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桥治安法庭位于一栋暮气沉沉的建筑里。壮观宏伟建筑下的腐败糅合着如医院里刻意消毒及矫饰过的愉快氛围。无聊的讲堂,闷不通风的空调管,丑陋不堪的会议室。格兰特太熟悉了,他没有一次踏进这里不摇头叹气,不是为那些看不见的建筑腹板难过,而为自己得身处这种环境糟蹋一个早晨感到悲哀。待在高桥治安法庭的上午,让他觉得他的职业连狗都不如。这一整天下来,他的情绪直落谷底。他发现自己用乖僻的眼睛盯着警察当局在法庭上提出的各式分门别类的档案报告,盯着表面亲切和蔼实际却自以为是的法院推事,盯着旁听席上那些游手好闲的人。他意识到自己想作呕的心态。他环顾四周为了分散注意。短暂的冥想后,不舒服的感觉消失了,但他又为了要提出证词感到不快!从心里的深处呐喊着:“等一等!还有一些细节没有澄清。等我搞清楚再说。”然而,身为刑事警察局的探长.无懈可击的证据和上级的赞誉让他不能这么做。他不能现在提出他观察到的异状。他远远地观察着坐在法庭另一头负责替拉蒙辩护的律师。拉蒙在伦敦中央刑事法庭受审或在他没有机会胜诉的时候,需要的是一位更强有力的律师。但是有力人士要花上大把钞票,而且律师通常只是专家,不是慈善家。
草草审理完两件案子之后,拉蒙被带上法庭。他一脸病容,但十分镇静。他浅笑着感谢探长的出席。他的出现引起法庭旁听席上一阵骚动。媒体并未发布今天要审理这个案子的消息,在场的多是闲来无事的人或其他案子被告的亲朋好友。格兰特搜寻着伊芙雷太太的身影,她并不在场。拉蒙在庭上惟一的朋友似乎是付钱请来只顾自身利益的人。此外,格兰特出于个人兴趣多看了每张脸孔一眼。
他发现之前那些有用的资料,其实可以从法庭上这些感兴趣的人的表情上看出来。经过仔细观察下别无新发现,观众群那些脸上除了好奇之外,一无所有。他提出证词之后拿出丝绒盒子,看到法庭后面有人进来,这名后来者是迪摩小姐。迪摩小姐一个星期的假还没有休完,她曾在那次宿命的午茶上说,她每年一度的休假都是在牧师会馆度过。拉蒙坐下的时候,格兰特探长对于这个对男人毫未心软的女孩刮目相看,她相信犯罪是不可饶恕的,而她却提前结束假期,坐了五百英里火车赶来听证词。拉蒙背对着她,除非他是在出庭时故意巡视了一圈,不然他不可能知道她在场。她迎视格兰特的眼光,点头问候,态度落落大方。一身雅致的深色洋装和小巧的帽子,使她看起来是世上最完美、娴静、最有魅力的女人。她所表现出的仪态,像是一位正在找写作题材的作家。即便是当拉蒙被还押,带出法庭,她姣好的容貌依然不为所动。她们真的很像,姨妈和外甥女,格兰特自忖;这或许就是她们为什么对彼此没有好感的缘故。她起身要离去时,格兰特上前打招呼。
“你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办吗,迪摩小姐?能跟我共进午餐吗?”
“我以为警察都是靠萃取牛肉精华的浓缩药丸或类似这样的东西过日子。他们真有时间好好坐下来吃顿饭吗?”
“不仅这样,他们还吃得非常丰盛。来见识一下吧!”
她笑着跟着他走。
他带她到劳伦特餐厅。用完餐,她对他坦承自己改变了原定计划。“这一切发生之后,我没办法再待在卡耳尼许。”她说,“当我听到要他出庭应讯的时候,心里直发毛,所以我就来了。我这辈子从来就没有上过法庭,这不是个令人舒服的场面。”
“在治安法庭上还算好,”他深表同意,“但等你看到更大型的审判过程——”
“我希望不要——可是,我一定会去的。你这桩案子破得很漂亮,是吧?”
“我的上级也是这么说。”
“难道你自己不同意?”她很快地问。
“哦,是啊,确实如此。”他曾向伊芙雷太太坦承他还有一件事没有得到答案,但他没有必要四处宣扬。这个独立自主的女孩确实就是所谓的“四处”。
她很快将话题转到拉蒙身上,“他看起来很糟,”她的口气像个法官,用“糟”
来表达专业常识。“他们要把他带回牢里吗?”
“是的。”格兰特说,“他们会好好照顾他的。”
“他们有没有可能会对他用刑?我要先警告你,以他现在的情况,是禁不起严刑拷打的。不管他的行为是不是真的这么恶劣,或他有没有承认人是他杀的。”
“你不相信他真的做了?”
“我认为不可能,但我很清楚我的想法不能改变事实。
我只希望他能获得公平对待。“格兰特注意到她颇识大体,接受了他在卡耳尼许告诉她拉蒙有罪的事实。
“所以,”她说,“你应该比我知道得多。过去三天来,我都没见到他。我喜欢他——这并不会加重他的罪,也不会澄清他的罪。而且,我宁愿失去理性也不要当一个白痴。”
格兰特静静聆听这段不像是女性会说的话。她重述她的问题。
“嗯,不会的,”他说,“这里不是美国。不管怎么样,他已经做了口供,正如你听见的,他不可能会再改变心意或编出另一套说词。”
“他有其他的朋友吗?”
“只有你的姨妈,伊芙雷太太。”
“是谁出钱替他辩护?”
格兰特对她解释。
“那么他不会有什么好的律师。依我看,这就不怎么公平了——法律让有名的律师去打官司,没没无闻的律师就只能替一文不名的嫌犯辩护。”
格兰特莞尔,“他会被公平对待的,你别担心。只有警察才会在这个案子撞一头包。”
“在你过去的经验里,曾碰过执法失误的案子吗?”
“有,但不多。”格兰特大方地承认。“但那些都是张冠李戴的案子。这件案子不会有这种问题。”
“不对。一定有的案子没有直接证据,但是有许多互不相干的事件被凑在一块儿,让它们看似是某种证据。就像是被面上的拼布。”
探究得到启发后,她的情绪激动到无法平复下来。格兰特向她保证,转开话题——他默不作声;脑中突然袭上一个念头。如果他一个人南下东伯恩,洛克莱太太肯定会因他的出现而提高警觉,怀疑他的诚意。但如果他偕同一名女士出现,会被认为他正在休假,缓和他出现可能造成的僵局,这样他就能完全解除洛克莱太太的心理防线。冒险要成功得仰赖——她对他的有备而来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听我说,”他说,“你今天下午有什么打算吗?”
“没有。怎么样?”
“你今天有没有日行一善?”
“没有,我觉得自己今天很自私。”
“那么,打起精神,下午充当一下我的表妹,跟我到东伯恩去,表妹的角色一直扮演到晚餐前,你觉得怎么样?”
她认真地看着他,“我不知道。你是要去追踪其他的可怜人吗?”
“不尽然。我想,我是要弄清楚一件事情。”
“我不知道,”她缓缓地说,“如果只是为了好玩,我会迫不及待要跟你去。
但若是为了某件我不知道的事,而要去见个素未谋面的人——你觉得呢?”
“我不能告诉你我去那里做什么,但是我向你保证你绝不会后悔这么做。你现在相信我了,要跟我去吗?”
“但是,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她狡黠地问。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承认,“警察跟一般人没两样,也会骗人,”
“而且,比一般人更会耍心机。”她讽刺地接上他的话。
“去不去你自己决定。但是,你绝不会后悔走这一趟。
我对天发誓——警察从不打诳语,只是偶尔需要用点心机。“她被逗笑了,“这正是你的作风,对吧?”她爽朗地说。踌躇了一下,“好,我很乐意当你表妹和你一起去。
我的表哥们没几个长得这么帅的。“她揶揄的口气对格兰特来说太明显,以至于他无法消受这种恭维。
他们离开都市,横越遍地绿野的乡间到了海边,还好,一切顺利。格兰特放眼望去,为居然能看到英国东海岸唐斯高原上的景观展现在他的眼前而深感讶异。像是一个人蹑手蹑脚地溜进一间房间,屋主被突然出现在房内的人吓了一大跳。他从来没有觉得南海岸的旅程竟这么快就抵达了。车厢的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进一步对她面授机宜。
“我将在东伯恩住下——不,我不能。我这身打扮不像——我们两个从伦敦来这里度过一个下午,然后,我们进去和两名因工作而认得我的女士寒暄。话题绕到帽檐饰针的时候,我要你把这个从你的提袋里拿出来,说这是你买来送给你姐姐的。
对了,你的名字是爱莲诺·雷蒙,姐姐叫玛丽。就这样。到时把饰针放着,直到我开始调整我的领带。这个暗号代表我已经知道我想知道的事了。”
“好的。对了,你的名字?”
“亚伦。”
“好,亚伦。我差点忘记问你的名字。说来好笑,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表哥叫什么……这个世界真是无奇不有,不是吗?看到那些太阳下的樱草花,再回想此刻深陷于苦难里的人们。”
“不要这样,尽说些傻话。想想几分钟后,我们就要看到令人愉快的空旷海滩。”
“你曾去过旧维多利亚剧场吗?”她问。火车进站的时候,他们还欲罢不能地谈着《贝莉丝小姐》一剧的精彩绝妙。格兰特说:快过来,爱莲诺,“手臂握住她,像个等不及想玩沙滩上铲子的小男孩似的,把她从车厢里拖出来。
海滩,如格兰特所预料的,由于空旷怡人,遂成了南海岸最吸引人的避暑胜地。
这里阳光普照,十分暖和,几群人躺在小圆石滩上做日光浴,像是被夏天游客群孤立的贵族。“我们先走步行道,回来的时候再沿着海滩走。”格兰特说:“这样的天气,她们可能会在海滩上晒太阳。”
“她们要发了疯才会想离开唐斯。”她说,“我不在意多走一点路,但这样可能走到明天才走了四分之一。”
“我认为在唐斯应该不至于这样。我敢说,我要去找的那位女士没法走太多路。”
“她叫什么名字?”
“我现在先卖个关子,到时我再跟你介绍。你假装从来没有听说过她,不知情会比较好。”
他们静静地沿着干净整齐的步行道走到哈利威尔。这里的每一样事物都清清爽爽的。井然有序,清爽怡人,是东伯恩的特色。就连海水也平静无波,显得有点特别。而滩头看起来也像是有意设在那儿,做为步行道的终点一般。他们走不到十分钟时,格兰特说,“我们现在到海滩上去吧。我确定,我们刚从那两名我要找的女士附近经过,她们就在圆石滩上。”
他们离开人行道,开始漫步踱回防波堤。不一会儿,他们就接近那两名斜倚在轻便折叠躺椅上望着海的女人。
较孱弱的那位,蜷曲着身子背对着迪摩小姐和探长,正在看书。另一位用杂志、信纸和遮阳伞这些海滩午后随处可见的配备遮阳,她什么也没做,似乎是在闭目养神。当他们走到并排的椅子前,探长小心地把自己的眼光落在她们身上然后停住。
“怎么是你,洛克莱太太!”他说,“你是来这里休养的吗?多么怡人的天气!”
洛克莱太太,一抹吃惊的眼神闪过,热诚地回应他。
“你还记得我妹妹,莉布吉尔小姐?”
格兰特跟她握手说,“我想你没见过我的表妹——”
今天老天真是太厚待格兰特了。在他尚未解释自己来此的借口前,莉布吉尔小姐懒洋洋但开心地说:“天哪!这不是丹缇·迪摩小姐!你好不好?”
“你们认识?”格兰特问,觉得自己就像个睁开眼睛发现再走一步就会掉下万丈深渊的人。
“何止是认识!”莉布吉尔小姐说,“我得盲肠炎的时候住在圣米榭医院里,多亏丹缇·迪摩小姐每隔一段时间帮我翻身呢。我得当着她面称赞她,她做得非常好。玛格丽特,来跟迪摩小姐握手。这位是我姐姐,洛克莱太太。
谁想得到你竟然有个大名鼎鼎的表哥!““我猜你也是来这里休养的,探长?”洛克莱太太说。
“也可以这么说,”格兰特说,“我表妹休假,我刚破了一个案子,所以我们到这里来玩一天。”
“下午茶时间还没到,坐下来跟我们一起聊聊天吧。
我好几年没看到丹缇了。““你一定很庆幸那个棘手的案子破案了,探长。”他们并排坐在圆石上的时候,洛克莱太太的妹妹提起。她说那桩命案对格兰特这一生来说不足为奇,却是她们碰到过的最可
怕的事,但是探长对此略表不提。话题于是马上从命案聊到健康、餐厅、度假旅馆、美食和服装,就是不谈那件案子。
“我喜欢你帽上的饰针,”迪摩小姐漫不经心地对她的朋友说,“今天下午我除了帽子饰针之外什么都没办法想,因为我们刚才买了一枚饰针要送给我们另一位即将要结婚的表姐。你知道的——就像刚买了一件新的外套,看到别人的外套就仿佛视而不见。我还带着这枚饰针呢。”她并未改变她斜倚的坐姿,在皮包里搜寻,翻出它,拿出一个蓝色丝绒的小盒子。
“你们猜这里面是什么?”她打开盒子,将饰针拿到她们眼前。
“好漂亮哦!”莉布吉尔小姐说。洛克莱太太却不动声色。
“M.R,”她终于说。“为什么这缩写和我名字的缩写一样?你表姐叫什么名字?”
“玛丽·雷蒙。”
“这个名字听起来像传奇故事里那个假道学的女英雄。”莉布吉尔小姐说,“她个性真的是这样吗?”
“不会,不太像,不过她是个平凡无趣的人呢。你喜欢这枚饰针吗?”
“喜欢得不得了!”莉布吉尔小姐说。
“好漂亮!”她的姐姐说,“我可以看一下吗?”她将盒子托在掌心,左右仔细地看着饰针,然后把它还给迪摩小姐。“真是漂亮!”她又说了一遍。“教人爱不释手。你们是买现成的吗?”
格兰特轻摇头回复迪摩小姐求助的眼神。“不,我们是订做的。”她说。
“玛丽·雷蒙小姐是个幸运儿!如果她不喜欢这枚饰针,她的品位一定糟透了。”
“哦,如果她不喜欢,”格兰特说,“她也会善意地说她喜欢的,反正我们也不会知道。所有的女人都会说善意的谎言。”
“虚情假意,”莉布吉尔小姐说,“可怜的人们。”
“不是吗?你的社交生活其实是一长串的谎言。你觉得非常遗憾——你不在家——你本来可以去的,但是——你希望朋友在你家待久一点。你要不是向你的朋友们撒点小谎,就是骗你的仆人们。”
“我会对我的朋友撒谎。”洛克莱太太说,“但我绝对不会骗我的仆人!”
“你不会吗?”格兰特说,慢条斯理地转身面对她。低垂的帽檐盖住他的眼睛,慵懒的身体靠在椅背上,看到他的人几乎不可能相信格兰特探长此刻正在办案。“命案发生后你本来要前往美国的,不是吗?”她默默地点头。“那么,为什么你告诉你的女仆说你是去约克郡?”
洛克莱太太直挺挺地坐了起来,随即又跌进椅子里。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很确定自己从来没有告诉我的女仆说我要到约克郡去。我是说要到纽约。”
格兰特显然是抢先一步追问,“但是,她以为你说的是约克郡。”洛克莱太太才说,“你怎么知道?”
“天底下没有警察不知道的事。”他说。
“天底下也没有你不做的事,对吧?”她忿怨难平地说,“你是不是跟安妮有什么瓜葛?我一点也不讶异你会怀疑是我杀了人。”
“我没有这么想,”格兰特说,“警察对天底下的事都抱持怀疑的态度。”
“那么,我是不是该感激你,你这种怀疑的态度比我的女仆罢工还恶劣。”
格兰特捕捉到迪摩小姐短檐帽下盯着他瞧的眼睛,她眼神亮着一种新的表情。
他们的对话暴露出洛克莱太太涉嫌队伍命案,迪摩小姐不由胡思乱想起来。格兰特对她报以保证的微笑。
“她们认为我来意不善,”他说,“但是你至少该支持我,我可是为正义而活的。”她当然看得出来,她仔细想想,他朝这方面调查就是要替拉蒙洗清嫌疑。这个可能性得靠旁敲侧击来证实。
“我们回去喝下午茶吧!”莉布吉尔小姐说,“一起到我们的旅馆,还是我们去其他的地方坐坐,玛格丽特?我已经吃腻了那些缇鱼三明治和红醋栗蛋糕。”
格兰特提议去一家蛋糕非常有名的茶馆,帮着收拾洛克莱随意放置的私人物品。
他这么做的同时,故意让那叠信纸掉落摊在沙上,纸张首页的信写了一半,刺眼的阳光下映人他眼帘的是洛克莱太太又大又圆的字迹。“对不起!”他说,重新把信纸和杂志堆叠在一起。
午茶在美食的功能上或许是成功的,但是在社交功能上,格兰特觉得极为失败。
他三位同伴中的两位带着他无法视若无睹的不信任盯着他,第三位——莉布吉尔小媚——开心地假装不去注意她姐姐默认自己紧张时会发作的坏脾气。当他们互相道别,格兰特偕同他的女伴在逐渐消逝的日光中往车站走时,他说:“迪摩小姐,你真是个直爽的女人。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一点。”她没有答话。回家的途中她十分安静,驱散了他原先不满的情绪。为什么这个女孩不信任他?她是不是觉得他是个怪物,正如她之前想的一样不择手段地利用她?他旁观者的部分一脸轻蔑的笑说:“你,一个警察,来恳求别人信任你吧!为什么,连权谋政客都比一名苏格兰场的警员来得讨人喜欢。”
每当格兰特内心交战的时候嘴就轻微地拧起来,今晚他的拧嘴十分明显。他发现困扰他的问题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他甚至不知道洛克莱太太到底认不认得那枚饰针。
虽然他看到她的字迹,但这对结果没有帮助,字写得大又圆的女人占了极大的百分比。她看到饰针瞬间的停顿可能只是因为她看到令人不解的姓名缩写。她含糊的问题也可能全出自无心。从另一方面来说,她几乎没有特别令人起疑的地方。如果她真的跟命案有关联,那么,她铁定十分狡猾,丝毫不动声色。她在调查展开第一天他大意地排除她的嫌疑时,耍了他一次。没有任何事能防止她再次愚弄他,除非他找到对她极不利的事实让她百口莫辩。
“你觉得洛克莱太太怎么样?”他询问迪摩小姐的意见。车厢的隔间里只有一个乡巴佬和他的女孩。
“为什么?”她问,“这是聊聊天还是办案?”
“我说,迪摩小姐,你对于跟我一起出现觉得很难堪吗?”
“我不认为这样描述我的感觉十分贴切。”她说,“我并不会常觉得自己像个呆子,但是今晚的确是这样。”她挖苦的话刺痛了他。
“但是你没有必要这样,”他十分尴尬地说,“你做得很好,你的表现并不像你想像的那么差。我碰到了棘手的问题,所以找你帮我忙,只有这样。我需要一个女人的意见来协助我判断——一个公正无私的女性的意见。”
“好吧,如果你真的需要我仗义直言的话,我认为那个女人很蠢。”
“哦?你不觉得她狡猾,城府很深?”
“我不以为她城府有多深。”
“你觉得她其实很肤浅?但是——”他斟酌着。
“你问我对她的感觉,我据实以告。我认为她是个肤浅的笨蛋。”
“她妹妹呢?”格兰特问,即使这个问题对调查无关紧要。
“她不同,她是个有头脑有个性的人,虽然你可能不以为然。”
“你说说看,洛克莱太太可能杀人吗?”
“不,当然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她没那种魄力,”迪摩小姐优雅地说。“她或者可以耐着性子犯下案子,但是不到一分钟全世界就都知道了,往后她活多久就会流传多久。”
“你不认为她可能知道是谁干的,却刻意隐瞒事实?”
“你是指谁杀了人的事实?”
“是的。”
迪摩小姐坐着仔细地观察格兰特沉静的脸。火车暂停滑动,车站灯火通明的光线慢慢流过。“爱瑞吉!爱瑞吉!”脚夫喊着。脚步沉重地踏上空旷的月台。等不受欢迎的声音逐渐远离,火车重新开始前进,她才开口。
“我希望能看得出来你现在在想什么,”她绝望地说,“我是不是在一天之内,被你愚弄了两次?”
“迪摩小姐,相信我,到目前为止我并不认为你做了什么愚蠢的行为,我愿意跟你打赌,虽然我从不这么做。”
“洛克莱太太可能隐瞒真相,”她说,“但是,我告诉你,我认为她对命案三缄其口,这其中一定有与她息息相关的理由。就是这样。”
他不能肯定她说的最后四个字是指这是所有她能够告诉他的事,还是意味着他的追问到此结束。无论如何,她提供他另一个思索的方向,直到他们抵达维多利亚车站时,他都保持沉默。“你住在哪里?”他问,“该不是住医院里吧?”
“不,我住在卡文迪许广场的会所里。”
他欲送她回去却遭到婉拒,于是他们在门口阶梯上说再见,她婉拒他共进晚餐的邀约。
“你的假期还有好几天,”他关心地说,“你想怎么过呢?”
“首先,我会去看看我的姨妈。我得到一个结论就是,什么都知道的恶魔比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来得不那么可怕。”
格兰特看到她牙齿上映着走廊的微光,离去时觉得自己过去几个钟头被人误解的痛苦已经减轻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