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女人的房间后,外头已经天色微暗,我累得什么都不想做。刚才我要走的时候,女人偎过来磨蹭我的身体,用力将我压倒在床。我任由她摆布,她昨天可能没有得到满足吧。她很喜欢做爱。或许讨厌做爱的人很少,不过她似乎特别喜欢做。
我放弃去山上勘场,不过总觉得自己是硬要往后延宕。做这个决定时,勘场变成很久以后的事,让我感到很安心,也轻松不少。不过,这是很奇妙的事。因为,我应该很想开枪才对。
开枪这个行为,像是拥有了它的自我人格,催促着我及早实现,这个存在有时令我毛骨悚然。我觉得我已经逐渐受不了它对我的要求,变成是为了消除这份不耐而必须尽快开枪。不过,我还是想和它保持距离。彷佛是在规劝自己心中这个存在,而做出事先勘场这个阶梯。不过我也知道,去勘场的话,我会疯狂地想开枪。不,或者说,开枪会成为一种现实向我逼近。我点燃一根烟,花了一些时间想这件事。我要再想一下。关于“我想开枪”这个欲望的兴起。不过我认为。“我想开枪”这个念头确实是存在的。
或许我是在害怕吧。去勘场的话,我会想开枪。想开枪的话,有一天我一定会真的开枪。一旦开了第一枪,就会想开第二枪。我觉得我是在害怕走进这一连串的过程,害怕这一连串的过程本身。不过,我害怕的原因究竟为何?只不过是开枪而已呀。或许我是怕被抓吧。我就是为此才去勘场,倘若不是在彻底安全的状态下,我是不会开枪的。我想起当初发现这把手枪时的兴奋。我在那种高亢的兴奋中,同时也努力保持神智清醒。那是我想和兴奋的自己保持距离的努力。现在,我就像那时一样,想对走在这个过程中的自己提出客观的意见。但是,不开枪只享受这种触感,已经是极为困难的事。我想回到从前。当我发现手枪时的状态,我和手枪在某种意义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应该是对等状态吧。我想回到那种对等状态里。不过,这果然很难。因为手枪已经成为我的一部分,说得更夸张一点,它已经深入我的理性了。手枪具有的性质,经常促使我朝着开枪迈进。看来想选择不开枪,我就必须选择回到以前的我。这代表着我只能回到没有手枪以前,只有我存在的这个自己。这不仅是相当困难的事,同时也是我非常讨厌的事。现在的我,无法想象没有手枪的生活。我对拥有手枪所形成的生活感到无限喜悦,而且这个过程的前进,同时也是我人生的前进。
走到靠近我的公寓时,我看见隔壁房间的男童。他拎着塑料袋,一边踢着小石子从我的前面走来。他的右眼旁边有一块红斑,我猜可能是被他母亲打的淤痕。他穿着一套有点脏的灰色运动服,身形相当消瘦。他的母亲似乎不在附近。我对这个小孩产生了兴趣。又或者其实,我只是想转换一下心情。
“小朋友,你买了零食啊?”
我努力摆出平稳的表情,和这个男童说话。靠近一看,他的额头中央也有同样的红斑,斜视,有点臭,臭味可能来自没有修剪的乱发。我想把脸别过去躲开这股臭味,但还是忍了下来。然后,我以同样平稳的表情,问他这些伤怎么来的?
这时,诡异的事发生了。他用那难以对焦的眼睛瞥了我一眼,把手上的塑料袋往我扔过来就跑走了。我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想要追上去,但小孩跑得飞快,已经跑到比我想象中更远的地方。我犹豫了半晌,如果去追小孩,别人一定以为我是什么罪犯,因此打消念头。我就这样无计可施在原地呆立了片刻,为了冷静下来点燃一根烟。
我要起步离去时,看到掉在路中央的塑料袋,想把它拿到旁边去。就在此时,我看到从袋子里爬出来的螯虾。看到螯虾,我感到很怀念,把牠抓起来放在手心,发现牠的两只螯手不见了。我捡起袋子,探头往里面看。袋子里也有几只螯虾挤在一起,但不论哪一只都少两只螯手。牠们用各自的几只脚互相缠绕,彷佛在牵制少了螯剪的短手般地集体行动。这个集合体犹如要形塑出一个生物而连结在一起蠕动,身体的整体表现看起来很瞥扭,发出咯咯吱吱的诡异声音。这实在太恶心了,我反射性将这个装着红色怪物的塑料袋扔掉!塑料袋沉重的底部撞到柏油路发出轻微的沉重撞击声。我立刻离开此地,却无法立刻忘记那沉重的撞击声。
回到房间后,我首先放音乐。但隔壁女人的叫声像在等我似地早就传过来了,接着传来玻璃般的碎裂声、撞击声,时而激烈到墙壁都会晃动。犹豫了片刻,我查了儿福中心的电话号码,打电话报案。我把状况告诉他们,也跟他们说我的公寓住址,和隔壁房间的房号。接电话的职员很热心听我诉说。可能是这位职员态度很好,我的心情也好多了。这位职员表示,这个案子不是第一次有人通报,明天会前来了解情况。
我非常厌恶隔壁邻居,不想再听到那女人的声音,甚至也讨厌看到那个小孩了。这时隔壁传来嚎啕哭声,好像是那女人的声音。我的心情郁闷极了,将手枪装入皮袋。走出屋外,决定就在这附近散步。
我将皮袋藏在夹克的内袋。我想从我的外观看来,谁都不知道我身上带了枪。手机响起,是吉川裕子打来的。这时打来刚刚好,已经是晚上了,我顺势约她出来见面。她显得有点犹豫,但在我死缠烂打邀约下,她终于答应了。我得去大学附近接她,于是往车站走去。但这时,我想起那个男童的臭味,感到有点恶心反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