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琅说着话, 一双眼睛紧紧盯在怀桃脸上,生怕她伤心又或者害怕,刚想上前安慰, 不曾想,怀桃似乎并不需要她的安抚。
娇怯怯的美人莞尔一笑, “他给不给第二次机会是他的事, 我要在宫里活成什么样子,是我自己的事。”
阿琅不由地捏一把冷汗。
“小姐……”
怀桃不以为然,继续替她包扎伤口。
今日天气好,光从窗棂透下来,整个宫殿亮堂堂的。
阿琅瞄一眼对面的娇美人, 她似乎还没有意识到危机的来临。
阿琅有些着急, 柔声提醒:“小姐,日后你尽量避开太子殿下, 如果实在避不开,小姐切莫惹怒殿下, 殿下他……”
及时将骇人听闻的话打住——太子殿下有太多对付人的手段了, 每一样拿出来,光是听听,都令人不寒而栗。
阿琅顿了顿, 为了不吓到怀桃, 换了比较柔和的说辞:“只要小姐听话, 殿下应该不会特意折磨小姐。”
“折磨?”怀桃捂住嘴,“你将他说得好像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
阿琅趁势:“男人都是大坏蛋。”
怀桃抿抿嘴,“他很坏吗?”
阿琅默不作声。
谁敢说太子殿下的坏话?就算悄悄地在心里想,后背都得惊出一身汗,生怕下次被太子的目光一扫, 便什么都交待出来了。
怀桃站起来。睡醒一觉,她精神好得很,不再纠结于男人的话题,吩咐阿琅:“我要吃东西,你快让外面的宫人去御膳房传膳。”
或许是上天眷顾,怀桃嫁入宫中的第五天,老皇帝的病情得到控制,身体逐渐好转。
皇帝在病榻上躺久了,难得到御书房一趟,召了大臣与太子,按例询问最近朝堂上的事。
太子刚巧从户部大堂回来,得了传召,立即往御书房而去。
刚走到御书房门口,遥遥便望见个人。
细细的身条,柳腰曼曼,一步一挪,提着笨重的九重纱衣自另一边拾级而上。
在她身后,宫女急慌慌地喊:“皇后娘娘,您慢点走,小心跌倒。”
娇美人显然很是兴奋,一边走一边回头同宫女道:“我得快点去见皇上……”
太子面容冷漠,摩挲指间的玉扳指。呵,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东西,竟还动起争宠的心思。
怀桃走着走着额头撞到什么,娇养如她,当即捂住额头,疼得快要哭出来,还没来及问责,便听得上头传来一个阴沉的声音,“皇后刚刚说,赶着去见谁?”
怀桃抬眸一看,是太子。
他今日穿了绯色常服,玉冠束发,端正逸朗的仪态,袍外套一层素纱襌衣,男人穿纱衣,本该显柔和,穿他身上,却没有半点亲近之态,反而愈发显得清冷高寒,像是九重天外的仙人,俯睨俗世,挥挥手,便有无数信众拜服。
怀桃尚未反应过来,捂住额间的手便被他撩开。
他的手指若有若无地从她刚才撞痛的地方轻轻滑过,像是在替她揉了揉,但仅仅数秒的功夫,他便收回手,仿佛刚才的触碰只是她的错觉。
太子负手在背,冷漠的唇微微张开,唤她:“皇后?”
怀桃回过神,立马将眼中的泪挤回去,细声细气,回应他刚才的明知故问:“太子殿下,我正要去见皇上,你也是的吗?”
太子没有回应她。
恰好身后的宫人追上来,先是向太子问安,而后连忙替怀桃打理仪容。
怀桃扶了扶鬓边,吩咐宫人:“我的头上珠钗好像有点松,待会见皇上的时候,万一掉了发钗,那可就醜大了。”
太子眼神冷冷一扫。
美人戴了满头珠翠,一看便知道细心打扮过,似是迫不及待要将自己的美丽示人。
宫人正要上前替怀桃重新簪入发钗,手尚未碰到美人的乌丝,便被人半路拦截。
太子将绿玉翡翠步摇搁在手心,语气淡淡的,“下去。”
宫人一愣,随即碎步退下。
怀桃皱眉,作势就要夺他手里的步摇。太子抬高手,又是洞房那日戏弄她的故技重施,他扬起眼角,余光睨她,高高在上的气势,压得人喘不过气。
怀桃伸手,没有做太多的考虑,踮脚跳起,抢了第一下,抢不到,便不再继续第二下。
美人嘴里嘟嚷:“不戴了。”
她提裙就往前去,太子看过去,见她气鼓鼓的,脸都气红了。
下一刻,太子伸手拦住。
另一只手落下,将鲜翠欲滴的翡翠步摇稳当当地簪进美人鬓边。
她摸到鬓边的步摇,抬眸瞪他,瞪了好一会,赌气似地将步摇取下来,抬手就要砸。
手悬在半空,迟迟未曾有下一步。
最终还是舍不得。
这么好的成色,宫里再也找不出第二支了。
美人假借揉鼻子,顺势收回动作,一拐弯,重新又戴回去,面上没什么神情变化,依旧鼓着腮帮子,宣示自己的愤怒态度。
太子见了,心里嗤笑。
没出息。
要砸便砸,竟还舍不得了。连示威都不会,软绵绵的,看了就让人忍不住想要搓揉。
怀桃走出没几步,发现身后挨着个人。
他胆子大的很,光天化日之下,也不怕人看见,堂而皇之地凑到她耳边,问:“听闻父皇病情好转,上赶着去讨好他老人家?”
她似乎并未听出他话里的寒意,天真无邪,诚实回答:“我还没有见过皇上,之前他一直在修养,我不方便去见,但是现在他好了,我肯定要去看看他。”
此时他们已经来到御书房门口。
大总管一见太子,笑脸盈盈,忙地就要准备进去传话。
怀桃着急地喊:“还有我,我也要见皇上。”
大总管一愣,看了好几眼才反应过来。
原来是新进宫的小皇后,出落得好生娇媚,花似的一朵妙人儿,和太子站在一起,倒像是一对金童玉女。
大总管忙地打住,心里暗悔。
小皇后是陛下的皇后,怎能将其和太子殿下联想到一起。真是罪过。
大总管向来见惯后宫美人,此时面对怀桃的眼神凝视,忍不住心软,连客套话都说得分外柔软:“皇后娘娘,皇上要与大臣们议事,方才好几位娘娘都来过了,全都被打发了回去,皇上有吩咐,今日不见嫔妃。”
美人眼眸一黯,失望沮丧,“自大婚之后,我还从来都没有见过皇上,皇上难道不想见我吗?”
大总管连忙安慰:“皇后娘娘莫伤心,皇上好几次念叨您……”
话未说完,忽地瞄到旁边太子冷冷目光,大总管一缩肩头,将后面的话吞回去,改口道:“娘娘还是请回吧。”
美人不肯走,“我就在这等着皇上。”
她说着话,一双美目眼波流转,轻轻地从太子身上扫过,像是抱怨又像是不甘心,似是要做出一番大事来。
太子抬头看了看,今日的太阳,毒辣至极。
太子收回目光,往里跨去。刚走出没两步,听见身后美人的啜泣声。
太子眉心一蹙,继而回过身,泛白的光照下来,他半边脸隐在光线中,冷峻无情,薄唇轻启,朝怀桃抛出两个字:“过来。”
怀桃怔住,旋即破泣为笑,小跑着朝他而去。
大总管不敢拦。
太子殿下要带人进去,没人拦得住。
她进了御书房外间,扯了扯太子的袍角,高兴地同他道谢:“谢谢殿下带我进来,待我见了皇上,我一定……”
太子语锋一转,刻意压低声音,又冷又沉:“谁说你能见父皇的?”
娇滴滴的美人很是不解,“我都已经进来了……”
他毫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孤只是带你进来,并非要带你去见父皇,给孤老实在这待着,不准发出声音。”
说完,他转身就走。
美人却不识时务地拉住他,温软软的小嗓子,饱满幽怨:“我可是皇后呀……”
太子一巴掌打落她牵扯袍角的手,头也不回,往里而去,轻飘飘留下一句:“孤称你为皇后时,你才是皇后,不然你什么都不是。”
他已经吩咐外面的宫人,不准通传怀桃的到来。
皇帝身边伺候着的人,无一不是聪明人,该说什么做什么,他们心中全都有数。就连大总管做起事来,也是以太子的意愿为先。
太子入了里间,皇帝与其他几位大臣已经等候多时。
皇上病容倦怠,虽有好转,但依旧大不如前,病怏怏地问:“太子,方才你在和谁说话?外面站了谁?”
太子面容平静,声音亦如清泉缓流:“今日晒得很,儿子怕宫人伺候得不周到,累着父皇,所以多吩咐了几句。”
皇帝笑道:“你倒有心。”
聊了一会,皇帝渐感困乏,不想早早地回殿卧榻,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众人围着他,除了太子。
太子悄悄地走到外间,撩起帘子,望见怀桃正端着宫人送来的茶,一口未抿,茶盖根本就没动过。她踮着脚伸长脖子往里探,像是能探到什么宝贝似的,等着谁从里面走出来见她。
等是等到了,却不是她要等的人。
太子极为不悦,呵地冷笑一声,道:“皇后娘娘好别致的兴趣。”
她幽怨地看着他,小嘴嘟起,“殿下什么意思?”
太子往前逼近,忽地一下将她拽到墙边,她背靠着墙,双手端着茶,怯生生地想要从他的禁锢中挪开。
太子低头,吐气如兰,黑邃的眼仿若深不见底的湖泊,暗涌窜动。
“皇后,你未免太饥不择食了,竟连六旬老人都不肯放过,你就这么怕独守闺房吗?”他的声音如玉石,字字清晰悦耳,语气中虽无嘲讽之意,但句句带刺,毫不留情。
美人泪汪汪的眼瞬时有如洪水崩堤,豆大的泪珠往外掉,她哭着看他,委屈至极:“我……我要见皇上……”
太子反手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扣住她的后脑勺,她下意识往墙里压,只能贴着他的手,不至于挣扎的时候撞了脑袋。
太子挨得更近,一张薄唇与她的擦蹭而过,只隔毫米,他的气息几乎渡到她嘴里去,恶狠狠说着惹人恼怒的话:“孤让你见,你才能见,你若再敢像今日这样轻举妄动,孤便让你一辈子老死冷宫。”
他略微停顿,唇角勾起笑意,“当然,你若是想要提前殉葬,孤也可以满足你的心愿。”
美人一张小脸皱巴巴,抽噎着颤颤巍巍,声音被泪腔冲得模糊不清:“你……你要杀我吗……”
太子愁眉不展。
狠话说过头了,要再收回去,似乎有点难度。
美人恰到好处的害怕给了他台阶下,她垂眸低喃:“我还不想死。”
太子冷冰冰的话里多了几分哄人的意思:“不想死就听话。”
美人苦着脸没有应话。
太子欺身覆去,硬朗的胸膛压她身上,“嗯?”
美人沙哑着细细的声音:“我听话就是了。”
他咄咄逼人的气势令人胆战心惊,她手里的茶杯没端稳,嘭地一下摔倒在地。
她第一反应,不是去看地上的碎片,也不是去看里间的动静,而是去探太子的神情。
可他显然已将她的小动作纳入眼底,一点慌乱的神情都没有,反而慢条斯理地攫住她的手腕,趁她不备,忽地一下高举过头。
太子伏在她肩边,笑意疏淡:“皇后真是娇生惯养,连端碗茶都会摔碎。”
话音刚落,里间传来皇帝的声音:“太子,是你在外面吗,什么声音?”
太子动作缓慢,贴着她的耳朵吹了口气,薄唇一张一合,蹭着她的耳垂,温文儒雅地扬起音调同里间回话:“父皇,儿子口渴寻茶,不小心摔了茶杯而已。”
皇帝有气无力:“你要喝茶,叫外面的人进来伺候便是,何必亲自动手。”
太子不再回话。
皇帝转了注意力,重新同大臣们聊起朝堂之事。
怀桃想要挣开,挣不开,太子有意抵着她,她越是反抗,他眼中的碎光就越是闪亮。
娇娇人儿,自作聪明。
“我……我难受……”
美人忽地不挣扎了,糯软的小嗓子换了语调,像是要央求他些什么。
太子:“嗯?”
美人哭噎着撒娇:“鼻涕快流出来了,殿下替我擦擦。”
他还以为她眼泪掉太多,哪里不舒服,原来是想让人替她擤鼻子。
太子放开她。
美人腾出双手,忙慌慌地就要找丝帕,太子递来一张莲花刺绣的手帕,她刚想接过,他却没有给她,而是直接将手帕贴到她鼻间,隔着手帕捏住她。
她一抽一抽地往外擤鼻,尽量压低动静。
她鼻间通畅了,下意识拿手去揉眼,脸上浸了泪水,指尖全是水渍。
太子抽出另一张干净的手帕抚上去,一点点揩掉她脸上的泪渍,啧地一声嫌弃道:“妆都哭花了。”
她红着一双泪汪汪的眼,不太自在地垂下长睫,声音跟蚊子叫似的,语气倔强,喃喃道:“就算哭花了脸,我也依旧是全皇宫最好看的女子。”
太子又是一声冷笑。
她捕捉到他的不屑,抬眸问他:“怎么,难道我现在很丑吗?”
太子本想答,丑。
可她哭啼啼的样子实在招人,他的手帕已经用尽,不想再脏了自己的衣袍给她擦泪。
于是他难得耐心一回,说了实话:“不丑。”
刚才还哭得稀里哗啦的人此刻笑得比蜜还甜,翻脸比翻书还快,哭红的脸泛起晕红,得了肯定的话,温顺得跟绵羊似的““我要回椒殿了。”
太子:“你是该回去了。”
话毕,他反手捞起她的袖袍,“孤正好顺路,送你一程罢。”
作者有话要说: 阿琅:怎么办,感觉以后就算太子殿下在御书房暗光明正大将小姐就地正法好像也没人能挡得了他。
灿灿:那可真是……太兴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