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府的西苑栽种了一株价值连城的桃树,开时繁灿如火,美不胜收。
到了收获时节,结出的果子个个都有碗口般大,表皮与果肉皆是玲珑剔透,唯有内里是血红的,有好事者就说是“身无彩凤,心有灵犀”,便将此桃树取名为“灵犀”。
自从桃树在司徒家落地生根之后,司徒一族接连走了好运,当家之主皆是俊杰之才,带领家族开疆扩土,逐渐成为了元洲颇有名望的家族之一。
司徒家的人将桃树奉若神灵,潜心供养,挑选根骨上佳、灵台清明的族人为桃树浇水剪枝,每日还得恭恭敬敬净了手,焚了香,在树下誊写、朗读妙法莲华经。
“观一切法空,如实相,不颠倒,不动,不退,不转,如虚空,无所有性。一切语言道断,不生、不出、不起,无名、无相,实无所有,无量、无边,无碍、无障……唉哟,谁特么砸小爷脑袋啊?嫌命长了啊?”
“本尊砸的,有意见?”
懒懒的声音从树上响起,司徒非伸长脖子一看,顿时蔫巴了。
“没有,小的一点意见也没有!”
虽然是这样说,司徒非心里还是很愤怒的。你说砸一两次也就罢了,五六次他也可以忍,还能催眠自己是这位九百岁高龄的老姐姐想要“返老还童”,重温一下儿时的嬉戏时光。
问题是,这家伙十年来特么的嚣张,天天都砸他脑袋!
他严重怀疑自己长不高以致于娶不着媳妇,都是她惹的祸!
“本尊的仆人,你好像很不满呀?”
怎么说他也在这个老妖婆的手下活了几年,尽管内心早已咆哮成狗,司徒非还是很从容摸了摸脑门上的红印,异常淡定地说,“没那回事,只是姑奶奶你今天醒的太早,小的还没有做好被砸的心理准备。”
琳琅一手撑住下巴,鸦发在桃枝上随意挂落着,理直气壮地说,“谁叫你今天念经这么大声,本尊原本是睡得好好的,结果被吵醒了,你说你该不该罚?”
司徒非:“……”
他觉得自己好冤枉,比窦娥还冤。
明明就是她脾气暴躁,想打人,就随口诌了一个借口。
反正横竖都是他活该遭殃!
“咔嚓——”
清脆的声音响起。
琳琅摘了个品相完美的玉桃啃上了。
司徒非有气无力地说,“姑奶奶,你老是这样吃人家的东西不太好吧?”
不问自取,是偷盗啊!
不过他估计在对方的心目中,压根就不会考虑到这种问题吧。
“司徒家欠本尊的多了去了,区区几颗桃子,还赏了他们的脸呢。”琳琅意味深长一笑。
小狐狸是八尾狐,集天地钟秀而生,有着与普通灵禽异兽不一样的珍贵命格与气运。这司徒家的先祖捉了她来,镇压在祖庙之下,她的气数在某种程度上与司徒家等同,天赐气运被剥夺,顺理成章成了司徒家的“养料”。
司徒非听得有些迷糊,但是不妨碍他对老妖婆更深一层的敬畏。
他来到这个世界也快十年了,从一个灵活的小胖子变成一个灵活的大胖子。
这十年间,司徒非才发现自己以往的视野有多么的狭隘。
在这片名为“太始”的广袤大陆上,有十洲三岛,有人族与魔族,日出扶桑,西归若木,谓之修真一界。修真者,仙路漫漫,图的是长生不老,谋的是天地同寿。
跟他们比起来,司徒非觉得自己有点废材,穿越过来后依旧在混吃等死,他有几分机灵的劲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好不容易混成了能甩手不干活的管事,结果琳琅说想要去西苑吃果子,踹着他屁股去报名了。
司徒非心疼的想抱抱自己,长这么大,身体被一个面上有疤的诡异老头摸得了干干净净,得了家主的一句“根骨周正”,满脸悲愤的他就被拎到这里来当“辛勤的园丁”了。
“况且,你都成了司徒家的东床快婿了,本尊既然是你的主人,吃他们的桃子,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琳琅懒洋洋地说。
“你、你在胡说什么?”司徒非咳嗽一声,脸色微红,“我只是一个平头小百姓,司徒家怎么会将他们的掌上明珠嫁给我?”
“那可不一定。”女人耸了耸肩。
谁叫你是男主呢,就算长了一身肥膘,眼睛眯得跟小绿豆似的,还是会有大把的美女追着你屁股后跑。
“喏,你看,你的大小姐来找你了。”琳琅扬了扬下巴。
一个穿着葱绿水衫的少女款款而至,娇娇柔柔地唤,“司徒大哥。”
真是要酥麻到心里了。
司徒非简直要泪流满面,这才是他想要的软妹纸啊。
又美又白又多金又善解人意的软妹纸啊!
都怪这个老妖婆整天晃在他身边,长了一张美到天怒人怨的脸,性格却极为恶劣,时常把他耍得团团转到怀疑人生,搞得他每次看美女的时候都会情不自禁换上她的脸,然后身体一哆嗦,什么恋爱的想法都没有了。
摔,这坑爹的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可言啊!
“今晚有个庙会,你要不要跟我去看看?”司徒嫣扯了扯他的袖子。
“这个嘛……”司徒非瞟了一眼树上的人。
琳琅回了一个你随意的眼神。
“当然是舍命陪美人了!”他露出一口白牙。
“太好了!”
女孩儿激动得满脸通红,“那就一言为定了,等傍晚我再来找你!”
她蹦蹦跳跳跑远了。
“嘭!”
琳琅从桃树上纵身跳下,随手将咬过几口的桃子塞进司徒非的嘴里,背着手悠哉悠哉走了。
“喂,你能不能不要老是把吃剩的东西扔给我啊,有口水啊有细菌的你知不知道!”司徒非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朝着那道人影咆哮一通。
他也是有脾气的好嘛?!又不是收垃圾的!
司徒非张开嘴巴,对准那道牙印恶狠狠咬了下去,活像在啖某人的血肉。
转眼到了傍晚,司徒非总算抛开了郁闷之事,把钱袋子拴上腰间,带着软妹纸一起压马路,看能不能顺带升华一下革命感情。
然而,他的想象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司徒非抽着嘴角,“为什么你也要跟来?”
还好这人是灵体状态,只让他看得见,不然又要引起一些难以收拾的轰动了。
“这腿儿长在本尊身上,它想要去哪里,本尊管不着啊。”女人摆出一副特别委屈的模样,还伸手拿起了旁边摊面上的小泥人,是一尊涂了金粉、脸颊晕了团红霞的红衣女娃。
他连瞪她好几眼,让人赶紧收起来,不然这小玩意儿半空中悬起来,还以为是闹鬼呢。
“老板,我要一个小泥人。”司徒非赶紧拿了一个,付了双倍的价钱。
“哎,客官,给您找的……”
“不用了!”
司徒嫣看他手中虎头虎脑的男娃煞是可爱,便说,“司徒大哥,这小泥人真好看。”她偷偷窥了他一眼,在对方转头看自己时连忙低下头来,紧张绞着衣角。
“是挺可爱的。”司徒非咕哝一声,“都一把年纪还玩这个,羞不羞啊。”说着又将泥塑的红衫男童藏进自己的袖口里。
没能要到娃娃,司徒嫣有些失望。
偏偏身边的少年全神贯注盯着琳琅的举动,没能像往常一样察觉到少女的心思。这不,买玩具的事刚告一段落,他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见对方又跑到一个古董店铺里。
他抬头一看那装饰精美的店面,吓得脸都绿了。
这里头的每一件东西都价值千金,把他自己买了都不知道能不能填的上!
“姑奶奶,你就不能消停一会儿?”
司徒非赶紧跑进去,不自觉的,从后头搂住了琳琅的腰,以哄小祖宗的语气说,“姑奶奶,您已经够美了,不需要再用额外的首饰来衬托你的美貌了,咱就不买了好不好?不是有句话说嘛,清水去芙蓉,天然去雕饰,干干净净挺好的。你瞧,这步摇还重,插在脑袋上不累得慌吗?”
“本尊真的这么美?”
琳琅转头,笑意吟吟。
“真的,姑奶奶你先放下这东西行吗?”
他怕打碎了赔不起啊!歹命!
司徒非好说歹说才打消了琳琅的念头,回头一看,旁边的人均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瞅着他。
“……”
他撩了撩刘海,“看什么看,没看过帅哥啊?”
司徒非扭着腰,翘起兰花指,姿势妖娆走了。
反正丢脸又不是第一次了,他已经“熟能生巧”了。
司徒嫣好不容易挤出了人群,正好撞上从铺子里走出来的司徒非。她顿时脑补了对方为自己买定情信物的场景,羞得一张秀脸又红了几分。
司徒非则是纳闷看着这个扭捏羞涩的姑娘,“你咋了?”
“司徒大哥,咱们去庙里看看吧。”
“行。”
“司徒大哥,快看,这就是许愿树,很灵的!”
司徒嫣指着那一棵堪堪十人合抱的大树,生得枝繁叶茂,隐约有遮天蔽日之感,黑暗之中,有一股沉沉的压迫袭来。只是上头挂满了许愿的红丝带,有的是庙里提供的,也有的是一段嫣红的发带、半截石榴红的裙角,为庞然大树平添几分人间烟火气息。
小姑娘情窦初开,对祈愿一事最是热衷,连忙捐了笔不菲的香油钱,要了一张桌子,铺着准备好了的红丝带与笔墨。
司徒非大笔一挥,刷刷写下了一行字,拿着笔墨未干的祈愿条就去挂了。
他瞅了瞅,四下无人,便提气上腹,像只灵活的胖猴子,麻溜蹿上了树冠。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琳琅似笑非笑靠在树枝上,一袭胜雪白衣宛如夜里的月光,她骨扇抵着下巴,“司徒狗蛋,你倒是很敢想嘛。”
“不、不行吗?”
他涨红了脸,不敢看她的眼睛,强行辩解道,“人还是要有梦想的,万一说不准就撞鬼了呢?”
“唔,你说得还挺有道理的,说不定鬼就这么傻。”
“啪”的一声,琳琅展开了白玉骨扇。
“那本尊就提前祝你——”
“万寿无疆,不老不死,享第一荣华,受永世膜拜!”
她眼波似有春景,要将他生生拖进俗世红尘这个看不到底的深渊。
司徒非心头一跳。
不是因为她突然开窍夸他了,虽然他觉得依对方那恶劣的性格,更有可能是在挖苦他。
而是——
新雪初霁,满月当空。
月色与雪色之间,她是第三种绝色。
他大舅他二舅的,他竟然没出息动心了!
司徒非拒绝这个危险且蠢蠢欲动的念头。
被她欺压了十年还不够,自己还得犯贱送上去让她欺负一辈子么?
想都别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