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温父匆匆去了趟公安局,找了关系送了礼,事情非常顺利的就将大女儿以病死为由户口销掉了。
温家乐颠颠的给儿子报了名,等着把儿子送入军中,像军队后勤这样的地方,没有关系是根本进不去的,温家所有人都美滋滋,挺胸抬头到处炫耀,这个时代能进军队是非常光荣的事,他们早就忘了还有不知是生是死的女儿。
一旦销消了户口,这个世界的档案里,温家就再也没有活着的温馨,只有远在胧城与温馨长得一模一样的魏欣。
……
阎泽扬接了到了电话,神色平静地道:“嗯,我知道了,有时间一起吃饭,好。”说完挂了电话。
工作上的交接刚刚告一段落,他就接到了公安局打来,温馨户口成功销掉的电话,这只不过是个小手段而已,不值一提。
他坐在了办公室的椅子上,神色严峻,那张被他折好的婚检报告正放在桌子上。
他拿起来看了看,脸上已经没有了初见时的复杂与喜悦。
说实话,在刚看到的检查单的时候,他是难以置信、震惊后继而欣喜,如果说不在乎温馨婚前有过一段与男人私相授受的过往,那是自欺欺人,虽然他将这些都深埋心底,可是每一次想起来都如鲠在喉。
如今知道一切,他欣喜、高兴之后,就只有深深的后悔和愤怒了。
后悔他没有将这件事调查清楚,让温馨哭着离开京都,难怪,她说这里留下的全是伤心的回忆,一直对他说,短时间内都不想回来。
阎泽扬此时才知道,她被诬陷,被冷落,去医院检查后又哭着离开这座城市,所受的所有委屈和痛苦,他心中也隐隐的痛楚,心疼是肯定的。
而对他来说,那本日记,又何尝不是他伤心的回忆,如果不是失去她比她有过这样一段经历更黑暗痛苦百倍,他或许会让自己彻底的遗忘,若不是他决定南下,去看看她,那么,他们之间或许就没有相遇再解开真相的契机了。
如果没有经历过这番挣扎放弃到最后接受的过程,那么就算现在拿到了这份检验单子,恐怕也心静如水。
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了那个写下这本日记的石利安,若没有这件事发生,他和温馨或许早就结婚了,可是现在,它让两个人痛苦,也让温馨说出只想和他相处,却不想结婚这样的话。
阎泽扬心痛之后,自然的涌出了愤怒,让他再次找到了石利安。
没错!他再次找到了他。
阎泽扬起身,走到了窗口,外面操练场上似来不断的哨声,与近千军兵操练时嘹亮的口号,他却从抽屉里取了烟,抽出一根放到嘴边。
是的,他再次找到了石利安,愤怒之下除了痛殴他一顿以解心头之怒,他也想知道,他为什么要撒谎。
阎泽扬有拷问过叛徒特务的经验,他知道怎么样才能让敌人口吐实言,那些撬开敌人嘴巴的技巧,是外人不能想象的黑暗。
石利安惨绝哀嚎、痛哭流涕,在他反复的审问当中,他将那几张日记上的事情,全部的招了出来,与上一次分毫不差,与日记上所写的,也没有出入。
阎泽扬用了逼供的手段,最后,他心沉了下去,以他的经验和直觉在告诉他,这个人,一直没有撒谎,他说的都是真的。
从石利安口中,阎泽扬套出了温馨十八岁以前石利安所知道的所有的经历,石利安说她经常被那个古怪姨婆殴打,她身上有几处陈旧的伤疤,她很忧郁,不爱说话,她性格很古怪,她从来不笑,他甚至连她身上有几颗痣都招了出来。
石利安最后口里流着鲜血,意识不清的时候,还在说:“……我说,我什么都说,别杀我,别杀我,当年是我年轻我不知道,那年,她一定是怀孕了!否则她姨婆不会知道我们的事,她当时躺在床上像死了一样,她那个样子,就像是女人被打掉了孩子,所以她姨婆才会说我是畜生,才会发现我们的事,我说的都是真的,都是真的……”
阎泽扬后来查过温馨的同学邻居,所有人的描述都与石利安一致,在回到温家前一个月里,她都是一个阴郁、不说话、整天关在屋子里,穿着灰扑扑的旧衣,内向又神色麻木的女孩。
麻木到连她姨婆死的时候,都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如果只有石利安这么说,他或许不会相信,但若周围的人都是这样的说词,那就不得不让人相信这一切。
也不得不让人怀疑她的一切。
她是如何在温家待的一个月的时间里,迅速变成开朗爱笑,活泼外向,总是往外跑,喜欢穿好看的衣服,喜欢鲜色的料子,热情开放笑起来又灿烂的女孩?
与过去所有熟识她的人所形容的性格,判若两人。
原来温馨旧居的邻居清楚的述说着:“那个女孩啊,命苦啊,天天做活,手臂还有烫伤,烫了好大一块疤……”她亲眼看到。
与石利安所以说的伤疤位置一致,他们的证言是一致的。
可阎泽扬十分确定,没有!
温馨身上有没有任何伤疤,他最清楚不过,她全身就像蛋白一样光滑润泽。不要说伤痕,连颗痣也少见。
那么这些人口中所说的温馨,和他认识的温馨,是同一个人吗?
若石利安在拷打严刑上吐露的是真言,那这份检查报告又是怎么回事?
一根烟很快燃到了烟蒂,阎泽扬皱着眉头重新点燃了一支,死死的咬在了嘴里。
他脑中从第一次在河边救起温馨,那件暴露的裙子,奇怪的箱子,见到他第一眼之后主动的吻,也是那一吻,她被他清清楚楚将印在了眼眸中,记在了心里。
之后她进入阎家,她乖巧下的活泼,她以最快的速度与大院的人混熟,她的拥抱,她的甜美的笑容,那些情不自禁的勾,引,她甚至跑到了他房间里脱下了衣服。
这一切的一切,都十分不寻常。
可是那时候的他,被感情左右了头脑,只以为她喜欢自己,喜欢到抛去了女性的腼腆和害羞,可是现在看来,她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自己。
之后,她离开京城,留下检查单子,坐火车南下,偏偏住在他团里一个班长的家中,她又与那个顾青铜交好。
顾青铜,一个早就被在内部列入奸细重点观察对象名单中。
他找到她的时候,踏进那个如同勾栏院一样的厅里,她的不设防与单纯让他难忍心中的怒火,那时候,她只觉得她单纯好骗,可现在看来,却似乎又有了另一层意思。
可无论怎么样,阎泽扬心里都不愿相信她不是真的温馨,不愿相信她接近自己的目地,他冷酷冷静之后,心痛间推理分析出的结论,他都认为不可能。
因为在他看来。
她心思简单又单纯,喜欢哭又怕痛,她怎么可能是特务是奸细?他更觉得他是装出来的,以阎泽扬十几年的看人眼光,他不相信自己会有看走眼的一天。
可是,现在又怎么解释她身上迷点重重,充满矛盾的一切?
难道,这世上,还能有两个温馨不成?
“笃笃笃。”办公室门被敲响,叶政委拿着资料走了进来,看到站在窗前一动不动,一脸苦涩,嘴里却在吞云吻雾的阎泽扬,以及烟灰缸里好几个烟蒂。
叶政委摇了摇头,年轻人就得有开创精神,老待在一个团里有什么出息,重组一支野战军这是多么有热血沸腾的事,这小子居然在这里愁眉不展,牵肠挂肚,嗯,首长这一步还是对的,就得让他多锻炼锻炼。
“泽扬,调令已经下来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阎泽扬这才从思索中回过神来,他沉默不语的把烟蒂用手捏紧,扔到了烟灰缸里。
回过身来,走到办公桌,才道:“出发的时间越快越好,就这两天吧。”
叶政委想到这两天就要走,营房那边也没有家属楼,老婆孩子这两天跟他闹情绪呢,几个月见不了面,看样子去了得先把家属楼建起来,于是他道:“新的驻地资料我给你拿过来了啊,有时间你看看,整个营地我们先得做个规划,三个月之内先把营房和家属楼区域设施建出来,时间还是挺紧迫的,对了,晚上团里给你组织了欢送会,你这个团长得露下脸,你手下的兵可都舍不得你。”叶建舟将资料放到桌上说道。
“欢送会?”他淡淡的哼了一声,“别以为我走了他们就能偷懒,半年的训练计划我已经安排好了,让副团按上面严格执行。”强将手下无弱兵,练不出强兵还留他们干什么?
……
“儿子,你这是得罪了谁啊?刚出院就又住院了,还被人打成这样,我得去公安局,我儿子被打成这样,我得去告他们……”石利安的母亲在医院哭嚎不已。
这次石利安的伤不重,虽然流了不少血,但不至于手脚骨折,只是这种伤及其痛苦,医生稍微一检查,就皱起了眉头,这种伤一看就知道行家里手,是专门对付特务奸细严刑逼供下的伤口。
再烈的汉子,都经不起这么折腾,看这手法施刑的人,绝不是什么简单人物,手法干净利落又能产生极大痛苦。
医生心里有数,见了缄口不言,这世道,谁沾上这种事谁倒霉,一装不知道的检查完,让护士包扎了伤口,就算了事了。
石利安眼睛一直呆滞的望着医院房顶,听到她妈要去公安局告人,吓得一哆嗦,一下子拉住了她妈,“妈,你千万别去,你要去了,你儿子就完了……”
“完了?儿子你老实告诉妈,你到底惹到谁了哦?跟有仇似的三天两头的打你,你到底犯什么事了?”石利安的妈拉心吊胆拉着儿子问。
“我……”到现在石利安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只知道是那本日记惹得祸。
可他明明把那日记放在那堆报纸里,为什么会流了去?
他记得她妈说,当初是有几个军人上门买报纸,还指定要那一摞,现在想想实在太可疑了。
若不是他们买走了日记,日记没有流出去,他怎么会惹到煞神?怎么会两次被打,而被打的原因都是因为他日记里写的那个女人……
“妈……”他因为惨叫,嗓子十分干涩,他问:“当初来家里买报纸的那些军人……”
他妈立即警觉:“是那些军人打你的?要死啊,他们为什么打你,我说呢,出手那么大方,进来说借口水喝,讨一餐饭,还给了大把的钱和粮票,妈是被钱票迷昏了头,就进厨房给他们做了,他们为什么打你啊?我们和他们无怨无仇。”
石利安这个时候才明白了,这全是圈套。
一个军人因为一个女人打了他两次,差点要了他的命,所以,他日记里的那个女同学,是嫁给了那个军人吗?怕他发现了?
怪不得!
那几个军人哪里是路过吃一餐饭,他们是有目地的,分明支开了自己的母亲,几个人掩护之下,手脚利落的搜了整个房间,他们要买那堆报纸也是有目地的。
或许是母亲饭好了,没有来得及翻遍报纸,索性才一起买了下来。
他们一定是查到了他和女同学在学校时的蛛丝马迹,才特意来调查取证。
拿到了日记,那个男人知道了一切,女人的不忠,军婚,所以自己才会……
“妈,你还记得,我原来班里有个女同学叫温馨吗?就在老家的时候,那个宫里出来的怪阿婆,她那个外甥女儿,你帮我一个忙,你回去找人打听一下,她现在,她现在怎么样了……”
石利安的母亲很快就打听到了。
“儿子,你说的那个女同学,她……她死了。”
“什么?什么时候死的?”石利安听到差点没跳起来。
“就在前两天,说是人病死了,户口都销户了……”
石利安在病床上,瞪大双目,眼睛里惊恐极了,一阵呼哧带喘。
一定是那个拷问他的魔鬼,是他!是他把人杀了!
背叛他的女人都杀了,那自己,那自己不是也死定了?
想到这儿,想到他的手段,想到下一个就是他,他尿都快吓失禁了,哭着喊:“妈,妈,快给我办出院,我要离开这里,我不能再继续留在这里,我会死的,那个疯子,那个疯子会杀了我的……”
此时,被称作疯子的阎魔头,伸手拿起帽子,戴在了头,回头看了眼办公室,最后一身肃然的走了出去,走出了这个待了四年的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