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镇渊面无表情地挂断了电话,然后盯着手机屏幕上的一张照片沉思。照片是记者在瑞丰总部门口抓拍的,一名身材纤瘦、容貌美丽的女子搀扶着一位老人坐进汽车里,老人虽然只露出一张侧脸,却不难看出他的表情非常凝重,几名中年男人从大楼里追出来,显得十分焦急。唯独女子眉目低垂,红唇轻抿,静谧而又淡雅,像是一株盛开在幽谷中的兰。
这张照片的基调是灰暗的,然而因为有了女子的存在,却又在转瞬间变得鲜活起来。在此之前,曾镇渊从来没想过这样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竟会成为他收购瑞丰和金鼎的拦路虎,她实实在在让他吃了一个闷亏。
不过这点小阻碍并不能给他造成多大的麻烦,他看中的猎物从来就没逃脱过,哪怕林淡切断了他所有的路,他照样有办法把自己想要的东西弄过来。
曾毅轩,也就是曾镇渊的弟弟,见兄长总是盯着手机屏幕发呆,忍不住伸长脖子看了一眼,随即感叹道:“哥,原来你看的是她啊!这女人蠢死了,明明被汪骏背叛,还愿意替他生孩子,又给汪家当牛做马,你说她图什么?我要是记者,我都想跑到她面前去采访采访她,真搞不懂这些傻子的脑回路。”
曾镇渊只是笑了笑,没说话。到目前为止,他依然没把林淡看在眼里。
恰在此时,他的助理打了一个电话过来,语气十分凝重:“曾总,您让我办的事没办成,那边不答应。”
“为什么,是嫌我薪水给的不够?”曾镇渊姿态闲散。
“负责人说林淡对他们有知遇之恩,又在危难之际一直没放弃他们的研究,眼看金鼎有了起色,他们想与公司共存亡,不愿意跳槽。”
“你开的价码是多少?”
“已经是您给的上限了。”
曾镇渊终于严肃起来,沉吟道:“那就暂且搁置这个计划吧,不要再与研发小组的人接触。”
“好的曾总。”
看着逐渐黑暗下去的手机屏幕,曾镇渊眸光不停变幻。他完全没料到在金钱的诱惑下,金鼎的研发团队还能不为所动,看来林淡这一个多月没白做工。她收拢人心的能力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发觉兄长表情不对,曾毅轩小心翼翼地问道:“哥,你怎么了?没挖到人?不能吧?”
“没挖到,金鼎的研发团队对林淡很忠心。这个女人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曾镇渊喟叹道:“我擅长迂回战术,这个女人却擅长打直球,我俩似乎有些相克。”
能让兄长接二连三吃瘪的人曾毅轩还是头一次见,对林淡不免更为好奇,挠着后脑勺说道:“哥,你越说我就越想跟她见一面了。”
“那就见一面吧。”曾镇渊轻笑着拨打了一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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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淡提前十分钟来到某会所的顶楼,却没料曾镇渊和曾毅轩比她来得还早。韩旭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别紧张。
其实林淡一点儿也不紧张,曾镇渊再厉害也只是在商场上,断不会在现实中与她为难。她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正准备落座,曾镇渊却先行站起来,为她拉开椅子,态度十分绅士。
他坐着的时候存在感已非常强烈,当他站起来,林淡才发现他竟然十分高大,比190公分的韩旭还高了那么一点,俊美的五官和尊贵的气度使他极具吸引力,然而更令人不敢逼视的却是他深海一般蔚蓝的眼睛。
人为什么会患上深海恐惧症?因为未知,而曾镇渊的眼睛具备与深海一般神秘的魔力。很少有女性愿意与他对视,即便是欧阳雪也从来不敢抬头挺胸地与他说话。但林淡却认真打量了他一番,态度十分寻常,然后温声道谢。
曾镇渊忍不住挑了挑眉,对这个女人的评价不免又高了两分。
韩旭坐在林淡身边,直言道:“曾先生请我们来所为何事?”
“没什么事,只是久慕林小姐大名,想与林小姐见一面而已。”曾镇渊打了一个响指,让服务员上菜。他明知道林淡是孕妇,却没有让她自己点单,可见在生活中他是一个控制欲非常强烈的人。
林淡默默分析着对方的性格和目的,却听曾毅轩贸然开口:“林小姐,你知道汪骏是怎么死的吗?”
“报纸上已经写得很详细了,小曾先生何须多问?”林淡语气平静。
曾毅轩嗤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据我所知,汪骏和欧阳雪在一起的时候林小姐还没跟他分手吧?你知道那天晚上他俩在干嘛吗?他俩在干这个。”
曾毅轩把手机摊放在桌面上,全.裸的汪骏和欧阳雪在床上起起伏伏,然后被一群青年堵个正着,场面既混乱又不堪。
曾镇渊强压着怒火说道:“我不是让你把视频删除吗?你怎么还留着?”只要一想到当时的场面,他心中就会涌上一股杀人的**。
曾毅轩缩了缩脖子,连忙把手机拿回去,然后继续挑拨离间:“林小姐你看见了吧?你难道不觉得恶心吗?我真是搞不明白,汪骏那样对你,你还帮他生孩子,又帮他处理瑞丰的烂摊子,你图什么?爱情这玩意儿难道真的有那么伟大,能让你牺牲一切吗?如果你打掉孩子去美国读书,你知道你的未来会有多广阔吗?我告诉你,自由的空气才是世界上最甜美的东西,你还年轻,你应该有更多选择。”
林淡一眼就看穿了曾毅轩的伎俩,忍不住笑了笑。
韩旭却越听越动容。若非立场不同,他也想加入劝说林淡的行列。曾毅轩问出了他一直想问却难以启齿的问题,林淡如此坚持到底是为什么?难道她真的那么爱汪骏,爱到可以为他牺牲一切吗?这个猜测像毒液一般侵蚀着韩旭的心。
林淡端起热牛奶喝了一口,徐徐道:“小曾先生,你不用白费口舌了,我永远不会背弃汪家。”
“为什么?”曾毅轩今天一定要搞明白林淡的想法。他头一次看见如此优秀却又如此愚蠢的女人,林淡简直就是一个矛盾体,打从一开始就牢牢吸引了他的视线。
林淡思忖了一会儿,直言道:“我是一个孤儿,想必二位已经知道了吧?我和汪家的缘分早在十三年前就开始了。那时候我刚满六岁,正准备上小学,我的父母因车祸双双身亡,我由奶奶带回去抚养。我的叔叔婶婶不同意,想把我卖给人贩子。你们知道在华国,被拐卖的孩子会遭遇什么吗?”
曾毅轩嬉皮笑脸的表情渐渐消失了,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曾镇渊看向林淡的目光变得更为深邃。
韩旭头一次听林淡提及童年往事,却是如此悲惨的一段经历,忍不住看向她,心脏一阵发紧。
林淡喝了一口热牛奶,继续道:“被拐卖的孩子大抵不过四种命运:第一,被卖去偏远的山村给人当孩子;第二,被打断四肢,扔在街上乞讨;第三,被犯罪者训练成小偷;第四,被摘掉脏器用以敛财。而女孩的命运又比男孩悲惨数倍。她们或是小小年纪就成了别人的童养媳,或是被逼迫出卖.身体,或是遭受难以想象的欺辱和践踏。而年仅六岁的我就站在这样一个深渊面前,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
“与此同时我又很幸运,在最绝望的时刻得到了薛姨的帮助。若不是她每个月按时寄钱过来,我不会有机会上学读书,更不会有机会坐在这里与你们谈话。我所拥有的一切都建立在薛姨的帮助之上,所以我绝不会背弃她。她守护我成长,而我用几十年的光阴去守护她的余生,有什么值不值得?这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林淡直勾勾地看向曾毅轩,目光坚定。
韩旭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已完全干涩了。他从来不知道林淡心头竟压着如此沉重的一份责任和使命。她会同意与汪骏交往也是因为得知了对方是薛姨的儿子吧?她不是图汪骏的钱,她是报恩来了,可笑自己却用种种险恶的心思去揣度她的行为。
在这一刻,韩旭恨透了林淡的无私无畏,与此同时也恨透了自己的狭隘和浅薄,若不是他随意评判林淡,一切悲剧都不会发生。他宁愿林淡和汪骏继续在一起,也好过她被这些沉重的枷锁绑缚在绝境里。汪家的处境好起来了,薛姨和汪叔也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和勇气,但是林淡该怎么办?
有谁知道她的余生将在无尽的压抑中度过?有谁在乎她的感受……
韩旭握紧双拳,竟头一次对死去的好友产生了厌憎的情绪。
“你,你怎么这么傻?”曾毅轩憋了很久才憋出这句话。可他嘴上骂林淡傻,心里却完全不这么想。世人只知道欧阳雪是兄长的未婚妻,却不知道在订婚之前,她只是被赌鬼父亲卖入色.情行业的失足女罢了。若不是兄长对她一见钟情,及时将她拉出泥潭,她如今还不知道会怎样。她有可能会被某个虐.待狂打死在床上,也有可能染了一身脏.病,被抛弃在街头。
没有兄长她就没有机会上最好的私立学校,接受最好的教育,更没有机会成为所谓的上流社会的千金小姐。兄长给了她一切,而她是怎样回报兄长的呢?她痛恨他剥夺了她的自由,叱骂他侵犯了她的人权,时时刻刻想着从兄长身边逃离。
某些时候,曾毅轩听见欧阳雪声声泣血的控诉,也会不自觉地想:兄长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了?然而见到林淡之后他才明白,不是兄长过分,而是欧阳雪不懂得感恩。但凡她对兄长心存一点点感激,哪怕只有指甲盖那么大的一点点,她都不会做出那么多伤害兄长的事。
人和人之间真的很不一样,有人那般自私,却也有人用尽一切去拥抱爱,去承担责任,去背负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