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十一在昨晚战役中的表现十分给力,整晚保持了超高水平的睡觉实力, 外头火箭乒乒乓乓射在门窗上响成一片,人在屋里酣睡如常十分霸气。
大家所在的屋子实则都在里头用铁板挡住了门窗, 铁板是后来张彪他们在外面搜罗御敌用具的时候意外收获到的, 所以第五进院住人的这几间屋基本上沙子都没派上用场, 不过以防万一,大家还是照旧睡沙子,没有把木头家具搬出来。
两次夜袭得到了大量的尸体, 暂时都先堆放在厢房里,枝杈阵拆除了两排,方便宅里的人穿行走动, 瞭望台外面罩着的布,虽然经过了一定的防火处理,然而毕竟不是什么先进的科学技术,昨晚还是被火箭给点着了,烧得斑斑驳驳,所幸战役结束得快, 大家倒还来得及灭火。
花了一上午的时间燕家众人才总算把宅子给清理干净了, 午饭干脆就摆在第五进院的廊下, 支上桌子,吹着过堂风,燕二太太和燕七外带崔晞萧宸在一张桌上用饭,燕九少爷却坐到了张彪他们那伙人一桌去,崔晞就笑吟吟地和燕七道:“时势最能造人,小九变了不少。”
“所以有人说能让女人一夜长大的是生个孩子,能让男人一夜长大的是经历斗争。”燕七道。
一夜长大的燕九少爷和张彪他们坐在一桌实则也不过是在默默吃饭,张彪几个却是很兴奋,虽不好大聊昨晚的胜仗,却也是时不时地忍不住回味个几句,张彪就问燕九少爷:“大少爷,那些个尸体要怎么处置?现在这天气可放不住,用不了几天就要臭了!”
“先放着,”燕九少爷慢慢地把最后一筷子饭嚼咽了,“很快便有人来处理了。”
谁呢?张彪好奇,不过没敢多问,大家吃饱喝足就纷纷回房休息去了,燕九少爷却留在了廊下,坐到围栏上望着影壁沉思。
思着思着余光里走进来一道青绿色的身影,柔软的丝质轻衫并没有让她看上去更柔和,开口说话的声音里也透着凉沙沙的绿茶的味道:“想什么呢?”
“还没有想清楚。”燕九少爷搭起腿,懒洋洋地倚靠在廊柱上。
“需要我帮忙吗?”燕七坐到他旁边,歪着头看他。
燕九少爷眸光一转睨着她,燕七连忙举起一只手:“好我知道了,你什么都不必说,我已经用心灵感应到了,真的。”
燕九少爷便把视线重新挪开,依旧望着影壁出神,燕七也不扰他,静静在旁边坐着,过了良久方才听他开口,声音压得极低:“你不觉得奇怪么,爹常年在城外带兵打仗,娘一个人留在城中,如若姚立达对爹嫉恨入骨,这么多年难道都找不到机会对娘下手以泄心中之恨?这两天姚立达派来的杀手段数比张彪这些人不知高了多少,莫说十几、几十人,便是只来上三四个也足以潜入宅中悄无声息地将娘害死,届时就算爹知道是他动的手,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也不可能找上姚立达报仇,要知道爹不过是个五品的游击将军,姚立达非但是二品总兵,还是镇北侯,爹若无据起兵,姚立达完全可以以下犯上之罪对爹进行强行镇压——所以,为什么娘还能安安全全地过到现在?”
“是因为姚立达想打擦边球?”燕七把头往这厢凑了凑,亦压低声音,“既想恶心着爹又不想和爹彻底撕破脸,毕竟虽然姚立达手下的兵多,但爹手下的兵强,真打起来注定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那么我问你,”燕九少爷转过脸来望着他姐凑在眼前的乌黑鬓角,“爹这次捅了姚立达这样狠的一刀,姚立达岂会不心生报复?这一点爹不会料不到,心再大也不至于不管家里头,任由姚立达施展杀手,然而事实如眼前所见,姚立达派人进行的这两次袭击都是我们靠一己之力挡下的,如若这些点子我们根本想不到呢?如若崔晞根本就是个笨手笨脚生活不能自理的二傻子呢?那么我们连第一拨袭击都挡不住,早就死得不能再死,爹就这么放心让我们这些人独自面对姚立达?”
“咳……不要借机毒舌崔小四啊……”燕七揭穿这货,这货和崔晞打小就走不到一路,要把这俩单独放一屋,十天半月都未必能说上一句话,也不知到底哪根线儿搭不上。下下棋倒是可以的,因为下棋不用说话。
燕九少爷不理会她这一句,续道:“姚立达明明有实力和机会对娘下手而不下、爹明知惹怒了姚立达会令我们身处险境而不采取措施——此两点难道不可疑?”
“的确可疑,”燕七垂眸看着阶下一滴未被擦净的血渍,“那么你是怎么想的?”
燕九少爷慢吞吞地把身子靠过来,歪头近到燕七耳边,用只有他两个才勉强能听得到的声音道:“姚立达有暗卫,爹为何不能有。”
暗卫,另一种叫法叫做死士,这种性质的手下是见不得光的、有谋逆之嫌的一种存在,因而被当朝律法明令禁止,天下唯一能理直气壮养死士的,就只有皇帝佬子一个人而已,实则在京中养暗卫的官家未见得没有,但谁也不敢让人知道,否则引火上身招来上头猜忌。
可若是在塞北这地界儿呢?天高皇帝远,就好比从北京到黑龙江漠河,没飞机没火车,没网络没手机,你在黑龙江养暗卫,身在北京的皇帝就算猜的到也管不到,所以那就大胆地养呗,而之所以被称为暗卫,是因为这些人的户籍都经过了暗箱操作未在官府户科入档,出入各州也不开具路引,而是非法入界,如此一来想要干些什么罪恶勾当就不会被官府追踪到行踪和查到养主的头上,这样的性质也注定了这些暗卫们平时是不能在外抛头露面的,因此哪怕是在塞北一手遮天的姚立达,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养暗卫。
——眼下,燕九少爷却在怀疑着燕子忱的手里头也有着这样的一批人。
否则如此嫉恨燕子忱的姚立达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能收拾掉他的家眷?
否则燕子忱怎么敢如此放心地让家人独自面对这个风口浪尖?
“但娘不是也曾说过么,姚立达曾趁爹不在时纠缠过她并险些得手,”燕七道,“如果爹手底下当真有暗卫,为何还会让姚立达接近娘?”
“依你看,娘是怎样的一种性格?”燕九少爷忽问。
“唔,柔中带刚,坚强开朗。”燕七道。
“这件事是我们刚与她相见的第一天,她说与我们听的,”燕九少爷语气忽淡,“莫说这样的事本就让人不痛快,既都过去了谁愿再重提?便是能提,也未见过母亲同孩子说这些的,相见第一面,做母亲的向远道来寻亲的孩子们诉说委屈与艰难——但若说委屈艰难,我们两个能比她受得少么?当然,在才一见面时就对我们说这些,她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解释为什么这么多年不回京,却也可侧面看出,她实则并未将此事当成什么奇耻大辱亦或愤恨难平之事,坚强开朗固然是一方面,但也极有可能……这件事在发生时并未出她意料,你也说了,她柔中带刚,她为了爹从京都来到塞北,只这样的一份刚强就足以证实她的性格,那么我们可不可以认为……让姚立达闯进内宅根本就是她顺势为之,想要借着这个机会手刃姚立达?”
燕七转过头来望住燕九少爷:“我靠!”
“这世上每一个人都不应该被小看,”燕九少爷微微一笑,“娘毕竟是武将家出身,自小耳闻目染,这一点你只看武玥是什么样儿便能知道。借着姚立达酒醉闯宅的机会,娘想要乘机手刃这个朝廷的眼中刺、爹身上的肉中钉,姚立达意欲染指下属妻子这样的行为,即便娘为保清白‘失手’杀了他也不会被入罪,娘认为这是个好机会,上可为朝廷除害,下可替丈夫出气,所以我们的女中豪杰燕二太太就来了个顺水推舟……可惜最终还是没能得手。在这一出里,双方的暗卫都在紧张地把握着一个度,毕竟暗卫的宗旨是能不暴露就尽量不暴露,爹的暗卫为了配合娘不得不按耐,姚立达的暗卫见他没有性命之忧,就也没有出现——这些已不重要,我们现在的问题是,爹,究竟有没有在宅子里安排着暗卫。”
“照你这么一分析,十有八.九是有的了。”燕七道,“以暗卫这样的黑户性质,不到最后关头就不会轻易暴露,再看到我们这么轻松地干掉两拨人,估计正乐得躲在一边看热闹呢。”
燕九少爷慢吞吞地哼了一声,确凿了这个猜测后也懒得再往下谈,只道:“今晚是最后一晚了,他若再不安排后手,我也就没了法子了。”
“你猜今晚姚立达会再派多少人来?”燕七问。
“至多三四个。”燕九少爷漫不经心地道。
“咦?为什么会这么少?”燕七问。
“接连两批人去而不返,姚立达必然会起疑,今晚不会让人硬闯,而是会派人前来打探,”燕九少爷打了个呵欠,慢慢站起身,“是时候把人影效果用上了,令姚立达以为爹已经派了兵回来驻守,相信短时间内他不会再轻举妄动,但若时间长了恐怕他就会看出破绽,我们的极限也就到这儿了,枝杈阵和连弩再犀利,也挡不住人多。”
“是吗,那么他一定会回来的。”燕七也站起身。
“嗯,能回来最好,”燕九少爷掸掸衣衫,“厢房的尸体还等着他搬走呢。”
“……”尼玛……这货一脸深沉地坐在这儿思考了半天,原来就是为了确认他爹有没有算好时机回家以正能赶上搬尸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