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最后的战役
女孩的嗓音宛如今晚的夜色般,温柔而淡薄,通过电流的传导,似乎还带了一点点低哑的磁性。
她甚少在电台访谈或者综艺节目里谈及自己过去的事情,即便是最巧舌如簧聪明机智的主持人,也很难从杨吱的嘴里撬出太多她个人的私事。
她说自己的经历其实很简单,高中毕业之后考入音乐学院,大学签约公司,走上流行音乐这条路,没有经历特别崎岖坎坷的艰难险阻,也没有能够催人泪下的悲惨经历,更没有撕心裂肺的爱情故事。
她以自己最简单平凡的过往来面对她的粉丝,不会像某些明星那样,用自己的家人、初恋,用自己过去所有能够作为卖点的东西大肆炒作。
对于杨吱而言,年少时那些深埋心底的回忆,都太珍贵了,不可与人道哉。
而如今,她在电台里,说出了自己心底的想法。
“过两天的比赛,其实我心里没什么底,很多人说让我好好唱自己的流行歌,不要用嘻哈音乐炒作自己,更不要污染这个圈子。”
“我知道,你们的这个圈子的确有些人是相当排外的,我理解,但是在我还没有开口之前,希望你们最好也保持公正客观的态度,不要自以为是想当然。”
“作为rapper,如果你们对我有任何不满或者不服气,尽管报名参加比赛,在舞台上堂堂正正和我battle,没有胆量只够在网上当键盘侠,那么没有人会在意你的声音,随你怎么骂我,whocare。”
一席话说得铿锵,寇响甚至能想象她眉眼间蓄积的倔强神色。
徐嘉茂笑了笑:“小丫头够嚣张,有老子当年的气魄。”
寇响嘴角扬了扬,这些年,她的性格的确是变了很多,嘻哈能够让人的内心变得更加强大,更加有自信,玩这东西的鲜少有人肯承认自己是弱者,更不会任人diss,她会用实力反击。
“但是我要说的是,这个圈子为什么小众,为什么underground,难道你们就没有反思过,是不是你们之中有些人自我感觉太好,圈外一旦有人喜欢和想要了解这个东西,却被你们这些所谓的专业rapper排挤diss。”
“因为嘻哈小众,所以你们优越感非常强。但我要说的是,嘻哈文化,很有可能就死在你们这些家伙莫名其妙的骄傲和自负上,你们以为你们自己是它的传承者,错了,是你们,是你们把它按死在了underground的阶段。”
“大众并不意味着普通,而小众有时候并不意味着精英。”
杨吱就像闲话家常一般聊着,没有丝毫的刻意和做作,她无法控制别人怎么想,怎么说,只能将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展现给所有人,任人评判,咒赞随意。
“但是,我也承认,我动机并不单纯。”她坦诚地说:“嘻哈不是我的梦想,流行才是我的梦想,可是我之所以要做这个事情,是为了一个人,因为他,我才能站在现在的位置。如果有一天他的梦想蒙尘,我会帮他捡起来,现在我只是在践行我的承诺。”
徐嘉茂车开得很慢,他留意着身边男人的举动,他目光从始至终望着窗外,漆黑的眸子笼着一层淡淡的薄雾,徐嘉茂注意到,他的右手一直紧握着,惨白的月光下,手背脉络呈淡青色。
他用力紧握的掌心,刺着一个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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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杨吱的电台采访的确让许多人开始反思一些东西,虽然仍然有人在质疑她炒作的目的,但是杨吱并不在意,她只需要认真准备比赛。
临近比赛不过几个小时,时绪刚刚走完一场内衣秀,下场之后,便一直坐在后台刷手机,关注着比赛的情况。
“你还在磨蹭什么呀。”有女人过来招呼着时绪:“快把衣服换了,跟我走。”
“去哪啊?”
那女人名叫周欢,是时绪model公司的经纪,一直带着她。
周欢招呼了其他几位嫩模,回头说:“不是已经讲了吗,今晚这场之后,还有个饭局,几位老板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要是今晚陪的好,老板看上你们了,那是你们的运气,别说欢姐不提拔你们。”
时绪也不是那种刚出校门什么都不懂的女孩,干了这么长时间的模特,圈子里什么破事没见过,这一行想要干出头,还真得要有靠山和支柱。
很多嫩模其实都傍着大老板。
在完全洁身自好的情况下,时绪能走到今天,其实已经算是她的运气了。
她卸了舞台妆之后,给自己化了个淡妆,换了周欢让她们穿的衣服,上了去酒店的保姆车。
着装分外暴露,衣不蔽体,车里的女孩一片片大长腿交织着。
周围好几个女孩估摸着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有些害怕,但是她们并没有拒绝,忐忑不安地跟着周欢去了酒店。
酒店的包间里坐着好几位油腻的中年男人,这种油腻并不是浮于表象,不是说不洗头或者肥头大耳,就叫油腻。很多时候,男人的油腻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味道,譬如眼神的猥琐,行为举止的不得体,甚至言语恶俗,这些都是男人油腻的表现。
譬如现在直愣愣盯着女孩看的老板们。
饭席间,几个老板都找到了喜欢的女孩,搂着抱着,拉着给她们灌酒,嘴里开着色qing的玩笑,有的女孩们很适应,甚至主动地给老板们敬酒,有的也明显表现出抗拒之色,态度却不是很坚决。
毕竟跨入这一行,想要清水出芙蓉,不染淤泥,她们没这个资本也没这个底气。
时绪面无表情,任由身边的男人揽着她的肩膀,男人低俗下流的玩笑话就在她的耳边,可是她什么都听不见,她的脑子里,回闪着过往的那些画面。
那些和伙伴们纵情恣意到天亮的少年时光,为着嘻哈音乐,为着共同的目标,为着自己的梦想努力奋斗,再苦再累都觉得是真的甘之如饴……那样的岁月,才叫真正的活着。
而现在,现在她自以为是长大了,长大了便不配做梦,长大了要为自己的生活考虑,要放弃很多事情,要赚钱养家,养活自己……有那么那么多的理由,告诉自己你现在的选择是正确的。
可是,她究竟还有什么意难平?
脚下的道路,不应该是通往最正确的方向吗?
时绪垂眸,看见身边男人肥胖的手已经落到了她的大腿上,摩挲着。
一阵恶心上涌。
我去你妈的最正确的道路!
时绪猛然站起身,抓起身边的酒杯,杯中红酒猛地扑在了身边的男人脸上,狼狈不已,男人瞬间变了脸色。
而时绪已经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包间,身后周欢追了上来,怒声道:“搞什么呢你,快回去跟秦老板道歉!”
时绪扯下自己头上的发饰用力扔在地上:“我不干了。”
“不想干随时可以走,这儿也不差你这个model!”身后传来周欢的骂声:“装什么装,以为自己多高贵!还不是贱货一个!”
是,她是贱货,没有钱,没有地位,靠出卖身体换取想要的一切。可是她也有自己的尊严,也曾过梦想,即便现在一无所有,像蛆虫一般扭曲的活着。
可是她的梦想从来不曾抛弃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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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星纬的音乐课被数学老师占了。
他到教室的时候,发现同学都在埋头做数学试卷,他用教棍拍了拍桌:“干嘛呢,这是音乐课不是数学课,快把试卷收起来。”
不过同学们纷纷抱怨,如果课堂上写不完,就要留着今晚带回家写,可是回家还有其他的家庭作业,所以只能在音乐课写作业了。
沈星纬气冲冲跑到办公室准备找数学老师理论,却听到数学老师和其他老师讲话的声音。
“你这么做会不会太过分了啊。”
数学老师说:“那我有什么办法,学生明年中考,我不给他们加紧一些,怎么考上重点高中,像音乐课这种没用的课,我不占,其他老师也会占的啦。”
沈星纬像是被戳破的气球似的,在办公室门口站了许久,终究还是没精打彩地离开了。
重新回到教室,他坐在讲台上,任由同学们埋头沙沙沙地写着数学作业。
“音乐课这种没用的课,我不占,其他老师也会占的。”
数学老师的话,言犹在耳。
沈星纬一腔热血投身的音乐教育事业,以为自己浪荡了二十多年,终于要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了,却没想到,他的事业还没有开始,便已经到了悬崖边上。
可有可无的音乐课,可有可无的音乐老师……他本来还想教孩子们说唱呢,以为自己的梦想可以另辟蹊径地实现,然而孩子们却被学习的重担压得根本喘不过气来,哪有心力玩什么音乐。
就在沈星纬陷入到一阵怅惘的时候,收到了时绪发来的短信:“August。”
几个字母,组合起来,便是他们那宛如盛夏一般炎热激情的青葱岁月。
沈星纬突然起身,阔步离开了教室。
至于裴青,那个下午如同往常一样,他做完实验,穿着一身白大褂走出实验室。在生科大楼的落地窗边,看了会儿夕阳,让大脑放空。
残阳似血,一如往昔。
随后,在不远处的操场边,他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
他朝着他们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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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BD商圈,原氏集团,寇琛陪着几位重要的外国客户走出写字楼,上了面前的黑色轿车。
车刚开出去没多久,正前方的通道里,有几个人挡在了车前。两男一女,时绪倚在墙边,随意地抱着胳膊肘,笑吟吟望着车内。
沈星纬和裴青拦住了轿车。
司机脑袋探出来,说道:“你们干什么,站在路中间,很危险知不知道。”
几人的容颜看上去还是挺青涩,就跟大孩子似的,裴青望着轿车,说道:“我们找人。”
司机不耐烦地说:“你们找谁都别挡路,快让开!”
就在这时候,车后座的门打开,修长的腿从里面迈了出来,锃亮的黑皮鞋,修身合体的黑色西裤,白衬衣勾勒着他匀称的身材。
此刻的寇响,淡漠的脸上透着一股子职场精英的气场。
“你们,有事吗?”他语调平静,声音波澜不惊。
“比赛快开始了。”时绪也走过来,挡在车前:“一起啊!”
一起啊,多么理所当然的调子。
“我现在有事,去不了。”
“我们是一个乐队,没了你怎么唱。”裴青说:“老子还要做实验呢,谁他妈闲的没事儿啊。”
“已经很久没唱了,你们去吧,我是真的不空。”寇响说完重新坐回到车里。
沈星纬还想说什么,但时绪拉住了他。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自己的选择,可以理解,他们也不能像过去小时候那样,绑架他也要把他带走。
成年人就要学会尊重别人的想法。
黑色轿车徐徐启动,沈星纬还是忍不住,冲着寇响大喊了一声:“蠢货!懦夫!当年你就这么当了逃兵,现在还想逃!人模狗样,虚伪得一批!老子就当不认识你了!以后大路朝天,拜拜了!”
轿车里的寇响,手紧紧握着拳头,后视镜里看着伙伴们渐渐远去的身影,消失在烟尘中,就像他曾经蒙尘的青春。
当初你当了逃兵,抛弃了他们,背叛了你的旗帜,现在你还想逃……
寇响的心嚯嚯地敞着风。
虽然理智一直在告诉他,今晚的客户很重要,绝对不能丢。但是这些年熄灭的那一簇火焰在胸腔里愈燃愈烈…
右手摊开,那两个字母,安静地躺在掌心。
十指连心,他心上的女孩还在等着她,他必须带着他们打完这最后一场战役。
“停车!”
寇响突然出声,前面司机不明所以:“什,什么?”
“停车。”寇响的声音坚决起来。
司机将车停在路边,他对身边的客户用英文说了抱歉之后,毅然决然地下了车。
不远处,原本失落的三人看到寇响的身影,一瞬间振奋起来,欢呼不已。
他们知道,Caesar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