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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这句誓言是说给我的

“好的严哥, 是是……我们已经在去医院的路上了, 到了给你打电话。”

高盼青挂了电话, 涂着“建宁公安”标识的车一个急转,向医院方向疾驰而去。

“我不相信你的鬼话……”病房里, 步薇全身上下止不住发抖, 尽管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不是什么惩罚, 我才是被寄予厚望的,我才是……”

江停却轻轻摇了摇头, “对你寄予厚望的是汪兴业吧。”

“才不——”

“你和汪兴业都以为这场仪式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挑选出最后的替代品,但其实你们都误会了。他只想设计出一个百分百完全复原当年的场景, 然后把你们这样的孩子放到这个境地里去,看你们在绝境下遇到各种选择时, 会不会做出跟当年一样的反应。”江停沉默了会, 突然问:“你让申晓奇对你发那个誓了吗?”

——黑暗天空倾覆, 凤凰树如火焰般熊熊燃烧。面临生死之际,少年撕心裂肺的痛哭言犹在耳:“要是我们活着出去, 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我这辈子一定会报答你,会好好保护你!”

……

步薇胸口起伏, 缓缓点了点头。

江停说:“但很多年前,这句誓言是说给我的。”

虽然早就知道这个事实, 但亲耳听见的时候,少女的手指还是止不住地狠狠拧了下, 骨节爆出清脆的咯吱声。

“绑架, 勒索, 血衣,逃亡,绝境中的保护和宣誓,双双濒临死亡直到得救……汪兴业应该把他能打听到的全告诉你了。那家伙大概以为,如果你顺利通过‘考验’,他也能跟着鸡犬升天。”江停嘲弄般一笑,说:“但可惜,有一个细节汪兴业至死也打听不出来,因为那个人绝不肯让别人知道。”

“……”

江停在步薇直勾勾的瞪视中轻轻道:“是背叛。”

少女美丽的眼瞳里夹杂着难以掩饰的错愕和怀疑。

不就是那**矿泉水吗?她心想。

“不,不是。当年绑架的所有细节都被完美复刻了,除了矿泉水——因为从来就没有过这**水。”

“是救援最终到来的时候,他为了率先抓住登山绳,把我往外推了一把。”

带着消毒水味的空气仿佛变成了某种液体,粘稠冰冷地爬过鼻腔,呼吸道,乃至于每个肺泡。

“其实本来我已经忘了这个细节,直到现场勘查的警察告诉我发现了一个空矿泉水**,只验出了申晓奇一个人的dna。那瞬间我突然意识到,原来二十多年过去了,那一推的力道却至今没有消失,反而随着岁月流逝越来越狠、越来越痛,让他甚至不想再回头审视自己的懦弱和背叛,只能臆造出一**从未出现过的矿泉水,来勉强充作背叛意象的替代品。”

江停终于坐直起来,十指交叉撑在下巴上,饶有兴味地打量步薇:“就像你是我的替代品,一块遮羞布而已——”

“你只能做你自己,永远都无法取代任何人,哪怕那个人死了也一样。”

步薇的脸色像是已经死了,肤色僵冷苍灰,连胸口都没有起伏。

江停看了眼时间,口气仿佛很惋惜:“我要是你就乖乖在这里待着等警察赶到,好好配合调查,争取个从轻判处,毕竟你已经被抛弃,出去也孤立无援,不会再找到他了。”

他撑在扶手上,似乎要站起身。但就在那时候,突然面前投下一片阴影,紧接着步薇的声音就阴冷而清脆地在头顶响了起来:

“你也想让我在这里等警察吗?”

江停唇角闪过不易察觉的弧度,抬起眼皮。

两人近距离对视着,步薇抬起手,指尖从江停脸侧一抚而过,随即低头在他耳边轻声说:“你确实知道很多,可我也知道一些有关于你的事呢……是不是?538号病床醒来的‘陆’叔叔?”

医院走廊上,突然几名便衣强行挤出人群,在众人纷纷侧目中直奔病房,呯地推开了门!

下一秒高盼青顿住了。

周遭空空荡荡,病床上被褥摊开,吊**兀自悬挂在半空中——没人。

那名美貌惊人的少女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来没存在过一般。

“她跑了?”居民楼下,严峫挂着车把手,动作骤然停住。

“嗯。”江停坐在医院茶水间里,一手拿着电话,一手闲适地捂着掌心半杯温水:“她突然开始尖叫大闹,脱光衣服,我只能立刻从病房里退出去找护士……就那几秒钟的功夫,是我的疏忽。”

对面久久无声,只有隐约的呼吸。

“知道了。”严峫的声音再次响起,微微有些发冷:“我们在步薇旧家发现了一些线索,现在立刻通知局里实施抓捕,你在医院别走等我消息。”

通话中断。

江停将手机搁在茶水间桌面上,然后从手里那半杯浓盐水里拿出了电池,放到自来水下冲掉盐分。他抽了张纸巾,把外侧水迹擦得一干二净,这才从容不迫又一丝不苟地,把电池装回了同步**里。

·

建宁市局刑侦支队,警察们纷纷起身,严峫的吼声由远而近:

“立刻加派人手去文艺路私立医院保护申晓奇,另外还有长途汽车站、地铁站、高铁动车站,治安大队巡特联防,各大商场广播和周边交通监控全都调出来!”

“一个长得显眼又穿着睡裙的小姑娘跑不远,医院附近肯定有目击者,立刻散出人手去给我摸排!”

严峫站在大办公室中央,声音和表情都阴沉得仿佛能一把拧出水:

“步薇很可能是要去见一名非常危险、配备保镖和火力的犯罪分子,即是连环绑架安的主谋。所有外勤探员必须申请配枪,发现目标后立刻无线电联系支援,决不允许擅自行动,切记!”

无数急匆匆的脚步奔出走廊,严峫转身出了办公室,摸出手机快速给高盼青发了个微信:

少顷手机嗡地一震,高盼青的回复来了。严峫还没来得及点开,突然脚步顿住抬起头,险些撞上了前面的人:“哦,吕局——”

吕局摆手示意没事,缓缓道:“你从步薇家搜出来的光碟我看了。”

严峫表面毫无异状,实际心里却非常意外。

——像这种暂时算不上物证的线索性物品,提回局里后只要在行动备案里记一笔,然后存放在刑侦支队就行了。支队内部的管理其实不那么严格,有时可能就往主办刑警的抽屉里一丢,到案件侦破写结案报告时才会急急忙忙找出来。

所以吕局怎么会特意去看那张光碟?他都不该知道这张光碟的存在。

难道他一直在关注这个案件的所有行动记载?

吕局那张脸总是圆乎乎的不愠不火,眼睛本来就不大,上年纪后越发小了。但小却很聚光,往严峫身上一扫,问:“你现在对这件事是什么推测?”

严峫反应过来:“哦,我暂时还想不明白步薇这个小姑娘……”

吕局一手端着飘出热气的大茶缸,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慢悠悠道:“哪儿想不明白?”

严峫开口就打了个磕绊:“就是……谁把执法记录拿给她的,为什么她要看已经死了的恭州缉毒支队长江停,难道她跟江支队之间有什么亲戚关系?我想是不是等抓到步薇后,再从这方面入手深挖一下……”

严峫从不知道自己信口胡说八道的本事有这么过硬,真真假假掺得他自己都差点信了。只见吕局边听边点头,似乎还挺认真,伸手扶了扶快滑下鼻梁的老花镜。

“总共就这么多,其他的暂时也没什么想法。”严峫吸了口气,又说:“至于步薇到底是被害人、从犯甚至是主谋之一,现在暂时还不好下定论,只有等范正元家那笔现金的指纹和笔迹鉴定结果出来再说了。”

吕局颔首不语,似乎在整理琢磨严峫的思路,未几又点了点头:“很好,很老练。”

严峫谦虚谨慎地笑笑。

“我本来担心你为汪兴业坠楼的事赌气,在恭州一通横冲直撞,到时候得罪了人,还得我或者老魏去亲自捞你出来,所以通话的时候本想提醒你两句。但当时用的是齐思浩的手机,所以我不好多说——如果我估计得不错的话,汪兴业应该是被灭口的,只是因为那栋楼701室的事情,因此恭州方面不好继续往下查。”

严峫则眨着眼睛,适当地做出惊愕之情:“什么701室?”

吕局喝着枸杞菊花茶,从大茶缸沿挑起层层累累的眼皮:“秦川知道点儿,他没跟你提过?”

“秦川?”严峫疑道。

吕局似乎意识到什么,摆了摆手:“禁毒口的风言风语——说是三年前恭州缉毒行动现场爆炸后,上面成立了个专案组,结果查出贩毒集团的一道电子指令是从那个小区居民楼的701室发出去的。后来专案组全面侦查这个小区,却发现跟上面很多人有联系,尤其从701室搜集来的各种痕迹物证中,还发现了一枚印在门框内侧的指纹,属于当时的恭州禁毒支队长江停。”

仿佛一道闪电从脊椎打进五脏六腑,严峫霎时呆愣住了:

“……江停?”

那天在恭州高架桥下的马路上,江停手里夹着根烟,视线自然垂落在半空中:“如果再把监控时间拉远了查,小区内竟然还出现过几位大佬级别的前辈,甚至包括刚退下来的副市长岳广平……”

他没有提起701室内的那枚指纹。

——是他不知道专案组已经查到了那里?

还是他根本从一开始就打算隐瞒自己进出过701室的事实?!

“嗯,再往下查就乱套了,所以最后放弃了这条线索。”吕局喝着枸杞茶,突然发现了什么,狐疑地打量严峫:“你怎么了?”

“……”

严峫表情止不住地有些难看,吕局举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没事吧,怎么提起江停支队长,你就跟丢了魂似的?”

严峫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掩饰地揉了揉鼻根:“没什么,就是有点累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吕局疑惑地点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解释,“总之汪兴业的事情暂时被定性为畏罪自杀,但所有线索和案卷都被存档了,如果以后有契机,还是要彻底翻出来调查的。步薇这个小姑娘非常重要,等抓住她之后一定要彻底挖出所有口供,我有预感她在这一连串案件里面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甚至有可能,跟绑架和贩毒的团伙有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他一边说,严峫一边“嗯、嗯”地听着。

“我们干公安工作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即便仗着自己年轻力壮,也不能提前透支了以后几十年的资本。”吕局思忖片刻,又叮嘱:“等这个案子移诉后你跟几个主办探员都休息休息,好好把这一身的伤也养彻底,啊。”

严峫勉强笑了笑。

吕局一手端茶缸一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地转出刑侦支队,向他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严峫落后几步才跟出去,只见远处走廊尽头,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正略微焦灼地等在那里,见到吕局后快步迎了上去。

——那是秦川。

严峫内心升起一丝本能的怀疑,但没多想什么,边快步从另一侧走道下楼梯边摸出手机,只见刚才来自高盼青的未读消息是:

严峫调出高盼青的号码,按下了拨出键。

江停的指纹出现在公寓楼701室。

根据铆钉收到的毒贩情报反向定位,可得出红心q的指令曾经从公寓楼701室发出。

这中间看似诡谲复杂、实际上又简单粗暴的逻辑关系,就像一条嘶嘶作响的毒蛇,在严峫貌似冷静的外表下,一圈圈缠紧了他的五脏六腑。

“严队。”

“严队还没走啊。”

“严队……”

一路上很多人向他打招呼,严峫沉着地颔首致意,从表情上看不出内心丝毫端倪。

“喂,严哥?”这时电话终于被接了起来,高盼青在喧杂忙碌的背景中大声道:“刚才我们在医院这里看监控,暂时没有突破性发现,市局那边有没有查出步薇的线索?我们接下来是……”

“把陆顾问带过来。”

高盼青以为自己没听清:“什么?”

“我在市局对面等你。”严峫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道:“别告诉别人,你亲自把陆顾问给我带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