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那天, 白云间提了一杯奶茶回寝室,放到了黄河远桌子上。
来寝室第一件事,便是打扫卫生, 一个暑假过去,桌子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他拧了一条毛巾,把黄河远和自己的桌子擦了一遍, 趁着太阳不错,抱着两人被子挂到阳台晒。
黄河远被子上印着的美少女娇羞可爱, 在阳光下显得非常刺眼。白云间盯着看了几秒,拿起手机给穆临星发消息。
“能不能把我画成动漫美少女?”
穆临星:“什么玩意儿???”
“我的女装动漫形象。头发粉紫色吧,长狐狸耳朵和尾巴,不要胸, 衣服穿少点。”
“……你要干嘛?”
“我想印在黄河远的被子上。”
“操……恶心。”
“画不画?”
“……画。”穆临星补充一句,“得加钱。精神损失费。”
白云间笑了一声,“好。”
在穆临星那里下了单, 白云间拍了拍被子上的美少女, 勾着嘴唇道:“抓紧机会多晒晒,以后这个位置就是我的了。”
下午三点在教室集中发新书, 按照黄河远的习惯,两点也该到寝室了。
没想到他两点四十还没到, 奶茶上的奶盖都快融化了。
白云间拍了一张奶茶的照片,发给黄河远, “远哥, 快等化了。”
黄河远没有回复, 白云间并没有在意,开学第一天手忙脚乱顾不上看手机,很正常。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奶茶上的奶盖融化了,里面的冰块融化了,杯壁上细密的水珠蒸发在空气里。
就算他来,这杯奶茶也不好喝了。
白云间给黄河远打了电话——关机。
这时,他才察觉出不对来。
晚自修前,白云间在教师食堂找到严辉。
“辉哥,黄河远和你请假了吗?”
严辉也是一脸奇怪,“没呢,他爸手机也没人接。我记得,黄河远同学是要准备化学竞赛是吧,不着急,不来也正常,可能在集训。”
对,黄河远在为了化学竞赛密闭训练,他们已经有四天没有联系了。
然而,明明什么事也没发生,但白云间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可能沉迷学习,忘了给手机充电了。白云间心想,只是两个小时联系不上而已,没必要大惊小怪。
晚自修,顾海宇给他传了一张纸条,约他一起上厕所。
这不正常,因为顾海宇从不约他上厕所。果然,两人走出教室,去的并不是厕所的方向,而是去了楼下超市,顾海宇买了一根烤肠,笑着递给他,就像在哄他上小学的弟弟。
“什么事?”白云间没接,推了推眼镜,“关于黄河远吗?”
“……是。我打电话问我妈了。”顾海宇横过烤肠,自己咬了一大口,含糊道:“黄桑家里出了点事,一时半会儿可能来不了学校了。”
“多大的事?”
白云间表情冷静,语气冷静,没有丝毫发狂的前兆,但他的眼神让顾海宇心惊胆跳。
“……他爸被人砍了。好消息是没死,坏消息是人没醒。”顾海宇缓缓说,“这事儿有点争议。我估计明天就有新闻出来了。”
“……为什么有争议?”
顾海宇喉结滚了滚,有点说不下去了,拿出手机打开QQ,不停往上滑,一直滑到他在广东捡垃圾时,黄河远发给他的消息页面
去年一月黄河远发的消息,顾海宇觉得已经很久远了,但没想到才过了半年。
大吊:帅和聪明远远不够。我还不够强,没有办法守护重要的人。
大吊:我决定周末跟着黄振华学赚钱!
……
大吊:我爸手底下有很多慈善基金,他让我选一个管理试试。其中有一个,是和政府合作的,帮助出狱的人再就业的项目。我家公司接收了一部分有前科的人。我觉得并不安全,但黄振华说,‘每个圣人都有过去,每个罪人都有未来。’有些人值得拥有第二次机会。
大吊:顾海宇,你懂我的意思吗?就是说,你好好改造,要是以后找不到工作,你可以来找我。
白云间不笨,从顾海宇的表情和这几条消息里推断出这大概会是一个,农夫与蛇的故事。
“……大概半年前,他爸辞退了一个性骚扰女工的强.奸犯。我估计那几把玩意儿就一直记着仇呢。他爸那天去北山墓园,看黄桑去世的妈妈,没带保镖。他一路跟过来,举着铁锹偷袭……最后是那几把玩意儿自己报的警,说他找不到工作,还不如在牢里过得好。”
“我不知道他爸伤势怎么样,但应该很严重。转院去了北京,黄桑也跟着去了。”
“好人没好报……”顾海宇咬牙切齿地嚼着烤肠,“垃圾永远是垃圾,那死几把玩意儿想错了,他在牢里别想好。”
“啊……”白云间轻轻应了一声。
脑子一片空白,他对这种感觉很熟悉,和白秀英决裂的时候经历过。
没有任何的预兆,眼睁睁地看着某种东西崩塌,无能为力只能接受的感觉。
“遇到这样的事……他为什么不联系我……”白云间听见自己说。是因为他没有给黄河远足够的安全感吗?无法成为他的依靠。还是因为他太弱小了,哪怕告诉他,也只是徒增烦恼而已。
“……他可能不愿意见到我。”顾海宇红着眼睛苦笑,“那个扶持项目是我家搭的线……大佬,你别急啊,给他点时间吧,他会回来的。”
白云间:“……”
白云间很擅长等待,或者说,黄河远给了他等待的底气。他相信,就像太阳第二天会升起,黄河远也会在某个平常的一天,背着书包,翘着呆毛,酷酷从教室前门走进来。
他像往大海里扔石头一样,每天给黄河远发消息,没有回复。
九月中旬,白云间参加全国奥数竞赛,黄河远没有来。
考试结束当晚,半夜三点多,白云间收到了黄河远的消息。
那时候,白云间其实睡了,但这几天,手机里发出任何一点动静都能把他震醒。
陡然按亮手机,光线刺得眼睛发胀。
“对不起。”
只有三个字加一个标点符号,过了十几分钟,再也没有其他字句发过来。
半夜三点多发过来……是怕他回复吗?
白云间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但千言万语不及见黄河远一面,打字的手不停地抖,越是着急越容易打错字,短短几句话,打了两分钟。
“你在哪里,我来找你。任何地方,我都可以过来。”
消息发送失败。
黄河远把他拉黑了。
白云间一跃而起,穿上鞋子往黄河远家跑。
晨光熹微,他大汗淋漓地跑到了黄河远家。
其实,他已经很久没去上学了,每天都会来黄河远家门口看一看。
今天,黄河远的家,也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花园里的菜没人打理,已经有野草冒头了,家里的电闸被拉上,连监控摄像头都没有开。
“你在家吗?!”白云间喘着气,流着汗,仰头对着别墅喊,“黄河远!!!黄河远!!!你在不在!!!”
喊到大脑缺氧,整个人都飘飘忽忽的,他想如果是偶像剧的话,该有一场大雨吧。
但显然,他的喜怒哀乐并无法影响天气。天终于亮了,柔和的金色阳光盖在他身上,他靠着墙,看着初升的太阳,眼睛很痛。
十月中旬,竞赛成绩出来,二中门口拉上了一条红色横幅。
——恭喜高三21班凌云间荣获2013届全国数学奥林匹克竞赛一等奖。
白云间对着横幅,看了许久。
如果黄河远还在,这里应该会有两条横幅,写着他们的名字,红艳艳的,很喜庆,让人不由自主地在脑内循环凉州词,就像结婚一样。
现在已经2013年了啊。2012年9月18号,黄河远转学过来。他就像电影里的外星人,突兀地降临地球。而根据剧情套路,无论他和地球人相处得多么融洽,也总有离开的一天。
白云间仰头盯着“凌云间”这三个字,非常陌生的三个字,盯得越久,越是陌生。他记得黄河远和他说“新的身份证,新的人生”时的语气,认真坚定,就好像他以前受的苦,都可以从他那里得到弥补。
可是,现在他的新人生里,没有黄河远。
——————
黄河远渺无音讯后,顾海宇也很少看见白云间了。他,穆临星,白云间之间的感情,基本是以黄河远为中心联结的,黄河远一走,就散了。
白云间进了电竞俱乐部,只有在考试的时候才会短暂地出现两天。人不在,存在感却极强,每次全市联考断层第一,成为j市学子口口相传的一个人间阴影。
黄河远的位置没有撤走,在讲台旁边,放着各种杂物。顾海宇闲来无事,会去他位置上坐坐。
高考倒计时一页一页地翻过去,教学楼随处可见大标语,家校联系单上也印满了励志煽情的心灵鸡汤。徐不倦被数学折磨得瘦没了一个下巴,在某个晚自修捏着家校联系单,哭得肥肉乱抖。顾海宇一看,上面写着,“再优秀也有人对你不屑一顾,但再不堪也有人视你如生命。”顾海宇一边嘲笑他扛过了黄河远呜哩哇啦的大旗,一边抱着他拍了拍。
潘达与之相反,不停地学,不停地吃,体重增长感人,要是和熊猫一起坐跷跷板,指不定谁在下面。
穆临星基础不好,但学习很拼,他才上高二,睡得比他这个马上要高考的人还晚。
郑潇回来了,进了高四复读班。顾海宇对她无感,但如果黄河远看见她,他一定会非常高兴。
高考前一天,严辉站在讲台发准考证,他一个个念过班里同学的名字,手里还留下最后一张。
顾海宇猜测,那是黄河远的准考证。严辉把它放到了自己口袋里,笑说:“这话我以前没说,今天不说就没机会了。你们是我教过的……最让我骄傲的一届。很荣幸,能陪你们走过这三年!”
下面有人接嘴:“辉哥,你是不是每年都这么说?”
严辉笑,“好像是这样。但每年说的时候,听的人都不一样啊,窗外的风景也不同。来吧,同学们,一起看看窗外。”
窗外晚霞红彤彤,黄澄澄,金灿灿,灿烂辉煌,美丽至极。
“辉哥最后再讲一句。学习的事,没有成败,人生的风景远远比成绩更重要。”
高考说来重要,但真到去考那一天,顾海宇又觉得和平时考试没什么不同,只是走出考场,心情格外轻松。
高考结束后一个月,顾海宇一大早就被班级群里的消息震醒了。
“陈老师一路走好[流泪][流泪][流泪]”
“师恩永怀,陈老师您的笔记我会留一辈子[流泪]
[蜡烛]”
……
短短十分钟,已经刷了数百条消息。
顾海宇看了半天,才明白过来,陈思柯去世了。那次她在课堂上短暂性失明,去医院检查,已经是脑癌晚期了。她没告诉任何人,漂漂亮亮地送他们去高考,完成任务,漂漂亮亮地走了。
上大学前,504寝室bigboys们最后一聚,约在烤肉店,徐不倦和潘达哭成一团,白云间喝了几口酒就倒了,趴在桌上睡觉。穆临星闷声不吭地吃肉,咀嚼时额角的星形胎记一鼓一鼓的。
“喂,小垃圾,我要走了。你会想我么?”
“不会。”
“你这么说,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想我。”顾海宇嘎嘎笑,“我走了以后,就没人催你戒烟了。戒了吧,现在女孩子都不喜欢吸烟的臭男人。”
“……你也是。”穆临星说,“也没有女生会喜欢不洗脚的臭男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顾海宇笑出了眼泪,用脚竖了个中指,结账去了。
饭局结束,各奔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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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
外面阳光明媚,透过病房薄薄的纱帘照进来,显得很温馨。黄振华躺在床上,神态安宁,好像只是在睡觉。只是,他已经睡了一年了。
黄河远弯腰,抬起黄振华一只手,熟练地替他按摩手臂肌肉。
“黄振华,今天太阳挺好的,等一下带你晒晒太阳。”说完这一句,黄河远想不到任何可以逗笑老爹的事,闭上了嘴。
孙秘书进来喊了一声,“小远。”
“嗯。”黄河远抬起老爹的一条腿,顺着穴位顺畅地按着,“怎么了?”
孙秘书记得,一年前黄河远手臂软软的,一点肌肉也没,帮黄振华擦身体都很勉强。而现在,他已经能独自一人完成护理了。
“啊……那个小远,你之前叫我打听的事,已经出来了。你的好朋友,凌云间,考上了清华,数学系。”孙秘书说,“小海的话,在南京上医科大学。其他人暂时还没打听到。”
“还有陈老师,按照你的意思,在葬礼上匿名随了纸礼,她家里人都有出息,生活上应该没什么困难。”
“知道了,谢谢叔。”
孙秘书说完,看着黄河远出神。
“还有什么事吗?”黄河远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他脸上覆着一层薄薄的汗,在阳光下泛着银光,像一张冷硬的金属面具。
孙秘书叹了一口气,“小远,你的同学都去上大学了?你呢……你准备什么时候去上学?”
“我不需要学历证明我自己。”黄河远说,“你放心,我不会停止学习。”
2015年。
白云间在x牙开了直播间,名字和之前没什么大区别,只是从小写的c变成了大写的“C”。
开播第一天,他留下邮箱号,说发送打赏记录和打款方式,将会全款归还当年给他直播间打赏的粉丝,有几个老观众循声而来,在弹幕呼叫人间向日葵。
黄河远知道这件事,已经是好几天以后了。他斗争了很久,才在某个失眠的夜晚打开了白云间的直播录屏。
白云间没什么变化,穿着一件黑色衬衫,带着眼镜,白白净净地坐在摄像头前直播打游戏。
三年前,他“只狼”还没打完,直播间就被封了,这次他从上次断的地方开始打,打了两个多小时,顺利地把游戏打通关。
打完没什么废话,总结了几句就下播了。黄河远点进他的头像。他的简介是上写着:ACE俱乐部签约选手。
黄河远他有预感,白云间应该要参加正式比赛了。
他很忙,无法做到看白云间每一场比赛的直播,只能录下来,挤出时间一点点看。他看不懂,奇异的是,每次看到花花绿绿游戏画面,听着解说员夸白云间的话语,黄河远总能感受到久违的喜悦。但这种喜悦,马上就会被吞噬,黄振华还躺在病床上,他凭什么开心。
Ace打世界赛那一天,黄河远正在开会。那是最后一场,一旦赢了,白云间带的队伍,将成为世界冠军。
会议没完没了,听得他烦躁不安。
“暂停,休息半小时。”黄河远叫停会议,滚到休息室的床上,戳了一瓶牛奶,点开比赛直播。
比赛已经结束了,摄像机推进,他看见白云间穿着粉黑相间的队服,脖子上挂着奖牌,他的身边站着和他朝夕相处的队友,虽然黄河远一个也不认识。
就像他曾经无比期待的那样,白云间被欢呼和鲜花包围着,闪闪发光。
明明是熟悉的脸,却让黄河远觉得陌生。
比赛结束,发表获奖感言,队友们一个个激动万分,手舞足蹈。话筒到了白云间手里,他平静的表情和放松的站姿,显得很突兀。
“我站在这里,是为了他能看见我。”白云间看向摄像头,他的眼睛就像两颗琉璃珠子,闪着惊心动魄的光泽,“我们会再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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