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一度十分僵冷。
黄河远瞪着凌云朵, 要不是手上挂着针,他肯定跳起来了。凌云朵直直站着,和黄河远对望片刻,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
黄河远:“……”
凌云朵蹲下来问白云间:“你饿不饿, 想吃点什么?”
白云间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凌云朵:“……摇头是什么意思?”
黄河远:“……意思是不用买, 我爸去买馄饨了。”
凌云朵一哽,对着白云间的冷脸实在想不出话可以搭, 只好坐在旁边,一边搓着膝盖,一边心不在焉地盯着电视看。她不理解白云间在想什么, 对他冷漠的态度束手无策。凌云朵苦笑, 他大概是恨她吧, 恨她硬要把白秀英抓进牢里。然而, 她选择当警察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将白秀英绳之以法,所以她不后悔。她愿意和白云间慢慢耗。
黄振华提着馄饨回来,当凌云朵是白云间家长,非常自然地攀谈起来,气氛才逐渐回暖。
凌云朵只是不擅长和家人沟通,对着陌生人说话倒是顺畅。
“麻烦你了,”凌云朵接过馄饨,“多少钱?”
“不用给!”黄振华乐呵呵说, “我儿子屁事特别多,平时麻烦你家小白照顾了。”
黄河远哼了一声,心想谁照顾谁,要是没他,白云间现在说不定都在河里泡着了!
黄振华端着外卖盒, 捏起小勺子在汤里搅动着,热气往上升,香气向外散。黄河远一下来了精神,张开嘴等投喂——“啊。”
黄振华舀起一勺软软的,半透明的馄饨,喂到黄河远嘴边。黄河远撅起嘴不吃,“黄振华,你都没有给我吹吹凉!”
黄振华:“……”
黄振华很多年没有喂儿子吃饭,基本技能忘得差不多了,低头朝着馄饨吹了两口气,抬眼望白云间那边。
凌云朵端了张凳子,把馄饨碗放上面,白云间正独立自主地拿着勺子自己吃。
再看他糟心的儿子,一只手挂着针,另一只拿着手机放动画片,盯着屏幕嘴唇微张,等着一勺从天而降的馄饨。
黄振华:“……”哎,别人家的小孩。
凌云朵偷偷看黄振华喂饭,羡慕坏了。
“……云间,我喂你吃吧?”
“……不需要。”白云间顿了顿,“谢谢。”
“那要擦嘴吗?”
白云间:“……不必。”
虽然凌云朵被拒绝,还是从包里拿出面巾纸放在了凳子上,她遥遥看了黄河远一眼,酸酸地想,别人家的小孩。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凌云朵问白云间,“你还小,不能一个在外面,太危险了。”
“我自己有数,”白云间说,“我们电话联系。”
凌云朵叹了口气,无话可说。
等两人挂完水,已经下午了。黄河远伸了个懒腰,“我要去厕所。”
“啊,你去,我在这里等你。”黄振华说。
“白云间,你陪我一起去。”
白云间:“……这里只有一间厕所。”
“你在外面等我不就行了。”黄河远拉着白云间往厕所走,到了门口却没进去,捏着鼻子,瓮声瓮气地问他,“白云间,你要不要去我家住几天?”
黄河远眼睛湿润清亮,脑袋上支棱起一撮头发,看起来像一根迫不及待接收信号的天线。
对面别人铺天盖地的恶意,白云间可以无动于衷,但奇怪的是,对于黄河远的善意,他却做不到心如止水。白云间垂下眼睛不看黄河远,“我不去……不方便。”
“你和凌云朵……”黄河远欲言又止,“她要是欺负你,你就告诉我。知道吗?”
“嗯。”
黄河远迈出几步,又转回来,“还有一件事!你微信竟敢拉黑我!”
白云间:“……你先拉黑我的。”
上次和黄河远闹翻后,白云间想了很久,才决定在微信上向他解释自己女装直播的部分理由,没想到黄河远已经把他拉黑了。白云间顿时觉得自己多此一举,非常可笑,也把黄河远拉黑了。
黄河远噎了一下,随即理直气壮道:“我能拉黑你,你不能拉黑我!你把我放出来,然后我发你消息你必须回我,知道吗?”
白云间点了点头,黄河远这才满意地走了。
厕所门口弥漫着浓重的尿骚味,白云间往外走,从口袋里剥出一颗薄荷糖含嘴里。凉气入肺腑,白云间把电话留给凌云朵,一个人撑着伞走进冷雨里。
黄泥塘这条路,要是晴天便是黄沙漫天,下了雨更糟糕,路面凹凸不平,到处是水洼。天空像被泼了墨一样阴沉,泥水溅到鞋面渗透进袜子。
但一切这并没有影响白云间的心情,他觉得阴沉的天空别有一番风味,脚下的小水洼踩着也挺有趣。
白云间回家第一件事便是给手机充上电,把人间向日葵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
接着,白云间取消了去云南的火车票。
按照他原来的计划,他不打算再留在二中读书,也不会呆在z省。他打算从云南出发,走到哪里算哪里,边赚钱边玩,等到了高考的时候,他再回来考个大学。
如果没有和黄河远一起去挂水,他今天下午就已经出发去云南了。白云间打开衣柜,开始整理行李。
他整理的时候才发现,他的东西很少,除了衣服鞋子之外,没什么特别值得留恋的东西。正要合上盖子,白云间动作顿了顿,去客厅拿上黄河远送他的光剑,比划了几下,才放进箱子里。
白云间拖着行李箱,在楼下打了一辆出租车,往二中的方向开去。
车子穿过银杏大道,驶入了离二中不远的人才小区。人才小区建于二十年前,原本是分配给教职工的,不过这几年老师大都选择了二中对面的房子,白云间在这里买了一套二手房。房子的主人是一个退休女教师,家人在国外,要接她出去住,交接地很快。
白云间从口袋里拿出一串钥匙,站在门前呼了一口气。如果没有出意外,国庆节最后几天,他会和白绣一起搬进来,连词他都想好了,“我们有家了。”
推开门,风从背后灌进房间,阳台奶白色的窗帘鼓起来,像女人飞扬的裙摆。
白云间关上门,房间里光线暗了一些,风也被隔绝到了外面,室内一片安静。
等白云间收拾好东西,天已经黑下来了,他捧着一罐可乐,走到阳台,往外面看。
雨停了,夜幕下密集错落的灯光像闪烁的星辰。往左边看是居民楼里的灯光,有的暖黄色,有的莹白色。右边是绵延的路灯,路灯尽头隐隐能看见几栋亮满了白炽灯的房子,那是二中的宿舍楼。
小学的时候,老师让他们写作文,写《我的梦想》。有的小朋友要当富翁,有的小朋友要当科学家,有的小朋友要炸学校。白云间写,他希望有一个家。他从来不是有大志气的人,只想过安稳平静的生活,像一座巍然不动的山,不到处搬家,不随时转学。他以为买了房子就能有一个家,但事与愿违,他现在只有房子,没有家了。
但孤身一人也有好处,他自由了。以后没有人可以干涉他,他想怎么活就怎么活。
正这么想着,手机震了震。
“喂。”——人间向日葵。
黄河远打了这么一个字,就没下文了。白云间回他,“嗯?”
“呵,看你有没有把我从黑名单里拉出来!算你识相。”
“嗯。”
对方正在输入……
白云间等了几分钟,黄河远才发来一句,“喂,顾海宇问你什么时候来上学。”
白云间:“过几天。”
白云间盯着手机屏幕,无意识地勾起唇,进房间做了十组平板支撑。因为是新环境,入睡前有些不习惯,但比起前几天完全睡不着的情况已经好了太多太多。他点开微信,确认黄河远没有再给他发消息,闭上了眼睛。
————————
距离白云间说的过几天,已经过了好几天。
阴雨天过去,天气回暖,仿佛瞬间回到了夏天,阳光热烈,天蓝得没有一丝杂质,瑰丽而梦幻。黄河远脱下加绒卫衣,穿上了短袖。
第一节课是英语课,是黄河远最讨厌的,抄PPT环节。
他支着脑袋,看PPT时只睁左眼,抄笔记时只睁开右眼,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状态抄笔记。
“黄河远,”陈思柯点名,“抄笔记的时候不要挤眉弄眼!”
黄河远:“……”
因为陈思柯PPT放得很快,他的字一旦写得快了,散得好似脱缰野马不成字形,他也知道丑,所以不愿意睁开双眼看笔记。
黄河远蔫哒哒地嘬了一口大奶,鼓着腮帮子含在嘴里慢慢喝,忽然听见了一道平静寡淡的声音,“报告。”
黄河远立马抬头,看清人后一口奶呛住,咳得喷出来。
陈思柯也愣住了。
门口站着一个女生,她的背后是澄澈到极致的蓝天以及几缕云絮,比一般女孩子高,剪着一头齐耳短发,皮肤比云还要透白。
“你……”陈思柯眼神略显呆滞,“新来的转学生?”
“我是白云间。”
班里一片哗然,有“卧槽”的,有“哇”的,有“呕”的,但没人敢大声议论,因为陈思柯太可怕了,她的课堂,从来没人敢交头接耳。
陈思柯受到了极大的冲击,瞪着白云间说不出话来。
“陈老师,我可以进去了吗?”白云间。
“……进去吧。”
白云间点了点头,跨过讲台,往后排靠窗的位置走。
加上陈思柯,全班34双眼睛一直随着白云间转。他单肩背着书包,上身是蓝白校服,下身是天蓝色百褶裙,一双穿白丝的腿修长笔直,走起路来不娘不跨,毫无违和感。
白云间女装直播的事,基本全班都知道了,大部分人也好奇去看过视频。没有人敢相信C就是白云间。在他们心里,白云间一直是班里可有可无的人物,他成绩一般,长相一般,性格一般,每个去角落扔垃圾的人都能看到他,但每个人都觉得他平平无奇。
直到他戴上了假发,摘下眼镜,穿上了女装。大半个班都被震撼了:女装大佬竟在我身边!白云间坐下后,大家盯着陈思柯,等着她说些什么。
但陈思柯什么也没说,敲了敲讲台,“还有七张幻灯片,抄不完就午睡时间补。”
大家倒吸一口凉气,埋头猛抄。
陈思柯看向白云间,他抽出笔记本,将头发别到耳后,抬头看PPT,正对上陈思柯的眼神。
陈思柯率先移开了视线。她以为黄河远会是她职业生涯里最奇葩的学生,没想到后继有人。难怪严辉这几天发际线肉眼可见地后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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