什么了,竟然能让动不动砸得人脑袋开花的唐少爷吓成鹌鹑了。
说是鹌鹑,还不至于,唐锐毕竟是个狠角色,能眼也不眨折了别人的腿送他进医院的,他就是怔了好一会儿,酒也不喝了,骑着一辆摩托风驰电掣回到了出租屋。
里头没有任何收拾过的痕迹,水缸里养的小金鱼还在活泼游动着,先前压着钱的可乐罐下垫着一张照片,从中间撕裂开来,只剩下他这一边的脸。背面写着字,不像是女孩子,锋利得跟刀刃一样,顷刻见血封喉。
上面提到了去医院的时间地点,还要他备好钱,总归是造孽一场,趁早渡劫飞升,以后老死不相往来,最好是当面见了谁也不认识谁,前任跟死了差不多。
唐锐闷得很厉害。
平常曹琳琅很黏糊他,去哪儿都跟着人,分手的时候更是哭得撕心裂肺,苦苦哀求他,还说自己要是有错,只要他说,她就会改。才隔了不到几天,就比他还要雷厉风行,完全不拖泥带水,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那个孩子……她真的要打掉?
他摸了摸照片的边角,毛糙的,却擦得他手指生疼,有一丝痛意抵到了心底。
第二天唐锐早早就到了,飙着他那拉风的改装摩托车到了医院,一身黑色皮衣的他正是小姑娘喜好的痞痞类型。说是八点,他七点半就到了,昨天晚上一宿都没睡好,翻翻覆覆,想了很多。
少年乱糟糟想了一通,就见公交车停了,有人走了下来。
他呼吸一窒。
对方洗下了浓妆,素面朝天,不施粉黛,没有烈焰红唇小吊带,穿了一件保暖的针织长裙,全是黑色的,露出在外的锁骨与手腕宛如凝霜。
她撩开眼皮,不冷不热看了他一眼,“先去做检查。”
等她走远了,唐锐从怔忪的情况回神,朝着人小跑过去。由于打架是家常便饭,医院这地方他来的多了,没一次像现在这样紧张,手心里一片汗津津的,他使劲往裤袋上擦了擦。
听到了叫号,琳琅从椅子上起来,唐锐立马跟上去。白大褂的女医生严肃端坐着,问了她的婚史与年龄。
“你今年十八?”女医生对这种情况见多了,但没见过这样平静的女生,来医院做人流的小姑娘,再镇定也掩饰不住那股惶然,尤其到手术前后,绝望与痛苦交织,几乎能活生生把人逼疯。
但又能怪谁?
怪她年纪小不懂事?
还是怪那个把她肚子弄大了却不想负责的男朋友?
女医生清冷瞥了瞥一旁默不作声的男孩子,生得不错,难怪把女孩子迷得晕头转向的。
“你真的不打算要这个小孩?”医生低沉地说,“决定了就不能再后悔了。”
唐锐接收到了医生飘过来的一眼,他的腿有点软,心头咕咚咕咚跟打鼓似的。之前他能毫无负担骗人,是拼着老子就算堕落颓废也要拉个垫背来解气的恶胆,他干架是狠,也有分寸,绝不会弄到死人的程度。
而现在,他要亲手杀死一个小孩子。
还是与他有着血脉联系的小孩子。
在琳琅眼里,那是一个发育不成熟的胚胎,而在唐锐这个十八岁的男孩子眼里,他这样做,等同背负上了一条沉甸甸的人命。
他突然感到无比茫然。
“琳琳……”唐锐不自觉喊了他们亲热时的昵称,脑子里一头乱麻,但涌出来的是另一个念头,逐渐清晰起来,连他都吓一跳。
他想说,要不,就把孩子生下来?
“唐锐,我们分手了。”对方却没有他想象着的亲密,冷淡皱着眉,“别叫那么恶心的名字,我现在不想跟你有丝毫的牵扯。”
唐锐半天没说话。
她对医生说,“麻烦了,我一点也不想留下这个祸害。”
唐锐更无措了。
有些人心一冷,真的可以戳心窝的。
琳琅对他的毫不留恋,他明明白白察觉到了。
唐锐被琳琅支使着排队检查项目,跑了好几个点,队伍中有一些年轻女孩,看他的表情也带了几分厌恶。
他沉默看着琳琅进去检查,等了一个小时,要手术了。
那背影纤细得一折便碎。
不知是哪里生出的勇气,他伸出手握住了对方的手腕。
紧紧的。
心脏跳到了嗓子眼。
“要不……我们回去吧。”
少年额头上渗出薄薄的冷汗,话匣子一打开,越说越顺溜,“我家里还有一些钱,够你养胎了。这段时间我再问问我爸凑一些,不够去做点活。等孩子出来,我的业务也熟练了,就挣得更多了,奶粉尿布不会差的。”
琳琅睇了他一眼。
他仿佛被烫到了,手掌弹跳开来,紧张不安转着眼珠。
“你有什么资格决定我的命运?”
“放着前程不要,在家安心给你带孩子?”
她笑得很秀气美好,话语却刺耳得很。
“你唐锐,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小混混——凭什么糟蹋我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