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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七章 留在家里的小猪

波罗这种人,是不会忽略细节的。

他去找麦瑞迪是经过仔细策划的,他已经可以肯定,麦瑞迪和菲力浦的个性完全不同。速战速决的政策对他行不通,必须好整以暇,一步一步慢慢来。

波罗知道只有一个方法可以攻破他的防线:他必须用适当的身份证明去接近麦瑞迪,而且要社教方面的证件,而不是职业证明。幸好,波罗因为职业的关系,结识了不少各地的好友。德文郡也不例外。所以,他在这儿发现了两位麦瑞迪的朋友,而他去拜访后者的时候就带了两封介绍信,一封是玛丽。李顿高夫人(一位收入有限的贵族寡妇,是个最与世无争的人)写的,一封是一位已经在此定居四代的退休海军上将写的。

麦瑞迪有点困惑不解地接待波罗。

就跟他最近感觉到的一样,这个世界真是改变太多了。不过话说回来,私家侦探还是私家侦探,对那种人,你如果有什么隐私,一定得多加戒备。不过玛丽。李顿高夫人信上说:“波罗是我非常看重的老友,请尽力予以协助,好吗?”而玛丽绝对不是那种会跟私家侦探乱扯在一起的人。

克朗萧上将信上也说:“是个很好的家伙,非常正直。如能尽力予以协助,当不胜感激。他也是个很有趣的人,会说很多好故事。”

而现在,这个人就站在这儿,实在是个很不可救药的人,衣服穿得不对,又穿着有扣子的鞋!再加上难以相信的髭!完全不像他麦瑞迪平常来往的人,看起来他好像从来没打过猎,玩过射击,或者高尚的游戏。到底是个外国人!

波罗有趣地看着面前的主人,知道他心里制造想些什么。

火车把他带到西部的这个郡来的时候,他越来越觉得有趣。现在,他终于可以亲眼看见多年以前发生那些事的现场了。

就在那个地方---汉克斯庄园---两个住在当地的小兄弟,曾经到奥得柏利玩耍嬉戏,跟小安雅以及一个叫凯若琳的小女孩一起欢度童年。命案发生的那个早上,麦瑞迪也是从这个地方前往奥得柏利。

那都是十六年前的事了。此刻,波罗有趣地打量着面前这个礼貌却有些不安地迎接他的男人。

麦瑞迪跟他所想的差不多,外表上和其他所有财力有限,喜欢户外生活的英国绅士大致一样。

一件陈旧的哈理斯呢外套,饱经风霜,神情愉快的中年人面庞,略显黯淡的蓝色眸子,软弱的唇有一半被相当零散的胡须遮住了,他的态度犹豫不决,思绪显然很悠闲,仿佛这些年来,他的生活步调变慢了,但是他弟弟反而变快了。

波罗猜得没错,跟这种人在一起不能急,英国乡下的悠闲生活已经在他骨子里落地生根了。

波罗觉得,照强纳森先生的说法,他们兄弟只相差几岁,但是他却比他弟弟看来老得多。

波罗一向很得意自己懂得处理“学生时代的领结”,但是此刻却不是想表现英国人作风的时候,不行,一定要看起来像个外国人。

“当然,这些外国人不大懂礼节,有时候会在早餐是握手,不过,他仍然是个真正高尚的家伙……”

波罗尽量使自己符合这种形象。两个男人坐着谨慎地谈玛丽。李顿高夫人和克朗萧上将。也提到一些其他人。还好,波罗也认识某人的堂妹,见过某人的小姑等等。他发现,对方的眼神渐渐温和起来。

最后,波罗终于技巧地谈到他此行的目的。他很快就使得对方不再退缩,这本书,老天,是势必要写的,柯雷尔小姐---她目前是李马倩小姐---急着要他做个正确明智的编者。不幸的是,事实是众所周知的,不过只要多费点功夫,就可以避免容易伤害人的敏感问题。

波罗又喃喃说,以往他也曾经谨慎地使一本回忆录中避免了某些不名誉的片段。

麦瑞迪生气地涨红了脸,装烟斗时,连手都有点颤抖,他用略微结巴的声音说:“他们这么翻老帐,实在是太残忍了。十六年了,难道他们还不能放手吗?”

波罗耸耸肩,说:“我同意你的看法,可是你又能怎么样呢?这是情势使然,任何人都有自由重题一桩已经确认的罪行,并且加以批评。”

“可是我觉得很可耻。”波罗喃喃道:“老天---我们可不是活在一个优雅的时代了……布莱克先生,要是你知道我曾经使某些让人不愉快的书籍……怎么说呢?和缓下来吧,你一定会觉得很意外。我现在一心只想尽力挽救柯雷尔小姐对这件事的感觉。”

麦瑞迪喃喃说:“小卡拉!是那孩子!已经长大成人了,真叫人不敢相信。”

“我知道,光阴似箭,不是吗?”

麦瑞迪叹口气,说:“时间过得实在太快了!”

波罗说:“你看过柯雷尔小姐的信,就知道她非常希望知道有关那件悲惨往事的每一个细节了。”

麦瑞迪有点愤怒地说:“为什么?为什么又要提起这一切?就这么忘了不是很好吗?”

“布莱克先生,你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你对往事了解得太清楚了。可是别忘了,柯雷尔小姐却什么都不知道,或者说,她所知道的只是官方的报道。”

麦瑞迪畏缩地说:“对,我倒忘了,可怜的孩子,她的处境实在太叫人同情了。先是知道事实,然后又是那些让人泄气而又无情的审判报告。”

波罗说:“事实,是绝对没办法光靠一份法律文字来评判的,上面没有提到的才是重要的事。情绪,感觉,演出那幕戏的演员的个性,可斟酌的情形等等……”

他一停下来,麦瑞迪马上像轮到念台词的演员一样,迫不及待地说:“可斟酌的情形!对!就是这个。要是有所谓可斟酌的状况,就是这个案子里的情形。安雅是我的老朋友---他家和我家是世交,不过我必须承认,他的行为实在有点肆无忌惮。当然,他是艺术家,好像这就可以解释一切似的。可是事实上他确实引起很多特殊的问题和事件。任何正当的绅士都不会愿意处在那种地位。”

波罗说:“听你这么说真有意思,那种情况很使我困惑,有教养,懂人情的男人,绝不会惹出这些事。”

布莱克瘦削,迟疑的面庞忽然显得生气勃勃起来,他说:“对,可是问题是安雅从来就不是个平凡的人。你知道,他是个画家,总是把他的画放在第一位---有时候方式真是够特殊的!我自己是不懂这些所谓艺术家的---从来也不懂,我之所以对安雅有点了解,是因为我从小就认识他。他来往的人和我来往的人一样。从某种方面来说,安雅很合乎艺术家的典型,只要跟艺术有关的事,他才不遵守常规。你知道,他并非业余画家,而是一流---真正的一流画家。有人说他是天才,也许没错,可是也因此使他成为我觉得不平衡的人。他画画的时候,任何事都不在乎,任何事都不能阻拦他,就像在梦游一样,精神完全集中在画上。一直等画完之后,他的神智才会离开画布,又恢复正常生活。”他用询问的眼光看看波罗,后者点点头。

“我知道你懂,我想,这也是造成这种特殊情况的原因。他爱上那个女孩,想离开妻女,并且跟她结婚。不过当时他已经开始替她画像,希望把那幅画画完再说,除了那幅画,任何事都不放在他眼里,任何事他都不在乎。所以他也完全没想到,两个女人很难在那种情形下相处下去。”

“她们都不了解他的想法吗?”

“喔,不,从某一方面来说,我想爱莎大概懂,她对他的画着迷德不得了。可是当然,她的处境非常为难。至于凯若琳……”

他没往下说,波罗说:“至于凯若琳---那倒真是的。”

麦瑞迪有点艰难地说:“凯若琳---嗯,我一直很喜欢她。有一度,我曾经很想娶她,可是很快就成了过眼云烟,不过我一直还是很愿意为她---效力。”

波罗沉思着点点头,从这句话可以看出,他面前这个男人非常典型,是那种随时愿意为自己罗曼蒂克和高贵的爱情奉献的男人。他愿意永远效忠自己的偶像,却不求任何酬劳。对,确实非常典型。

于是波罗小心翼翼地挑选字眼道:“为了她,你一定相当讨厌这种……态度吧?”

“对,没错。老实说,我还因此责备过安雅。”

“什么时候?”

“就是在……在出事的前一天。你知道,他们都到我那儿喝下午茶,我把安雅拉到一边,跟他明讲这件事。我记得我甚至说,这对她们两人都不公平。”

“喔,你那么说?”

“是的,不过我想他并不了解我的意思。”

“也许。”

“我告诉他,如果那样做,就是逼凯若琳走上绝路。要是他真想娶那个女孩,就不该让她留在家里对凯若琳耀武扬威,那实在是难以忍受的侮辱。”

波罗好奇地问:“他怎么回答?”

麦瑞迪厌恶地说:“他说:‘凯若琳必须忍耐。’”波罗扬扬眉。“好像没什么同情心。”“我觉得他太可恶,就忍不住生气了。我说他因为不爱太太所以不在乎她的痛苦,可是那个女孩呢?他难道不了解,她也很为难吗?结果他回答说,爱莎也必须忍耐!然后他又说:‘麦瑞迪,你好像不懂,我现在画的这幅画,是我到目前为止最好的作品。告诉你,这真是一幅好画,两个爱忌妒,好吵嘴的女人,绝对不能阻止我往下画---对,绝对不能阻止。’跟他谈一点用都没有。我说他好像什么常规都不顾了,并且告诉他,绘画并不就是一切。他立刻打断我的话说:‘啊,可是对我却是啊。’我还是很生气,说他对待凯若琳的态度真是太可耻了。他跟他过日子已经够可怜的了。他说他知道,也很抱歉。抱歉!去他的!他说:‘麦,我知道你不相信,可是这是事实。我让凯若琳过得非常痛苦,可是她一直都尽力忍耐。我想他自己也知道她会过什么样的日子,因为我早就坦白告诉过她,我是个自私自利,生活糜烂的家伙。’那时候,我很严肃地告诉他,他不该破坏自己的婚姻,应该考虑孩子和其他的一切。我说我很了解像爱莎那种女孩确实会让男人着迷,可是就算为了她,也不该把一切都毁了。她太年轻了,目前也许会盲目地接受,可是以后一定会后悔的。我问他难道不能振作起来,把一切作个了断,回到他太太身边吗?”

“他怎么说?”

布莱克说:“他只是露出尴尬的表情,拍拍我肩膀说:‘麦,你是个好人,可是你太多愁善感了。等一切都明朗化之后,你就会知道我没做错。’我说:‘我再也不相信你那一套了。’他只是微笑一下,我又说最好先瞒着凯若琳,等他把画画完再说。他说那不是他的错,是爱莎坚持把事实说出来的。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她希望把话说清楚,不要闷在心里。当然,从某一方面来说,她这种作法的确没错。不管她的行为有多不对,她至少愿意坦诚。”“有很多悲痛都是因为诚实引起的。”波罗说。麦瑞迪怀疑地看看他,不懂波罗的意思。麦瑞迪叹口气说:“那段时间,我们都过得很不快乐。”

“唯一不受影响的人好像是安雅。”波罗说。

“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是个十足的自我主义者,我现在还记得他临走的时候对我微笑着说:‘别担心,麦,一切都不会问题的。’”“无可救药的乐观主义者。”波罗喃喃道。麦瑞迪说:“他那种人不会把女人看得多重要,我应该告诉他,凯若琳非常绝望。”

“她跟你说过?”

“嘴上没说,可是我一直记得那天下午她脸上的表情,既苍白又绝望,她大声尽情地谈笑,可是她的眼睛闪耀着深沉的痛苦,那是我所见过的最动人的东西。她实在是温和文雅的人。”

波罗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显然,他一点都不觉得这么说一个次日就蓄意杀死亲夫的女人有什么不对。

麦瑞迪这时已经克服了先前怀疑和有所保留的态度,继续往下说。波罗有专心听人说话的本领,对麦瑞迪这种人来说,把往事倾吐出来是很大的欣慰。现在,与其说是在对客人说话,还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

“我想,我当时应该会起疑心的。是凯若琳先把话题转到我的小嗜好上的。我承认,我对草药很热衷,你知道,英国的草药是一门很有趣的学问呢。用来正式作药的植物非常多,可是其中有很多都没被官方的药典提到。有些简单的草药就能发挥神奇的效力,实在很让人惊讶。大部分时间都用不着请医生。法国人很懂这些,他们有些草药真是一流的。”他已经谈兴大发了。

“例如蒲公英就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还有玫瑰煮出来的汁---我前几天在一本书上看到,医药界又流行这一套了。噢,对了,我必须承认,我从制草药上得到很大的乐趣---适时采下药草,晒干,浸软等等。我也有点迷信,有时候会趁月圆或者其他古老传说的日子去采药。我还记得,那天我曾经特别跟客人谈到毒芹硷是一种被人

遗忘的药,我相信现代的药典上都没有记载,可是我证明它对百日咳和气喘都很有效,关于那方面……”

“那天下午你谈了这么多?”

“对,我带他们四处看看,向他们解释各种药---缬草和它吸引猫的方式---只要吸一口,就够猫受的了!后来他们问起莨菪和颠茄精,他们都很有兴趣。”

“他们?包括哪些人?”

麦瑞迪显得有点意外,仿佛忘了听他说话的人当时并不在场。

“噢,我想想看,有菲力浦,安雅,凯若琳,安姬拉,还有爱莎。”

“就是这些人?”

“对,我想是的,我可以肯定。”布莱克好奇地看着他:“应该还有谁呢?”

“我想那位家庭教师也许……”

“喔,我懂了,她那天下午没去。我现在已经忘了她姓什么了。她是个好女人,工作很认真。我想安姬拉的确很让她操心。”

“为什么呢?”

“喔,她是个好孩子,就是太野了点。一天到晚不是耍这个就是逗那个。有一次安雅正在专心画画的时候,她把蛞蝓还是什么的放在他背上,他真是气得七窍生烟,把她从头骂到脚。所以他坚持要送她到学校。”

“送她到学校?”

“对,我不是说他不喜欢她,只是觉得她有时候太过分了。而且我想---我一直认为……”

“什么?”

“他有点忌妒她。你知道,凯若琳对安姬拉好得不得了。从某一方面来说,她把安姬拉看得比他还重要,所以安雅很不高兴。这当然是有原因的,我不想谈那么多,可是---”波罗打岔道:“是因为凯若琳使那孩子变成残疾,所以自责很深?”

布莱克喊道:“喔,你也知道?我本来不想提的,事情早都过去了。好吗,你说得没错,我想她确实是因为那件事才会对安姬拉那么好。她好像觉得,无论怎么做都不能弥补对她的愧疚似的。”

波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问:“安姬拉呢?她会不会因此恨她姊姊?”

“不,别想得那么远,安姬拉很喜欢凯若琳,我相信她从来也没想过那件陈年旧事。只是凯若琳一直不能原谅自己。”

“安姬拉喜欢去上寄宿学校吗?”

“不喜欢,她对安雅非常生气,凯若琳也站在她那边,可是安雅已经决定了。除了脾气暴躁一点之外,安雅在很多方面都很平易近人,可是他一生起气来,谁都得屈服,凯若琳和安姬拉最后只好听他的。”

“那她预备什么时候走呢?”

“秋天---我还记得他们把她的东西都收拾好了。我想要不是发生那件悲剧,她过几天就要出发了。那天早上他们还提到替他收拾行李的事。”

波罗说:“那家庭教师呢?”

“你是指什么?”

“她觉得怎么样?安姬拉一走,她就丢了一份工作,不是吗?”

“对,我想,从某一方面来说应该是的。小卡拉也跟他学点功课,可是卡拉当时才……多大?六岁左右吧。她自己有护士,他们不会只为她留下威廉小姐。对了,她就是姓威廉。真有意思,有时候突然之间就会想起一些事。”

“是啊,你又回想到以往的一切了,不是吗?往事都一幕幕回到你脑海里,那些人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动作,脸上有什么表情等等。”

麦瑞迪缓缓说:“不错,可是…你知道,还是有点距离,而且可能遗漏很多。例如我记得我刚听说安雅要离开凯若琳时,觉得非常震惊,可是我却记不得是他还是爱莎告诉我的。我记得和爱莎为了这件事大吵特吵,我是说,我想告诉她,这样做实在太差劲了,她只用那种一贯的冷酷表情笑着对我说,我太古板了。不错,我是很守旧,可是我还是觉得自己没错,安雅是有妻,儿的人,他应该跟她们在一起。”

“可是葛理小姐觉得你的观念太过时了?”

“对,可是别忘了,十六年以前,一般人可不像现在那样不把离婚当一回事。可是爱莎是那种激进的女孩,她觉得如果两个人在一起不快乐,还不如分手算了。她说安雅和凯若琳一直争吵不休,最好不要让孩子在这种不和谐的气氛下长大。”

“你不赞成她的说法?”

麦瑞迪缓缓说:“我一直觉得她并不是真的了解自己在说什么。她只是把书上看来或者朋友那里听来的话重复一遍。说起来也奇怪,她多少有点可怜。那么年轻,又那么自信。”

停了停,又说“波罗,青春就是有一种非常动人的力量。”

波罗用有趣的眼光看着他,说:“我懂你的意思……”

布莱克又用更像自言自语的态度继续说:“这也是我为什么规劝柯雷尔的原因。他比她大了快二十岁,看起来太不公平了。”

波罗喃喃道:“唉,一个人已经下了决心,尤其是关于女人的事的时候,实在很难让他回心转意。”

麦瑞迪说:“对极了,”他的声音有点刺人,“我干涉这件事当然没什么用,不过话说回来,我也不是个有说服力的人,从来都不是。”

波罗迅速看了他一眼,知道他这种辛酸的口气是因为对自己缺乏个性而觉得不满。他也承认麦瑞迪说得没错,麦瑞迪不是个有力量说服人的人,他的善意只会被人搁在一旁,没有丝毫分量。基本上说来,他是个没有用的人。

波罗有意岔开这个痛苦的话题,说:“你那个做草药的实验室还在吗?”

“不在了。”

麦瑞迪的声音很尖,甚至有点痛苦的意味,他红着脸说:“我把那东西完全拆掉了。我实在没办法再继续做草药,发生那种事之后,怎么可能还有心情呢?你知道,别人也许会说那件事全都是我的错。”

“不,不会的,布莱克先生,你想得太多了。”

“可是你难道看不出来,要是我没有收集那些该死的药,没有向那些人炫耀,让他们不由自主地注意……可是我从来没有想到------从来没有梦想到---我怎么可能---”“是啊。”

“可是我却一路错下去,越弄越糟,对我自己那一点无足为奇的知识洋洋自得。我真是个盲目,愚蠢的傻瓜。我向他们指出毒芹硷,甚至还带他们到书房,把药典上形容苏格拉底的死的那段文字念给他们听。那段文字真美,我一直非常喜欢,可是那件悲剧发生之后,我的脑子也始终抹不掉这个阴影。”

波罗说:“毒芹硷瓶子上有没有指纹?”

“有她的指纹。”

“凯若琳的?”

“对。”“没有,我没摸过瓶子,只用手指了一下。”

“可是你以前一定摸过吧?”

“喔,当然,可是我经常定期擦瓶子---我从来不准仆人进去---那一次,我大概是四五天刚擦拭过。”

“你把房门锁着?”

“那当然。”

“凯若琳是什么时候拿走瓶子里的毒芹硷的?”

麦瑞迪不情愿地答道:“那天下午,她最后离开房间,我还记得她匆匆忙忙走出来的时候,我叫住她,她脸颊有点红,眼睛张得大大的,显得很兴奋。喔,上帝,我现在都可以看到她当时的神情。”

波罗说:“那天下午你有没有跟她说过话?我是说,你有没有跟她谈到她和她丈夫之间的事?”

布莱克缓缓低声说:“没有直接谈到。我说过,她看起来好像很不安。差不多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我跟她说:‘亲爱的,有什么不对劲吗?’她说:‘每件事都不对劲……’你要是能亲耳听到她那种绝望的声音就好了。安雅就是凯若琳的整个世界,她说:‘一切都完了,我也完了,麦瑞迪。’真的就是这个意思。说完,她笑着又转向其他人,而且忽然变得非常狂热,非常不自然地快乐。”波罗缓缓地点点头,说:“对,我懂---就是那种情形……”

麦瑞迪忽然用拳头敲着桌子,提高声音叫喊似地说:“我告诉你,波罗先生---凯若琳在法庭上说她拿走毒药是想自杀,我相信她说的绝对是真话!当时她根本没想到要杀人,我敢打赌,她绝对是后来才想到的。”

波罗说:“你肯定她后来的确想过要杀人吗?”

布莱克张大了眼睛说:“对不起,我不懂你的意思---”波罗说:“我是说,你肯定她真的想过要杀人吗?你完全相信凯若琳是蓄意杀人吗?”

麦瑞迪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说:“可是如果不是……你是说……可能是某种意外?”

“那也未必。”

“这话真奇怪。”

“是吗?你说过,凯若琳是个文雅的人,文雅的人会杀人吗?”

“她是很文雅……可是……你知道,他们有时候还是吵得很激烈。”

“这么说,她也不见得有多文雅了?”

“可是她真的---唉,这真难解释。”

“我尽量试着了解。”

“凯若琳的嘴很快,说起话来很激动。她也许会说:‘我恨你,你死了最好。’可是那并不表示她会真的做什么事。”“也就是说,柯雷尔太太杀人是很不合乎她个性的事?”“你解释事情的方式真奇怪,波罗先生。我只能说---是的---在我看来,这件事的确很不符合她的个性。我只能说,是因为刺激太深了。她深爱她的丈夫,在这种情形下,女人也许会……会杀人。”波罗点点头,说:“对,我同意……”

“起初我觉得很震惊,我觉得那不可能是真的。其实那也不是真的---希望你了解我的意思---杀人凶手不是真正的凯若琳。”

“不过你还是认为,在法律上来说,凯若琳确实是杀人凶手?”

麦瑞迪又看看他,说:“亲爱的先生---如果她不是凶手---”“如果她不是的话,怎么样?”

“我实在想不出其他可能了,是意外?绝对不可能。”

“我也认为绝对不可能。”

“而且我也不相信自杀的说法。律师不得不提出这种解释,可是每个认识安雅的人都绝对不会相信。”

“对极了。”

“那还有什么可能呢?”麦瑞迪问。

波罗冷冷地说:“可能是另外一个人杀了安雅。”

“可是这实在太荒唐了!”

“你觉得这样?”

“我肯定没错。除了她,还有谁会想杀他?还有谁可能下手?”

“你应该比我知道得更清楚。”

“你总不会真的以为---”“也许不是,不过我觉得考虑一下这种可能也很有意思。希望你仔细想一下,再告诉我你的想法。”

麦瑞迪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垂下眼睛想了一两分钟,最后摇摇头说:“我实在想不出任何其他可能。要是有理由怀疑别人,我真希望相信凯若琳是无辜的,真的但愿她不是凶手。本来我实在不敢相信她杀了他,可是除了她还可能是谁呢?菲力浦?他是安雅最好的朋友。爱莎吗?太可笑了。我自己?我看起来像个杀人凶手吗?是那个可敬的家庭教师?还是那一对忠心耿耿的仆人?或许,你是指安姬拉那孩子?不,波罗先生,不可能是别人,除了安雅的太太,谁也不可能杀了他。不过,也是他逼她走上这条路的。所以从某种方面来说,他的确是自杀。”

“也就是说,他虽然不是真的自己杀死自己,但是却是他自己造成的后果?”

“对,也许这种观点太偏于想象,可是……反正你知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布莱克先生,你有没有想过,只要研究一下被害人的背景,差不多都可以找出凶手行凶的动机?”

“没有---嗯,我了解你的意思。”波罗说:“除非确实了解被害人是什么样的人,否则就没办法看清犯罪背景,对吗?我要追求的目标就是这个---重新了解安雅这个人,这也是你和令弟帮我得到的东西。”

麦瑞迪没理会他话中的重点,只注意到一件事。他迅速说:“菲力浦?”

“是的。”

“你已经跟他谈过了?”

“当然。”

麦瑞迪尖声说:“你应该先来找我的。”

波罗微笑着做了个礼貌的手势,对他说:“我知道长幼有序,也知道你是长子,可是你知道令弟住得离伦敦近些,先去拜访他比较容易。”

麦瑞迪仍然皱着眉,并且不安地牵动者嘴角,说:“你应该先来找我的。”

这一回,波罗没有回答。麦瑞迪又立刻接下去说:“菲力浦有偏见。”

“是吗?”

“事实上,他的偏见一直很深。”他不安地迅速看了波罗一眼,“他一定让你对凯若琳产生偏见。”

“要紧吗?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

麦瑞迪深深叹口气,说:“

我知道。我忘了事情已经过去了,而且是那么久以前,凯若琳已经不会再受到任何伤害了。可是无论如何,我还是不愿意你对她有错误的印象。”

“你认为令弟可能给我不正确的印象?”

“老实说,是的。你知道,他对凯若琳一直存有敌意。”

“为什么?”

这个问题似乎激怒了布莱克,他说:“为什么?我怎么知道为什么?反正事实就是这样。只要一有机会,菲力浦就老是挑剔她。我想安雅和她结婚的时候,他一定很生气。安雅可以说是他最好的朋友,可是安雅结婚之后,他有一年多都不理他们。也许正因为安雅是他最好的朋友,所以他才觉得任何女人都配不上安雅。而且他也许觉得凯若琳会破坏他们的友谊。”

“结有没有呢?”

“不,当然没有,安雅还是一样喜欢菲力浦,也一样责备菲力浦爱钱,嗜好庸俗。菲力浦并不在乎,只是笑了笑,说安雅有个可敬的朋友真是件好事。”

“令弟对爱莎的事有什么反应?”

“这实在有点难说,他的态度很难定义。我想他大概对安雅像个傻子一样地追求那女孩很生气。他不止一次说过,这件事一定不会有好结果,安雅一定会后悔的。不过我也觉得,他看到凯若琳失望反而有点高兴。”

波罗扬扬眉,说:“他真有那种感觉?”

“喔,别误会我的意思。我只能说,我相信他内心深处有这种感觉,别的我也不想多说了。我不知道他自己是不是明白这一点。菲力浦和我没什么相同的地方。可是你知道,血缘相同的人之间总是有些联系,兄弟俩可以经常了解对方的想法。”

“发生悲剧之后呢?”

麦瑞迪摇摇头,脸上露出一股痛苦的神色,说:“可怜的菲力浦,他难过得不得了,你知道,他一直非常喜欢安雅,我想可能有点崇拜英雄的心理。安雅的年纪跟我一样大,菲力浦小我两岁,他一直很尊敬安雅。对---那件事给他很大的打击,他---他恨透了凯若琳。”

“那么,他至少没有怀疑了?”

麦瑞迪说:“我们都一点也不怀疑……”

他沉默了一会儿,用虚弱,愤怒而坦白的态度说:“事情全都过去---被人忘怀了---现在‘你’却来了---把旧事又全部掏出来……”

“不是我,是凯若琳·柯雷尔。”

麦瑞迪瞪着他说:“凯若琳?你是什么意思?”

波罗凝视着他说:“凯若琳·柯雷尔二世。”

麦瑞迪露出轻松的表情,说:“喔,对,是那孩子,小卡拉,我……我刚才误会了你的意思。”

“你以为我指原来的凯若琳·柯雷尔?你以为他不会---安息?”

麦瑞迪颤抖了一下:“别说了,先生。”

“你知道她临死前留了一封信给她女儿,说她是无辜的吗?”

麦瑞迪凝视者他,用完全不相信的口气说:“凯若琳那么写?”

“是的。”波罗顿了顿,说:“你觉得很意外?”

“要是你看到她在法庭上的样子,一定会觉得很意外。一付可怜无助的样子,连挣扎都不挣扎。”

“像个打败仗的人。”

“不,不,不是那样。我想是因为自知她杀了自己所爱的人。”

“你现在不那么有把握了?”

“她不会在临死前还那么郑重地写那种东西。”

波罗提议道:“也许是个善意的谎言?”

“也许,”麦瑞迪的口气很怀疑,“可是那不……那不像凯若琳……”

波罗点点头,卡拉也这么说过。卡拉的记忆也许只是一个孩子固执的回忆,但是麦瑞迪却对凯若琳很了解。这是波罗第一次肯定卡拉的想法值得相信。

麦瑞迪看着他,缓缓说:“如果……如果凯若琳是无辜的……那,这整件事实在是太荒唐了!我看不出……还有其他可能的解释……”

他忽然尖声对波罗说:“你看呢?你觉得怎么样?”

波罗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才说:“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想到什么,我只得到一些印象,知道凯若琳是个什么样的人,其他当事人的个性怎么样,那两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等等。我所需要的就是这些。我想把经过情形一一仔细过滤,令弟答应帮我忙,把他所记得的事写下来给我。”

麦瑞迪提高声音说:“你从他那里得不到什么的,菲力浦是个忙人,事情一过去他就忘了。说不定他会完全记错。”

“当然免不了有点距离,这一点我可以了解。”

“告诉你---”麦瑞迪忽然停下来,然后又微红着脸说:“要是你喜欢的话,我……我也一样可以写。我是说,你可以对照一下,不是吗?”

波罗温和地说:“那会对我非常有用,如果你愿意,真是太棒了!”

“好,那我就写,我有几本旧日记。可是我线提醒你,”他有点尴尬地笑笑,“我在文学方面可不大行,连拼字都不大正确,你---你不介意吧?”

“喔,我不要求文体,只要你把所记得的事直截了当地写下来就行了。每个人说了什么话,有什么表情,发生了些什么事。即使看起来跟谋杀案没关系也不要紧,因为多多少少都可以帮我了解当时的气氛。”

“是的,我懂。要凭空想象一些你从来没见过的人和地方,一定很难。”

波罗点点头。“我还想请教你一件事。奥得柏利离这儿很近,对不对?我们能不能过去看看---我想亲眼看看发生悲剧的现场。”

麦瑞迪缓缓说:“我马上就可以带你去,不过那儿当然改变了不少。”

“没有再重建吗?”

“没有,谢天谢地---还没糟到那种地步。不过现在已经变成招待所之类的地方,被某个社团买下来了。夏天有一群群的年轻人来住,所有的房间都被分割成小卧室,庭园也改变了很多。”“你恐怕要向我解释一下,我才能想象出当时的情景。”

“我会尽力的,要是你能看到它从前的样子就好了。真是太可爱了。”

他带头穿过落地窗,走上一块草坡。“是谁把它卖掉的?”

“代表那孩子执行遗嘱了人。柯雷尔把一切都留给她。他没立遗嘱,所以我想遗产当然应该由他妻,女平分,凯若琳的遗嘱把东西全都留给孩子了。”

“没留东西给她妹妹?”

“安姬拉的父亲留有遗产给她。”

波罗点点头,说:“我懂了。”然后他忽然喊道:“嘿,你到底带我到什么地方去?前面是海滩啊!”

“喔,我得先向你解释一下地形,等一下你自己看看就明白了。有一条跟陆地相通的河,叫做骆驼河,看起来像河口愿意,可是不是---反正只是海就是了。从陆地到奥得柏利就要先走一段路,绕过小河。可是两栋屋子之间最近的通道,就是从小河的这一部分划过去,奥得柏利就在正对面---你看,就在那些树后面。”

这时他们已经到了一块小海滩,正对面有一块突出了陆地,树丛后面隐约可以看到一栋白屋子。海滩上系着两艘船,麦瑞迪在波罗略带笨拙的协助下,把其中一条拖下水。不一会,他们就滑到对岸了。“从前,我们都是走这条路,”麦瑞迪解释道:“除非有暴风雨或者下着雨,我们才坐车过去,可是那差不多远了三英里左右。”他把船停在另一边的一块石岸上,轻蔑地看了一眼那些新木屋和水泥阳台。“这全都是新的,以前是船库,没别的。从岸上走过去,就可以在那边的石头上做日光浴了。”他帮着客人下船,系牢船,带头走上一条斜径。“别以为会碰到什么人,”他回头说,“除了复活节之外,这里四月都不会有人。就算碰到人也不要紧,我跟邻居处得很好。今天阳光很好,出事的那天,天气也很棒,像七月,而不像九月。阳光很灿烂,不过有点凉风。”小径尽头是许多树和一大块石头,麦瑞迪用手指指指上面,说:“那就是他们说的贝特利园,我们现在差不多就在它下面。”

他们又走进树丛中,接着,小径又陡然急转,他们来到一栋高大围墙下的一道门。

小径仍然蜿蜒通往上面,但是麦瑞迪打开那道门,两人一起走进去。刚从耀眼的阳光下走进来,波罗觉得有点晕眩。贝特利园是块人工清理出来的高地,城垛上有座大炮。大体说来,它给人一种悬在海面上的感觉,上面和背面都有树,但是临海的那边却什么都没有,只看到下面那片耀眼的蓝色海面。

“很迷人的地方。”麦瑞迪说,又轻蔑地朝后面墙上一个小亭子似的东西点点头,“以前当然没这个,只有一个破棚子,安雅把作画的东西,一些罐装啤酒和几张折椅放在里面。还有一张长凳子和铁桌子,就是这些。不过还是没太大改变。”

他的声音很不稳定。

波罗说:“命案就是在这里发生的?”

麦瑞迪点点头。“长凳子在那边---靠在棚子上,他就倒在上面,有时候他画画的时候也坐在上面,好久好久都不动,然后又忽然跳起来,发疯似的在画布上画起来。”

他顿了顿。“所以,那天他才看起来很自然,就像靠在上面睡觉一样,可是他的眼睛张着,四肢都僵硬了,你知道,就像中风一样,一点都没有痛苦……我一直---我对这点一直觉得很高兴……”

波罗问了个他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是谁发现他的?”

“是她,凯若琳,吃完午饭之后发现的。我想我和爱莎是最后看见他活着的人,那时候一定已经发作了,他---看起来好奇怪,我实在不想说,还是用写的吧,容易一点。”

他忽然转身走出贝特利园,波罗一言不发地跟着他走出去。两人沿着那条蜿蜒的小径走上去,走到较高的地方,又有一块小高原,栽满了树,也有一张长凳子和一张桌子。

麦瑞迪说:“这里没什么改变,不过这张椅子以前只在铁片上油漆过,坐起来硬了点,可是看起来很可爱。”

波罗表示同意他的看法。从树丛间望下去,可是看到贝特利园和河口。

“那天早上,我在这儿坐了好一会儿,”麦瑞迪解释道:“当时树没这么多,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贝特利园的城垛,你知道,就是爱莎摆姿势的地方,她坐在城垛上,扭着头。”

他肩膀轻轻抽动了一下。“真想不到树长得这么快!”

他喃喃道:“喔,我想我是老了。到上面屋子去吧。”

他们又沿着小径一直走到屋子旁边。那是一栋很好的乔治亚式的房子,附近一块绿色草地上,新建了五十个左右的小房间。“男孩子睡在这里,女孩子睡在屋里。”

麦瑞迪解释道:“我想这里没什么你要看的东西,房间全都被分割开了。这里本来有一间小暖房,后来这些人又改建了凉廊。喔,我想他们在这里度假一定很愉快,只可惜东西都不能保持原样了。”他忽然转身,又说:“我们从另外一条路下去,一切---你知道,一切都回到我脑海里,我觉得好像到处都有鬼魂。”

他们从一条较长,较曲折的路回到岸边,两人都没再说什么。本来很尊重他同伴的心情。又回到汉克斯庄园的时候,麦瑞迪忽然说:“我把那幅画买下了,你知道,就是安雅最后那幅画。我不能忍受它被卖给那些虎视眈眈,心地肮脏的畜生。那是幅好画。安雅说是他最好的作品,我想他说得没错。大体上已经完成了,不过,他还想花一两天润饰一下。你……你愿不愿意看看?”波罗说:“当然。”

麦瑞迪带他穿过大厅,从口袋拿出一把钥匙,打开一扇门,两人走进一间中等大小,满是灰尘的房间。百叶窗全都关上了,麦瑞迪走到窗边,打开百叶窗,有点困难地推开一扇窗,一股新鲜空气立刻一涌而进。麦瑞迪说:“嗯,这样好点。”

他站在窗边呼吸新鲜空气,波罗也走过来。不必问就知道这间屋子原来是做什么用的,架子上是空的,可是看得出摆过瓶子的痕迹。一边墙上有些废弃的化学设备和一个洗槽。房里到处是厚厚的灰尘。麦瑞迪看着窗外,说:“要回想其那一切很容易。站在这里,闻着茉莉香味---一直说---一直说---我真是个该死的傻瓜---一直滔滔不绝地谈我那些药!”

波罗心不在焉地伸手到窗外,摘下一片茉莉叶子。麦瑞迪坚定地蹋过地板,墙上有一幅画,上面盖着块满是灰尘的布,麦瑞迪用力扯下那块布。

波罗顿时停住了呼吸。到目前为止,他看过四幅安雅的画,两幅在奈特美术馆,一幅在伦敦一位商人那儿,另外一幅是静态的玫瑰。可是现在他眼前所看到的这幅画,是画家本身认为他自己的最佳杰作。波罗这才体会到他实在是个卓越的画家。

这幅画有一种老式的平滑表面,乍看之下像是一张海报,一个穿着鲜黄

色衬衫和深蓝色款裤子的女孩,坐在艳阳下一道灰墙上,背景是澎湃汹涌的蔚蓝大海。可以说只是海报画的常有题材。

但是第一眼的印象只是骗人的,还有一种转变的意味藏在画中,光线耀眼明亮得惊人,而那个女孩---对了,是一种生命力,在她身上,包含着生命,青春,燃烧的活力,那张脸栩栩如生,还有那对眼睛……

真是太鲜活了!那么强烈的生命力!那么动人的青春!那当然就是安雅在爱莎身上所看到的东西,使得他对那个文雅的人---他妻子---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了。爱莎就是生命,爱莎就是青春!

醒目,苗条,率直而又傲慢。她掉转着头,眼中露出胜利而傲慢的神色。看着你,凝视着你---等待着……

波罗一摊手。说:“真了不起---是的,实在太了不起了---”麦瑞迪噎声说:“她那么年轻---”波罗点点头,心里想:“大多数人这么说的时候,指的是什么呢?‘那么年轻’是指一种无邪,纯真,动人,而又无助的气质。可是青春却不是那样,青春是原始,强壮,力量---对了,还有残酷以及脆弱!”

他跟着主人走到门口,此刻,他对爱莎的兴趣更浓了,打算下一个去拜访她。这些年的岁月,对那个热情,胜利,而又率直的女孩,有了什么影响呢?他回头看看那幅画。

那双眼睛,凝视着他……凝视着他……仿佛在对他诉说什么?

要是她没办法了解那对眼睛想诉说的是什么,那么眼睛的主人会不会告诉他呢?

或者连她自己都不了解?那种傲慢,那种胜利的期望。

然后,死神却插进一脚,从那双迫切,紧握着的年轻手里,夺走了她的猎物……

于是,那对热情,盼望的年轻眼睛中,就消失了光芒。爱莎的眼睛现在是什么样子呢?

离开房间之前,他又回头看了最后一眼。

他想:“她实在太鲜活了。”

他觉得---有一点---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