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早就怀疑唐辉是清扫者,但亲眼看到他温文尔雅的面孔以如此狰狞诡谲的表情定格在眼前,李维斯还是有一种难以置信的感觉。
这个杀人如麻,刚才差点将自己一刀毙命的男人,真的是唐熠口中那个温和宽厚、无微不至的大哥吗?
超级脑到底会把人改造成什么样子?
“你怎么样?”宗铭的声音将李维斯飘忽的思绪拉回现实,“刚才伤着没有?”
“没。”李维斯回答,随即感觉左肋下有点刺痛,掀开夹克一看,衬衫破了个小口子,晕开一团不大的血渍。
宗铭吓了一跳:“刺伤了?”
“没,就刮了一下。”李维斯透过衬衫破洞摸了摸皮肤,伤口只有一公分长,很浅,“等会儿贴个创可贴就行……唐辉怎么样?我那一枪打哪儿了?”
“失血过多休克了,于天河在给他处理。”宗铭皱眉,示意他跟自己下地下室,“你那一枪太寸了,擦着肝脏过去,再偏一公分他就没命了。”
李维斯叹气道:“我应该打腿的,当时可见度太差了我怕打不中,就选了躯干……”
宗铭停下步子,左右看看没人,轻轻将他搂在怀里抱了一下,低声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李维斯听过他很多表扬,但这一次却格外不同,他的语气里没有任务完成的激动、计划成功的喜悦,只有浓重的担忧,以及一点点难以察觉的内疚和后悔。
李维斯突然意识到,宗铭在后怕——唐辉太强大了,如果不是身受重伤反应变慢,宗铭可能根本没有机会冲破他发起的量场禁锢,在他再次启动超级脑之前抢先引发阻滞,实施抓捕。
如果唐辉的刀再快一点,这会儿躺在手术床上的就是自己了。
李维斯心头一热,回抱了宗铭。作为丈夫宗铭一直将他放在被保护的位置,不忍心让他受哪怕一点点的伤害,但作为上司,宗铭又必须做出正确的决定,让他这个下属发挥最大的作用。
再理智再强大的人,偶尔也会承受不了这种纠结吧。
“幸不辱命。”李维斯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说,“我终于和你站在一个战壕里了,我很开心,很激动。”
宗铭有些释然,微笑道:“你一直和我站在一个战壕里。”顿了一下,嘴角一勾,又道:“还睡在一个被窝里呢。”
“……”感人至深的气氛就这样被破坏了,李维斯作势给了他一个勾拳,跳下楼梯往医疗室走去。
唐辉的枪伤并不致命,只是因为失血过多所以昏迷不醒,于天河一边替他缝合伤口,一边道:“这下好了,他短期内都没有力气再用超级脑,能有力气尿尿就不错了。”
李维斯给自己腰上贴了个创可贴,看着手术盘里的弹头:“这就是我打的那颗?”
“嗯哼。”于天河缝合完毕,优雅地洗手收工,“要拿走留个纪念吗?”
李维斯摇头。于天河将弹头和纱布什么的一起倒进垃圾桶,对宗铭道:“麻醉就快过去了,我给他用了药,二十分钟内应该会醒。他非常虚弱,但鉴于他可怕的能力,你们还是要多加小心。”临走之前又递给李维斯一个针管:“镇定剂,万一发生意外直接注射就可以了。”
李维斯小心翼翼收了针管,看看病床上昏迷不醒的唐辉,问宗铭:“他会说出真相吗?”
“不说也得说。”宗铭眉宇之间浮起一层煞气,随即掏出手机呼叫了桑菡,对他道:“落网了。”
桑菡的声音焦虑而疲惫:“是他吗?”
“是。”宗铭回答,继而肃然警告,“现在不是自乱阵脚的时候,你给我稳住。”
桑菡沉沉道:“明白。”
“唐辉中枪了,于天河刚给他处理好,等麻醉过了我就开始审讯。”宗铭道,“鉴于以往经验,对超级脑的审讯过程可能比较艰难,所以我已经让西堰市那边留守的人出发去唐宅了。”
桑菡气息一窒,问:“现在就通知他们?”
“越快越好。”宗铭道,“不管唐母和唐熠会不会站在我们这边帮忙劝说唐辉,我们都必须在第一时间把他们接过来,一方面尽量争取他们配合,一方面也能给唐辉造成一定的心理压力。”
桑菡“嗯”了一声,道:“我这就出发。”
“我不建议你在这种时候出面。”宗铭不赞同地道,“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我认为最好等我们把他们接过来,让他们接受现实、稳定情绪以后再说。”
桑菡却十分坚持:“我还是去吧,唐伯母刚刚出院,唐熠身体也不好,警方的人突然出现可能会刺激到他们,有我在场比较稳妥。”
宗铭犹豫了一下,同意了。
挂断通话,李维斯担忧地问:“阿菡要过去?他要公开自己的身份?”
“他自己见机行事吧。”宗铭眉头深蹙,“有唐熠在,就算我不同意他也会去的。不过这孩子有分寸,应该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嗯,毕竟是局座的公子嘛。”李维斯点头附和,桑菡看似腼腆执拗,但为人极正直,专业素养又高,这种时候他们都应该相信他。
于天河估计得挺准,约莫二十分钟后床头的心电监控响了一声,唐辉慢慢张开了眼睛。
不知道是灯光的原因,还是失血过多,他原本温和俊雅的面孔罩着一层青灰色的死气,暗淡的眸子转了半圈,定格在李维斯脸上。
那是一种充斥着猎奇和杀意的眼神,和他此刻惨淡的面色形成鲜明的对比,仿佛他的瞳仁,或者说他的大脑里住着另一个丧心病狂的杀手,如果不是他的身体太过孱弱,恐怕立刻就要跳起来将李维斯撕成碎片!
李维斯心头打了个突儿。宗铭不动声色地走到他前面挡住了唐辉的视线,居高临下冷冷道:“唐辉,你的上线是谁?唐晟和第九基金是什么关系?”
唐辉眼中的杀气渐渐消失,重又变成了那个文质彬彬的唐总,弱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宗铭冷笑道:“怎么着,非要我从‘唐总你今晚为什么假扮清洁工来这里遛弯’开始吗?兜这种圈子有什么意义?唐辉,你来这里干什么,你曾经干过什么,我们都是心知肚明。你今天落到这一步,也应该很明白自己不可能蒙混过关,全身而退。”
唐辉眼皮一抖,宗铭微微低头对住他的眼睛,问:“‘彼岸’在哪儿?”
唐辉瞳孔猛然一缩。宗铭道:“那些被清扫掉的超级脑,都是‘彼岸’的杰作对不对?它隶属第九基金还是唐晟?三年前你和美国的‘瑞威’集团达成了什么样的妥协,他们才愿意拿出那么大一笔钱挽救唐晟?”
唐辉被他强大的气场压制,无法抑制地歪头避开了他的眼神。宗铭却穷追猛打,迅速道:“唐辉,你父亲唐致贤也算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白手起家将唐晟变成西堰市乃至于全国都数得上的大企业,又把郑氏这样原本被泰国黑帮控制的家族一点点扳上正途,要不是通查临死前那致命一击,今天的唐晟恐怕早已超过郑氏成为本市的商业霸主。”
唐辉没料到他一开场竟会提起自己的父亲,淡定的表情微微出现了一丝裂缝。宗铭接着道:“说实话,我很佩服你父亲,他和上世纪九十年代很多下海从商的人一样,有他的精明,有他的手段,甚至有他游走在法律边缘的特殊智慧。但同样的,他也有着那一代人特有的原则和骨气。就算是唐晟最艰难的时候,他也没有接受境外势力的诱惑,投靠泰国黑帮。三年前,即使明知郑城和通查藕断丝连、暗通款曲,他也没有和他们同流合污,宁可以命相博,血溅三尺!”
唐辉微微动容,旋即却浮现一丝嘲讽的冷笑:“原则?骨气?真是笑话……如果不是因为固守那些所谓的‘底线’,他又怎么会死?”
“所以你就全盘否定了你的父亲,用自己的灵魂和‘瑞威’做交易,以失去自我为代价拯救唐晟,为他报仇?”宗铭尖锐地嘲讽道,“你以为你是复仇的英雄?正义的战士?令人骄傲的好儿子?”
“正义?这世上哪有什么正义?”唐辉也尖锐起来,“即使正义真的存在,谁又能够维护它?法律吗?那郑城和他的泰国主子是怎么站到财富最顶端的?真是笑话!法律是强者的游戏,是掠夺的遮羞布!所谓正义,不过是既得利益者粉饰血腥的谎言罢了!”
“所以你心甘情愿把自己交给魔鬼作人质,变成你父亲最最不齿的人,甚至比郑城和通查更加黑暗更加堕落?”宗铭对着他的鼻尖,语气森然如淬寒冰:“‘瑞威’给了你什么,让你不惜放弃自由放弃自尊,变成行尸走肉,变成魔鬼的刀子?你用这样的方式挽救唐晟,为你父亲报仇,值吗?你心安吗?”
“噗!”唐辉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剧烈地咳嗽起来。李维斯忙将他的脖子半托起来,免得呛到气管。宗铭却丝毫不顾及他嘴角枕畔刺目的猩红,恶狠狠拎着他的衣领道:“你把你父亲一生的心血变成境外黑势力的傀儡,践踏他的原则,背叛他的信仰,你百年之后要怎么面对他的冤魂?你残害自己的同胞,把他们变成滥杀无辜的凶手,午夜梦回,你怎么睡得安稳?!”
唐辉脸色涨红,牙齿因为过度激动而“咯咯”作响,赤红的眼睛在宗铭凶神恶煞的注视下忽然滚出一大颗眼泪,喃喃道:“这世上,没有我的回头路……”
宗铭手一松,他颓然倒在枕上,再次吐出一大口血来。
就在这时,宗铭的手机响了一声,他只扫了一眼便脸色大变:“阿菡!”
李维斯吓了一跳,凑过去一看,发现是桑菡通过UMBRA发过来的一条信息,短短一个黑色字符串。
那是他们内部的暗码,代表的意义只有一个——死亡威胁。
宗铭丢下唐辉迅速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打电话:“是我!派去唐宅的刑警全部失联了……不,别让你的人过去,调武警!我的人陷在里面,刚才发了死亡信息……他是桑国庭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