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奇怪呀,即使是黑心肠的人,血也是红色的呢。”许涟漪似是叹息又似是好奇,还把沾了血的指头伸到大王面前示意他也看看。“真是有意思。”
大王玩味地看了一眼她指腹的血,“他的心肠也是红色的。”
“真的吗?”许涟漪兴奋地问。“那不如我们剖出来看一看吧!”
她的表情就像是看见了喜欢的玩具的孩子,一双水灵灵的眸子闪烁着动人的光芒。
大王说:“好啊。”
然后他们就真的当着许家其他人的面将许老爷的心肠挖了出来,即使是身经百战的侍卫们也被这血腥残忍的一幕吓得不敢言语,但大王和许涟漪却像是认识了很久的老朋友一样,对着那颗鲜红的心脏品头论足。
“既然人的心肠无论如何都是红色的,那为什么还要有黑心肠这个词儿呢?”许涟漪表示很失望。“我还以为像他这样的人,心肠会是黑色的。”
没等到大王回答,她又自言自语起来:“好人跟坏人又有什么分别?”
“大王,你说好人和坏人有什么分别?”
大王眯着眼睛说:“寡人不知。”在他的字典里,人就是人,没有好人和坏人的分别。这个世界就是供他取乐的,每每看到那些以正义之名意图杀他的人,大王都觉得愚昧且可笑。这是胜利者的天下,失败的人就应该低眉顺眼乖乖地做奴才。
许涟漪丢掉手中的心脏,还嫌脏地扯过一边许夫人的衣袖擦了擦,只是血腥味是没那么容易擦掉的,她很嫌弃地闻了闻,觉得有点恶心——闻起来就不够甜美,尝起来就更不会多么美妙了。
“若是日后我能重新活一次,我可不想做什么好人。”许涟漪喃喃地说。“做好人太难过了,总是别人欺负。”
“你也算是好人?”大王饶有兴味地问。
“曾经是吧。”许涟漪搜罗着连自己都记不大清楚的回忆,在忘川河待太久了,都忘记了曾经的自己是什么样子的,但那颗想要回去的心却从未变过,甚至已经成为了执念,即便有朝一日魂飞魄散,也不会忽视。
想回去,太想回去了。但如果回去的话,决不再是过去的自己。
“什么叫曾经是?”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自己都不记得了。”许涟漪状似认真又似轻佻地笑了笑。“我跟大王是不一样的,但从某方面而言又很相似。所以大王真的不打算把我留在身边吗?我会让你过得很开心的。”
从没听过有人跟他说想让他过得很开心,大王眯起眼睛,哦了一声。“这么有自信,你如此与众不同?”
“对呀。”许涟漪走到大王身边蹲下去,双手搭在他的大腿上,感受到衣裳下面的肌肉坚硬如铁,怕是此刻她手握匕首都不一定割得开对方的喉咙。她把小脸搁到交叠的手背上,仰头看着大王。“任你寻遍天下,也再找不着第二个我了。”
闻言,大王哈哈大笑,他这一笑,周围的侍卫们纷纷白了脸,惟独许涟漪跟着笑了,两种笑声一雄浑低沉,一清脆如铃,缠绕在一起竟有种诡异的和谐。
“许涟漪!”丈夫惨死,许夫人也害怕,可她还有两个女儿要顾着,当下只得压住内心恐惧,爬到许涟漪身前,不敢靠近,不住地磕头:“过去都是我错待了你,你若是想报复,要杀要剐随便你,可你两个姐姐是无辜的,不管怎么说她们都是你的亲姐姐呀!”
她试图用血缘亲情来说服许涟漪对许家两个小姐手下留情,可对许涟漪来说,她连许老爷都说杀便杀,区区两个许家小姐又能算得上什么东西呢?
“唠唠叨叨,烦人得很。”许涟漪低声一叹,别说许家两个小姐对许涟漪不好,即便是待许涟漪极好,跟她又有什么关系?你怎么能奢望一只厉鬼有人性呢?
她抬起一脚将许夫人踢开,然后嫌弃地看了看自己的鞋子,抽出侍卫手中长剑。
许涟漪在心中模拟了一下自己和大王之间的距离,足不足以一击必中——然后她放弃了,许涟漪不过是个弱女子,小猫力气,就这长剑拿起来都吃力,周围还有孔武有力的侍卫,想刺杀?简直是开玩笑。
就在她抽出长剑的一刹那,侍卫们纷纷戒严,大王却微微勾起嘴角。许涟漪对他们笑了:“这么紧张做什么呀,我又没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说完,她一剑刺穿了许大小姐的一双玉手,然后对许夫人道:“听说大小姐纤纤柔荑,尤擅抚琴,琴声悦耳绕梁三日不绝,不知今后可否还能奏出美妙乐声呢?”提起长剑,许大小姐疼痛钻心,翻着白眼便晕了过去。
她又看向二小姐,二小姐已被吓得裙裾湿濡,女鬼对自己的记忆没多少,对许涟漪的倒是很清楚,深刻记得二小姐是如何在冰天雪地的冬日叫许涟漪以手擦地,然后“不小心”踩上去,让许涟漪一双手几乎废掉的。所以即使二小姐已经吓得簌簌发抖,她仍然没有犹豫,有了复仇的机会,如果不能抓住,妇人之仁与自己有何益?
她好不容易从忘川河里出来,即使最后的代价是魂飞魄散,也不要再看他人脸色过活!
这漫长的苦她吃够了,不想再继续陷入了。
二小姐终于从被吓傻的状态中挣脱,她跪在地上对着大王叩头求饶:“大王!臣女知道先前不该随意送庶女入宫欺瞒大王,求大王网开一面,臣女愿入宫侍奉大王,为奴为婢绝无二话,只求大王答应我两个条件!”
“哦?”大王似乎有了兴趣,但许涟漪却是老神在在。她压根儿就不担心,大王这样的人,女人的容貌反倒是次要的了。别说许家两个嫡女长得不如许涟漪,便是比许涟漪美上百倍,因为恐惧不敢入宫随意糊弄,再如何求饶,大王都是看不上的。
这个暴君的自尊心极强,同时也极其自负。
“什么条件,你说来与寡人听听。”
二小姐怨恨地看了许涟漪一眼:“第一,求您饶了我娘和姐姐,第二,将许涟漪贬为军妓!”
大王还没来得及说话,许涟漪突然放声大笑。她的笑声有种天真的残忍,就好像她看遍世事,却又不染尘埃,极其狠毒,却又露出矛盾的清雅来。
大王也笑了,没有说话。许涟漪手起剑落,二小姐也晕了过去。
“满意了?”大王问。
许涟漪把手中长剑丢给侍卫,奈何剑太重她太柔弱,结果没丢过去不说,险些把自己绊个趔趄。前一秒还是个蛇蝎佳人,下一秒就犯蠢,这让大王觉得有些可笑,便直接笑出了声。许涟漪看了大王一眼,道:“多谢大王成全。”
大王哼了一声,起身就走,许涟漪连忙跟在后头。走出花厅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给唯一清醒的许夫人留下一个动人的笑容。
跟上了马车,正要盘腿坐下,就听见大王说:“谁准你跟寡人平起平坐的?”
许涟漪不慌不忙地起身,跪在了大王身边,给他倒酒。茶几上的酒水香气扑鼻,大王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知情识趣的美人儿,不管他嬉笑怒骂都不慌乱,不畏惧他,却又保持着最巧妙的距离,万事毕恭毕敬,但又张扬的叫人忍不住想掐死她。
“涟漪不懂事,大王还请莫要怪罪,这杯酒便算是涟漪为大王请罪了。”说着,她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白嫩的脸颊迅速染上淡淡的酡红,衬着她精致的五官,倒真是人比花娇了。
只是这喝了酒,身子自然就软了,许涟漪面红耳热,她的头脑很清醒,但肢体语言却完全不受控制,坐在那儿东倒西歪,哪里还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若是在生前,这副模样是要被责备的,但是——现在有什么关系呢?她早就不是生前的她了,她都死了不知多久了,如今能重见天日,她什么都不想考虑,什么都不想顾及。
大王伸手一揽,便将娇软的美人抱入怀中,许涟漪迷离着美眸倒在大王大腿上,吃吃的笑。她其实并没有醉,但美人醉酒这种有情趣的事,偶尔和没有情趣的男人共度一次,也挺有意思的。
她用两只小手捧住大王的脸——这个高傲残暴的男人恐怕是生平头一次被人这样碰触,甚至有些呆了,许涟漪笑嘻嘻的:“你知道吗,其实我不是许涟漪。”
“哦。”心知她可能是醉了,大王随口一问。“那你是谁?”
“我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许涟漪眯着眼睛,因为大部分重量都搁在大王身上,所以她的两只小脚隔空晃呀晃的。“我也不想记得了,那么耻辱的东西,记得它做什么呢?”
“耻辱?”
“对呀,你说,这人可真是奇怪,明明都不记得了,但是那种屈辱绝望愤恨的感觉却仍然忘不掉。”许涟漪低声呢喃。大王不是什么毛头小子,他杀伐决断一统天下,又怎么会是好糊弄的人呢?这种天之骄子,便是有什么精怪想要害他都是不成的。所以她状似酒醉,其实说的也都是实话。“有朝一日,若是我能回去,定要让他们——都血债血偿。”
“我再也不要做缥缈的浮萍,只能依靠别人过活。”
大王摸着她如云的长发,说道:“只要心狠,没什么能阻挠你。”
“对,只要我心狠。”许涟漪重复了一遍,她痴痴地望着大王,似乎透过他在看什么人,但很快地就又笑了。“大王这样讲话,涟漪都忍不住要将这一颗芳心送给你了。”
“寡人不信那些东西。”修长的手可以毫不费力地拗断成年人的脖子,但此刻抚摸许涟漪的动作却温柔地过分,“寡人会把所有想要的都抓在手中。”
把所有想要的都抓在手中,即使是和整个世界为敌,也没有关系。许涟漪听着听着就笑了,若她能早些明白这个道理,也不至于最后落得跳入忘川河的下场。
她真的记不得太多了,但感觉不会骗人,她仍然能够感受到生前的种种苦痛,在奈何桥上化作声嘶力竭的绝望。可事到如今再想一想,何必顾忌那么多?
说完那句话,大王就合上了眼睛闭目养神。许涟漪也没有再说话,躺在他的大腿上,大王的话对她造成了影响,但不足以抵消她想杀死他的心。
如果能回去,那么挡在自己面前的任何人事物,都要铲除干净。
回到宫中,大王的第一件事是沐浴,他虽然崇尚暴力,却很爱干净,每次杀完人都要沐浴净身,将浑身的血腥气洗掉。
往日有专门伺候的宫娥,今日大王却点名要许涟漪服侍。
她其实不会伺候人,因此做起事来便有些笨手笨脚,而且由于在忘川河里待太久的原因,她的警惕性非常高,并且极其容易惊醒,附身在许涟漪身上后,因为身体的缘故必须睡觉,但这一点风吹草动就惊醒的习惯却是改不了的。
如今天下一统,数年前可并非如此,大王常年征战在外,那时候的他虽然暴躁,却不像现在这样嗜杀,太过平静的天下不适合他这样的男人。他热爱鲜血与厮杀,杀死别人亦或被别人杀死,这才是他的宿命。
事到如今他身上仍然有很多疤痕,刀伤剑伤等等数不胜数,结实坚硬的肌肉下隐藏着巨大的力量——那是以许涟漪的身体无法对抗的,她在他面前就像是一只软绵绵的小兔子,虽然带着毒,但对于强大的人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搓背都没力气。”大王嫌弃地说,其实许涟漪已经使了吃奶的劲儿,但他仍是不疼不痒。许涟漪应声的同时在心中改变着计划,想杀死大王实在是太难了,必须一击必中,否则最后死的可能会是她。
她和这些人可不一样,他们死了可以投胎,但她死了,那就要回到忘川河里,永远回不到自己的世界。
她绝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因为她实在是小鸡力气,大王不耐烦地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都拖到了水池中。许涟漪闷声喝了两口洗澡水,还差点呛死,气得她娇颜泛红,抬头怒视大王。
散发着火焰般的眼睛让大王都惊呆了,然后许涟漪立刻见他阴沉了脸色,瞧表情可能是想将自己大逆不道的眼珠子给挖出来,她能屈能伸,立刻依偎到他身边:“我可不想再喝洗澡水了。”
“哼,寡人的洗澡水是谁都能喝的么?”大王冷哼一声,大掌用力拍击水面,顿时溅起了偌大的水花,许涟漪本来衣服就湿了,这下满头满脸全是水,偏偏那个罪魁祸首却露出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来,跟个小孩一样嘚瑟的表情,摆明了在说,寡人最大,你管得着么?
许涟漪气得伸手去掐他,下手的力气很大,可惜大王肌肉太硬,根本没什么效果。
大王嗯了一声说:“就是这个力道,再来。做不好的话,寡人砍了你的头。”
张嘴砍头闭嘴砍头,许涟漪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白了他一眼,果真用力给他搓起来,等到伺候完,她浑身都快虚脱了,跟万鬼争食互相吞噬都没有这么精疲力竭过,活人的身体实在是太难驾驭了。
如果是这个状态回去的话,别说是报仇,就连保护自己都难。
伺候大王换寝衣的时候,许涟漪突然异想天开道:“听说大王武艺高强,天生神力,这是不是真的?”
大王懒洋洋睨她一眼:“自然是真的。”
许涟漪笑的有几分讨好:“那不知大王可否愿意教导小女子一二呢?”
“你?学武?”大王简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他微微撇了撇薄唇,“早已过了那个年纪。”身形又单薄,一阵风吹来都能被刮跑,晚上的时候拿把剑都险些摔倒,这样的弱女子却跟他说什么要学武。
“我不怕吃苦的。”许涟漪巴住大王的胳膊。她是真的不怕对方,并不是装的,而且她早已吃准对方的个性,所以讲话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如果在大王面前自觉低人一等,又怎么能奢求他将你当人看呢?
暴君的确是暴君,但暴君也不是不能和平相处。许涟漪自私自利,她心中除了自己想不到别人,所以只要大王不杀她,她什么都不在乎。而若是能从大王身上得到什么,那她自然就更开心了。
“哦?”
“大王满身好武艺,难道不想收个徒弟吗?我会是个很好的徒弟的。”许涟漪不要脸的自卖自夸,一张小脸笑的像是开了花。
她不确定自己回去后会是什么处境,所以最重要的就是先保护好自己。
她再也不想疼了。
大王看她舔着脸的请求,两根修长的手指捏住她的鼻子,说:“是吗?”
“是呀。”
左右现在许涟漪非常对自己的胃口,再加上近日无事可做,于是大王点头道:“那好,这可是你自己求寡人的,到时候若是敢反悔,休怪寡人——”
“砍我的头。”许涟漪快速接话,然后赞同:“好好好,若是我做不到,大王尽管砍我的头便是。”
说着嫣然一笑。
大王见她这么开心,笑得小脸都成了朵花,心中涌出一股甜丝丝的味道,他不喜欢这种情绪不受控制的感觉,所以干脆一把将许涟漪抓到床上,解开她身上的纱衣,道:“明日的事情明日再说,今儿晚上,你该知道做什么让寡人高兴。”
“那是当然。”许涟漪很配合地伸展开双臂,从她进宫那一刻开始就知道这种事迟早会到来,贞操什么的对她来说又不值钱,不过是一种筹码罢了。如果将身子给了大王能让对方更信任自己,何乐而不为?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才能得到别人全身心的信任。她不想要大王的真心,但想要他的命。
于是芙蓉帐暖,一夜**。
第二日早上,许涟漪还睡着,便被大王叫了起来,他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既然许涟漪自己说要学武,那么吃点苦头算什么,对吧?昨儿晚上才破瓜的许涟漪满打满算,这身子也才十几岁,还柔弱得很,但她也硬是这样撑了起来,蹲马步站梅花桩眼都不眨一下。
也是苦,也是累,但和忘川一比,这些都不算什么。她必须先保护自己,才能去做想做的事。
大王一开始只是觉得好玩,看娇滴滴的美人换上劲装练武也别有一番韵味,比那些无病呻吟的歌舞可好看多了。但随着时间过去,他发现许涟漪是真的想要变强,这才是他改变心意真正开始教导她的原因。
他在世人眼中是残暴无道的暴君,但在许涟漪面前,他更像是个耐心不好却又很包容的兄长。
虽然——每天晚上,许涟漪都要因此付出代价。
一晃三个月过去,许涟漪仍然是那副柔弱可人的模样,但身体却健康了许多,甚至还能跟大王过上两招。她和大王都是同类人,没有花里胡哨的招式,讲究一击毙命。因为无论是在忘川河里还是在战场上,没人看你华丽的造型,稍有不慎便是死亡,为了保护自己,狠心在所难免。
这三个月恐怕也是后宫妃子们最幸福的三个月,不用担心谁去伺候大王,也不用担心自己还能不能活过明天,整整三个月,大王独宠一人,破天荒的,没有任何一个妃子嫉妒许涟漪,甚至和许涟漪姐妹相称,恨不得许涟漪能一辈子陪在大王身边。
只是虽然有许涟漪的陪伴,大王仍旧是残酷的。朝堂上稍有不满,便有人被砍脑袋,他只是杀的人少了些,脾气和缓了些,对他来说,许涟漪就像是战争一样令他着迷。
但许涟漪没有丝毫心动,她在默默等待着时机,一个足以让她完成任务,离开这个世界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