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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征调民夫

来到这里已经小半个月了,狄仁杰的生活过得非常规律。

吃饭、种田、睡觉,吃饭、种田、睡觉。

如今正是春耕时节,田垄上随处可见劳作的农夫,中原沃土千里,农夫食得饭饱,心情自然开阔,倒是和他印象里的农夫大有区别,然而深入了解之后,他就释然了,此地并非神仙国度,也有良贱之别,甚至这里的五等民制度比他认知中的奴仆制度要严苛得多,他所见到的,只是良籍百姓。

一开始他有些怕这身体的家人找来,却是无法解释这借尸还魂之事,但慢慢地他就发觉,这身体应当是久在病中,也无家眷亲朋,便试着走出家门。

这里的乡音和太原话近似,故而没过多久他已经能够和人正常交流,从居所的各处细节和附近乡民对他的态度,狄仁杰不难得出这身体的原主人是个读书人的结论,寻摸到原主荒废了数年的闲田,狄仁杰磕磕绊绊地和乡民学起了种田。

不种田是没有饭吃的。

今日春阳明媚,微风徐徐,狄仁杰正在辛勤劳作,然后就被官府征调去搬砖。

被乡老召集来的青壮们大多愁眉苦脸,虽然官府征调一般都会给些工钱,农闲时候可比进城打短工好得多,但现在正是种田的时候,耽误一天都叫人心里急得慌,何况一征调就是一个月呢?

狄仁杰没想到刚来这里半个月,先是种田再搬砖,把他上辈子没做过的活计都做了一遍,但他这个人政治敏感度很高,关心的却不是劳作的事情,征调民夫是要盖大狱,这里距离曲沃都城不算远,征调了附近五六个乡镇的青壮民夫,工期也不算短,是什么案子要牵连这么广,需要加急盖一所这么大规模的牢狱?

正纳闷的时候,乡老郑伯忽然指了指狄仁杰,对身侧的士族青年道:“这是士人周凤,不在民夫之列,通些算数,小韩公如不嫌弃,可令他做个临时账目。”

乡老一般由年长德高的人担任,这样的人即便到了上品士族跟前,也是很受尊重的。

白起看了看狄仁杰,见这名士人眸正神清,一身气度不凡,但衣着寒酸,一看就知道是个寒门子弟,但他对士族之间的弯弯绕不怎么耐烦,只道:“就依郑伯所言。”

狄仁杰便上前来端端正正行了一个士人的礼节。

大狱的选址并不好,是在一处山中,依山而建,距离曲沃城更近了些,不过牢狱的选址并不需要看风水,建得坚固结实也就够了。

白起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临到下午的时候,附近乡镇的青壮都召集齐了,直接就在山中建营,一般像这样的工事都是由各家妇人带饭,官府能省则省,但白起下令禁止妇人出现在营中,专门派遣出一队人生火造饭,不像是寻常工事,倒像是大军扎营。

狄仁杰比那些嘀咕的乡民更早看出来,这位九卿之一的廷尉从带人进山扎营起,所下的命令不过十来条,桩桩件件都是让人快速听令的手段,这是军中做派,哪里像个王都贵胄子弟,分明就是战场上多年征伐的宿将。

大狱的建造进度比姬越预计的要快得多,一方面是民夫急着回去春耕,肯下力气,另一方面,就不得不说白起驭人的本事了,按理这么多青壮整日待在一个地方,大小摩擦是少不了的,加上有人偷工减料,有人偷奸耍滑,她给出一个月的工期已经是万分加急,但白起硬生生只用了二十天的时间,一座千人大狱就平地而起。

近来姬越派人在城外建牢狱的事情落入了不少有心人的眼中,虽然猜测是有人要倒霉了,却不知道具体会找个什么样的由头,近来各家士族都紧了身上的皮,尤其敲打了族中惯爱惹是生非的出格子弟,各家都有些紧张,瞧大狱的规格,怕不是哪家上品士族要举族下狱了?

姬越的刀迟迟不落下,众人也都等得十分忐忑,忐忑的同时又带着一点好奇和期待,毕竟谁家关上门琢磨琢磨,都觉得自家不可能干出连坐全族,估计连奴隶都不放过的大罪。

韩阙最近安静如鸡。

如果不是主持建造大狱的人是他儿子,他这会儿剑都架在脖子上了,作为一个合格的家族掌舵人,他一向秉承着韩家自古以来的家训,有多大脑袋吃多大碗饭,在康王找他谈话之前,他是真的没想过别的。

毕竟就是不图那点从龙之功,韩家的位置也稳稳当当的,谁料想老康王言之凿凿说太子乃是女儿身,继承不了大统,又有姜君一力证明,打小跟着太子的心腹都这么说了,他还待怎的?按照正常的逻辑,不是皇帝一去,康王一把太子的身份揭露,底下士族纳头就拜吗?

陛下是不是女儿身暂且两说,凭他一把火烧干净亲叔叔一家的狠劲,他就觉得这事很难了账。

说实话,韩阙最近盯姜君盯得很紧,他准备看姜君什么时候死,如果姜君死了,他就一道请罪自裁,也好保全家族,如果姜君没死,就说明陛下解决了康王府一家之后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他也能省一条命。

截止到大狱建成后两日,姜君一没有下大狱,二还没有死,韩阙的心安了一半。

今日的朝会开得如往常一样平静,和以前不同的是,现在大家基本上都已经比较习惯姬越的上朝风格了。

姬越颁布了一下对佛教征收五成税,并要规范僧尼户籍,非经考核不得剃度的政策,底下没人反对,但凡士人,很少有信佛教的。

士人信的是死后和生前别无二致,生前受荣宠,死后仍富贵,不管是人是鬼都是要享福的,佛教生造出一个什么六道轮回十八地狱来,硬要说人死之后要还债,还完债还要忘却前世去投胎,这辈子贵胄子弟,下辈子猪狗畜生,这教义除了下等贱民愿意相信,哪个士人肯听?

但姬越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还在女闾之上,说得直白点,女闾制度存在上千年,从来也没有因为这个令社稷动荡,家国不安,但佛教不一样,从传入中原的那一天起,它没有一天不在挖大晋的根基。

不细查不知道,五等民之中,良家子以下,有无数的愚民前赴后继地信教,僧人不纳税,许多青壮因此剃度遁入佛门,荒废良田,僧人在大晋的土地上四处行走,美其名曰化缘,饱食供奉,活得像是天神一般!

如果不是怕引起民乱,姬越恨不得把这些僧人杀个干净才好。

如今这样看似严苛的政策,已经是她折中再折中,压抑了无数怒火才想出来的法子了。

下了朝会,韩阙快走了几步,叫住了想故技重施的白起,黑着脸,沉声道:“往哪儿去,在城外这么多天,也不晓得回家一趟,白教你母亲担心!”

白起只好回过头来,低声叫道:“父亲。”

韩阙上朝的位置在最前面,白起上朝时又是低着头,他还真没注意到,眼见肤如细雪,美姿仪的儿子去了山里一个月不到,就黑了几个度,韩阙眼前一黑,甚至顾不得场合,只喝道:“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魏家主原本一边走向自家牛车,一边和魏雍说话,听见动静不由回头,见白起这个样子也有些奇怪,笑道:“这时节,怎么就晒成这样?”

白起只装哑巴,还是魏雍笑笑,说道:“可见廷尉替陛下办差,顾不得平时讲究了。”

外人面前,韩阙立刻护着儿子,冷哼道:“也罢,虽然黑了些,但看着精神。”

说罢就带着白起上了马车。

魏家主嗤笑一声,对魏雍道:“你也是替陛下做事的,我不问你,有些事你心里记着就好,这两天找个时间搬家吧,也免得陛下不安心。”

魏雍连忙谢过家主。

下朝的路上,有几辆奢华的牛车渐渐偏离官道,向着女闾而去,就像再平常不过的一个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