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五后,季斯年、季复礼相继离开家里。
国家初建,但有关租界问题还亟待解决,华夏要面对的国际环境也很恶劣。
在这种时候,他们两个领兵的将领自然还没办法空闲下来。
元宵节后,衡玉和孙钱、王叔、李老二等心腹碰了一面,考虑要如何安排手上的生意。
她手上的生意几乎涵盖了各行各业,在过去的十多年里,即使是战乱也没有阻碍生意的发展。
孙钱最先提议道:“以前这些生意不放在小姐名下,是不想暴露小姐的身份。但现在国家已经稳定下来,这些生意都该放回到小姐你的名下才对。”
衡玉点头,“就这么安排,不过我们名下生意太多,还是一步步转移到明面上为好。”
会议结束后,衡玉要来账本,一一清点账目上的钱财。
账目上的钱财很多,多到已经是一个数字。
衡玉把玩一番手上的钢笔,吩咐道:“过段时间你们联系一下政府,就问政府可要重新规划公路、铁路、桥梁以及各种公共基础设施?如果政府有规划,但财政上有困难,我们可以提供帮助。”
凭借着她手上的工厂,钱财会源源不断。把钱都堆在手里不流通,不是一种明智的做法。
所以思前想后,衡玉盯上了国家的基础设施建设。
毕竟在之前,她也投资承包过航运渠道的建设,桥梁的建设,火车铁轨的建设……
现在国家正是百废待兴之际,哪个地方都缺钱。之前打了九年的仗,生生打得财政入不敷出,孙钱、王叔他们一去联系相关部门,相关部门的人眼睛都亮了,殷勤招待他们。然后动作极为迅速、生怕孙钱他们会反悔一样,从抽屉里抽出一摞计划书。
把计划书推到孙钱他们面前,眼睛发亮看着他们,一副“你们挑,你们觉得里面哪个计划合适就挑哪个”的表情。
孙钱、王叔:“……”
他们抽出几份计划书翻看起来,发现这些计划书所需的钱财都不算多。
也是,现在哪里都要用钱,国家就算想要修建大型工程,暂时也是有心无力。
翻看一番后,孙钱、王叔他们把大半的计划书都拿走了。
相关部门的负责人体贴周到把两人送走,等车子彻底远去,他方才激动得一拍大腿,催促身旁的下属,
“快,去联系《新公报》等大报,让他们好好宣传一下星乐公司老板季小姐的爱国事迹。”
这么好的带头作用,不能不宣传啊!
第二天,衡玉坐在沙发上翻看报纸,就看到《新公报》头版头条,正以极为繁丽的笔调,赞扬星乐公司的老板季衡玉极具爱国担当。
看到自己的名字,衡玉不由失笑。
季父就坐在她旁边翻看《北平日报》。
《北平日报》的头版内容与《新公报》相差无几,也是在宣传这件事。
刚开始看时,季父频频点头,觉得自己也可以这么做。
但读到后面,看到“星乐公司老板季衡玉”这九个字时,季父愣了愣。
他喃喃自语,“这是……撞了名字?”
季曼玉端着一杯温水走过来,恰好听到季父的自语声,不由问道:“爹,你在说什么?”
季父抖了抖报纸,“我发现星乐公司的老板和你家小妹撞了名字。”
季曼玉眨眨眼,第一反应看向衡玉:你确定要一直瞒着爹吗?
衡玉摊手:瞒不住啊,她要从幕后走到台面了。
“爹,其实是这样的。”衡玉咳了咳,在说出真相之前友好提醒,“爹,你最近身体都还好吧,现在你先深吸一口气,再好好放松放松身体。”
季父眉梢微扬,“什么事情搞得这么郑重?”
说着话,把报纸放在一旁,端起刚沏好的茶水慢慢抿了一口。
“哦,也没什么,我想告诉你的是,星乐公司的老板是我。”
“咳,咳,咳咳咳咳。”季父被滚烫的茶水烫了一嘴,杯子一倾倒,茶水将胸前的长衫濡湿。
他连忙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把杯子放回到桌子,拍一拍胸前的衣服。
衡玉坐在沙发上,还有心思想:她爹是真的很吃惊了。
能不吃惊吗?
季父心目中最乖巧最听话,除了身体需要他操心,再也没有任何地方需要他操心的小女儿,现在告诉他,她是星乐公司的老板!!!
旁人也许不知道“星乐”意味着什么,但季父和王叔合作那么多年,知晓的事情很多——
比如王叔虽然是锦州商会的会长,工厂遍布整个东北地区,但他的工厂暗地里都属于一个名为“星乐”的公司,王叔还要称呼幕后的人为“少爷”。
季父有些头晕目眩,他抚了抚额,“玉儿别闹,星乐的负责人不是一个男人吗?我听王兄称呼对方为少爷。”
衡玉:“剪短头发,戴上眼镜,穿上男装,再化个妆,也没什么人能认出来我的真实性别。”
季父吓得倒退两步。
这爆马爆得太猝不及防了,季父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
他一直很甜的觉得自家小女儿乖乖在北平养病!
乖女儿贴心提议道:“爹,不然我给王叔打个电话,让他亲自和你解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季父:“……”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用解释吗?还用解释吗!
季父露出虚弱的笑容,“你等我缓缓。”
他在沙发上坐下,认真理清来龙去脉,猛地抬头瞪季曼玉和衡玉,“有一次过年,你姐姐说你陪着关夫人去乡下,这是不是在骗我?那时候你是在锦州吧。”
衡玉笑得内敛腼腆,“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爹爹。”
季父抬手,颤颤巍巍指着她,“还有一次,当时打仗把铁路炸毁,我没法回家过年只能待在锦州,结果王兄让我去他家吃了好几顿饭,那时候你是不是就在楼上。”
衡玉依旧笑得内敛腼腆,“是啊,我这不是觉得爹爹独自一人在锦州过年太寂寞嘛,后来待在楼上不见您是因为不方便露面。”
“那你再告诉我,这家里除了我,还有谁不知道这件事!”
衡玉抿唇笑,不说话了。
季父:“……”
他这颗老父亲的心哟。
凉得好像刚在东北的雪地里打了几个滚。
然而他能怎么办?
只能把自己pia唧碎成很多瓣的心捡起来,自己缝补好,然后再自己把它捂回温。
“爹。”衡玉突然蹲到季父面前,抓住他的两只手,眼睛微亮看着季老爹,“我能这么优秀,都是我爹教得好,而且榜样竖得好啊。”
她开始一个一个数,“之前西北大旱灾,爹爹多番奔走,更是拿出自己的积蓄捐款。后来东北陷入战乱,爹爹也是在各处奔走,为军队筹备物资,有时候军队深入敌营,运送物资太过危险,爹爹也没有任何惧怕。”
“爹爹身为一介商贾,却比很多官员做得都要好,您以身作则,所以膝下四个儿女才会都这么优秀啊。”
闺女谈论起他的事迹,那叫一个信手拈来。
季父那颗老父亲的心哟,瞬间回暖。
他拍了拍衡玉的手,勉强压制住上扬的唇畔,但眼睛里的笑意还是暴露了一切,
“成吧成吧,家里就你最会说话。果然是爹爹的乖女儿。”
趁着季父不注意,衡玉扭头,朝季曼玉眨了眨左眼。
季曼玉:“……”
爹,你的原则呢!被吹捧一番就不要原则了吗!
其实,季父还是很有原则的,他也知道衡玉是故意说这么一番话的。
但他能如何?
去埋怨体弱的小女儿创建出这么大一番家业?还是埋怨她不吭不响就跑去东北?
他其实该羞愧才是吧,身为父亲,却没有女儿做得出色,更不能好好庇护她,为她彻底遮蔽风雨。
所以季父顺着衡玉的话,把这件事揭了过去。
“快些起来吧,蹲下来也不嫌累。”季父伸手扶着她,把她拉到自己身旁坐下,又招呼季曼玉坐到另一侧,父女三人坐在一块儿聊天。
——
衡玉投资的基础设施逐渐开工。
国家方面给她的生意大开方便之门,每当遇到什么事情,对她也都是客客气气的。
衡玉觉得,国家方面一些人应该已经猜到那所谓的师门是她瞎掰出来的,而老师摇光就是她本人。
毕竟冒充“大师兄天璇”的孙钱,都是称呼她为“小姐”,把自己放在下属的地位。
而那什么二师兄、三师兄、小师妹,更是都没有冒头过。
但很多事情,彼此存在默契即可,根本不能摊开来讲。
至少,不是现在。
否则,那些一张比一张精良的枪支弹药图纸,那远超时代的军用电台图纸,那挽救了几百上千万生命的青霉素资料,要如何解释。
两年时间里,这些基础设施建设陆陆续续完工。
而花钱多,赚的钱更多的星乐公司继续与相关部门展开合作,投资修建起其他基础设施。
在这两年里,国家以两场雷厉风行的对外战争,在群狼环伺中成功站稳跟脚,与多国展开谈判,取消各国在华夏的特权,并且成功收复租界。
终于,1942年开春,国家主权恢复完整,山河一统。
消息在全国传扬开时,衡玉陪着关雅去看望邓谦文先生。
她手里还提着邓谦文生前最喜欢喝的黄酒。
当年葬下邓谦文时,她曾说——“先生,待到山河光复,那时我再来此与你饮酒庆贺”。
如今还没到邓谦文的祭日,但她和关雅都提前过来了,只为即使告诉邓先生,山河已经光复,他的遗愿已经实现。
离去前,关雅对衡玉说:“这些年,我一直回想起我和老邓的过往,他走了以后,我是越发想念他了。”
衡玉牵着她的手下山,避免她被凹凸不平的山路磕绊到。
听到她的话,衡玉轻声建议道:“那您空闲时不如整理自己和邓先生的事迹,待您整理完毕,我们就把它送去出版,让后世人都好好了解您和邓先生。”
关雅笑,“我有什么好了解的啊,不过你这个提议很好,我想多写写老邓。”
衡玉默默搀扶着她,没再说话。
邓谦文和关雅这对夫妻,当真是相濡以沫走到了最后。及至一人故去,另一人也在用余生缅怀。
同年六月,季复礼从军队里卸任,选择退役,转而进入北平大学数学系继续深造,立志将余生奉献给他所心爱的学科研究。
季斯年则一直待在军队里,从上校到少将再到中将,后来为空军的现代化作战发展做出卓绝贡献。
而季曼玉,作为一名爱国作家,她在国家成立后与丈夫庄子鹤受聘成为大学教授,她四十岁时,因为工作需要,想要寻找一本法国经典著作,却发现这本经典著作只有法语版本,还没有人将它翻译为中文。
无奈之下,季曼玉从头开始学习法语,亲自翻译这本经典著作,后来她的翻译版本出版,因其翻译之精准、用词之优美,倍受华夏文人追捧。
从那之后,季曼玉课余时间都用来翻译外国经典著作,成为华夏近现代史上极富盛名的一位翻译学者。
至于衡玉,建国初期她一直在投资修建各种基础设施建设,很多渠道、桥梁、火车铁轨背后都离不开她的身影。
直到五十年代初期,她身体越发衰弱下去,这才逐步将自己手上的生意转移给继任者。
一些比较敏感的生意,她没有再留在手里,而是转赠给国家。
后来,《新公报》主编亲自上门联系她,想要给她做一期专访。
那个时候,季衡玉已经不再年轻,但当《新公报》的主编推门走进书房,看到那个坐在窗边欣赏春色的人时,才惊觉不再年轻的是她的岁数,而非她的容貌。
时光剥夺她的健康,却舍不得剥夺她的容貌。
两人坐下交谈,到最后,主编问她:“请问您为何会如此支持国家的基础设施建设。”
衡玉侧头想了想,勾唇笑道:“如果给个正经点的理由,那是因为国家百废待兴,而我力所能及。”
“恶趣味一些的理由,就是在战时我已经投资修建了不少铁轨桥梁,后面的所作所为,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保住基建狂魔的名头。”
主编讪笑,“基、基建狂魔?”
衡玉认真点头,“是啊。”
主编狂汗,默默继续下一个问题。
等到采访结束后,主编问:“我可以给您拍一张照片吗?”
他拿起相机,对准那个坐在窗边的人。
报纸刊登采访时,配图就是这张照片——
她坐在窗边,姿态优雅端庄,一颦一笑都带着令人心折的意味,即使是黑白相机也不能掩盖她的风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