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一去书院,武h就凑过来,伸出手比了个“五”,压低声问燕七:“你们家这位昨晚上没闹?”
“这么快就传开了?”燕七惊讶,虽然还是一副面瘫脸。
“哪儿啊,昨天事发的时候武十四正好在门口,全瞧见了,回去也只跟我说了,”武h忍不住笑了一声,“这么说虽不大好――但我觉得挺解气的,小时候燕五可没少欺负你。”
“我哪有那么挫。”燕七从书匣子里往外掏书。
“你以为呢,”武h白她一眼,“我记得她闹得最凶的一次就是六岁那年吧?去我家做客那次,咱们一群人在湖上坐船,她非要伸手去摘莲蓬,你怕她跌下水去就去拉她胳膊,她反倒怪你弄脏了她袖子,结果闹起来,竟故意一歪身子往湖里栽,还顺手把你也薅下水去了,幸好我爹和你大伯他们的船也在附近,两人跳下湖去救,一人捞了一个上来,结果就因你大伯捞的是你不是她,她就疯了似的闹,又哭又拽,非要再把你推下湖去,说什么只有你死了她爹才肯把这疼宠放在她身上――老天,她那时才多大啊?就想着与人争宠了,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跟自家姐妹闹成这样,我记得你二姐当时过来就给了她一耳光,直接把她打懵了……”
“多久远的事儿了,你老记着这个有什么用。”谁五六岁的时候没犯过二啊,真让她跟个五六岁的小孩子一般见识,那她才叫丢人了。
“你二姐昨天好像也在那马车上来着。”武h悄声道,然后心里补了一句吐槽:但是“风采”全被燕五夺走了。
因着昨天燕七的“吃纸事件”,诗书课先生陈八落被气得不轻,今日索性告了病假没来,梅花班的学生们只得自己看书,之后便是按部就班地学习其他各科目,到了下午第三节课就去修习选修课,第四节课参加社团活动,晚上回家写写作业,做做自己喜欢的事,到点上床睡觉,日子一天天过得充实也不乏辛苦。
好在每周有两天的公休。
嗯,燕七确信自己没听错,学校周一至周五上课,周六周日休息。
这么先进又科学的现代化安排真是好呵呵的设定啊。
这里的一周七天用七曜来表示,从周一到周日分别为月曜日、火曜日、水曜日、木曜日、金曜日、土曜日和日曜日,于是土曜日和日曜日就是天下书院的休息日。
可惜这开学后的第一个休息日,许多官家子女并没能得闲,二月初八正好是大理寺卿崔大人的寿辰,且还是个整寿,自是要大办,早早便将成箱的帖子派发出去了,预计今日上门的客人能有小几百,还不包括客人们的仆从。
早上去上房请过安、一家人用过早饭,燕七就回到坐夏居由着丫头们给她收拾赴宴的妆扮,煮雨的意思是梳个双丫髻,配上燕七胖嘟嘟的脸显得比较可爱,烹云却觉得双丫髻太小孩子气,怎么说也是个上学的人了,不如梳螺髻更淑女。
然后两个丫头就吵了起来。
最后燕七拍板中和了一下,梳了个双螺髻。
接下来讨论戴什么首饰,煮雨说插一对儿金累丝蝴蝶步摇,烹云说系两串细绢桃花流苏,最后燕七就系了两串细绢裁的小蝴蝶流苏,指甲盖儿那么大,哗啦啦从髻上绕下来垂在肩头,戴了一对粉嫩的桃花玉耳坠子,腕上套一枚冰花芙蓉玉的镯儿。
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不必擦脂抹粉,只用茉莉香露在耳后根和手腕处各点了两滴匀开,举手投足时便携了似有似无的香风,令人仿佛提前沐浴在了浓春的酥暖里。
去做客,穿着上更要讲究,因为你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更代表了整个家族的脸面。衣服是提前半个月就做好了的,燕老太太在这方面和燕大太太难得地有志一同,婆媳俩都是燕府的当家主母,家里人穿得抠抠缩缩地去做客,别人看见只会指责你这做主母的失职失德,自己坏了名声不说,还带累了丈夫儿女,再加上上流圈子人人把面子看得比性命还重,怎么显摆怎么来,怎么光鲜怎么整,瓤子里过得再拮据穷酸,壳子外也得让人看着繁花似锦豪奢霸气。
更何况燕府也不穷啊,老太太大太太三太太,娘家全是土豪,官商结合是本朝最流行的婚姻搭配,重农抑商那是什么?不知道,反正皇帝就只认准一点,你经商的挣得多上的税就多,管你们谁跟谁,谁给老子交税老子就疼谁,老子江山万里土地肥沃,还愁疼了商人就没人给老子种地打粮食了啊?农民,商户,都是老子的子民,一样的疼,一样都得交税!
所以本朝商人地位并不低,虽然仍比不上书香大家世代清贵,但比起穷苦农民和手工业者来说,已经属于高高在上的存在了。
因而不得不说燕老太爷这位饱学之士也是有着精于世故的本事的,不仅自己娶了位富商之女,还给大儿子和三儿子也各娶回一个富二代老婆,加上老太爷自个儿继承的上头一代代积累下来的田庄铺子,只要持家有道,就不至于坐吃山空。
这么一个财大气粗的家族,还能连身儿去做客的新衣服都做不起?是,平时按例每季只给大家做那么几身衣服,但那是固定的呀,你穿或不穿,都会给你做这么多,你若愿意从自己私账里出钱另做新衣,也没人拦着你,其实真要只指望公中按例做的那几身衣服,还确实是不怎么够这些名门淑媛们穿,燕大太太就经常性地从长房账上拿出钱来给自己的儿女们置办新衣,也就燕七这样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家伙摁着份例的衣服来回穿,那也不是老太太大太太苛待她,实在是人婆媳俩每天太忙了,常常一不小心就忘了家里还有这么一号存在啊。
大理寺卿崔大人的整寿,大办是必然的,宾客众多,更要注重自家形象,因而这一回燕大太太早早就请了燕老太太的示下,从公中拨了银子给一家老小做新衣,这事儿燕七压根儿就不知道,也没人过来给她量尺寸,也没人拿了样子来让她挑花色,反正她的喜好不重要,重要的是配合大家别在人寿宴给燕府丢脸。
新衣服三天前送到了坐夏居,仔细地洗过,拿香熏了,熨平挂好,这会子取出来,精心给燕七裹上。很传统的一套齐胸襦裙,就是颜色让燕七血流满面――白色绣着小碎花的上襦,奶黄色的长裙,系一根浅蓝色的长绦。
穿好了对着落地镜一看,浅色调带给人的膨胀感完美地体现在了燕七的身上,活活比平时胖了一圈出来。
这特么穿出去就不丢脸了?
尺寸还小了一号,感觉衣服都贴在肉上,裙子下面连鞋面儿都露出来了。
燕九少爷跨进门只看了一眼,一声未吭地就又退了出去,燕七听见他在外头指使沏风和浸月:“去找榔头和钉子来,把这屋子门窗从外头钉死。”
这是不能放胖子精出去报复社会的节奏。
燕七看着镜子里的胖子也觉得欲哭无泪,她平时吃的也不算多啊,怎么这孩子就能这么胖呢?这真是典型的“喝口水都长肉”的体质,可燕小九和她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怎么那货就能生得恰到好处骨肉均匀呢?
燕七这里正对镜发呆,耳后就又响起脚步声,有人从门口迈了进来,月洞窗下的鹦鹉绿鲤鱼倏地爆出一声驴叫,撕心裂肺气壮山河。
然后燕七就听见一声轻笑,像春风拂了带露桃花。
“大老爷。”屋里的煮雨烹云连忙行礼。
“嗯。”燕大老爷燕子恪随意地应着,随意地踱着步子走到燕七身后,随意地向着镜子里看了几眼。
“大伯。”燕七转身行礼。
“这衣服怎么回事?”燕子恪随意地坐到靠窗的小炕上看着燕七。
“我又胖了。”燕七道。
“呵呵,胖了好。”这位大老爷随手从炕桌上燕七的零食碟子里拈了颗蜜饯放进嘴里,“我小时候也胖。”
“胖到几岁就瘦了?”燕七打听。
“六岁。”燕子恪道。
神经病!
神经病偏头看了眼架子上的钟漏,不过辰时初刻,巳正才动身去赴宴,还有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于是站起身,向着燕七伸出手:“走。”
伯侄两个手拉手出门去了,煮雨烹云面面相觑:怎么有种大灰狼拐走了小胖兔的即视感啊……您二位去哪儿好歹交待一声儿啊,大家都这么熟了交流起来用不用这么惜字如金啊!
差一刻巳正的时候小胖兔自己回来了,进门时煮雨差点没认出来,头上那两坨双螺髻不见了,乌黑浓密的长发干净利落地盘在脑后,绾成一朵盛放的花儿的样式,花心处簪着一嘟噜娇嫩的蓝、紫、鹅黄三色相间的风信子,不结合那张面瘫脸来看的话,倒也十分俏皮清新。
身上那套不合尺寸的衣服亦被替换掉了,葡萄紫的窄袖衫襦,外罩蝉翼纱半臂,下头是一条藏蓝和桔金相间的间色长裙,垂滑感十足的朝霞缎质地,衬得腰身纤长轻盈,整个人一下子就瘦了一圈。
烹云煮雨不由齐声惊叹,深色衣服显瘦没错,难得的是这大胆的颇具冲撞性的配色居然看上去还很搭很和谐,低调冷清里又透出明亮鲜活,竟是很适合自家姑娘面瘫年少的气质。
燕七没告诉俩丫头自己这套装备还被起名狂魔她大伯命名为“拂晓”,紫与蓝是朝与暮的交替,蝉纱是拂晓时的薄雾,桔金是晨光里的朝霞。
还说她的眼睛就是晨星。
可真会聊天儿。
“走吧。”燕七和煮雨道。
煮雨便拎了早就给燕七收拾妥当的彩漆螺钿龙福祥云小箱,里头盛着出门做客备用之物,比如备换的衣衫了,胭脂水粉了――虽然燕七不化妆,以防万一还是得带着,以及巾子帕子梳子镜子鞋子,香露香饼药丸纱布牙刷牙粉,如果不是因为赴宴人数受限,煮雨连烹云都想给燕七带上,多个人伺候更周全嘛。
一主一仆从院子里出来,路过二进院的时候去敲燕九少爷的窗户,见慢吞吞从里面出来,穿了件荼蘼白冰梅暗纹的直裰,外头罩一件玉石青半臂,黑发用云头青玉簪绾起,整个人清清爽爽,看上去十分地淡雅飘逸。
“人模人样。”燕七看着他给出评价。
燕九少爷瞟她一眼:“你是在对镜自顾么?”
“……”
“可惜镜子太窄。”燕九少爷继续补刀。
“大好的日子,何必呢。”燕七无奈道。
“谁让你是我亲生的。”燕九少爷慢吞吞的语速丝毫不减话里的理直气壮。
煮雨躲在后面偷笑,两个小主子的逗比属性坐夏居的一干下人早就见怪不怪了。
燕七带着煮雨,燕九少爷带着水墨,四个人出了坐夏居,门口已经停了两辆人力小车,这是深府大宅人家必备之物,没办法,家太大,从东头走到西头往往没半个时辰下不来,年轻人愿意多走走,倒不常用车,像上了年纪的长辈及养尊处优的太太们,但凡要走远一点,都是要以车或轿代步的。
眼下离出门的时间不多,姐弟俩自是要乘车去往府门与其他人汇合,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力气不比半大小伙子小,拉起车来跑得飞快,须臾便到了仪门,马车就停在仪门与大门间的夹道上,当然不能再乘孩子们上学用的轻小型马车,去人府上做客,自是要有排场,家里的豪华车全都开出来,老太爷带着燕九少爷和燕三少爷共乘一辆,大老爷因是官身,独自一辆,三老爷四老爷一辆,老太太同三太太带着年纪最小的燕十少爷一辆,燕大少爷燕四少爷一辆,大太太同燕二姑娘燕五姑娘一辆,燕七和燕六姑娘燕八姑娘一辆,一家十七口外带一群丫鬟小厮婆子,足足十几辆车,浩浩荡荡地奔赴大理寺卿崔大人的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