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语音温和,语调平稳,有重有轻,听着很舒服。似乎是贴心地照顾老年人的耳力,又顾忌老年人的逞年轻心理,语速不徐不疾,刚刚好。
她回答的内容张弛有度,得体又节制,有点儿官方,却又掺着点儿人情。
越爷爷说着说着,人也和蔼可亲起来。倪珈知道是自己的表现不错,赢得了老人初次印象的好感。她余光瞟了一眼旁边的越泽。他没什么兴趣,望着虚空出神,一刻都不曾往她这里看。
这让倪珈有些挫败,看来,在露台上的事情给他留下坏印象了。她虽然不在乎他对她的看法,可她不希望影响MP项目。
越爷爷和倪珈说了一会儿家常,转到正事上来了,那颗钻石。
“捐这颗钻石,是谁的意思?”
“是我的意思。”倪珈实话实说,“而且,征得了奶奶的同意。”
公主之泪不是普通的钻石,对越家的意义尤其不一般。越爷爷的母亲也就是越泽的曾祖母,是位俄罗斯姑娘。
蓝钻“公主之泪”是她们家代代相传的宝物,情感价值远超过它实际的出商品价值。
当年,越爷爷的母亲怀着孕,突遇车祸,是她的好友,倪珈的曾祖母牺牲自己救了她,也等于救了越爷爷的命。而倪珈的奶奶倪瑾尚在襁褓中就没了妈妈。
越爷爷的母亲把祖传的“公主之泪”给了倪瑾,并承诺如果倪家今后遇到任何困难,有任何要求,越家的子孙都要倾力相助。
如此贵重的钻石,倪珈原本也不打算拿出来用。
可这种承诺只有当事人越爷爷活着的时候最有效力。再放个几十年,越家的后人都对这钻石没什么感情了。
虽然越家是名门,后人也必然遵循前人遗训,可到那时没了情感寄托,只有枯燥的承诺,怎么都有低身求人的卑微。
且舒允墨在倪家过了那么多年,知道这颗钻石的意义,她早盯上了。目前妈妈和弟弟都向着她,倪珈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索性拿出来用掉。
如果宁家卡纳中了此次标,将会迎来大飞跃,可倪氏目前山河日下,很可能被碾压得渣都不剩。
所以MP项目她一定要拿下。
越爷爷思虑片刻,没有问她目的,反而说:“这颗钻石捐出去,不可惜吗?”
倪珈淡然:“我只是想要爷爷买下这颗钻石。它对爷爷来说是无价之宝,如果放任到拍卖市场,爷爷会可惜。可对我来说,它只是一枚普通的钻石,不过个头大了点……”
越爷爷不以为忤,反而觉得她真实得可爱,他被她最后一句话逗乐了,开怀地哈哈笑起来。
一直没什么情绪的越泽抬眸看了她一下,只是一瞬。
她倒真敢说!
越爷爷又问:“那些钱都是捐出去的,为什么刻意提那么高呢?你要是想吸引我注意,这颗钻石足够。完全不需要抬那么高的价。”
倪珈微微一笑,眉眼清丽:“因为,我想吸引的,是所有人的注意。”
她知道在越爷爷这种老江湖面前,最好是每句话都坦诚,不要耍小聪明。
所以她至始至终每句话都是真的,没有丝毫的矫揉造作,人在不知不觉中就透出一股大气:“我要让大家知道,倪家一颗300万的钻石,越家却愿意花1000万来买。”
意思就是让所有人看到,越家和倪家交情不一般,越家愿意做倪家的后盾。
市场信心就是这么来的。
越爷爷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越泽一眼,可他的脸跟水洗过一样,没有一点儿表情。
越爷爷继续和倪珈说话:“可2000万,珈珈丫头也太狠了。”
“珈珈丫头”这个称呼让倪珈心里一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2000万只是爷爷一艘船的钱。报价低了,是对越家曾祖奶奶不尊敬呀。”
她说了句讨巧的话,又说,“这对越家也有好处。这次慈善会,所有人都拉低捐赠物的价格。虽然高出的钱会转到滴水慈善基金会的户头上,也是做慈善,但难免留给大家‘贿赂’的印象,所以我这枚钻石给爷爷解了困境呢。”
“哈哈哈,有趣!”越爷爷虽觉这丫头有点小狡猾,但贵在很直率,不隐瞒不做作,且不会自以为聪明,他笑得开怀,“好,就听你的。”
“不过,”爷爷顿了顿,笑容微敛,“拿出这个钻石,也说说看,要求是什么。”
倪珈深吸一口气:“倪家想拿下MAX POWER。”
“可以给你。”爷爷话锋一转,“但珈珈丫头,金鱼吃了过多的食物,会撑死。如果是三四年前,倪氏完全有能力拿下MAX POWER,可近几年倪氏人才流失,产业结构不合理,产能不足,资金链也有问题,勉强承接这么大的项目,一旦某个环节出了问题,转圜不过来,就可能全线崩溃。丫头,现在关键的不是我把不把项目给倪家,而是你们接不接得下来。我不希望帮助你们的项目最后成了拖垮倪家家族企业的黑洞。”
倪珈脸色微白,镇定地微笑:“我知道,MAX POWER的启动期是十五个月后。我想请求的不是让爷爷立刻把MAX POWER交给倪氏,而是希望爷爷等我十三个月。我,”
倪珈一字一句郑重道:“我,弟弟,还有奶奶,我们会在十三个月内改变倪氏。十三个月后,倪氏一定有能力承接MAX POWER!”
听言,越爷爷静默了足足十秒钟后,才放声大笑:“哈哈,果真是倪家的血脉!”
这句话让倪珈心里一震,这个评价相当于她心目中的“公主之泪”、
原来奶奶说的没错,赢得认同的方式不是去迎合别人,而是坦率自信地做自己。
倪珈想到这儿,心里一暖,不自觉间脸上绽出笑颜,坚强自信,勉励向上。
越泽不经意地抬眸,刚好看见她这夏花般生机勃勃的笑颜,目光停留一秒,淡淡若水地移开。
越爷爷看着她的笑脸,满是皱纹的眼睛笑意盎然,说:“过会儿,晚宴的开场舞,你和越泽来跳吧。”
太突然了。
倪珈一惊,瞥了越泽一眼,这下,他清俊的脸上有了情绪,却是——极轻地蹙着眉。
倪珈心一沉,脑海中各种思绪汇成一片,高速处理后,抢在越泽开口之前,语调平缓地说:“爷爷,虽然我现在努力在学,但我的舞跳得不是很好。我希望我在公众场合跳的第一支舞是完美的。毕竟我的言行举止都代表倪家。”
说完这句话,爷爷更觉她懂分寸,可倪珈发觉自己失言,说错话了。
因为,越泽眸光一闪,眼中有一丝意味颇深的古怪笑意,带着淡淡的讽。
几十分钟前,她把黑色玛利亚从同事的头顶倒下去。
倪珈虽不后悔她对姚菲的所作所为,可她后悔不该夸大自己的节操。
但爷爷并没发现这点,夸了倪珈几句,又开玩笑地给自己的孙儿铺台阶:“那就不勉强了,当越泽欠你一只舞吧。”
倪珈心中一喜,刚好,她抓紧机会,一副抱歉的样子,说:“那过段时间,我和弟弟要办生日宴会。到时候,越泽可以还我这只开场舞吗?”
实际上,她非常需要越泽出现在她的生日宴会上,如果和她跳开场舞,就更完美了。22岁生日宴已经失败。24岁是她在圈子里的又一次公开亮相,如果越泽给她捧场,她的受重视程度和成功度将上升好几个数量级。
倪珈说完这话,有些紧张,越泽没说话,但是爷爷很快回答:“可以!”
倪珈立刻说谢谢,不给越泽抗旨的机会。
这种异常迅速的反应,让越泽又淡淡瞟了她一眼。
倪珈心情大好,此行所有目标都圆满完成,还有超额惊喜,她又和爷爷说了几句话,才以看其他朋友为由,先出去了。
走出门,倪珈手心里全是湿漉漉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