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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书桌上摆着一堆小山似的线装书,我正伏在茫茫卷帙之中东翻西找。妻子拿着一个打开的包裹过来,递给我说:“呶,陈光辉和Lina闪婚了,还特意给我们寄来一包喜糖。你这都是些什么书?你什么时候又开始考古索隐了?”
“他们俩真够神速的,不过这也印证了柏芽儿当初对陈光辉的看法是正确的,他这个人很容易受人吸引,被人钓走。一想起柏芽儿来我就气愤,没想到你们俩合伙装模作样来骗我,你还让我监视她,其实你俩早就狼狈为奸了!——别烦我,赶紧一边去,我正在查资料呢,好知道那个石窟是何年何月何人开凿的。”
“你也别自卑嘛,我们俩没有事先告诉你,是怕你的演技不过关——怎么样,我和她演情敌演得炉火纯青吧?”
“得得,你还有脸说,人家Youko走的时候你都不爱搭理人家。”
“哟哟,好甜啊,还Youko……她早就该回去了,跑中国来不是找抽。”
“你可别误会啊,她说我像她哥哥,所以才同我那么亲近的。”
“唉呀,太肉麻了,她怎么不说你像她爸爸,你这长相也差不多了——你瞎研究什么?!这种东西是人家郭教授和徐呆子研究的吧?你抢人家饭碗,当心引起新的竞争性谋杀。”
“你还别说,我真的查出不少东西呢。石窟里发现玉牌上写的宇文恺是由周入隋的大建筑师,长安城、洛阳城都是他一手建的。他还给隋炀帝造龙舟,造观风殿,就是一个大屋子,下头有轮子,可以一边走一边欣赏风景之类的。”
“那不就是加长悍马房车么?你还发现了什么?”
“还有,据徐呆子回忆,王维当年的勒石上还提到石窟中有刻上日期的砖石,但是现在已经看不到了,估计被王维拿回家当书法作品研究去了。”
“那个日期有什么特别么?”妻子打了个呵欠问。
“大件事啦。‘天和七年三月丙辰’是北周武帝在位的时间,那一天出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情……”
我想要卖个关子,但却听不到妻子追问,回头一看,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她漂亮的鼻翼随着呼吸一闪一动,仿佛栖息的一只蝴蝶在悠然晃动着双翅。
是啊,这些天也把她累坏了。我蹑手蹑脚走到卧室拿了一条毯子,轻轻给她盖在身上,又仔仔细细地掩好。
我看着她蘸着午后阳光的安详睡态,发自由衷地笑了。
可是电话铃又不管不顾地铃铃响起,又在难得的平静氛围上,振起圈圈涟漪。
02
清早的晨光照亮辋川山谷的时候,庾养正在思乡城中的阅水山房上倚着栏杆,愁眉不展。
“到底选哪个呢?麹昭敢爱敢恨,一颦一笑都发乎内心;夏青君聪明剔透,许多事情一点即明。两个都是美女,又各有各的优点,我该选哪个呢?”
“庾公子,请下来说话!”楼上传来喊声,庾养俯身下看,竟是夏逋。
庾养噔噔下楼问道:“夏老先生,我父亲给你的书信,你可看过了?”
夏逋含笑点点头说:“不过现在已经没什么用了。”
“为什么?我给晚了么?是不是机密国是?我老爹是不是准备通敌卖国,认贼作父呢?他干这个路熟,他不就是从南朝跑到北朝来的么?”
夏逋哈哈大笑说:“庾公子,你可惜晚生几百年,这要当在晋代,想必是个风流人物啊。”
“我不求风流倜傥,夏老先生,你可愿意告诉我老爹信中说些什么?这封信在我身上十余天,我要是窥淫癖早就拆开看了。就看在有理想有道德的份儿上,也该告诉我一声吧?”
“哈哈,好张巧嘴!其实这封信,本不是你父亲写给我的,而是托他转交。不过今天早上我才得知,事情已经妥贴,要我也无所裨益。我就是向你们道别,我们很快便要离开此地,远赴宁州了。”
“你走不要紧,夏姑娘——也走?”
“是啊,庾公子莫非有话对她说?”
“这——请代我问候,祝你们一路顺风。”
夏逋呵呵一笑,拱手说:“我们行李不多,已经打点完备,不早点启程,恐怕还要滋生事端,就此别过了。”
此事出的突然,何况庾养尚未从昨日的劳顿中恢复精神,再者夏逋身上确实有种让旁人都不得不顺遂的力量。庾养只好抱拳施礼,目送夏逋翩然而去。
庾养摇头叹气准备转身上楼,却看见宇文恺和麹敏手拉手往楼下走来。
“长生,我方才看见你正同夏老先生在说话,他怎么走了?我和敏姑娘正准备谢谢他呢,幸亏他昨天在石窟中拉住了敏姑娘,不叫她呼叫和轻举妄动,不然我今日或许就见不着她了。”
“你就不谢谢我帮你们开门?昨天打开洞窟门的时候就看你俩在抱头痛哭,还刻什么砖,留什么遗书,不就关了两三个时辰么?”
“哎呀,当时我们真以为出不去了呢。要论哭,王橹哭得最凶,他嗓子都哭哑了,现在说话可man了。对了,我今天才发现我同敏姑娘的腰上玉佩都被那个苻茵斩落,掉在石窟里了,我那块值大钱了——对了,你还没有回答我呢,夏老先生去哪里了?”
“他和青君姑娘要离开此地,回到家乡,我也拦不住啊。”
“你怎么不拦着,你不是喜欢夏姑娘么?”
宇文恺话音未落,就听麹敏横眉怒目喊:“什么?你到底喜欢我妹妹还是她?你长得这般猥琐,还想脚踩两只船不成?”
“长生,安乐,你们这么早就起来了?”王鼎和范品湘及时的出现给庾养解了大围。
庾养看见王范两人的腻乎劲儿,不仅心里又酸又恶。幸亏此时麹昭也兴冲冲地抛下了楼来,庾养终于不再耍单了。
几个人闻听夏逋要走的消息,都说一定要去送送。麹昭因为情敌要走,开心得恨不能一笑花开。
众人刚走到义熙堂后,便闻听城门处战马嘶鸣,蹄声阵阵。宇文恺望一眼仪仗,大惊失色道:“不好!好像是贵人驾临,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躲躲为好。”
麹昭抓着脑袋问:“贵人是多大的官儿?”
“反正我们的老爹们罩不住!”宇文恺轻喊一声,便赶紧示意众人进到义熙堂的后门,躲在屏风后面。
“不会又有坏人吧?”麹昭低声问道。
“你闭嘴成不成?你没看见夏老先生端襟正坐在堂上么?千万莫出声,出声遭雷轰!”庾养也望了仪仗——那不是一般官员的仪仗,而是天子仪仗!
义熙堂的正门被吱呀推开,又被紧紧闭上。众人隔着屏风只见夏逋赶紧下堂,趋前迎接来人道:“皇弟,没想到你枉驾幸此,愚兄实在晚走了一步啊。”
麹昭连忙扒开屏风一条缝朝外看去,只见来者熊腰虎背,两目灼人,髭须尽张,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她吓得赶紧缩回头来,吐吐舌头说:“那个傻大个是什么人?”
“傻大个!你不想活啦,那是当今圣上!”
“皇上就长那个凶巴巴的样子啊……”麹昭话未说完,就被庾养伸出大手捂起嘴来。
只见皇帝略略施礼后开口说道:“皇兄,弟昨日已独身除掉宇文护这个权臣,如果大权已经回到我太祖子孙之手。前日弟曾托庾信给皇兄书信,言及若弟起事不果,请皇兄务必登高疾呼,号召天下铲除权臣。如今大计已成,弟特来恭迎皇兄复位!”
“太假了,这语气,这用词,一看就不是诚心的。”麹昭又开口小声念叨。
夏逋呵呵一笑说:“陛下,若大计未成,我必然责无旁贷。如今天下日定,权臣铲除,全赖陛下之功。至于我,当年设计逃脱宇文护之手,把一个烂摊子甩手交给贤弟。如今议谥已定,我又何必跳出来诈尸。陛下不要谦让,愚兄早就说过,兴我周家者,必贤弟也。”
皇帝又再三辞让,夏逋执意不肯。皇帝只好长叹一声道:“我岂能夺皇兄隐逸之志?若兄长执意回宁州,我自然为兄长画山开泽,嘱咐方吏不得加税加刑。既然如此,朕就任凭皇兄鸟飞鱼跃,怡神悦性。皇兄,后会有期!”
皇帝施礼退出门外,雄呼一声,刹那间就听到群马如潮水般奔出城去。
屏风后面的众人待卤簿去远,赶紧钻了出来,庾养冲目瞪口呆的夏逋挤眉弄眼道:“夏老先生,我早就跟夏姑娘说你是隐逸天子,她还不敢承认,如今被我们撞个正着,快点拿封口费吧。”
夏逋呵呵笑道:“这位公子,不知道什么能封住你的嘴呢?”
“那——就让夏姑娘留下吧,人家好歹也是公主之躯,跟不了陛下餐风露宿的。”
夏逋点点头道:“这样吧,你不妨也随我们去宁州吧。我实在爱你有才,方才就试你舍不舍得青君,你还优柔寡断。如今吐露真言了吧?”
“这——”庾养小心翼翼地回头看看早已怒发冲冠的麹昭,又看看推门进来盈盈笑意的夏青君,刹那间不知如何是好,只将拎着的玉坠儿失手落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