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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时间轴上的暂停键(补完)

林杨被她吓了一跳,余周周的情绪转变如此之快,他有点反应不过来。刚刚那个坐在单杠上目光空茫语气平静的雪人好像一下子被不知道哪儿来的激情给点着了。

不过他很开心。他不喜欢余周周摸着自己的脑袋说些奇奇怪怪的话,那些话就像一道道屏障,把他和她隔得很远。

“快动手啊!”余周周催促詹燕飞,而对方只是窘迫地看着林杨。

“干嘛要灭口?”林杨气鼓鼓地抬头望着单杠上气势汹汹的余周周。

余周周楞了一下,学着电视中某个大叔阴沉的嗓音说:“因为,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林杨喊起来,“胡扯!你只知道灭口这一种办法吗?”

詹燕飞在一边很实在地问,“那要怎么办?”

林杨突然上前一步,伸手拉住余周周的袖子一把将她从单杠上拖进雪堆里,在积雪飞扬中,他绽开一脸灿烂的笑容——一脸他自己都以为早就已经枯萎了的笑容。

“你可以拉我下水啊!”

余周周傻了,神采飞扬的林杨同学根本不用拉,自己就在水沟里扑腾得很欢实。

刚刚还因为胆怯而懵懵懂懂的詹燕飞也笑了出来,“大队长,你真堕落。”

林杨甫一投诚,就占据了绝对的领导地位,他拉着余周周的手,兴奋地环顾操场,“咱们得出去,否则会被其他同学看见的,现在是下午第三节课,咱们可以逃两节,然后直接回教室拿书包,别人要问,就说大队辅导员让我们去对面的复印室取校报,等了半天发现没有,被耍了。大门没关,走吧走吧,出去玩!”

余周周被彻底震撼了。

“林杨,你是第一次逃课吗……”

詹燕飞关注的则是另一件事。

“大队长,你好激动啊……”

林杨这才发现自己刚才血一热就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大堆话,他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憋了半天才说,“有次逃了一节美术课……回家看球赛……”

余周周这时候开始担心,原来最后需要被灭口的,可能是自己。

她长叹一声,呼出的白气像一架盘旋翱翔的小飞机。

“所以,”她伸出左手牵住詹燕飞,右手……正被林杨紧紧攥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声喊,“现在……我们逃吧!!!”

在松软深厚的雪地中奔跑不是一件容易事,可是余周周撒欢地向前冲,左右两边因为没有反应过来所以迟了一步的两个人就像是缰绳,勉强牵制住了她的速度。余周周忽然想起小时候天空中常常能看见的飞机,总是三架三架排成一个等边三角形一起向前飞——就像他们现在一样。

跑出大铁门之后,她才缓缓停了下来,弯着腰喘着粗气,松开了詹燕飞的手。

詹燕飞一歪头,笑了,“大队长,你怎么还抓着周周?”

林杨这才像被烫了一样一激灵撇开了余周周的手。余周周也愣了一下,低下头,不自觉地脸红起来。

小燕子身上也落满了雪,她胖乎乎的脸颊上浮现出两个小小的酒窝,看着面前窘迫的两个人,笑得颇有些意味深长。

林杨连忙转移话题,“附近有个烂尾楼,上次我爸爸开车经过小道的时候告诉我的,去那儿打雪仗吧。”

余周周摇头,很记仇地说,“我可打不过你。”

詹燕飞却很赞同地点头,“走吧,我们两个一伙,二对一!”

那栋烂尾楼,几乎是天然游乐场。林杨不知道从哪里拖过来一只大轮胎,费劲巴拉地推上了残土堆的顶端。铺着一层厚厚积雪的残土堆变成了一座小雪山,他站在山顶朝余周周挥手,“上来,我推你下去。”

余周周黯然,果然,他要对自己下杀手了。

而且还要求自己主动送死。

她脸上畏惧谨慎的表情让林杨哭笑不得,“我是说你坐在轮胎里,我从坡上把你推下去,很好玩的,你要是不信的话——詹燕飞詹燕飞,你先来!”

詹燕飞往后一撤,“大队长你太偏心了吧,凭什么她害怕,你就拿我做实验?”

林杨又有些脸红,气急败坏地指着她们说,“瞧你们这点胆儿,看我的!”

话音刚落,他就跳起来,一屁股坐进轮胎里面,冲力让整个轮胎从高高的雪堆上转着圈地急速滑下来,伴着余周周和詹燕飞的尖叫声,他平安滑到地面上,刚好那一段路是冰面,所以他慢慢减速,最终滑行到她们两个脚边。

“怎么样?好玩吧?”林杨笑嘻嘻地抬头看着余周周,带着一脸献宝的表情。

余周周面无表情,右脚踩住轮胎的边缘,狠狠地往前方一踢——林杨就坐着轮胎顺着冰面冲向了水泥管,撞了个人仰马翻。

“的确挺好玩的。”她笑眯眯地说。

下一分钟,就被林杨用拖死尸的方式拽上了雪堆。

林杨把她扔进轮胎里,右脚踩着轮胎边缘,让轮胎保持着摇摇欲坠的状态,看着吓得面色苍白的余周周,笑得一脸邪恶。

“让我也玩玩嘛。”他说完,就一脚把她踢了下去——

等到连詹燕飞都不再害怕这个轮胎版雪地激流勇进的时候,他们终于玩累了,七扭八歪地躺在雪地上,任凭纷纷扬扬的雪花将自己掩埋。

“时间要是停在这里就好了。”

詹燕飞的声音像小时候一样甜美柔和,余周周忽然想起初见她的时候,也是隔着人墙看不到脸,却只能听见那温柔美好的嗓音,就像一只手抚到了心底。

她摩挲着抓住了詹燕飞的手,紧紧地握住。

林杨却笑了,“可是我想长大啊,长大了多好,周周你呢?”

詹燕飞在一边很八卦地笑了,“周周、周周、周周、周周……大队长,你喜欢周周吧?”

她并没有听到自己意料之中的反驳——就像平常那样,男孩女孩被周围人带着笑意揣测起哄,然后红着脸大声否认,同时补充上对方的几条缺点罪状来佐证自己“绝对不可能喜欢他/她那样的人”,迎来周围人的第二轮攻击和哄笑……

什么都没有。旁边的两个人好像连呼吸都一并停止,仿佛生怕惊吓到簌簌的落雪声,整个世界安静苍白,柔软而美好。

詹燕飞屏住呼吸很久,久到几乎忘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嗯。”

“呃?”她楞了一下,不自觉地单音节反问。

“……嗯。”再一次。

羞涩的轻声的,却温和笃定。

大队长,你喜欢周周吧?

嗯。

好像这是世界上最简单的事实,就像地球绕着太阳转。

詹燕飞却觉得很难坐起身子笑嘻嘻地八卦下去或者尖叫起来说大队长你说真的假的……她觉得此刻的气氛难以言说,紧张,微妙,却又让人不自觉想要微笑。

你看,时间的确停住了——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余周周突然惊醒了一般跳起来,使劲儿地拍打着后背和屁股上沾着的残雪,大声叫起来,“完了完了,几点了?”

詹燕飞心往下一沉,连忙费劲儿地从袖口拽出电子表看了一眼,“四点,四点十分。”

私自把时间播停是有罪的,它会加倍地飞速流逝,余周周和詹燕飞手忙脚乱地互相拍打着身上的残雪,林杨则呆呆的站在一边,好像魂魄的一部分还没回来。

“你傻站着干嘛,快点整理一下,别让老师看出来咱们去打雪仗了!”

林杨“哦”了一声,却还是站着没动。他并不知道余周周在刚才寂静无声的时刻究竟在想些什么,但是此刻很显然,恐惧已经把余周周和詹燕飞一起点燃了,刚才说要逃课的豪情灰飞烟灭。自己还在愣着的时候,余周周已经冲过来对着他的后背疯狂拍打。

“疼!”他的屁股上挨了她狠狠地一巴掌,“你报复我?”

“我报复你什么?”

“报复我说我喜……”他停住,窘得满脸通红。

对面的余周周睁大了眼睛,毛茸茸的睫毛上还沾着几片雪花,随着她惊慌的眨眼,像一只上下翻飞的白色蝴蝶在林杨眼前扑闪扑闪。

“那怎么能是报复呢?那是报答吧?”詹燕飞在旁边不知所谓地接了一句,然后三个人集体石化。

……

“快跑吧!”还是女侠余周周最有大局观念,她再一次左手扯起詹燕飞,右手抓住林杨,就撒腿朝学校的方向跑了起来。

冷风吹在面颊上有些痛,余周周惴惴不安的心底却有一丝兴奋和甜蜜。她能隐隐地感觉到,却来不及想,又似乎是自己刻意压抑着暂时不去想。

“周周!”刚跑进院子里面詹燕飞忽然带着哭腔喊起来,“不行,我得上厕所,我憋不住了!”

余周周此刻已经听见了放学的铃声,她心里咚咚咚打着鼓,再不走,就要跟背着书包的同学们狭路相逢了,那个场面可想而知——逃课是多么严重的事情,再恶劣的差生都很少有逃课出去玩的,她们现在这副狼狈的样子,怎么解释都解释不清了。

可是余周周是女侠,一直都是。她沉下心,朝詹燕飞笑了一下,“快去吧,我在门口等你。”

詹燕飞一溜烟跑到女厕所门口,又突然回头,夹紧双腿,微微弯着腰强忍着,还是没忘了委委屈屈地喊一句,“周周,你别扔下我!”

余周周楞了一下,难道这种情况下詹燕飞不应该说一声“你先走,不要管我”吗?

“快去吧,我要是先走了,我,我就是这个!”她大声喊着,举起右手竖起小指。

詹燕飞感激地一笑,放心地奔进了女厕所。

一边的林杨盯着余周周的小手指,轻轻地说,“你都多大了,还用这个发誓。”

余周周却没有争辩,她认真地看着林杨说,“你赶紧回班,千万别说刚才咱们一起去玩了,反正你自己一个人,随便编个什么理由都行,大队辅导员那个理由……你让给我们俩行不行?”

林杨一歪头,“我不走。”

余周周气极,刚想要说点什么,却突然被林杨说完“我不走”之后安然坚定的眼神击中,低下头盯着自己还沾着残雪的脚尖,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詹燕飞不在,只剩下他们并肩而立,余周周几乎能清晰地听见林杨的呼吸声,她的心每跳五下,他就呼吸一次。

有个问题在心里,不知道怎么提起,然而越是紧要关头,那个问题在心里蹦跳得越欢实。

“林杨?”

“恩?”

“……没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她只是觉得,林杨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

可是余周周不知道,对林杨来说,“我喜欢你”的含义就是“我喜欢你”,他还不懂得,在成人世界中“我喜欢你”或者“我爱你”的背后,永远包含着“在一起”的引申义。

“在一起”是很复杂的,牵涉到方方面面,牵涉到许多其他人。“在一起”是很脆弱、很难长久的,但它却能让人变得更脆弱,并带来更长久的伤害。

所以大人想要说一句“我爱你”,总要思前想后,因为它代表太多。

然而对于林杨来说,詹燕飞问他,你喜欢周周吗——答案是喜欢。

这只是一个问题,所以也只需要一个答案。

最最简单的答案。

甚至不需要知道余周周的想法。

12岁的林杨,有着最最黑白分明的喜欢,只需要说一声,“嗯。”

他轻轻地在自己的时间轴上按下暂停键,雪落无声,身边的女孩子寂静无言。

洁白的世界一片安详——虽然他们很煞风景地面对着女厕所的门口。

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