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准儿以后每年的上巳节都会有人开始在柳树上系绦子了呢。”武玥乐道。
“谁第一个往上系的?真是闲得【哔哔】。”元昶哼道。
燕七:“……”
“怎么办啊?归墟湖堤这么长,堤边人这么多,燕伯父要怎么找咱们啊?”武玥问。
“湖上的人总比岸上的少,咱们找他不是更容易么,我大伯总会有法子让我们看到他的,”燕七兰花手向着湖中一指,“悟空,你看。”
远远的靠近堤岸的湖面上,一艘敞轩式的双层大画舫正缓缓地沿湖行进着,先不说其上的彩梁红柱与五色纱帘有多鲜亮,单只那舫顶上架着的一架足以盖住整个船顶的被做成燕子外形的大风筝就足以挣人眼球的了,惹得岸上游人看见这一幕纷纷惊呼遥指,赞叹不已。
此刻天上飞着的燕子风筝有不少,然而被做成这么大的却仅此一架,乌黑泛着亮的燕身,雪白的肚皮,惟妙惟肖的缩在腹下的双爪,灵俏修美的燕尾,却在头顶上奇奇怪怪地绘了一圈清新可爱的海棠花。
“见梨花初带夜月,海棠半含朝雨。……东风静、细柳垂金缕。望凤阙、非烟非雾。好时代、朝野多欢,遍九陌、太平箫鼓。……乍莺儿百啭断续,燕子飞来飞去。……近绿水、台榭映秋千,斗草聚、双双游女。……醉襟惹、乱花飞絮。……岁华到、三分佳处。……散翠烟、飞入槐府。……”
不知哪里有人唱曲儿,隔云隔水,绕柳绕岸。
几个人挤到岸边去,武玥脚也不瘸了,蹦着跳着冲那画舫甲板上立着的人招手,那人向着这边瞅了半天,然后和撑船的船工说了几句话,那舫就向着这厢划过来。
“来了来了!那人是谁?”武玥兴奋地问燕七。
“一枝。”燕七答道。
“一只?一只什么?”武玥纳闷。
“我大伯的长随。”燕七解释。
“你这是怎么说话呢,哪有把人论‘只’的,就算人家只是个长随,也不该这么轻践人啊。”武玥教育不礼貌的燕七,哪有说“那是一只我大伯的长随”这样的话的啊。
燕七无语:“这是他的名字,一枝。”
武玥:“……呵呵这名字可真怪……一只……”
画舫很快便划过来,很有技术地靠在岸边,燕七团伙就在周围人羡慕的目光下登了上去。
进得那四面皆敞的一层轩厅,见四下散放着海棠几、芭蕉椅,另有盆景香炉琴案画瓮,几名丫鬟模样的女孩子上来行礼,随后又各去煮茶的煮茶、布食的布食忙碌起来。
“老爷在上面。”一枝告诉燕七,一伙人就沿着楼梯往上去,武玥还特意在“一只”脸上盯了几眼,以图能从这张颇清俊的脸上计算出拥有这样一个名字的可怜的家伙的心理阴影面积。
二层的陈设与一层大同小异,临近敞窗的位置两个人正对坐了弈棋,其中一个脑袋又大又圆,五官看上去像是瞧乐子瞧得很开心的样子,头发打理得油光鉴人,外面穿了件春韭绿的袍子,崭新的千层底黑布靴,腰间还挂了块巴掌大的衔芝鹿纹玉佩。
另一位却在这柳绿花红的日子穿了件弹墨刻丝袍,一身的清山浅水,宽大袖口处各有一尾悠游的团墨芙蓉鲤。黑发用象牙雕的兰草簪子绾起,腰间系一根水墨晕染的长绦,别人绦上挂玉,这位绦上却挂着一支犀管兔毫笔,笔尖竟还沾着墨,然而再仔细一看,这笔尖原来也是玉雕的,白玉尖上挑着墨玉,惟妙惟肖几可乱真。
“大伯/燕伯父/嗯,乔大人/老乔。”几个孩子上前请安,七嘴八舌地叫人,最后一声是元昶的,乔乐梓被他叫成老乔也没生气,笑眯眯地应着。
“随便坐吧。”燕子恪道,转头一推棋盘,“孩子们来了,不玩了。”
乔乐梓直接无语:你特么刚才都快输了,正好逮着借口了是吧!
几个孩子个顶个儿的大方,闻言也不拘束,果然各去找座位就坐,武玥自是想同燕七坐一起,崔晞也习惯了身边有个胖团子在眼角里时时滚动着,元昶想着得时时能欺负到燕小胖才行,结果这船舱那么大,四个人却全都挤在了一堆坐,一枝在旁边看着都觉得热。
元昶心里头不痛快,再瞅见乔乐梓望着他们这厢一个劲儿瞧乐子,就更不开心了,哼着声道:“老乔你今儿穿成这样,是要相亲去还是怎地?”
乔乐梓登时泪流满面:被这小子看出来了,老子今儿可不就是被远在千里之外原籍老家的老娘遥控指挥逼着出来相亲的么!逼婚信在一个月前就寄过来了,说什么三月三是相亲节,女孩子们春心动,务必于当日敲定未来媳妇人选,否则过年回家就只能从狗洞里进门——单身狗没尊严啊!
“咳。”乔乐梓很尴尬,正要顾左右而言它,却见元昶笑了一下,又道:“不若我给你介绍一位长得俊的姑娘。”说着竟向着崔晞一指,脸上带着坏笑带着挑衅还带着几分羞辱性的瞧不起,“这位眼下虽是女扮男装,但论相貌也是万里挑一的了,怎么样?”
乔乐梓是认识崔晞的,闻言就愣了,元昶这小子瞎闹什么呢?崔家小四爷得罪他了么?
实则谁都听出元昶这是故意羞辱崔晞来了,暗指他不像男人。
谁知崔晞却根本不恼,笑吟吟地倚着小几,手里捏着个杏脯正往嘴里放。
当事人不急,旁边的人却看不过去了,武玥向来最讲义气,崔晞既是燕七的朋友,又跟她和陆藕有过几面之缘,那也就是她们五六七组合的朋友了,再说她和元昶又不熟,理当站在崔晞这一边,因而武玥不满地瞪了元昶一眼,道:“你眼神不好么?难不成你在家里也总把自个儿哥哥认做姐姐?”
“你说什么?!”元昶恼了,一拍桌子站起身来。
“怎么样?!”武玥也不甘示弱地一拍桌子站起来,冷眼看着他,“原来你不但眼神不好,耳朵也不好使。”
“别以为你是女人我就不敢把你怎样!”元昶将拳头抬在胸前,捏得嘎叭直响。
“别以为你是男人我就不好意思动手!”武玥也将拳头抬在胸前,虽然也捏出了声响,但却比不得元昶的声音大且脆。
“闹什么,”燕七的声音插.进来,“谁吃桑葚儿?”
“我吃。”武玥脾气虽急,却也知道点到即止,就着燕七给过来的话茬儿就把方才这事放过了一边,何况她本就爱吃桑葚。
崔晞在旁边笑呵呵地和燕七道:“桑葚养颜,还可乌发,我教你个方子,回去让你家里厨子做给你吃。”
“快说快说,我也让我家厨子做给我娘吃,那天早上去给她请安,看见她长了一根白头发。”武玥忙道。
“桑葚榨汁,取黑大豆二两,大枣十两,先将黑大豆泡入桑椹汁,浸透发胀后蒸熟,再浸泡,再蒸,如此蒸浸五遍,将豆子晾干,研成粉末。红枣呢,蒸熟后去核,捣成枣泥,掺入黑豆粉中,做成饼再蒸,取出待凉后放入冰库。每日早饭食用或作零食吃皆可。”崔晞道。
“你等等你等等,我记一下!”武玥念念叨叨地背起了方子。
燕七在旁边边吃边听她背,看她背得差不多了,才和崔晞道:“回头你抄一份给我。”
崔晞笑着道了声“好”。
武玥:“……燕小七你故意的是吧!就等着我费劲乎乎的背完了才说这么一声是吧!”
“看你背得声情并茂的,我就没忍打断你。”燕七道。
“你坏死了你!崔四你看她!有人管没人管了?!”武玥叫道。
崔晞笑着道:“我看着挺好。”
“你俩一个鼻孔出气!”武玥道。
崔晞听了这话笑得反而挺开心:“是啊。”
元昶在旁边看着这仨笑笑闹闹,心里愈发不痛快,手一伸,一把将燕七从座位上薅起来,揪扯着往旁边无人的地方去,临着敞窗,压低声音哼着道:“燕小胖,姓崔的和你什么关系?!”
“我家和他家是通家之好。”燕七道。
“嘁,屁的通家之好,我看他对你没怀着好心思!”元昶继续哼道。
“你不看他就行了啊。”燕七道。
“……”特么重点是这个吗?!元昶气噎,“行,我不看他,这上面没意思,你跟我到下头玩儿去。”
“我还想……”燕七看了眼手里捏着的一嘟噜桑葚。
“吃什么吃!不减肥了?跟我走!”元昶粗暴地打断燕七的话,拽着胳膊就要往下走。
“好吧。”燕七道。
元昶:“……”
“小七你干什么去?”武玥眼瞅着自己的胖闺蜜就要被那个暴小子掳走,忙叫道。
没等燕七答话,元昶已经冷声应道:“关你什么事!”
“你倒是看看关不关我事!”武玥再也忍不住了,跳起来就追了过去。
“呵,会两式花拳绣腿就以为自己是高手了,今儿就让我教教你什么才是真正的功夫!”元昶哼道。
武玥冲到面前起手便是一拳,被元昶轻松闪过,手里还不忘拽着燕七,武玥一边继续出招一边叫道:“小七闪开,别伤了你!”
你当我不想闪啊?燕七被元昶拽着来回扑腾,所幸这两人出手都还算有分寸,没有殃及到她这条胖池鱼。
乔乐梓在旁看得黑线满额,抽着嘴角和燕子恪道:“年轻人……可真是有朝气哈。”
燕子恪转头和站在他身后的一枝道:“去把七小姐带过来。”
一枝应了,走向那纠缠在一起的三人,就那么正正常常地走过来,正正常常地一伸手,拈住燕七的袖子,转身正正常常地就把燕七带出了拳风脚影。
元昶眉头一跳,偏脸看了眼一枝,见正恭谨地行礼冲着燕七道“得罪”。
燕七被带到燕子恪和乔乐梓的桌旁,方才的棋盘已经被撤了去,换上了茶果糕点,燕子恪从干果碟子里抓了把松子递到小胖手里,小胖手就捧着松子坐到旁边乖乖去嗑着吃起来。
投喂成功。
武玥和元昶已经沿着楼梯打到下面那层去了,燕七倒也不担心,凭元昶的功夫想要ko武玥还不是秒秒钟的事,能让她打到现在就说明元昶并没有动真格的,还算知道分寸。
崔晞坐过来和燕七一起嗑松子,边嗑边赏窗外湖景,此时的归墟湖上早已船舫遍布,乘大舫的尽为达官显贵,坐小船的则多是清客雅士,那舫中有设酒宴的,有排乐班的,有品诗画的,甚而还有携妓同乐的,那小船上亦有设了小几酒盏的,有吹箫弄弦的,有仰卧酣眠的,还有脱了鞋袜泡脚嬉水的……一时间湖中岸上对着热闹,天上白云彩鸢,水里青泥锦鲤,有鼓瑟笙歌,有甘酒香茶,有华服丽人,有素衫公子,有闲逸老者,有纯真幼童,端地是烟花三月,人间盛景。
“燕子恪你个王八蛋!”一艘飞速驰来的小船追上燕七他们所乘的这画舫时,听得船上有人仰头向着上头喊,“抢了老子的画舫!老子咒你今儿落水喝一肚子水草!”这人骂完便划拉着小船飞快地跑了。
乔乐梓一脑门黑线地从窗外收回大头来:“你这是抢的谁的画舫啊?”
“庄王的。”燕子恪道。
“……”乔乐梓一口老血喷出来,庄王,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平生没别的爱好,就是爱玩,没见十四岁上就把长子给玩儿出来了么!上巳节最是该玩儿的日子,你把人画舫给抢了,人能不划拉着个小船追着你骂吗?!……话说这庄王也够二的啊,怎么亲自划着船才追呢?——这不是重点!燕子恪你活腻歪啦去抢庄王的画舫?!
“怪道今儿在宫里没见着他,还骗我姐夫说他身上不舒服!”说话的是元昶,不知几时回到了二层,坐到燕七和崔晞那张桌旁,拿了燕七面前的杯子灌了口茶。
燕七探了探头,见武玥也正从楼梯处上来,脸上有些忿忿,但也没见多炸毛,这才放了心,武玥走过来,坐到桌子另一边,燕七忙给她杯里倒上水,四个人团团将桌子围了,又挤在了一处。
乔乐梓这才明白了,敢情儿庄王为了今儿能跑出来玩儿,连宫里年年都要举办的上巳节活动都称病不去参加了,燕子恪这蛇精病看穿他这一手,抢了他提前租下的画舫,他也不敢明着再抢回来,否则皇帝面前不好交待啊,虽然皇帝恐怕早知道他是假称病,也由着他到外面玩儿吧,但你总得收敛着些、隐蔽着些吧,否则那不是打皇帝的脸吗?皇帝再疼你这个不学无术毫无野心的亲弟弟你也得给皇帝一个能睁一眼闭一眼的机会啊。
所以庄王也只敢划着小船追过来骂骂,骂完还得赶紧跑,免得被别人发现,今儿湖上可有不少的官员及家眷都来玩了,让人认出来事小,有那居心叵测的再借题发挥一下,挑拨一下兄弟君臣的关系,那可就恶心了。
“往年这个时候也没见你租过画舫游湖,今儿是怎么了?”还租一这么大的,上下两层能盛百十来号人的舫上现就这么几个,其中四个还非得挤成一撮儿。乔乐梓不由怀疑起蛇精病的动机来。
蛇精病说了句甜到任性的话:“开心就好。”
让你哄孩子呢?!乔乐梓暗暗翻个白眼,大头扭到一边,就瞅见旁边桌上那小胖丫头手里正拿着个开口笑芝麻球香喷喷地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