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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llry/文
现今的侦探作家很少有作品能困惑我,但卡尔总能。
——阿加莎·克里斯蒂
卡尔确可跻身英语系国家继爱伦·坡之后三四位最伟大的侦探小说家之列。
——著名侦探小说作家兼评论家爱德蒙·克里斯宾
若克里斯蒂是推理界天后,那卡尔就是天王。
——著名侦探小说作家兼评论家安东尼·布彻
任何一本小说中,都会有一个或者若干个“谜”,比如,那对情侣是不是最后能走到一起,那个青年能不能报了杀父之仇,或者未来究竟发展成怎样一个世界,等等。人类都有好奇心。因此一个个谜团也就吸引着读者继续读下去,直到翻开最后一页。侦探小说可以说是将谜团最大化的一种类型小说。整本书就是一个大谜团——解开谁是凶手之谜。而在此过程中又包含着各式各样的小谜团:没有留下凶手脚印的沙滩、不可能进出的密闭空间、牢不可破的不在场证明。待到最后一章名侦探娓娓道来事件的真相,读者才恍然大悟,感叹世间竟然有如此巧思。
自1841年美国作家埃德加·爱伦·坡发表《莫格街谋杀案》以来,侦探小说经历了一百六十余年的发展。这期间不仅出现了阿瑟·柯南·道尔、阿加莎·克里斯蒂、达谢尔·哈米特、雷蒙德·钱德勒等享誉世界的大师人物,还衍生出了许多流派和子类型,比如解谜推理、硬汉侦探、法庭推理等等。其中解谜推理是爱伦·坡时代便诞生的,历经一辈辈大师潜心雕琢,称得上是侦探小说中的正统,也被称做“本格派”(日文说法,即正宗、正统)。
解谜推理在1920年代掀起高潮,成就了侦探小说史上的“黄金时代”。在那个“名探满街走,名作天天有”的时代里,有三个名字最为耀眼,即阿加莎·克里斯蒂、埃勒里·奎因和约翰·狄克森·卡尔。他们笔下的作品代表了解谜推理的最高峰,时至今日还广受追捧。这时期作品的特色是崇尚推理和谜团,要给予读者公平的线索,让他们和虚构的侦探拥有同等解开案件真相的机会。诗人W.H.奥登就分析说:“(黄金时代)侦探小说的最奇妙之处在于它恰好最能吸引那种其他形式的‘白口梦’文学无法影响的人。医生、牧师、科学家或艺术家这些事业上相当成功的职业人士是典型的侦探小说迷;他们喜欢思考,在各自的领域里都是饱学之士,因此绝对无法忍受《周六晚报》、《真实的告解》、电影画报或连环漫画等读物。”读者靠侦探小说来获得智力游戏的快感。一旦能先侦探一步解开谜团,便像获得了无上的荣誉般兴奋。
那时,解谜成为侦探小说最重要的元素,作为“谜”载体的谜团和诡计更是发展到让人眼花缭乱的地步。作家们努力拓展各种可能性,不管是杀人手法、灭迹手段、隐藏方式,还是作家自己的故布迷阵,设置误导的“红鲱鱼”。发生在大家族里的谋杀、相对封闭的环境、有限的嫌疑犯、不同的动机、隐藏的秘密……这些构成了最典型的谋杀背景。诸如暴风雪山庄、密室杀人、不在场证明等诡计在黄金时代大行其道。
其中有一种谜团让作家们又爱又恨。它是每一个创作侦探小说的作家都想挑战的选题,甚至有种说法,如果没有在作品中运用它一次,就谈不上是真正的侦探作家。那就是密室杀人(LockedRoomMystery)。
什么是密室杀人呢?回到侦探小说的原点《莫格街谋杀案》,它就是一篇密室小说。在上锁的屋子里发生了杀人案,但是凶手不仅顺利得手,还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密闭的房间。密室小说就是这么不可思议。从表面上看它不合理——一个人不可能在上锁的房间中被杀。但是一旦解开谜团,读者便会发现不合理背后的合理性:或是巧妙的机械手法,或是被忽视的心理盲区。
并不满足在小屋子里折腾的作家们挖空心思,又想出了各式不可能的谜团。躺在沙滩中央的受害者身边只有自己的脚印,却明显被人杀害;奔驰在铁轨上的火车却像空气般消失在两站之间;众目睽睽下发生不可思议的杀人事件,等等。这些描述超常事件的小说形成了侦探文学的一个子类型——不可能犯罪。这类作品有着鲜明的特点:幻想性的谜团、超自然的气氛、巧妙的手法、合理的解答。对于读者来说,这类作品是解谜推理的极致,要想破解谜团,需要更活跃的思维、更缜密的推理以及更敏锐的洞察力。若能解开这些难题,就会获得数倍的快感。
根据密室和不可能犯罪研究权威罗伯特·艾迪统计,截至1991年,古往今来欧美不可能犯罪长短篇作品大约两千多部(篇)。另外,日本作家创作了一千多部(篇)作品。这个数字相对于浩瀚如海的侦探文学简直是九牛一毛。然而,就有那么一小部分作家倾其一生的精力创作不可能犯罪作品,像美国作家约翰·狄克森·卡尔、克莱顿·劳森、约瑟芬·康明斯,等等。当然,成就最高的便是卡尔。
约翰·狄克森·卡尔(JohnDiCarr),1906年11月30日出生在美国宾夕法尼亚州联合镇。他父亲伍德·尼古拉斯·卡尔曾当选众议院议员。卡尔青少年时期就展露写作的天分,十一岁便撰写法庭审判和谋杀案一类的新闻报道,后来还在本地一家报纸主笔拳击专栏。
1925年,卡尔进入哈维佛学院。第二年他的小说和诗歌就刊登在学校的文学杂志《哈维佛人》上,此后还当上了杂志编辑。1928年从哈维佛学院毕业后,他去巴黎索邦神学院(巴黎大学前身)学习。但是留学的大部分时间,他都在为《哈维佛人》杂志撰写连载小说,这部作品经过修改扩充后出版,成为他的长篇处女作《夜行》(1930)。小说的主角是先前曾在短篇作品中出现的法国警探亨利·贝克林。
1932年,卡尔娶英国女子克拉丽斯·克里夫斯为妻,两人婚后便在英国定居。卡尔变得很英国化,以至于许多读者认为他是英国作家。1933年,卡尔出版基甸·菲尔博士系列首部作品《女巫角》。第二年他以笔名卡特·狄克森创作的《瘟疫庄谋杀案》中,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登场。此后,卡尔交替撰写菲尔系列和梅利维尔系列,成为其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他的作品风格很具特色:情节布局复杂,谋杀手法奇特,充满戏剧性和超自然气氛。更重要的是,他专注于密室和不可能犯罪。可惜由于吸烟,他晚年健康状况恶化,于1977年2月27日因肺癌去世。
卡尔笔下的密室第一神探基甸·菲尔博土是根据他所崇拜的英国侦探作家G.K.切斯特顿塑造的。菲尔是一个胖胖的字典编纂家,装扮很滑稽,穿着披风,抽着海泡石烟斗,留着强盗式的胡子。但他有着敏锐的观察力,善于分析罪犯的心理,破的案子也相当复杂,是创造力、气氛、意外性和叙事技巧几近完美的结合。包含两桩不可能犯罪的《三口棺材》(1935)在历次密室票选中都名列第一。其他名作还有《阿拉伯之夜谋杀案》(1936)、《歪曲的枢纽》(1938)、《绿胶囊之谜》(1939)、《连续自杀事件》(1941)等。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有些像温斯顿·丘吉尔。他甚至比菲尔还要古怪——大大的秃脑袋,奇怪的表达加上不修边幅的外表。梅利维尔的职业是律师兼医生,但最有兴趣的还是那些不可能案件。登场作品《瘟疫庄谋杀案》发生在伦敦的一所盛传有鬼的老房子里,案子从一场降灵会开始,自然少不了密室这道大餐。这个系列的名著包括《独角兽谋杀案》(1935)、《犹大之窗》(1938)、《女郎她死了》(1943)等等。他破解的密室案件一点也不逊色于菲尔,只因没有发表密室讲义显得稍逊一筹。
卡尔的作品集欧美浪漫本格之大成,侦探小说家爱德蒙·克里斯宾总结他的成就说道:“论手法之精妙高微和气氛营造的技巧,他确可跻身英语系国家继爱伦·坡之后三四位最伟大的侦探小说家之列。”不可能的谜团需要同样不可能的气氛来烘托,营造出一种亦幻亦真的效果。卡尔借助于古老传说、哥特化的场景,自然地烘托出超自然的恐怖感觉。在《女巫角》中,传说身为女巫绞刑场查特罕监狱典狱长并拥有此处大批地产的史塔伯斯家族继承人注定要断颈而亡,果然在众人的监视之下,史塔伯斯家长子坠楼身亡。梅利维尔系列的《红寡妇血案》(1935)同样是多人监视着的上锁的房间,可是就在那间传说会吃人的屋子里,果然发生了密室毒杀事件。
卡尔也是黄金时代最早提出公平竞争的作家之一。他完全利用公平的线索、合理的解答,让小说最终走上逻辑的道路。英国评论家朱利安·西蒙斯说:“今日的小说在诡计上没有哪个能与克里斯蒂和卡尔的相媲美。”在他超过八十本长短篇侦探小说里,几乎将所有能想到和想不到的不可能犯罪谜团写了个遍,设计了超过五十种的密室,构思之巧就连克里斯蒂也自叹弗如。读者更无须怀疑小说中的手法是否能实现,因为卡尔都亲手加以实验,确保诡计的可行性。如果有这样的疑问,只能归咎于自己的脑袋太笨。
伤痕/文
约翰·狄克森·卡尔的创作生涯始自20世纪30年代之初,先是经历了“班克林探长”时代短暂的摸索,然后便迅速走向成熟。从1933年的《女巫角》和1934年的《瘟疫庄谋杀案》开始,卡尔创造出两个不朽的侦探系列,那就是基甸·菲尔博士系列和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系列。这两大系列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卡尔自创作伊始,就一直致力探索不可能犯罪的诡计,其小说中的幽默、恐怖,都是紧紧围绕着诡计而展开——先以恐怖迷离的哥特风格配合连续的不可能犯罪谜团,牢牢抓住读者;再用传统的侦探推理方式进行合理解答。因其创作的方向正确,本身又具有很高天赋,所以仅仅经过了数年时间,卡尔的小说便攀爬到了一个巅峰阶段,深受赞誉的三大杰作相继出现:《三口棺材》(1935)、《歪曲的枢纽》(1938)、《犹大之窗》(1938);此外尚有1939年的《绿胶囊之谜》,是卡尔几乎达到推理小说这种解谜游戏顶峰的证明。从宏观的角度看来,20世纪30年代之间,卡尔一直都是佳作不断,水准整齐。
1943年是推理小说发展史上公认的转折。因“二战”之故,战争的残酷给人们带来的心灵创伤、战后社会的混乱和人们对英雄的呼唤,以及人类自我的反思,促使推理小说这种“遁世文学”逐渐淡出了传统读者的视野。以1943年为界,在此之前,侦探小说是无忧无虑的天才少年,以精妙的诡计和华丽的推理吸引智慧的读者,而从1943年开始,推理小说最终呈现出向传统文学靠拢的趋势,渐渐变得关心社会、关心人性。许多酷爱古典推理小说的作者,不堪市场和读者的双重压力,只好纷纷放弃古典推理小说的创作,转而向硬汉、悬疑、惊悚等风格靠拢。(更有甚者,某些天才作家竟愤然封笔。)推理小说的黄金时代,就这样宣告结束。
万幸的是,约翰·狄克森·卡尔、阿加莎·克里斯蒂、埃勒里·奎因这黄金时期的三大名家,并未因时代的变迁而默默沉寂,而是用不同的方法,各自度过了那段寒冬。奎因结束了国名系列的辉煌,开始以莱特镇系列故事登上另一顶峰;“女王”克里斯蒂仿佛对这种巨变浑然不觉,继续坚持着先前那种创作风格——她所拥有的固定读者,数量委实太过庞大;而卡尔则是等到“二战”之后,率先开展了一场“复古”运动。
以古典解谜游戏为自身创作灵魂的约翰·狄克森·卡尔,无疑是个不折不扣的古典解谜拥趸。他一贯喜欢构思难度极高并极富创意的不可能犯罪方法,同时又使案件诡计和小说情节的起承转合紧紧相扣,创作技巧高妙异常。“二战”结束之后,卡尔以一种踯躅独行的高傲姿态,逆潮流而直上,誓死不肯削弱小说中的解谜成分,继续谱写着古典解谜的传说,其中尤其突出的是《耳语之人》(1946),这是一部公认“魄力十足”的战后作品。而1943年这至关重要的一年里,卡尔拿出了一部传世经典:《女郎她死了》。
一般带有感情因素的卡尔作品,通常都具有相同的模式:聪明憨厚的单身汉遇到了伶俐可爱的女孩,然后发生一段爱情故事。因幽默元素之故,卡尔小说常常像是轻喜剧,而这部《女郎她死了》却是一部不折不扣的悲剧,而且简直就是推理小说史上的一部悲剧经典。这部小说深受欧美同仁的赞誉,大概亦同其中的情感因素有关——当然,最大的原因肯定是诡计。这部小说中的谜团跟以往相对纯粹的密室、足迹消失不同,是不可能犯罪的另外一种形式,甚至带有一定的综合色彩。
卢克医生是镇上的老医生,他的老朋友阿莱克和妻子丽塔彼此相爱,住在悬崖顶端的建筑中长达八年。然而最近这段日子里,丽塔认识了一位年轻英俊的男子巴里,经常把他带回家中。某个周末的晚上,卢
克医生来到阿莱克家里做客,大家一同欣赏《罗密欧与朱丽叶》,中场休息时,丽塔去了厨房,巴里跟着进去,然后谁都没有出来。卢克医生觉得奇怪,便前去厨房査看,只见厨房里杳无人影,唯有后门洞开,一条通向“情人崖”的小路上,清晰印着两行足迹。足迹显然是一对男女——他们走至崖边,殉情自杀!根据警方的事后调査,足迹确实不是伪造,肯定是有一对男女走向悬崖,而且没有返回。但问题是:悬崖下面,并没有发现尸体!两天之后,几英里远的海滩上,发现了丽塔和巴里的尸体,其死因并非溺毙,而是近距离的枪击。几乎同一时间,行凶的手枪被发现了,这是一把回火的枪,而两位死者的手上却并无被回火灼伤的痕迹,所以他们肯定不是自杀。
以上这宗矛盾重重的案件,真相到底如何?小说的解答非常合理,让人豁然开朗,具有典型的古典黄金时期的美。卡尔以其独特的方法,再度向我们揭示了一个真理:所谓的不可能现象,只是一种受到欺骗的错觉。而这种欺骗和这种错觉,正是推理小说的菁华。
小说的另一特色,是人物刻画得更加鲜明深刻。以往的卡尔小说是“生动”,而这部小说则是“深刻”。小说体裁是相对特殊的手记,以第一人称来叙述,字字发自肺腑,格外优美动人。(顺便指出,这里面绝对没有日本人那种叙述性的诡计。)小说的前十八章是卢克医生的手记,一方面集中叙述了他亲身经历的案件之发生、经过、思想、推理、疑惑、愤怒、努力、无奈,另一方面又细致镂刻出这位倔强、坚强、自信、善良的老人所拥有的不屈和高傲的灵魂。正是有了这样一个人的存在,这部作品才最终构成了一部精彩的悲剧,一部让人痛彻心腑的悲剧。卢克医生亲自参加调查,将所有事情都记录下来,并提出了他本人的理解和看法,他似乎和这案件融为了一体。
只可惜,一切都不出H.M.的预料:“我早就说过了,这是一幕悲剧。”
整个故事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个悲剧。卢克医生注定想不到真正的凶手,这就是他的宿命。眼看着尘埃落定,眼看着一切随风飘去,眼看着死者杳然、存者戚戚,万事万物最终返回正轨,只有记忆永难消逝。
完美的不可能犯罪,完美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