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湉眉心紧皱,他知道母亲虽然外表看起来温柔,但其实要强的很,她宁愿一个人硬扛着不说,也不愿意让他跟姐姐担心。
但他们是一家人,有什么是不能一起解决的呢。
伸手揉了揉眉心,傅湉平复了一会儿翻涌的情绪,低声道:“我知道了,娘的身体需要静养,铺子里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傅吉迟疑了一下,“可是铺子上的情况……”
“铺子上的情况吉叔应该都知道吧?”傅湉抬起头,目光渐渐坚定,“你先跟我说一遍,至于没核算完的账目,我来想办法。”
傅吉躬身,将自己知道的情况事无巨细的讲给他听。
他们巡视的铺子有二十八家,最近的四方镇上有两家,一家在南一家在北。其余的二十六家,都分布在南明郡各个镇子上,其中最大的两家米粮铺子都在上明镇。
上明镇是整个南明郡的中心,因为靠近北边,凡是上明镇以南要往北边去的,都要走上明镇经过,因此这是南明郡最繁华富饶的一个镇子。占地广,人口众多,加上跟北边儿的来往也更方便,因此生意人也格外的多。
上明镇的两家铺子是他们重点关注的对象。
傅家的米粮铺子是几十年的老字号,做生意出了名的良心,米都是足斤足两的给,从来没有掺东西或者缺斤少两的情况,口碑一向很好,几十年了都没有出过岔子,哪家铺子都有可能出现亏损,但是这两家,会出现亏损几乎是不可能的情况。
但是这种不可能的情况现在偏偏就出现了,并且其他几家连年亏损的铺子,或多或少的都靠近上明镇,或者跟上明镇有往来。这不得不让人多想。
他们如果要找证据,最好的选择就是从这两家铺子下手,一是经营的时间久,有历年的账目作比对,二是还可以杀鸡儆猴,震慑一下其他铺子的管事。
仔仔细细将傅吉说的信息都记在心里,傅湉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起身准备先去看看母亲醒了没有。
两人在书房里讲了一个多时辰,再出来已经是午时。
在门口撞上了端着一碗清粥走过来的青碧,青碧看见他们就笑道:“夫人醒了,刚刚还问公子哪去了呢。”
“是吗?”傅湉立刻高兴起来,急匆匆大步往里走,
里屋傅有琴果然已经醒了,腰后垫了个枕头靠在床头,傅书月小心的在喂她喝水。
只不过人虽然已经醒了,但是之前熬得太狠,现在一朝爆发出来,身体就仿佛被掏空了一样,虚的很,连说话的声音都透着虚弱。
将杯子递给边上的女儿,傅有琴转头就看见焦急大步过来的小儿子,她勉强露出个笑容来,“做什么去了?”
“李庆年来找我,我出去应付了一下。”不想在这种时候还提烦心事,傅湉随便找了个理由,将李庆年推出来做挡箭牌。
傅有琴没有多想,跟他说了几句话,正好青碧端着粥进来,傅湉就接过来喂她喝粥。
药还在熬着,得先喝点粥垫垫肚子,免得空腹伤了胃。
喝完一碗粥,傅有琴的脸色有了一丝血色,见两个孩子都紧张的看着自己,安慰了两句,就撑不住疲惫又昏睡过去。
傅湉将她背后的枕头抽掉,将人小心的放平又掖好被子,才对傅书月比了个手势,让她外间去说话。
留下青碧在里面照顾,姐弟前后出来,傅书月看着抿紧唇的弟弟,有些奇怪,“是有什么事情要我说吗?”
傅湉将铺子的事情挑挑拣拣跟她说了,“不能让母亲一个人操劳,铺子上的事情我会想办法处理,家里就得你多操心了。”
母亲养病期间,这些琐事最好是能不能烦她就不烦她。
傅书月没想到叫她出来竟然是说这个,她神情有些讶异,反应过来后温柔揉了揉傅湉的头,“应付的过来吗?”
傅湉咬着唇点头,“吉叔也会帮我。”
“母亲跟家里我会照应好的,你只管做你的事情吧。”傅书月柔声答应下来。
跟傅书月分工好之后,傅湉就让傅吉带着他去书房清点账簿。
书房屏风后摆了一个大木箱,之前傅湉来的时候没注意,现在再仔细看,才发现屏风后全部都放着账簿。
看过的放在外面,木箱里的都是还没有清点完的。傅湉粗略看了看,母亲这段日子也不过看了一小半而已。
弯腰拿了一本出来,傅湉翻了几页,上面全都密密麻麻的记着数字,他根本看不懂!
发愁的叹了一口气,傅湉问道:“这么多,都是娘一个人看的么?怎么不找几个账房先生来一起清算。”
傅吉无奈的摇头,“谁说不想找人呢,但是账房先生没有信得过的,又怕动静太大走漏了风声,夫人也只好自己费心费力的看。”
傅湉抿唇,这么说从外面找外援的可能性不大,深深叹了一口气,他是真的有些发愁了,看来只能他自己先先学着看了。
脑中忽然冒出一个人,傅湉神情瞬间振奋起来,也许可以试试找周传青帮帮忙。
匆匆跟傅吉交代了一声,傅湉就往东院跑去。
周传青跟楚向天在院子里下棋,楚向天见他过来,将棋子往棋盘上一扔,关心的看向傅湉,“伯母没事吧?”
傅湉说:“大夫说是太劳累了,多休息就好。”
楚向天看着他忧虑的神情,皱了皱眉,“既然没事,怎么还皱着张脸?”
傅湉扯了扯嘴角露出个笑,看向周传青道:“我想请周大哥帮个忙。”
周传青没想到还跟自己有关,他将手里的棋子扔回棋罐里,“什么事情我能帮上忙?”
傅湉有些难以启齿,毕竟周传青一个探花郎,愿意给他当夫子已经不错了,现在又想让对方教他看账簿,实在有些得寸进尺。
迟疑了片刻,傅湉还是厚着脸皮说了。
“你能教我看账簿吗?”
没想到是这样的要求,不过看着傅湉的表情,周传青挑眉,“好好的怎么要学看账簿,你要接手家里的生意?”
傅湉轻轻点头,将铺子上的事情简略提了提。眉眼间笼着一层阴翳。
看见他这个样子,楚向天就有些心疼,没等周传青说话,就先揉揉他的头,“周传青什么都会,他会教你的。”
傅湉眼睛一亮,期待的看着周传青,
“……”轻飘飘的瞥了楚向天一眼,周传青和颜悦色道:“嗯。”
将带过来的账簿从衣袖里掏出来,傅湉迫不及待道:“现在可以吗?”
他眼巴巴的看着周传青,跟个可怜巴巴的小动物一样,楚向天暗地里啧了一声,将人按到桌边坐下,顺手将桌上的棋盘端起来,道:“他闲的很,什么时候都可以。”
周传青嘴角抽了抽,再次瞥他一眼,在傅湉对面坐下,将账簿接过来先细细的看。
傅湉带过来的这本账簿倒是记录的很清楚,他大略翻看了一下,没发现什么问题,就先教他怎么看。
楚向天嘴里叼着根草抱怀靠在凉亭的廊柱上,目光若有似无落在小少爷背上,看着看着就更加心疼起来,傅家这二连三的事情,小少爷肯定操心坏了。
之前多爱哭多娇气的一个人,手劲儿大捏痛了眼眶都要红,但是从下山后,除了喝醉酒的那次,楚向天就没再见他哭过。
他一向是怕看到小少爷哭的,但是现在又觉得,多哭一哭还是好的,总比一个人闷在心里不出声强。
微微叹了一口气,见两人还在聚精会神的研究账簿,楚向天就溜溜达达出了门,在东大街上溜达了一圈,终于找着一家卖松子糖的,松子糖颗颗透亮圆润,隔着老远都能闻见甜丝丝的香气,他买了一包,用荷包装起来,这才满意回去。
账簿不难看懂,太高深的内容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学会的,周传青将需要重点看的几个地方给他圈出来,然后又教了他一套简化过的珠算方法,傅湉就抱着个小算盘,对着账本动作生涩的拨珠子。
好在他重生以后记忆力越来越好,看过的东西都能很快记住,自己动手算了两遍后,就差不多掌握了方法,只是还不是熟练,动作很慢。
他抱着账簿感激的朝周传青道谢。
周传青看见他乖巧懂事的样子,就想起家里四处惹是生非的弟弟,不由感叹要是有这么个弟弟就真是太省心了。
楚向天刚回来,就见周传青的手正往傅湉脑袋顶上伸,他脸一黑,重重的咳嗽一声。
土匪头子回来了,周传青手一顿,改为在傅湉肩膀上拍了拍,“要是还有不懂的,可以随时来问我。”
傅湉点头,再次道了谢,然后转身就要往外跑,楚向天及时拦住他,把装着松子糖的小荷包塞到他手上。
傅湉茫然的看他。
“松子糖。”伸手点点他下意识皱起的眉心,“别整天跟个小老头一样皱着眉。”
傅湉抬手摸摸额头,看看手里的松子糖再看看比自己高许多的男人,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将荷包挂在腰间,傅湉朝他露出一个软乎的笑容,“谢谢你们。”
“去吧。"楚向天让开路,知道他着急,也没有太耽误他的时间。
傅湉抿抿唇,眼底多了些亮晶晶的小星星,然后抱着账簿风一样跑掉了。
直接去了主院的大书房,傅湉将没算完的账簿搬了一部分出来,照着周传青教的办法,一页一页的看,觉得有不对的就重新再算一遍。
艰难的看完一本,傅湉接着往下看,看过两本之后,速度竟然也慢慢的快起来,安静的书房里一时只有噼里啪啦拨弄算盘的声音。
晚饭是代福送到书房来的,一直没见到人出来,代福去书房找,见他埋首在一堆账簿里,也不敢打扰他,就轻手轻脚将饭菜放在了他边上。
傅湉埋首算了快两个时辰,再抬起头来,才发现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揉揉干涩的眼睛,傅湉轻轻揉捏着手腕,却闻到旁边的一阵饭菜香气。
书桌旁边放着个食盒,估计是怕冷了,下面还放了小炉子,食盒就隔水放在炉子上。
傅湉将食盒拎出来,里面是三菜一汤,都还冒着温热的香气。
拿起筷子,傅湉迅速的将肚子填饱,朝外面叫了一声,让代福记得把炉子跟食盒收走,就继续埋首在账簿之中。
代福进来收拾东西,怕灯光太暗伤眼睛,又给他添了两盏蜡烛才默默的退出去。
……
楚向天一直留意着院子门口的动静,可是直到半夜过去了,也没听见有动静,小少爷这是一晚上没回来。
皱了皱眉,他往主院寻过去,找到大书房门口,就见里面灯火通明,一道纤瘦的人影映在窗户纸上。
楚向天轻轻推门进去,傅湉连头都没抬一下,专注的一手翻账簿,一手拨弄算珠。
有心想出声让他先回去休息,但是看见他这样楚向天又有些犹豫,最后还是没出声,就在一边静静的陪着他。
桌案上的蜡烛一点一点的变短,流下的蜡泪在烛台上层层堆叠,专心忙碌到后半夜,傅湉才有些撑不住,疲惫的打了个哈欠,脑袋困倦的一点一点。
勉强撑着又看了两页,他还是没撑住,手里还抓着账簿,整个人就趴在桌面上,疲惫的睡了过去。
一边等待的楚向天叹口气,上前轻轻拍拍他,叫他起来回去再睡。傅湉实在困得的厉害,不胜其烦的将脸往手臂里埋了埋。
叫不动人,楚向天只好自己动手,将被他紧紧抓着的账簿抽出来放好,烛火吹灭,楚向天将人抱起来回东院。
傅湉被颠动,不满的哼哼两声,费劲的钻进楚向天怀里,将脸藏了起来。
安抚的拍拍他,楚向天将人抱回东院房间,轻轻放在了床上。
一挨着床,睡着的人就滚到了最里面,自顾自的蜷缩成一团,继续呼呼的睡。
费劲的将人扒拉回来,给他把外衣脱了,又拉着他的手看,拨弄了一下午的算盘,手指有些微微的红肿,楚向天皱眉,端了热水给他把手上的墨迹擦干净,又找了活血化瘀的药膏,擦在手上后轻柔的按捏。
小少爷娇贵,拨了一下午加一晚上的算盘珠子,手指就已经肿了,要是不好好揉开,等到明天估计连手腕也要疼。
花了小半个时辰给他把手腕手指都按摩过一遍,将手也塞进被子里,楚向天在他脸上轻轻戳了戳,低低嘀咕了一句,“真是会招人心疼。”
傅湉回应似的呓语一声,翻了个身拿背对着楚向天。
楚向天勾了勾唇,轻轻给他将门带上,然后熟门熟路的去马房牵了马,出了傅府往西山寨的方向奔去。
天色已经微微发白,等他一路疾奔上了山,天边已经冒出了小半截暖黄的太阳。寨子里的人都起得早,老大跟军师都不在,也没太影响他们的生活,男人们早早起来去地里,女人们则将笼子里的鸡鸭放出来喂食,开始一天的忙碌。
见着楚向天回来了,寨民们都诧异的打招呼,楚向天大步流星的走到小乔家,门倒是开了,就是屋子里没见人。
问了一圈才知道人一大早上去河边洗衣服去了,楚向天又去河边找,才把撸着袖子拧衣服的小乔找着。
“老大找我有事?”利落的将衣服拧干放进木盆里,小乔端着木盆一边往回走一边跟楚向天说话。
“嗯。”楚向天道:“想让你帮个忙。”
小乔的父亲去世前就是个账房先生,小乔从小被带着耳濡目染就都学会了,现在寨子里的账目也都是她在管着。
傅湉那边没有信得过的账房,让小乔来帮忙最合适不过。
他想起来小少爷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还要撑着往下看的模样,心想还得给他找几个能帮忙的人才行,哪有主人家自己辛辛苦苦的算账看账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