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草木葳蕤,窗内红烛昏暗。
七皇子的盖头还未掀下,对方的脑袋便钻了进来,一手抚着他的脖颈,温柔亲吻,绵长的气息彼此交缠。
那人的眉眼笼罩在红光之下,令他看得不太清。
“等等……”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抬手止住了对方的进攻。
“妻、妻主。”他有些羞怯唤她,“小七还有话说。”
对方“嗯”了一声。
“那个啊,从小父后就说,小七生性野蛮,又喜欢舞刀弄剑的,一点都没有男孩子该有的样子,以后肯定会嫁不出去。”他眼中潋滟着盈盈水光,“所以,能遇见你,小七真的很高兴很高兴,就算花光了这辈子所有的运气,那也没有关系。”
他的小脸红扑扑的,分外惹人怜爱,“小七脾气不好,又没有耐性,总觉得让你喜欢上这样的我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不过母皇说,男人嫁人就会知道很多的道理,会变得更加成熟懂事。”
“小七不敢说以后能变得多好,但是起码的,小七也会努力去学,去做。在小七懂事之前,希望你能多包容我、怜惜我,小七也会用一生的时间去回应你。”
七皇子耳尖发烫,声音更加低了。
“呐,你要相信,小七啊,一定会做一个很好很好很好的夫郎的。”
他越说越底气不足。
“嗯,我相信。”
女人笑声温柔,让走马上任的小夫郎小七愈发害羞了。
烛泪落了一地。
“啪——”
一声清脆的破裂声惊醒了七皇子,有些不安睁开了水润的眼睛。
红色的纱帐之外站了一道身影,脚下是碎掉的瓷瓶。
谢连城眼神幽暗,“王爷,你骗了我。”
他的脑袋有些发懵,愣愣看向身旁的人。
“妻主……”
女人用殷红的发带束着鸦青的发,微微侧脸,透出几分疏离与冷漠,“我若是不来,你是不是就打算让别人毁了他?”
七皇子眨了眨眼睛,不明白两人在说什么。
“今天的婚礼匆匆忙忙的,想必把你折腾的累了吧?先在这里好好休息,等会我再送你回宫,好吗?”琳琅对着七皇子说。
“可是——”
七皇子张嘴就想拒绝,他总觉得这件事情怪怪的,不弄清楚他心里不舒服。
“听话,小七。”
琳琅第一次唤着他的小名儿,那舌尖旋绕后的温柔之意令他无比的羞怯与欢喜。
“在你懂事之前,就让妻主保护你,好吗?”
七皇子水眸汪汪应了一个“好”字。
这混蛋真的是太会撩了,他特么的根本就招架不住啊!
琳琅披上了锦裘离开,谢连城冷笑着跟了上去。
先前用作拜堂的大厅还站着几个人,有的心虚不敢看谢连城的眼睛,生怕被问罪。
“你们先下去吧。”琳琅挥了挥手,他们连忙退下去了。
“将军真是好手段,把连城的人都策反了。”谢连城笑着,声音愈发柔和动听。
“其他人随你怎么玩,但是,七皇子你不能动。”女人狭长的凤眸一片清寒。
“将军是动了真情了?”他捏紧了袖袍,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恐怖的念头。
既然自始自终都得不到她,不如就毁了。
他要让这双眼睛永远只能注视自己。
宁愿爱人的头颅高挂城墙,也好过她在别人的身旁流浪。
他低低一笑,这好像是一个很不错的解决方法呢。
琳琅支着下巴,也在想着,男主大人被她刺激得太狠,会不会一黑化起来把自己也给干掉?
哎,感觉培养了一个不得了的病娇。
不过琳琅暂且还不想死。
“你这个小脑袋瓜又在想什么呢?”她叹了一口气,满是宠溺将人拉进了怀里,这一次他倒是没有挣扎。
他想听听将军这张嘴是不是还能说出一朵花来。
“你也知道我最近早出晚归吧?说是去赏玩友人古画,其实是……”
她俯在他的耳边说了一句话。
谢连城瞳孔微缩。
她怎么敢……这么大胆?
“虽然你一直收起那些朝史不让我看见,但是我早就知道了。”
“将军……”
“那些人夺我河山,还对我李氏血脉赶尽杀绝,我怎么可能因为一时的富贵,装聋作哑对着她卑躬屈膝,甘心当一个被养废的草包王爷?”
琳琅冷笑,“我宁愿战死沙场,也不要当一辈子的缩头乌龟!”
“七皇子是月昭国的直系皇室,又是女皇宠爱的妃子,若是能好好利用,里应外合,能省我很多的事。”
“所以我一定要稳住他,让他心甘情愿当我们的内应。”
谢连城沉默了片刻。
“这么大的事,将军为何不同我商量?”
琳琅抚着他的肩头,“连城,我不想把你拖进这个权力漩涡。你若是帮了我,谢家肯定也会被人盯上的,万一我夺位成功还好,谢家有从龙之功,千秋鼎盛。可要是失败了,就得满门株连。”
她摇了摇头,“我原本便是无路可归的冤魂,死了也就死了,但是你,还有你的家人,都是我重视的人,我怎么能让你们身处险境?若是我失败了,你们没有参与,索性还能撇清,女皇看在谢家的世家地位与以往忠心上,也会网开一面。”
说到这里,她又有些不确定,“不过帝王最是心疑,尽管谢家没有参与,也难保她会因此迁怒。果然,我还是要你离远一点吗?连城,不如这样,你再找个男人来,当我们的挡箭牌……”
她还没说完,谢连城就捂住了她的嘴。
“我不要。”
“绝对不要。”
他坚决地说,“连城不需要任何的替代品,也绝不能容忍将军对其他人好,哪怕只是装出来的。”
“连城,别胡闹。”琳琅按了按额角,“虽然我这边有了七皇子,也联络到了一些能人志士,可是比起庞然大物一样的谈氏,依然有许多不足,我无法保证你的安危。万一到时候……”
她没再说下去,可是两人都心知肚明。
“我要跟着你。”他说,“将军在哪,连城就在哪。”
谢连城抓住琳琅的手,轻柔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地狱太冷,连城不忍心让将军独自上路。”
“所以,就让连城一直陪着将军吧。”
琳琅抿着唇,并没有答应他的“送死”宣言。
谢连城侧过身,青丝拂过她的嘴唇,轻轻吻住了人。
对方紧咬着牙齿,一双凤眸带着清寒之色,透露出强烈的拒绝意味。
他只能一遍遍的,不厌其烦的,叩开她紧闭的心扉。
琳琅最终败下阵来。
“你可……不要后悔。”
“绝对不会。”
这场暗藏着阴谋的婚礼过后,夫妻俩联手一致对外。
像琳琅所说的那样,想要扳倒谈氏皇室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谢连城既然决定站在她这边的阵营,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恋人孤立无援。
经过谢连城的一番周旋,出过了两任丞相的谢家成了暗线。
谢家是第一世家,在这一代人的经营之下,有着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盛景,在百姓之间的风评也相当不错,甚至有些人只知谢家而不知谈氏。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女皇一直都在想办法除了谢家,只是这个家族根深叶茂,无论是后宫还是朝堂都有牵连的势力,令女皇不敢轻易妄动。
双方暗潮汹涌,又维持一种奇异的平衡。
在位的女皇是王朝第四任接班人,从她毫不手软铲除异己的手段来看,是一个心狠手辣、刚愎自用之辈。同时她也很任性,为讨梅妃的欢心,不惜征召百万民夫修建华美恢宏的宫殿,导致朝野上下积存了不少的怨气。
梅妃祸国殃民的妖孽之名越演越烈。
随之而来的是文武大臣对女皇“独宠妖妃”的不满,雪花般的奏折飞到了御案上,把这位楚国至尊气得暴跳如雷。
“真是岂有此理,朕的后宫用得着他们来指手画脚了?是不是也要叫朕让出这个龙椅,来给他们坐坐才高兴啊?”
“陛下息怒。”七皇子挽着银朱色的纱罗披帛,行走之间裙摆的海棠花摇曳生姿,妩媚而多情,“都是妾身不好,让陛下伤神了。”
女皇抬头一看来人,眼里闪过惊艳之色,心里的火气一下子消失得干干净净,“这怎么能怪你呢?朕说过了,要给你修一座世间最富丽堂皇的宫殿,天子一言,驷马难追。”
她迎了上去,将人怜爱搂进怀里。
对方竟然也没有挣扎,她不由得大喜过望。
“爱妃……”
“陛下,今晚来妾身宫殿吧,但是啊,就陛下一个人来。”他柔若无骨的手划过女人的衣襟,“妾身有些悄悄话,只想同陛下一个人说。”
即便人走远了,女皇仍旧是一副色授魂与的样子。
她终于打动了这尊冰美人的心吗?女皇只觉得这些日子以来的委屈没有白受,连大臣们写在奏折里的激烈言辞她都心平气和看完了。
夜晚降临,女皇沐浴梳洗了一番,迫不及待乘坐轿辇去了瑶华宫。
纱帐里人影绰绰。
女皇觉得一刻都忍不住了,就想搂着那道身影,“爱妃,你要同朕说什么贴心的悄悄话呢?”
一道银光闪过,抵住了她的脖颈。
“姐姐,说悄悄话可没有意思,不如玩得更好玩的事情?”
琳琅转过身来,微微一笑。
“比如说,挟天子以令诸侯。”
女皇突染恶疾的病重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后宫与朝堂,御医们来了一拨又一拨,皆说陛下的病情极其古怪,对此他们束手无策。
女皇陷入昏睡,梅妃又是后宫最大的主子,顺理成章代替她管理朝政、批改奏折。
这下文武大臣们一下子炸开了窝,让心怀不轨的妖妃把持朝政那还了得?依照对方那种奢靡的生活作风,这天下还不得被他败个精光?
大臣们一致达成了某种约定。
如今之计,就是找一个人更好代替这妖妃!
于是,一番运作之后,琳琅就成了众臣力荐的摄政王。
这是经过多方博弈的结果,自然也免不了谢丞相在暗地里的推波助澜。
首先琳琅的身份十分合适。女皇陛下的子嗣里只有两位未成年小皇子,而她又是嫡系正统的皇亲宗亲,姐姐死后由妹妹接手王位的传统并不少见。
再来就是琳琅的草包人设。虽然她在礼部表现不错,但是由于以往给人留下的废物印象太过强烈,大臣们压根没将她当成威胁。
他们想要扶持一个傀儡上位,以此谋求自己的福利。
但是琳琅让他们的愿望落空了。
等群臣回过神来的时候,朝廷上多了一批不认识的新面孔,六部的重要职位也被重新瓜分,被新血液夺走了三分之一的份额。
他们再也不敢小瞧这位王爷的手段了。
半年之中,琳琅以摄政王之名异军突起,把持内外朝政,后宫又有梅妃坐镇,一时间风头无两,无人敢撄其锋芒。
可以说,琳琅几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女皇一派的旧党系开始慌了,按照这样的发展势头,除了没那身明黄龙炮,摄政王跟天子又有什么分别!
他们忍不住在想,怕是女皇陛下突如其来的重病也是跟这位六王爷有关吧?毕竟琳琅前后的反差极大,总给人一种扮猪吃老虎的嫌疑。他们越想越觉得可怕,王爷这次的“摄政”肯定是早有所谋的!
只是再着急也没有用,因为他们根本就见不了女皇!
随着时间流逝,朝臣们看着琳琅的眼光开始变得不一样的,是在权衡她是否有让人追随的份量。
原本就兴旺的谢家呈现了比以往更加繁荣的景象。
谢连城是琳琅的王夫,以后说不定会成为天下之主。
大臣们的心思也活泛了,龙城的贵族嫡女以求娶谢家儿郎为荣,便是旁系、远亲的谢家子也受到了世家女的热烈追捧。
当他们打算热热闹闹结秦晋之好,琳琅再一次把人杀了个措手不及。
——谢家私藏龙袍,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这件龙袍是在谢丞相的书房里找到的,谢家排行第四的小孙子长得机灵可爱,得到了出入外公书房的许可权利,结果无意间按下了机关,扯出一件明黄的衣裳来。
当时谢丞相正跟他的得意门生谈经论道,还有一众随同的翰林文人,都见到了小孩子扯着龙袍玩耍的场景。三岁的小奶娃天真地说图案真漂亮,能不能让奶娘给他绣一件。
顿时,满室鸦雀无声。
琳琅直接剥除了谢丞相的官位,并将与此事相关的谢家人通通押进了不见天日的地牢,严刑拷打。
群臣只觉得心惊胆跳,连自家岳父与侄子都能下手,这人的心得多狠?
而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件事很有可能是“栽赃陷害”。
谁会没事把这种造反证据放在稚童能触碰到的机关里?而且还好死不死让一群以笔杆子为生的翰林文官看到?这事情怎么就这样凑巧的发生了?
谢家枝繁叶茂,在众多世家里一枝独秀,估计是有人早就看谢家不顺眼,遂才设下了这场局。
他们没想到的是琳琅的趁机发作会这么狠,谢家的男女主人以及一众嫡系将在三日后午时问斩,而其余成员流放到西北苦寒之地。
竟一点情面也不留!
由此一来,他们不由得同情起谢王夫了。原本以为摆在面前是一条金光坦途,谁料转眼之间,就变成了尸山血海之地。
果然,对于上位者而言,权势永远是第一顺位。
大臣们一片唏嘘。
王府里,谢连城正缝制着一件小孩儿的衣物。
短短的小袖子绣了只活泼的小老虎,虎头虎脑的十分讨喜。
“哎——”
他忽然低叫了一声。
原来是绣针扎中了指头,冒出一滴殷红的血珠来。
他刚才走神了?
这个时候若是她在身边,定会第一时间将他的手指抓起来,放到嘴里含着,满脸都是心疼的模样。
谢连城不禁会心一笑。
他抬头望了眼外面的天色,估算时间,将军也差不多快回来了吧?最近她操心国事,整个人瘦了不少,他特意吩咐小厨房煮了一盅药汤,还放了一味缓解苦涩的药材。
这人啊,很讨厌跟药类有关的东西,要她喝药汤,就跟去刑场上刑差不多,还得他温柔小意哄着,老孩子气了,真不晓得外界怎么会给她取了个“阎罗爷”的称号呢?
谢连城想起她一脸别扭要糖的样子,忍不住捂嘴偷笑起来。
“少、少爷,不好了,大人被抓起来了!”
侍子一脸惊恐跑进来,差点没被门槛绊倒。
“王爷她,她要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