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碗汤(三&四)
南霜背对着清欢,不敢回头,即使他眼睛瞎了,也不想让妹妹看到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他表现出的嚣张跋扈,其实不过是在掩饰内心深处的绝望和自卑,南霜能在任何人面前保持冷酷的面具,但惟独在南烟面前不能。他愧对妹妹,不敢面对她。
所以南霜的第一反应就是逃走。他本想用力将妹妹推开,可清欢拽着他衣角的力气很大,这让他不敢用力,生怕让清欢摔倒。于是他当机立断撕碎自己袍子的一角,像是后头有洪水猛兽在追一般大步往前跑。
边上的小太监已经看呆了。南公公喜怒无常,极其洁净,谁人不知,便是皇上将他的衣服弄脏他也是要发脾气的,可如今他却主动将衣服撕碎,还——落荒而逃了?!
清欢怎么能让他逃,南霜跑得快,她追得更快,这一次清欢从背后抱住了南霜,说:“哥哥若是不肯认我,我孤身一人活在世上也没什么乐趣,不如死了算了!”
南霜抓住她的双手,本想拒绝,却又无法拒绝。最后,他还是选择回过身,紧紧地将清欢抱入怀中。他身形纤瘦修长,但和清欢现在在用的这具身体比起来却是大了一号,可就是这样的男人,竟然在轻轻颤抖。
清欢犹豫了几秒钟,才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柔声道:“哥哥莫怕,日后我会保护你的。”
他的妹妹说要保护他……南霜空洞无神的目中慢慢滴出泪来,他轻轻吸了口气,对清欢说:“你现在是在御膳房当差?”
“嗯。”清欢点了下头。“我进宫是为了找哥哥,如今找到了哥哥,自然就不会再留在御膳房了。哥哥,你带着我吧,我想跟着你。”
南霜点头:“但是哥哥没有时间每天陪着你。”
“没关系,我只要能跟哥哥在一起就好了。”这是南烟最美好的愿望,只要兄妹能够重逢,相认,不再分开。他们是彼此仅存的亲人,世上再也没有人比他们更亲近了。身体里流着相同的血,所以即使分开十几年,也敌不过血脉相传的情意。
南霜没说什么,只是摸了摸妹妹的头发。他那黑漆漆的重瞳无法流露出任何情绪,但他此刻的表情却是极其狠厉的,像是做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
由于是皇帝的心腹,南霜被赐住在皇帝寝殿之中,这样的话,他就可以十二个时辰随时任由皇帝差遣。
他将清欢安置在自己的房间内,让她住在这儿,又吩咐几个太监宫女好好照顾姑娘。至于清欢本来在御膳房的身份——南霜根本就不在乎。受宠如珍妃都被他轻而易举地解决了,更何况只是把一个小宫女要到自己身边呢?
清欢问:“我住这儿,那哥哥你住哪儿呀?”
南霜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但很快就恢复原状:“你不必操心我,我自有去处。”
呵,说什么自有去处,他不用住在这里,因为这里,他根本没住过几次呀!皇帝那么看重他,都让他和睡在一起。但是这样的话南霜是绝对不会告诉清欢的,皇帝很注重名声,若是有除了心腹之外的人得知他们的关系,必定不会留活口,所以南霜再三叮嘱让伺候清欢的太监宫女将姑娘看好,决不能让姑娘到处走动。
好在皇帝每次折磨他都是在密室之中,便是清欢闯入正殿也没法立刻找到。
南霜跟清欢说了两句话便要离开,他还没有做好面对妹妹的心理准备。可清欢却在他离开前拉住了他的手,认真地问:“哥哥,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好不好?你不要再在这儿待了,这里风水不好,人也坏得很,你跟我走吧。”
闻言,南霜却只是轻笑,像是“看”一个天真的孩子那样揉了揉清欢的头发,说:“傻丫头,你胡说什么呢?哥哥在皇宫过得可好了,你难道不知道哥哥现在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么?便是皇后见了我也要礼让三分。可若是出宫,哥哥是个太监,还是个瞎子,连正常生活都不行,岂不是拖累你?”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南霜心里在滴血。他恨毒了皇帝,可对方却早早对他下了药牵制于他,若他想活命,便不能伤皇帝分毫。可在妹妹面前他却要借助皇帝的“宠爱”来证明自己的权高位重,南霜再一次感到了浓浓的屈辱。
“可是你一点都不开心。就算不在皇宫,我们也能生活的很好,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哥哥,跟我走吧。”清欢再一次扯了扯南霜的手。
南霜却不愿意:“这话以后不要再提了。”
他不能走,至少现在不能走。以前不想死,是因为妹妹下落不明,现在妹妹找到了,他就更不能死了。他忍受那么多屈辱,双手沾满鲜血,好不容易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他要给妹妹更好的生活,这些苦绝不能白吃!
他要保护妹妹,还要报仇!皇帝以为已经将他驯服成一条只会跪舔的狗,南霜不在乎。大丈夫能屈能伸,总有一天,他会让皇帝付出代价!
而这一天,不远了。
跟清欢说完最后一句话,南霜便起身离开了。他虽然目盲,但听力却极好,周围的风吹草动根本瞒不过他的耳朵。如果不是清欢知道他真的瞎了双眼,她一定不会相信他真是个瞎子。
除了目不能视之外,南霜的表现好常人无异。
因为找回了妹妹,所以南霜一直都在克制自己乖张古怪的脾气。一个小太监冲撞了他,他连一句话都没说就让对方退下,若换作往日的他,怕是早将那小太监抽筋扒皮了。
皇帝以为事事都在掌控之中,却不知道,有的时候,玩物也是会反噬的。
晚上,清欢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觉得南霜似乎在密谋什么大事,只是她不知道而已,对南霜来说,这十五年的折磨不仅是**上的,还有精神。他认识到是由于自己生了重瞳才给南家带来灾祸,所以他无法原谅自己,如果不让他复仇,他一辈子都无法从这强烈的自责和自厌中走出来。
可是复仇……清欢掐着手指算了算,蓦地,眼睛一亮!
真是天大的好机缘,南霜应该感谢他有南烟这样的好妹妹。正在清欢笑的时候,突然听到太监拉长声音的禀报,是皇帝回来了。
她想了想,还是起身穿了鞋袜,罗裙系好,轻手轻脚地从窗户溜了出去。伺候她的太监宫女都在外间,所以并没有人发现。为此清欢还把枕头塞在被子里做出有人在睡觉的样子,并把帐子放了下来。
她足尖轻点便到了寝殿正上方,悄悄揭开一块琉璃瓦。夜色正浓,而她静悄悄地伏在殿顶,竟也无人发觉。
寝殿中央,龙床前,皇帝挥手让众人退下,只将南霜留在跟前。待到四下无人,皇帝对南霜道:“还不过来。”
南霜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双膝为脚朝皇帝的方向爬行而去。他目盲,不能视物,只能从皇帝的声音判断对方的方位。就这样一步一步爬过去,又顺从地听着皇帝的话将脸抬了起来。
即使看不见皇帝的脸,清欢也能从他抚摸南霜面容的动作上看得出他有多么迷恋南霜的脸。
“啪”的一声,南霜被这一耳光扇的别过头去,嘴角破裂,殷红血丝慢慢流出来。但他生得极其美貌,虽然左边脸颊红肿起来,却衬托着那双重瞳更加夺人心魂的妖艳美丽。
“还不知道要怎么伺候朕么,嗯?”
清欢咬了下嘴唇,皇帝的态度分明是没把南霜当人看,南霜听了他的话后,便张开红唇,一点一点用嘴巴替皇帝更衣,龙袍,中衣,里衣还有亵裤,甚至是皇帝的皂靴和白袜,他都是用嘴巴脱下来的。
但皇帝并没有因为他的柔顺而放过他,而是揪起了南霜的衣领。他看着他的脸,南霜双目茫然,皇帝轻笑,在他红肿的脸颊上轻轻一捏,南霜闷哼了一声,皇帝道:“别人都不知晓,素日里威风跋扈的南公公,在朕身下的时候却是这般下贱的模样吧?”
南霜说:“皇上不就喜欢奴才这样么。”
“哼,贱皮子。”皇帝说着,冷笑一声。“连那玩意儿都没了,你早就不是男人了,还整天摆个脸色给谁看?”
南霜说:“奴才不敢。”
“你不敢?朕连珍妃都让你杀了,你可倒好,看着朕还是一副要死不活的表情,怎么,这么多年了,朕待你如何,你看不出来?”
南霜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那皇上想要奴才怎样呢?奴才瞎了一对招子,可看不着皇上。”
皇帝闻言,隐隐有了怒气,便又给了南霜一个耳光。南霜被这毫不留情的巴掌扇到了地上,脑袋隐隐眩晕起来。
“看来,几日不教训你,你又开始不知天高地厚了,十五年了,霜儿,你怎么总是学不乖呢?总是要吃点苦头,才知道跟朕服软。”说完,像是拎小鸡般,拎起南霜,摁了龙床下方某个机关,便带着南霜走了进去。
瞧皇帝那态度,哪里将南霜当人,活脱脱是对待一只不怎么听话但他又比较喜欢的玩物。他动辄对南霜非打即骂,阉了南霜,弄瞎他的眼,折磨羞辱南霜十五年,却又责怪南霜不知感恩。
清欢在殿顶想了想,轻飘飘地飞身而下,虽然南霜已经这样过了十五年,但清欢不想让他继续过这样的日子。没有人该被这样对待,南霜的确杀了许多人,罪孽深重,但那一切是谁造成的?
大殿门口守卫的侍卫不少,清欢便又从窗户翻到了自己的房间,又不着痕迹地放倒了在外间看着她的太监宫女。皇帝让南霜住在殿内,倒是方便了清欢潜入。
她来到龙床前,四下摸索,找到机关后启动,很快便闪身进入密室。暗道乌黑,清欢屏住呼吸,走了几步,便听到南霜带着哭腔的求饶声。
虽然只和南霜认识一天,但清欢看人很准,南霜绝不是那种吃不住苦头的人,果然,她悄悄探头一看,皇帝正在给南霜上“刑具”,而南霜表现的非常精彩,声音显得那样痛苦,微带着哭腔,柔弱而无能为力,还说着告饶的话。
表情也十分到位,只是清欢看得清楚,他嘴角的笑意分明是嘲讽。
皇帝还以为自己真的折腾到了南霜,分外兴奋。清欢看了看四周,密室与其说是密室,倒不如说像是一个笼子,壁上挂满了各种用途的刑具。此刻皇帝问南霜:“你恨朕么,嗯?恨朕么?”
南霜仍旧带着哭腔,真是把一个梨花带雨的美人形象做到了极点:“奴才、奴才不敢……”
“是不敢,还是不恨?”
南霜哭着没有回答。皇帝看见的是他的柔弱美丽,还有在外人面前风光无限的大内总管在自己面前示弱无助的样子,清欢看见的,却只有南霜隐忍的仇恨和怨毒。
若是有朝一日,他能有机会解决掉皇帝,清欢想,那手段一定非常非常非常的残忍。
眼看皇帝拿起薄薄的刀片,在南霜身体上分割出细细的血痕,南霜因为疼痛而肌肉抽搐颤抖,皇帝却在笑。
清欢再也忍不住了,她拉开密室的铁门,皇帝听到异动立刻回头:“大胆——”
话没说完,便被清欢一巴掌扇到了地上。她又立刻将他捆起来,然后去给绑在木头上的南霜松绑。南霜虽然目不能视,但听力极好,立刻问道:“小烟?是不是你?是不是小烟?”
清欢本不想答话,可南霜分外急切的样子让她有几许心酸,轻轻叹道:“是我。”
“谁、谁让你进来的?出去!快出去!”南霜心中无比惊恐,被妹妹看到了!这样的自己……不堪的,下贱的,任人作践的自己……“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出去!出去!”
清欢不顾他的排斥挽住了他的胳膊,道:“哥哥别怕,我说过会保护你的。”她脱掉自己外衣将南霜裹住,又道,“我杀了他替你报仇。”
皇帝瞪大了眼,可惜嘴巴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行!不能杀他!”南霜连忙制止。
闻言,皇帝眼中露出惊喜的神色来。他以为南霜是对自己情有独钟,谁知南霜下一句就立刻打破了他的幻想:“他让人给我下了毒,解药只有他知道藏在哪里,所以他不能死。”
“没关系的,我给你问出来就是。”清欢居高临下地看了皇帝一眼,突然笑了。她真的真的真的非常讨厌给人施加暴力和虐待,又自以为是的人类。不巧的,这个老皇帝刚好就是这样的人。鱼尾纹比蜘蛛网还密集,竟然也好意思要南霜喜欢他,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看自己长得是个什么恶心德性。若是褪去皇帝这份光环,去卖屁股都没人要。
她取下皇帝口中的布料,笑吟吟地问:“你是自己告诉我呢,还是我动手之后再告诉我?两个选择,二选一,我很公平的。”
皇帝厉声喝道:“大胆——”
“啪”!清欢给了他一个耳光,声音柔嫩眼神冰冷地建议道:“你最好考虑一下要怎么说话,否则我会很不高兴的。”
皇帝咬紧牙关,到了时辰没有出去,自然会有侍卫进来,他只要拖时间就好。
可他养尊处优,从小到大已经活了快六十岁,从没受过什么罪,更别提吃苦头了,从来都是他让别人吃苦头,掌握别人的生杀大权。清欢回头问南霜:“哥哥想怎么报复他?我保证,给你要到解药。”
南霜心想,要不到也罢了,他这样过也真是过够了,早晚都要死,妹妹也知道了自己的真面目,倒不如死前讨个痛快。“我自己来。”
“那可不行,我也得帮哥哥呀,谁叫我是个好妹妹呢。”清欢挑眉,她对南霜只有怜惜和遗憾,但若是真正的南烟在这里,怕是将皇帝千刀万剐都不解恨的。这个皇帝,只因为南霜生了重瞳,便不问青红皂白捏了个罪名将南家诛杀九族,而后又垂涎南霜美色,将其弄到宫中,去势不算,还弄瞎了对方的眼,只因为那是一双重瞳!
把人弄到手了,明知彼此之间有血海深仇,却偏要让南霜对他倾心——清欢很想问问他,大爷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后宫的妃子们一个个巴着你,你真以为自己是人见人爱的香饽饽了么?
若是去掉这显赫的身份,还是那句老话,卖屁股人家都嫌长得普通年纪大。
清欢利落地学着皇帝绑南霜的样子,把皇帝也捆到了柱子上,然后轻笑:“哥哥,我把皇帝捆起来了,你想怎么做都随你。”
南霜也勾起嘴角笑了,此刻他再不掩饰自己阴暗嗜血的一面,天知道总是在皇帝面前扮作一朵小白花,他已经有多么厌烦。如果不是为了解药,他又如何忍辱偷生这么久?也只有老皇帝会认为他自己余威犹在,以为他南霜,还是十五年前那个懵懂单纯的男孩儿。
他早已化作食人猛兽。
最开始不听话的时候,南霜在这密室里度过了很漫长的两年,不分日夜遭受着折磨。皇帝没工夫,便换侍卫和太监——虽然这些人后来都被得势的南霜杀死,但那些记忆仍然存在于他的脑海之中。
所以,他对这个房间非常熟悉,熟悉到某个东西放在哪里都知道。南霜走到皇帝面前,伸出手去摸索他的脸。皇帝老了,力不从心了,这也是为何近年来他越发对南霜下手狠毒的原因。他从不让南霜碰他的脸,因为他自己也知道,已经沾染了皱纹的面孔,早已不如年轻力壮时的俊秀。
可现在南霜摸着他的脸,那双曾让皇帝觉得美若青葱的手,此刻如同毒蛇的信子一般。
他曾经因为南霜不听话便对他施以拶刑,然后在大冬天,让南霜险些残废的双手泡在冰水之中,一切只因为南霜不肯为他更衣。
他也曾因为南霜在他身下强烈挣扎,便将他丢到侍卫队中任由玩弄,这么美的男人,即便不是女人,也仍然充满诱惑。
他还曾鞭笞南霜,因为南霜的重瞳太过倔强,似乎总是有着说不完的坚决,便命人将他弄瞎。他把所有负面情绪都施加在南霜身上,他甚至因为南霜是个男人,便将他阉了!
对老皇帝来说,不能让你做朕的女人,便要你做朕的贴身太监,日日陪伴在朕的身边。
不是女人的话,切掉那玩意儿不就好了么?这是皇帝的遗憾,所以他总是要求南霜打扮成女人的模样,涂脂抹粉,学女人说话走路。
但无论如何,南霜都不是个女人。
“小烟。”
“嗯?”
“你出去等着哥哥,哥哥要做的事,不适合你看。”即使自己已经不堪到如此境地,南霜还是不愿意妹妹看到。他已经肮脏污秽,不想让她觉得他手段毒辣。
清欢从善如流地应道:“好的哥哥。”
待到清欢离去,南霜对着面前的皇帝露出绝美的微笑:“现在是我们的时间了。”
他很少笑,尤其笑的这么灿烂美丽。皇帝一直都很喜欢南霜的笑,可此刻,被那双空洞的眼睛盯着,皇帝却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清欢走出密室后盘腿坐在外面,叫呗,反正墙一合起来就听不到了,皇帝怕被人知道自己的龙阳之癖,所以将密室建的极其隐蔽,又特别注意隔音。
现在造福他自己了。
清欢在外面等了大概一个多时辰,南霜才从里面走出来。她坐在地上,顺手抓住他的衣摆。南霜愣了一下,伸手下来摸索她的所在,然后紧紧地抱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