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家作反的消息, 是次日才在京中传开的,一时间举城哗然、天下哗然。
这样一个太平盛世, 大家各司其职老老实实过日子不好吗?为什么非要百姓不得安生?为什么非要搅得人心惶惶生灵涂炭?那些位高权重者们的心理, 做为普通百姓的大家不是很懂, 所以乍一听到这个消息, 比起惊骇来, 百姓们更多的是诧异, 为什么,涂家究竟为什么要造反?父子两个已经几乎位极人臣了, 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难道这里面……有隐情?
从古至今从来不乏阴谋论者, 于是几日之后,京中不知从哪里开始悄悄流传起一个“只有几人知道”的秘闻——据说, 先皇的驾崩,有蹊跷。据说——原本的传位遗诏上, 寿王才是真正的继位者,而当今圣上——是以谋逆之罪先行诬陷了寿王, 而后毒杀先皇,这才登上了龙座的!
就在这股风潮在京中愈演愈烈的时候, 河西再度传来战报——河西军一败涂地, 全军覆灭于涂军之手,河西失陷,涂军正式揭竿,打着“正皇统”的旗号,竟是一路由河西向着京都进军而来!
而更令人惊愕的是,涂家竟是拥立出一位新皇来!据称,这位新皇乃寿王的后人,是寿王一系唯一存活下来的血脉,是日亲拟《昭告天下书》,有“皇统必正,而亿万世袭之,天下皆受正朔而不贰,万国禀王命而不异其俗,三纲终不沉沦,德化不陷涂炭,旁支异种,岂可企望焉乎”之言。
于是那段传言一下子有了人证,当今圣上这皇位来得不明不白成为了近期舆论的主流问题,朝野上下人心浮动,甚而已经开始有人离开京都逃往外地避难去了!
眼下全京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当今圣上的身上……结果发现他们的皇帝老子竟然还窝在御岛上一声不响——御岛上出了什么事?
御岛上的事除了上了御岛的人之外谁都不知道。皇帝自涂家造反的消息爆出后在御岛上又盘桓了七八天才带着文武百官摆驾回宫,进了城门也不着急,慢慢悠悠地往皇宫方向走,中途御驾还停下来,让个小公公跑到街边卖臭豆腐的摊位上买了几串臭豆腐。
这下子全京百姓又都惊了——都这个时候了,皇上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啊?!这还有心思吃零嘴儿呢?!难不成……那些传言都是假的?看皇上这云淡风轻霸气侧漏的态度,这么一比就显得涂家那几个有点儿像上蹿下跳的跳梁小丑了。
一时间百姓们对于今皇弑父谋位残害手足的传言又疑了几分,今皇若当真干了这些灭绝人伦的事,这会子怕是早就恼羞成怒跳出来辟谣了,哪里还会有闲心在这儿吃臭豆腐?
——事实上皇上早就已将涂家那伙子祖宗八代都骂过七七四十九遍了——能踏马不生气吗?!不要脸的玩意儿!造反就造反呗你踏马还带造谣的!从踏马哪儿翻出来个野种就敢冒充皇家之后?!
不紧不慢地从御岛上回京那都是故意做出来给百姓看的,连停下来买臭腐都是燕子恪提前给他设计好的,买回来的臭豆腐他还没来得及往嘴里送呢就被燕子恪那缺德的给扔他御驾后厢里带着的御用马桶里去了,直接让他心情更加不美丽了。
打舆论战和宣传造势是燕子恪的拿手戏,这一下子果然刹住了那股子邪风,吹邪风的人必然是涂家留在京里的内应,然而就算把这些内应找出来也已没了什么大用,风都已经吹出去了,你就是杀了内应又能有什么补偿?
京城乃至天下的百姓已经有很多年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内乱了,哪怕十几年前寿王谋逆案也是被提前扼杀,哪里像是现在这样,居然是真的开战了,从无这种经验的百姓们一时间惶张又茫然,而上层圈子的权贵们此时此刻比之被动无力的百姓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在整个六月里所经历的一切都足以令一个心智不够坚强的人彻底崩溃。
尤其是在御岛上的那些天——简直形同噩梦!先后竟然有十几名官员跟中了魔一般做出让人瞠目结舌匪夷所思之事,他们先是无一例外地焦虑、暴躁、抓狂,而后是百般痛苦地叫嚷着要“吸可乐粉”、“闻可乐香”,在得不到他们想要的这些东西时,竟然想要违抗圣旨强行突破御前侍卫们的防线逃到外面去——那些人痛苦扭曲恍如恶鬼的模样直让人看着都骇到了骨子里去,那根本就不像是人的表情和行为了,连鬼见了都要怕!
之后燕子恪带人直接搜查了这些人的住处,将搜出来的什么“可乐粉”“可乐香”摆到了百官的面前,然后告诉了大家一件难以让人相信的事——涂家在利用这些“毒品”控制人的精神!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毒?!设若放在以前,绝不会有人相信,可现下那些人的表现就这么活生生发生在眼前,由不得人不去相信,这世人,当真有如此可怕的毒物存在!
那十几名官员被当场削官去职扣押起来,这辈子都已经废掉了。正当大家在惊惧自己是否也不知不觉中招时,河西就传来了涂家造反的消息,一时间所有曾经与涂闵两家过从甚密的官员都遭到了彻查,但凡与涂家关系暧昧、屁股底下不干净的,一律革职查办,没有半点容情——皇上这次是硬了心,以雷霆之速、万钧之力,将这近三十多名官员一撸到底,朝班上登时就空了三成还多!
一下子扒去这么多的中流砥柱,这朝廷还能撑得住么?
事实却让这些臣子们看到,在扒去这些人的下一刻,就有以燕子恪为首的一干官员冒出来举荐填补这些官缺的继任者,一个两三个,三十多个,一股脑地推出来,皇上就一股脑地批了——这显然就是早有准备啊!这计划皇上和燕子恪是谋划了多久、准备得有多充分了啊?!暴风骤雨一般,一大块坏肉被剜了下去,一大块新肉就又长了出来,一个充入了新鲜血液的朝廷依旧稳固地立在当头,唯一的变化,就是朝中根深蒂固了数十年的涂闵两党彻底土崩瓦解,而取代他们的,是一股由燕子恪举荐而出的、也必然会以他为首的新势力,这股新势力,将在未来的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成为“保皇党”最中坚的力量,因为,燕子恪本人就是保皇党的第一人,他在十几年前曾为今皇所做的一切,都足以证明他才是名符其实的保皇党头子,将来的朝堂之上,将会是他的天下。
将来的朝堂上会变成怎样,现在众臣们暂时没有心思去考虑,御岛上受的惊吓还未平复,皇上就摆驾回了京,一回京众臣才知道,燕子恪在岛上跟着皇上收拾那些问题臣子的时候,燕子忱带着兵在京里就已经配合着干起了抄家的事,皇上带着众臣回京日就是燕子忱抄家完毕时,所有犯事的臣子家一个没落,抄了个底儿掉,真正屁股上有翔的,家产抄没充公,家眷发配的发配、为奴的为奴,严重者跟着犯事官员一并入牢待罪,而那些被动染上毒品的,日后也是没法子再为官了,官邸回收,家眷集体接受毒瘾检测,没沾的遣回原籍,沾上了的跟着染毒官员一并送到新成立的戒毒部门接受强制戒毒。
御岛上一场风暴,回京后又是一场风暴,官员们个个心惊胆颤腿抽筋,打起一万倍的精神小心行事,生怕一不小心自个儿就成了涂党或是闵党,现下正严打得厉害,丁点儿小错怕是都能给你直接摘去顶上乌纱。
当然,这所有的风暴加一起也比不过涂家制造出来的风暴猛烈——涂华章这是疯了吗?!——哦,不不,没疯,据说毒品是他儿子涂弥研制出来的,有着这么可怕的充满玄幻风的大杀器在,肖想一下龙座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
可涂家几时养了那样厉害的一支军队呢?!河西军竟然被涂军给团灭了!这太夸张了吧?!怎么做到的?!涂家是怎么做到的?!就算涂弥是箭神,也不可能以一敌万啊!
这个疑点直到河西军覆灭前拼死传回的战报抵京时才得以揭晓答案——
“涂军人数远不抵河西军,然据战报上所描述,涂军作战时每人手里都有着一根铁管样武器,那武器里能喷射铜制弹子,速度快到肉眼根本无法看清,穿透力又极强,千步外仍能射穿人体制造杀伤,且可进行连续射击,谓之以一当百都毫不夸张,涂军有此神器,以少胜多大败河西军便非神异之谈,依我看来,此兵器之设计,多半出自涂弥之手,安安,你对此物可有了解?”
燕子恪有近一个月的时间都忙到没空回家,今日终于抽身从宫中回家了一趟,看望过才刚病愈的老太太后就让一枝将燕七叫到了半缘居。
“见过,”燕七答他,“那一世军队作战的主要武器就是这东西,也是黑道必备,统一叫做‘枪’,也可以叫做‘火铳’。”
“火铳?我记得你曾提起过这个词。”燕子恪道。
“是的,记性真好,就是这东西。”燕七道,“涂弥那一世离开山林后就进入了黑道,弃箭用枪也是自然的,只是没想到他居然知道制枪的原理和枪的构造,能在这里造出来,说明他在那一世对枪是很有研究的。”
“无怪涂军进入城中竟是不曾被守城之人发现,”燕子恪道,“兵士只需扮成脚夫,明晃晃地拉着一车火铳进城亦不会有人拦阻,只因当世无一人认得那物。”
“而且就算他明着制造这些东西也不会引起朝廷的怀疑,只要不装子弹,那东西看起来就毫无威胁,把火铳和子弹分两地制造,是不会有人把这两样东西联想到一起的。”燕七道。
“此物可有抵御之法?”燕子恪问。
“结实些的盾牌应该可以挡住。”燕七道。
“安安可会制作火铳?”燕子恪看着她。
“这个真不会,”燕七摇头,“就算是涂弥,想要做出一把威力大的火铳来,也要先找到能工巧匠,把制造火铳所有部件所需要的机器和模子先造出来,我想说不定他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这些东西了,就像毒品,光有原材料麻贲还不够,这其中要用到许多的工艺和其他材料,他也许是花了十几年的功夫才把这些东西做出来,否则也许他早就造反了。”
燕子恪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道:“涂家率军正自河西向着京都进发,下一程便是璋城,朝廷令柳参将率军驰援璋城守军,我已同柳参将打了招呼,请他尽力缴一支火铳回来,如若工部能参透火铳的制作方法,便尽快投入批量产出,如此,至少在武备上我们便不再落于下风,人数占优的情况下,剿灭涂军便成必然。”
“正是。”燕七点头,问他,“那些涉毒官员们的事都鼓捣清楚了吗?”
“告一段落了,”燕子恪理了理袖口,“查出了几处涂弥制毒之所,不过早已人去楼空,工具与材料皆尽被毁,鉴于他此刻重心不在此处,短时内应不会有新的毒品产出,圣上已下旨令全国诸城诸县防范此物,一旦发现有大片种植麻贲之处,立刻上报并毁掉。通过闵慎中夫妇之口供,京中所有涉毒官眷皆被查出,悉数送去了戒毒署接受强制戒毒,京都之内,应已基本肃清了。”
“辛苦了。”燕七给他倒上茶,亲手奉至他的手上,“后头还会忙得天天不着家吗?”
燕子恪呵呵了一声,抿了口茶,方道:“新到任的官员还有些手生,少不得我们这些老的在旁帮衬,短时内还是不得闲。”
“注意身体,老人家。”燕七一边嘱咐一边站起身,“难得回来得早些,多休息休息吧,还有事要和我说吗?”
“哦,对了,”燕子恪放下茶盅,由袖里摸出封信来,“元昶托我转交与你。”
燕七顿了顿,伸手接了过来。此时此刻,天下最难过最痛苦的人,应该就是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