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菡的变化逃不出桑国庭的眼睛。
局座狐疑地盯了儿子几秒钟,挪开视线继续说案子:“我们接着讲唐晟。唐辉得到‘瑞威’的投资盘活公司之后不久,泰国警方收到了一份关于通查和郑城狼狈勾结的证据——是匿名的——郑城迫于泰国警方的压力和通查翻脸,导致通查最终死在中泰边界上。”
桑国庭在公共区上传了一份资料:“这是通查死后郑城和他的对头合作的几笔生意,数额不大,但显然双方因为通查的死而达成了某种默契。”
宗铭明白了桑国庭的意思:“局座您是不是怀疑唐致贤的死是通查所为,目的是为了破坏郑氏和唐晟的合作。之后唐辉在亚瑟资本的帮助下反败为胜,又离间了郑城和通查的关系,迫使郑城和泰国警方合作,帮助通查的对手搞死通查?”
“早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通查和唐致贤之间就矛盾重重。”桑国庭说,“因为唐致贤帮助郑城转上正行,缩减了郑氏企业和通查之间的走私生意,所以通查十分记恨他。三年前通查命在旦夕,不惜拿出十五个亿给郑城,干掉唐致贤这个绊脚石顺理成章。只是所有的人都忽略了唐致贤有个野心勃勃的儿子——唐辉早在美国读书时期就显露出过人的商业才能,毕业之前曾经在亚瑟资本下属的‘瑞威’做过实习生。假设唐致贤是通查所杀,他是不会放过这个杀父仇人的。”
“可是他为什么不报警?”李维斯插嘴道,“如果唐致贤是被通查谋杀的,他完全可以通过法律手段制裁通查。”
“因为唐熠。”桑国庭说,“唐熠是唯一的目击证人,当时因为刺激过度导致精神崩溃,一旦上法庭肯定要面对长时间的盘查、作证,甚至是精神鉴定。唐辉刚刚失去了父亲,不可能再让唯一的弟弟涉险,他宁可选择更强有力的方式报复通查和郑城,而他也确实成功了——三年前我怀疑就是他收集证据发给泰国警方,利用郑城搞死通查。三年后,他又利用通查的一对儿女——帕第和宫以晴搞死郑城。时至今日,他才是三方最大的赢家。”
桑国庭又调出了一份供词:“这是宫以晴所属娱乐公司的总裁,给我们提供的一些情况。”
这次三维投影里是一个五十出头的中年男人:“我和唐总算不上太熟,我们是去年冬天的时候在一个艺术品交易会上认识的。我是个集邮爱好者,那次想拍一枚《红楼》小型张,结果唐总正好也想拍同一个展品。我们大概竞价了十几轮吧,最后他让秘书来给我递了个条子,说对这枚小型张志在必得,请我高抬贵手,以后有机会一定补偿我。我这才知道他是唐晟的老板,于是就放弃了。”
“关于推荐宫以晴上《金属姬》,完全是个意外。”中年男人接着说,“当时我刚签下宫以晴不久,正在给她物色适合的角色,有一天唐总的秘书忽然打电话给我,说上次竞拍的事情谢谢我,最近唐晟投资了一部百合网剧,问我要不要推个女主进组。商场上这种事常有,大家互相给个面子而已。我知道唐总和关耳影业的小郑总关系匪浅,当即就同意了。他问我推荐谁,我就说宫以晴吧,这姑娘看着有点……嗯,百合气质吧,比较适合演这种小众片。”
说到这里他唏嘘起来:“说起来这个事情也真是邪了门了,弄到现在居然搞出好几条人命。宫以晴因为这件事一直在停工,我们还不知道片酬跟谁去要呢——听说关耳影业都要倒闭了!”
画外音,警察问道:“推荐宫以晴是你提出的还是唐辉秘书提出的?”
“是我提出的,但是……”那人仔细想了想,道,“当时对方提了几个条件,算下来我整个公司就宫以晴比较符合,似乎也没有别人可以推荐了。”
视频播放结束。桑菡忽道:“唐辉不集邮。”
“哦?”桑国庭挑眉。桑菡面无表情地道:“我见过那枚小型张,就夹在唐熠的大提琴谱里当书签,他们全家都不懂邮票。”
桑国庭点头道:“那么情况很明确了,宫以晴是唐辉刻意设法放进剧组去的,就是不知道唐辉对她和帕第的计划是否知情。”
“知不知情都没有太大区别了。”宗铭摊手,“他只要了解帕第和郑城之间的仇恨,知道宫以晴和帕第之间的关系就足够了,剩下的就是隔岸观火,看着他们往死里斗而已。”
真相揭发到这一步,李维斯觉得唐辉这个人简直深不可测,三年前他肯定从唐熠口中得到了事情真相,然而三年来居然隐忍不发,和郑家虚与委蛇,最终利用帕第和宫以晴与他们互相残杀,各自毁灭。
可笑的是,郑城被绑架的当晚,郑天佑第一个求救的“外人”居然就是唐辉。
忍辱负重,步步为营,这样的对手何其恐怖?
“现在我们回到亚瑟资本上来。”桑国庭叩了叩桌面,说道,“超级脑现有的两名清扫者,胡查理来自第九基金,唐辉来自唐晟集团,而第九基金和唐晟集团的幕后操控者都是亚瑟资本。我们有理由怀疑亚瑟资本才是整件事的终极黑手,但想要调查亚瑟资本,是非常非常非常困难的事情。”
UMBRA众人都是脸色凝重。桑国庭沉着脸道:“我用了三个‘非常’,是因为这件事的难度完全超出了刑事侦查局,甚至是超出了中国警方的能力范围。调查亚瑟资本这样的大型跨国财团,只有动用美国本土的力量,比如FBI。我可以申请国际刑警协助跨国调查,但前提是必须拿出非常确凿的证据,证明亚瑟资本和我们手中的多起谋杀案有关。”
宗铭明白了:“唐辉?”
“对。”桑国庭赞许地点了点他,说,“我们经手过的超级脑案,当事人死的死,疯的疯,迄今为止没有一个活口。这次郑氏的案子我们绝对不能再失手,既不能让唐辉清扫掉宫以晴,也不能让唐辉被其他更隐蔽的清扫者清扫,必须保证这两个人绝对安全——他们是我们能够得到的唯二两个人证了。”
宗铭肃然点头,桑国庭接着道:“至于物证,唐辉手中肯定是有的,但我们也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他一个人身上。桑菡,你这两天好好查一下宫以晴,从她出生到现在所有的细节都不要放过,尤其要注意‘彼岸’——还记得吴曼颐、王浩、齐冉、张斌他们用性命留下的线索吗?如果‘彼岸’是将他们变成超级脑的关键,宫以晴肯定也通过某种渠道接触过这个词。”
桑菡沉声道:“我会尽快查。”
李维斯插嘴道:“我有一个读者的丈夫是狗仔,最近几年一直在跟宫以晴,我觉得他可以信任,不如让阿菡和他对接一下。”
桑国庭爽快地道:“可以,细节上的事情你们自己把控,上报宗铭决定就可以。我只要一个结果——一周之内,我要你们合法逮捕宫以晴和唐辉,活的,百分百清醒的。”
一周?李维斯愕然,这么短的时间,他们能找到宫以晴策划郑氏绑架案的证据吗?
唐辉更不用提了,他在这件案子里根本清清白白毫无破绽!
然而宗铭沉吟片刻,毅然接下了军令状:“行!”
“你办事我放心。”桑国庭道,随即对UMBRA全体道:“诸位,跨国调查计划我已经让秘书起草了,一周之内,我要拿到可以说服上层申请国际刑警协助的证据,你们……”他一个个点过他们四人,道,“不要让我失望。”
视频会议结束,桑国庭率先下线,随即于天河也下线了——他的航班即将起飞,乘务人员已经来提醒他登机了。
网络内只留下李维斯、宗铭和桑菡。李维斯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桑菡了,半天只说:“我把狗仔小胡的微信给你。”
桑菡点头。宗铭忽道:“阿菡,别忘了你当初申请进入唐晟卧底时说过的话。”
桑菡一怔。宗铭道:“你说你愿意承担所有风险,愿意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唐熠,不管这件案子怎么发展,不要忘了你的初心。”
桑菡似有所悟,沉郁的眼神微微轻快了一点,道:“我知道。”
“去忙吧。”宗铭难得温和地对他说,“吃点儿好的。”
“……”桑菡的脸色有点儿一言难尽,挥挥手下线了。
李维斯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说:“亚瑟资本真的非常难缠,就算局座动用FBI,也不一定能撬得动它。”
“哦?你对他们很了解?”
“Eden——我父亲,我妈妈的前夫——曾经在亚瑟资本控股的财务公司做中层干部。”李维斯决定把这件事说出来,说不定能帮上什么忙,“亚瑟资本是做军火发家的,二战时期完成了资本积累,参与过多次美国海外战争,直到叙利亚内战期间才慢慢淡出军政领域。我很小的时候听Eden和我妈妈聊起过,亚瑟资本扩张太大,引起美国当局的忌惮,阿富汗战争之后他们被迫慢慢转向民用实业和金融。”
“你父亲是亚瑟资本的员工?”宗铭诧异道,“世界可真小。”
“其实他所在的财务公司只是一个很小的外围公司,后来亚瑟总部派了一个女总监过来,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就搞在一起了。”李维斯耸耸肩,“我妈知道以后只能和他离婚……还好他在钱财上比较厚道,把房子留给了我们,我外公去世之后我妈变卖了房屋把饭馆保了下来,我们一家三口才有个糊口的营生。”
“说起来,你好像很少提起你父亲?”
“Eden?不,我几乎不记得他的模样了,这些年他从没有来看过我们,赡养费倒是一直按时付,不过那是我成年之前了,成年之后他不再付款,也就彻底和我们断了联系。”李维斯说,“他的家族曾经非常富裕,据说是二战后期从香港移民到美国的,但是现在也比较败落了,我的伯父们似乎都只是普通中产。美国人情比较淡漠,离婚之后我妈妈和他们完全没有来往过。”
“没事,我人情不淡漠。”宗铭摸了摸他的头发,说,“等案子结束了让妈妈和外婆到石湖农场来住一段时间,如果觉得舒服可以一直生活在中国。”
“好啊。”李维斯想想一家团聚的日子,也有点向往,“我们的婚礼定在十月二号,到时候如果案子能完结,就让她们早点儿过来。”
“但愿能完结吧。”宗铭叹道,“这案子我跟了太久,看见的惨剧太多了……”
李维斯心有戚戚,道:“一周,局座只给了我们一周,我们要怎么在一周之内把宫以晴和唐辉抓起来?”
“抓人容易,难的是合法,安全。”宗铭说,“我想还是先从宫以晴入手吧,她和郑氏绑架杀人案脱不了干系,只要她还打算继承通查的财产,就迟早要浮出水面。”
“可是迄今为止我们没有任何关于她的证据。”李维斯气馁地说,“除了可以证明她是通查的女儿之外……我们真要出面证明这一点,恐怕正中她的下怀吧?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继承通查的财产了。”
“是啊,她很聪明,又是超级脑,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宗铭皱眉道,“而且她还控制着妲拉,她去泰国是假扮妲拉偷渡的,我们连合法的海关记录都拿不到。现在只能让桑菡协助专案组把妲拉找出来了,看她肯不肯出庭作证。”
“难。”李维斯皱眉道,“我有一种直觉,她们之间恐怕不是单纯的互相利用的关系。我在片场跟了她们好几个月,能感觉到她们之间有一种奇怪的默契,尤其是火灾之后,绑架案之前。”
“她们不会是情侣吧?”宗铭说,“宫以晴有蕾丝倾向?”
“没有,她之前的绯闻对象都是男人。”李维斯摊手,“再说她们在一起也不算蕾丝吧?妲拉是个人妖。”
宗铭皱眉道:“不是情侣,那会是什么?挚友?”
“也许吧,女人之间的感情往往比男人更复杂。”李维斯说,随即好奇地道,“不知道通查的遗嘱上到底写了什么,离4月12日不到一个月了,宫以晴到底能从遗嘱里拿到什么好处?”
宗铭耸耸肩,仰靠在沙发上闭目假寐,道:“局座说当初通查拿了一大半身家出来求郑城,十五亿,也就是说他自己还留着十五亿左右的老本。后来他出车祸死亡,陈桦和帕第策划复仇……我想至少这笔钱还剩下八到十亿。不管通查在遗嘱中是怎么给两个儿女规定份额的,现在这笔钱都只能归宫以晴所有了——帕第没有配偶和后代,妹妹就是他唯一的继承人。”
“那也不一定啊,万一通查规定了其他果分配方式呢。”李维斯忽发奇想,“比如说传男不传女,假设儿子死了这笔钱就无偿捐献给慈善机构什么的。”
宗铭沉默片额,忽然睁开了眼睛,闪闪发光地看着李维斯:“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啊?”李维斯莫名其妙,“没说什么啊……你不会真觉得通查会把钱捐给慈善机构吧?他一个土皇帝怎么可能有这种思想觉悟?”
“管他有没有思想觉悟,只要能让宫以晴相信就行了!”宗铭忽然坐起身来,指着李维斯笑道,“你这个脑洞不错,我觉得我们也许已经找到诱捕宫以晴的办法了。”
李维斯仍旧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宗铭拍拍他的肩膀,道:“我再仔细想想,你进去看看孩子吧,我好像听见他在叫人。”
“是吗?我怎么没听见。”李维斯才起身,便看见于果拖着乐高纸盒跑了出来:“Reeves!这是我爹地买给我的吗?他人呢?”
“呃,他有急事回比利时了。”李维斯说,“因为走得急,没来得及跟你告别,所以留下了这份礼物。”
“哇塞,好喜欢。”于果高兴得不行,然而智商仍然在线,“一点都不像是他会买的东西,Reeves这不会是你买来安慰我的吧?”
“并、并不是。”李维斯发现这孩子越来越难糊弄了。
正说着话,门铃响了,焦磊从机场回来,看到李维斯黑脸一红:“我、我来领孩子,于于于哥说让我趁周末带孩子去军博和长城玩两天,明天下午带他回家。”
“你怎么结巴了?”李维斯看见他笨熊一般羞涩的模样就想笑,小声问,“说起来,你和于哥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昨天……怎么会……”
焦磊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跳了起来,道:“你你你啥也别问,现在不许问,以后不许问,于哥那里也不许问!我我我我是来接孩子的!我们赶时间去军博,没空和你瞎扯了再见!”
李维斯还没反应过来,焦磊已经扛着于果拎着乐高风一般卷出去不见了,两秒钟后对面房门传来“砰”一声闷响。
我军作风果然雷厉风行……李维斯感叹一番,问宗铭:“要么你去问,他没说你不能问哈哈哈哈!”
宗铭白他一眼:“有什么可问的?这么八卦……时间宝贵,去收拾行李吧,我们一会儿回西堰市,说不定还能赶得上去一趟广廷。”
“去广廷?”
“嗯,我要和专案组的人谈谈。”宗铭摸着下巴说,“谈利索了才好挖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