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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后的约定

1

但是,我不打算要孩子——

求完婚后,村上照彦加了这么一句话。在亚沙子还没有答应他之前。

“不要孩子,是我人生的大前提。请你在这个前提下,再考虑要不要和我结婚。”他双手放在方向盘上,看着前方说。这是一个大雨之夜,透过车窗几乎看不到前方。

村上照彦,是亚沙子公司内的前辈,两人都在营业部工作。照彦比她大七岁,亚沙子进入这家公司快四年了。

两人交往,是从去年夏天开始的。他们都加入了公司的网球俱乐部,一开始是照彦邀请她吃饭,后来两人就开始单独见面了。

照彦是山梨县人,考大学来到东京,毕业之后就进入了东京的公司。他父亲很早就过世了,母亲还健在。他有一个比他大十岁的哥哥在名古屋,母亲由哥嫂照顾着。所以说,照彦是个轻松自由的二儿子。

会不会就跟这个人结婚呢——亚沙子一边茫然地想一边继续和照彦交往着。女人到了二十四岁,就会开始考虑未来的事情。亚沙子的父母也经常问起他们交往的情况。她已经向父母介绍过照彦了。

所以,在她二十五岁生日前的这一天求婚,可以说是个完美的时间点。

但是,我不打算要孩子——

亚沙子问他为什么,照彦回答说他早就想好了的。他还说,我会证明没有孩子也能有幸福的家庭。

“你听说过‘丁克’吧?这样的话,你就可以继续工作了。结婚以后女的辞职带孩子什么的,早已经过时了。两个人一起工作,一起挣钱,一起度过丰富多彩的人生,不是很好嘛。为了孩子花那么多精力和金钱,实在是太傻了,难得我们生在这么好的时代。”就好像是准备好的台词一样,他口若悬河地说着。

亚沙子没有当场答应他的求婚,而是考虑了三天。

但是,照彦奇怪的宣言,并没有影响她对他的感情。她没有多么喜欢小孩,婚后也想继续工作。如果没有孩子的话,两个人还能很轻松地去旅游。最重要的是,她认识好几对夫妇,没有孩子也过得很幸福。

第二次见面的时候,亚沙子答应了照彦的求婚。听到她的回答,照彦如释重负,笑的时候眼角堆起几条鱼尾纹。一切都会好的,他说。

八个月后,他们在东京一家饭店举行了豪华的婚礼。两人拿着刀子,切开了比人还高的结婚蛋糕。换了三套新娘装,流了几滴眼泪之后,在出席婚礼的八十多人的祝福声中,亚沙子与照彦开始了新的生活。

2

婚后的两三个月,在甜甜蜜蜜中过去了。在下一次人事变动之前,亚沙子和照彦还是同一部门,所以他们几乎是二十四小时在一起。因为这件事被女同事们笑话,感觉还不错呢。

两人的生活发生变化,是结婚半年之后。公司要求照彦调去加拿大的分公司。照彦接受任命。同时,亚沙子决定辞掉工作,陪他一起去。

他们离开日本时,正是八月酷暑。据说调任时间是五年,下次回日本度假要等到三年以后。

他们在多伦多的郊外租了一套房子,开始了新的生活。房子建筑面积二百多平方米,加上院子是六七百平方米。即便这样,周围还有很多面积比这还大的房子。

一开始做什么都容易紧张。首先是语言的问题。出去买生活用品的时候,光是说清楚窗帘的尺寸就要费半天劲。打电话投诉房子的设施问题时,想说的话连一半都表达不清楚。

生活习惯和生活节奏方面也有很多困扰。预订的东西,从没有按时送到过。还以为对方忘了发货,没想到过了好几天东西又到了。至于原因,全是一些随意的理由——负责人休假去了呀,节日暂停营业什么的。

“完全不知道会有什么事等着你,简直像来到另一个世界。”某一天吃晚饭时,亚沙子对照彦说。

“很快就会习惯的,听说一开始都是这样。”

说这话的照彦,则因为分公司的待遇太好而感到困惑。

“真的会有那一天吗?会不会糊里糊涂中五年就过去了。”亚沙子担忧地说,其实内心正好相反。每天这么多全新的体验,她其实乐在其中。

但是这种新鲜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很久。家里安顿下来,买东西也习惯了之后,新的变化越来越少。但是,又没有勇气去完全未知的地方。

照彦的上班时间比较固定,早晨八点出门,晚上八点多回来。亚沙子每天把他送出门后,打扫房间,洗衣服,吃个简单的午餐。收拾好碗筷之后,看看电视呀,翻一翻日本寄来的杂志。完全不会有人来串门。

原来这就是家庭主妇啊——

茫然地打发黄昏时光的亚沙子心想。这种生活,还要继续五年。

人在寂寞的时候,会无故地情绪低落。周围没有一个认识的人,照彦下班回家之前,几乎一整天都没有机会开口说话。

哪怕有个孩子——

亚沙子开始这么想。虽然两个人约定好不要孩子的,但是这种想法一天一天越来越强烈。以至于有一天晚饭时,亚沙子说出了口。

那一瞬间,照彦的眉头惊跳了几下。他放下汤勺,稍微沉思了一会儿。亚沙子担心自己把他惹生气了。

“不要孩子。”他一字一句地说。在亚沙子听来,他又像是在说给他自己听。“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嗯……”

亚沙子偷偷地看他的脸色,该不会真生气了吧。可是好像没有。证据是,他拿起汤勺冲她笑着说:“下次假期咱们去温哥华看看吧。四处走一走,心情也会变好的。”

听到这话,亚沙子很开心。这是来加拿大以来第一次旅行。

从那以后,只要发现亚沙子感到寂寞了,照彦就会带她到处去旅游。他好像是防患于未然,避免亚沙子再提出孩子的事。

但是,这个办法也慢慢失效了。亚沙子开始感觉到身体不舒服。没有食欲,容易烦躁,有时候还会耳鸣。头昏昏沉沉的,但是晚上却睡不着。

“是压力造成的。”照彦说,“我们去旅游吧,你想去哪儿?”

亚沙子摇头,她没有那个兴致了。就算去旅游,也没什么可看的。

她割腕自杀,是他们来到加拿大整整一年的时候。回到家的照彦发现她倒在厨房了。

那次是半无意识性的行为。后来想起来,亚沙子自己都无法相信是真的。

幸好伤口不深,没有生命危险。她昏倒只是因为晕血。

“我请好假了。”亚沙子醒来时,照彦正守在她身边。“是特许的假,两个礼拜呢。咱们回一趟日本吧。”

3

隔了一年,女儿和女婿终于回国了。亚沙子的娘家好不热闹。嫁到千叶的姐姐,也带着姐夫过来了。

亚沙子发现,这么长时间以来,自己是第一次这么开怀。这不仅是因为妈妈做的菜。她太久没有像这样,和别人说说笑笑了。

所以,一想到假期结束又要回到加拿大,明明是刚回来,她已经开始感到郁闷了。

“对了,还没有孩子啊?”

爸爸问照彦。爸爸今天喝得比平时多,红光满面的。亚沙子低下了头,他们不要孩子的事,没跟父母说过。

嗯,再过一段时间——每次问到这个问题,照彦都是这句台词。对方再怎么劝说,他只是笑呵呵地什么也不说。

但是,今天晚上有点不同。对亚沙子父亲的问题,他是这样回答的:

“是,差不多该要了。”

亚沙子吃惊地看着他的侧脸。

“嗯,生孩子还是越早越好,你也已经三十多了吧?”父亲很满意地笑着,给照彦又倒了一杯啤酒。妈妈和姐姐、姐夫则热烈地讨论,第一个最好是女孩、在加拿大出生国籍怎么办之类的问题。

吃惊的人只有亚沙子一个人。以前,照彦都会避开这个话题的呀。是因为很久没回国,所以故意安慰父母的吗?

“你怎么了?发什么呆呢?”姐姐问。

亚沙子赶忙加入他们的话题。

“明天我去一趟山梨。”

亚沙子在以前的卧室里铺床时,照彦突然说。亚沙子拿着枕头,不解地看着他:

“山梨?”

虽然山梨是他老家,但是现在他家已经不在那里了。

“有点事。”照彦说。他坐在亚沙子学生时代的书桌前,手里拿着生锈的铅笔刀。

“但是,我们还得去名古屋呢,去看妈妈和哥哥他们。”

“我知道,名古屋也去。我先去一趟山梨。”

“你一个人去吗?”

“嗯。”

“去见朋友吗?”

“嗯……算是吧,好久没见了。”

“哦……”

亚沙子没再多问,但是她有点奇怪。照彦的朋友,几乎都在东京呀。

“穷乡僻壤的,不偶尔回去看看,大家会觉得我薄情。”说完这句,他咳嗽了一声。

第二天早晨,亚沙子九点多醒来时,照彦的被窝早就空了。她穿着睡衣下楼一看,他正在楼梯拐角处打电话。

“我昨天回来的……嗯,十三个小时的飞机……现在在她娘家,还是日本好啊。”

好像是在给朋友打电话。不过,他突然压低声音说:

“我想和你聊聊孩子的事……当然了,我一直都遵守约定……嗯,我想今天去见你,咱们见面再慢慢聊……在店里见面?不太好吧……四点钟是吧?……好,我知道了。”

放下电话,转身要上楼的照彦,看见亚沙子一下停住了脚步。

“早!你刚才在打电话?”

“嗯。”他点点头,努力想要解释点什么。

“是打给山梨的朋友?”

他稍微停顿了一会儿,然后回答说:“对,打给幸一的,就是那个清水幸一,在老家开咖啡店的。”

新年贺卡上看到过这个名字。好像是一起长大的伙伴。其他没听他说过什么。当然,她也没见过。

“你今天是去见他吗?”

“嗯,也要见一下他……”照彦模棱两可地说完,就留下亚沙子,一个人回到房间里去了。

十一点过后,照彦就出发了。亚沙子把他送出门后,妈妈问她照彦去山梨做什么。亚沙子只好装作很理解的样子说,男人嘛,有时候会想要回故土看一看。

但是,一个人回到房间,还是觉得奇怪。照彦为什么要突然一个人回老家呢?

聊聊孩子的事,照彦在电话里这么说。是什么孩子的事呢?

还有昨晚的事。

他对父亲说的话是真的吗?亚沙子没有勇气问。她怕得到否定的回答。而且,昨晚的照彦总给她一种难以接近的感觉。

难道他去山梨和昨晚的事有关系?

犹豫了半个小时后,亚沙子从他们的随身行李中找出通讯录,找到清水幸一的电话和地址,记在一张纸上。

“哎呀,你也要出去呀?”

看到亚沙子下楼,母亲问她。亚沙子已经换上了外出的衣服。

“去见个朋友。她快办婚礼了,想问我一些事情。”

“这样啊。你要是回来得晚,就给家里打个电话,你爸爸去车站接你。”

母亲的话说到一半,亚沙子就急匆匆地出去了。挂钟的时针,已经快指向十二点了。

记得照彦在电话里说四点见面——

现在去还来得及,亚沙子加快脚步走向车站。

4

照彦的家乡,过了甲府还有半小时的车程。结婚前照彦曾经带她来过一次,那儿是个质朴的小镇,安静得只能听到风的声音。

据说清水幸一和照彦小学、初中都是同班同学。年龄相同,家也离得近,所以两个人是从小一起玩大的。

四点钟在店里见面,记得他是这么说的,那应该是约在清水开的咖啡店见面吧。

虽然只来过一次,但亚沙子还是很快就找到了照彦家的原址,这里已经变成了四层高的住宅楼。

“与其给别人住得破破烂烂的,不如趁早把它拆了,反正不会再回来了。”

上次带她来的时候,照彦抬头望着住宅楼这么说的。

那怎么又回来了呢?亚沙子心里嘀咕着。连家都不在了,还有什么事非得回来呢?

亚沙子一边踱步一边找清水幸一的店,应该就在附近。他的店名叫“猫咪”,是个可爱的名字。

亚沙子刚走出一个转角,看到一家店的玻璃门打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个人。过了一两秒钟,亚沙子才反应过来那个人就是照彦。她急忙转身躲起来,幸好照彦好像没发现她。

照彦的身后,又走出来一个差不多年纪的男人,穿着宽松的黑夹克。玻璃门上画着一只猫,看来这个男人就是清水幸一,这就是他开的店。

两个男人朝亚沙子相反的方向走去,亚沙子也紧随其后。两人边走边聊着什么,当然,她完全听不到。

她本来担心他们两个会上车。不过幸好,他们似乎没这个打算,只是一个劲地朝山边走去。

终于,他们在一个墓园前停住了脚步。

难道是扫墓?——亚沙子百思不得其解。

两人走进了墓园,亚沙子也悄悄跟在他们后面。她这才发现,照彦的手里捧着一束花。

两人用手提桶接了水,向墓园里面走去,最后在某一座坟墓前停住了脚步。

亚沙子躲在一块比人还高的墓碑后面,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

照彦把花供在墓前,清水点了一炷香。洒完水后,两人并排站在一起,双手合十。

这是谁的墓呢?亚沙子望着他们想。村上家的墓,他哥哥在名古屋买房子后,已经全部移过去了啊。

那么,是清水家的墓吗?但是,真是那样的话,照彦有必要大老远过来拜吗?

两个男人在墓前聊了几分钟,她还是听不清楚。不过,从亚沙子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照彦的脸。他眉头深锁,不停地用目手搓着下巴。这是他有烦心事时的一个习惯动作。

两个人离开了墓地,亚沙子换了个角度躲起来,她打算继续尾随他们。

他们把水桶放回原位,走出了墓园。亚沙子确认清楚后,也悄悄地跟了出来。

这时,突然有个陌生女人出现在她面前。一个大个子、脸庞丰腴的女人。亚沙子一开始以为是路人,但是她停下了脚步,因为那个女人一直盯着她看。

“您是村上女士……吧?”女人问,“村上先生的夫人……对吗?”

“您是?”看到亚沙子没有否认,女人露出了笑容,“我是清水的妻子,叫久美子。”

“哦……”亚沙子点头道,“您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我想原因和您一样吧。”

“和我一样?”亚沙子一边不解地问,一边看向墓园门口。再不赶快的话,就要把那两个人跟丢了。

“那两个人,您不用再跟了。”久美子说,“他们要去酒馆喝几杯,您跟着去也没什么用。”

亚沙子这才仔细地盯着对方的脸:“不好意思,我完全搞不清怎么回事。”

久美子点了点头:“我也一样。不过,可能我知道的比您多一点。这样吧,您来店里坐吧,我有话跟您说。反正,他们俩不到晚上是不会回来了。”

亚沙子答应了她。

“猫咪”是一个风格简约的咖啡店,省略了一切无用的装饰。有一个吧台,前面摆着三张桌子。她们进来的时候,只有外面那张桌子上坐着四个客人。吧台里面,有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在倒咖啡。久美子说是她的外甥。她给外甥介绍亚沙子,说是自己以前的学妹。

两人走到最里面的座位坐下,久美子给她倒了一杯热可可。刚才在墓园冷得发抖的身体,总算暖和过来了。

“您怎么认出来我的?”亚沙子用手掌捧着杯子问。

“你们结婚时寄的请帖上,不是贴着照片嘛。别看我这样,我记人记得可清楚了呢。再说,会跟踪那两个人的,除了您不会是别人了。”久美子握着杯子点点头。

“看来,您也觉得丈夫的行踪有点奇怪啊。”久美子说。

“您也是吗?”

“是的,”久美子放下杯子,脸色变得很严肃,“那座墓,是西野家的。”

“西野……”没听说过这个姓。

久美子从吧台找出一张纸和一支笔,在纸上写下“西野晴美”四个字。

“他们应该是给这个女孩扫墓去了,您丈夫没告诉您吧?”

亚沙子摇摇头:“我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是个女孩吗?”

“是个女孩,不过,如果她还活着,应该比您还大一些。她是二十年前去世的,那一年她才八岁。”

也就是说,那一年照彦才十三岁。

“那这个晴美和我丈夫是什么关系呢?”亚沙子问。久美子摇了摇头:

“他们住得很近,应该是从小一起玩的朋友吧。别的还有什么,我就不清楚了。”

“是吗……那,那个女孩是怎么死的?”

久美子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她的胸口上下起伏,似乎是在调整自己的呼吸。她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当年的事,这里很多人都记得。西野晴美是被杀死的,就在刚才墓园的山路上,被一个不认识的人杀死的。”

5

凶手是个三十五岁的男人。他自称是个画家,实际上就是画画电影院的海报什么的,在同行中也算是个有能力的人。

周围人都说,他不爱说话,性格怪僻,却是个很认真的人。他虽然单身,但没有对女性表现出什么浓厚的兴趣。

男人给警察供述时说:是因为下雨。因为天气闷热又下起雨来,突然让他很烦躁。于是他就去了墓园——

为什么要去墓园呢?对于警察的这个问题,一开始他没有给出令人满意的答案。但是,根据他后来所说,才知道原来是为了和年轻女人说话。他说,以前有一次去扫墓的时候,曾经有一个年轻女人和他搭过话。“晚上的墓园,好吓人啊”——那个女人主动跟他说了这句话,然后他们在那里聊了几分钟。

去墓园的话,就能见到年轻女人。——怎么都不像是一个三十多岁男人会有的想法。就这样,去了墓园。当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那天确实下了雨。上午还是晴的,可是到了下午,突然乌云密布。太阳落山的时候开始下起了大雨。

那个男人打着一把大黑伞,一个人去了墓园。

但是,他想见的年轻女人,没有出现。何止如此,墓园里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这时候,如果他直接回去的话,就不会有什么事了。但是他没有这么做。难道就没有一个人可以发泄一下自己烦闷的情绪吗?就这样他开始在墓园周围四处转悠。

男人发现西野晴美,是在墓园背面的山路上。晴美站在路边,打着一把红伞。

就像是把法国的洋娃娃做成了真人——当时的某家报纸是这么形容晴美的。看到报纸上登出的照片,很多人都唏嘘不已:“这么可爱的孩子,竟然会遭到如此残酷的杀害。”

男人对警察说,他没有恋童癖,只是觉得她好可爱,所以想跟她说说话。但是那个女孩好像很讨厌他,还说了侮辱他的话。于是他一生气就把她杀了——

但是,警察没有完全相信他的话。西野晴美的尸体,是第二天在墓园背面的山林中发现的。她的衣服全被扒光了,她的短裙、衬衫、内裤和鞋子,被藏在离尸体十米远的树底下。并且裙子和内裤上还残留着少量的精液。但是,尸体上只有扼死的痕迹,而没有施暴的痕迹。

为了施暴,男人把晴美拉到树林里。遭到晴美的反抗,于是就扼死了她。然后脱她衣服的时候突然产生性欲,于是当场自慰。——看来这才是事情的真相。

凶手这么快就落网,靠的是警察们的奋力搜捕。面对如此残暴的杀人事件,山梨县警察局投入了大量的警力,终于找到目击证人,嫌疑人也浮出了水面。然后通过精液和血液的鉴定,很快就逮捕了凶手。被捕后的第三天夜里,凶手就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

以上就是久美子告诉亚沙子的事情。

久美子出生在这里,所以知道这件事情并不奇怪。但是,她当时还是个小学生,怎么会知道得这么详细呢?

“当然了,很多具体的细节,是我最近在图书馆查到的。不是有报纸的缩印版嘛,就是那个。”久美子微笑着说。

“最近,是指什么时候呢?”

“当然是和他结婚以后。这么说来,也不能算最近了,我们结婚已经三年了。他经常一个人悄悄地去扫墓,我很好奇,所以才到处去查的。而且,他还有很多让我捉摸不透的地方,我想要知道原因。”

“捉摸不透?”

“很多。后来我发现,这事好像和村上先生也有关联,所以今天他们出门,我就偷偷跟在他们后面。看来,有这个打算的,不只是我一个人呀!”久美子半开玩笑地对亚沙子说。

“不好意思,我冒昧地问您一件事……”

清水是不是也坚持不要孩子?亚沙子这么一问,久美子深深地点了头。

“对,没错,而且这是结婚的条件。所以我们到现在还没有孩子。不过,这件事我倒是无所谓,我也想再自由几年。”

“您的意思是,还有别的事?”亚沙子问。

久美子表情很严肃,似乎在找合适的词来表达。

“他一看到小孩就会坐立不安,变得很烦躁,容易发脾气。也许单纯只是不喜欢小孩吧。我姐姐他们带孩子来的时候,让人很尴尬啊。”

亚沙子心想,照彦倒是没有这样,但会不会是因为周围没什么小孩?

“还有,村上先生会不会也这样?常常半夜从噩梦中惊醒。”

“从噩梦中惊醒?……没有。”亚沙子摇头。

久美子用手托着腮,嘟囔着说:“我们家那个会这样,有时候。不过呢,好像不是这几年才有的。我问过他妈妈,听说他从小就那样。他这人神经过敏,可能是因为这个吧。”

“您是不是怀疑,跟二十年前的那件事情有关系?”

“嗯,是有点怀疑。”

“您没问过您丈夫吗?”

“没有,总觉得不敢问。”久美子露出疲惫的笑容,叹了一口气,“而且,我希望他主动告诉我。”

亚沙子完全能理解。照彦诡异的行为,让她有一种孤单失落的感觉。

“那个女孩,西野晴美的家,也在这附近吗?”

“已经不在了。我去年去找过了。他们已经搬到隔壁的镇上了。应该是为了离开伤心之地吧。”

久美子让亚沙子稍等,自己进了里面的房间,五分钟后拿着一本记事本出来了。

“我想也许会给他们写信,所以记下了他们的住址。不知道他们现在还在不在这里。”

亚沙子借了纸和笔,抄下了那个地址。虽然还不知道做什么用。

“他们有什么秘密,如果能告诉我们就好了。毕竟是夫妻嘛。”久美子叹了一口气。

6

这一晚,亚沙子还是决定住在甲府的酒店里。她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和朋友聊得太开心了忘了时间,所以今晚就住在这里。

躺在酒店的床上,亚沙子开始回想白天的事。二十年前的那起事件,究竟和照彦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难道说,那个女孩被杀的事,给他们的心理造成了阴影,所以不想要小孩?但是,如果真是那样,坦白说不就好了吗?只要好好解释,就有商量的余地。

亚沙子拿出在酒店附近买的交通地图册,找到了久美子告诉她的地址。据说租辆车的话,从这里一个小时就能到。

二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呢?——想起扫墓时丈夫忧郁的脸,亚沙子不禁嘀咕着。

第二天早晨,亚沙子的决心还是没有改变。在酒店吃过早餐后,她前往附近的租车公司。她要求租一个尽量小的车,最后租了一个1.0排量的两厢车。她在加拿大也会开车,但是加拿大是方向盘靠左,车靠右行驶。好久没在日本开车了,她不敢开太大的车。

开一会儿车,然后停下来看看地图,然后又继续向前开。这样不断重复的过程中,她也慢慢习惯了靠左行驶。

虽然有几次差点迷路,但最终还是顺利到达了目的地。看到前方一块能停车的空地,亚沙子把车停在那里,开始走路过去。

她到派出所一问,就问到了西野家的地址。原来他们没有搬走。

但是值班警察的态度有点奇怪。

“你要去西野家?”一个发胖的中年警察,把亚沙子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才问道。

“是的,有什么事吗?”

“没,没什么……你是他家亲戚?”

“不是的。”

“哦……”警察说着又把她从头到脚盯着看了一遍。

真让人不舒服。亚沙子不愉快地离开了派出所。

按照警察说的路线走,她很快就找到了西野家。面朝农田排列着几幢木屋,西野家就是其中一幢。房子外面有一圈矮树篱,里面可以看到院子。

亚沙子穿过院子走到门口,问了一声“有人吗?”,但是没有任何反应。她喊第二声的时候,感觉到身后有人的脚步声。回头一看,一个带着孩子的妇女正路过门口。妇女用戒备的眼神看着她,好像要躲开什么似的,拉着孩子的手急匆匆地走了。

亚沙子又问了一遍,还是没有人出来。早知道这样,应该记下电话号码的。

她正要无奈地离去时,旁边传来什么声音。左边的院子还有外廊,亚沙子歪着脑袋看向里面。

没有人,不对,好像有人。里面的拉门被推开了,露出了一个人的脸。亚沙子猛地一怔。

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老妇人,看起来有七十多岁。如果真的是西野晴美的母亲的话,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很多。

“您是西野女士吗?”亚沙子走近了两三步。

拉门被完全打开,老妇人穿着睡衣,驼着背,瘦得像枯木一样。老妇人好像是卧病在床,亚沙子看到拉门里面铺着的被褥。

“请问,您是不是西野女士?”

亚沙子又问了一遍,但是老妇人没有回答,只是一边盯着她的脸一边走出外廊,动了动嘴巴,似乎在说什么。

“嗯?您想说什么?”亚沙子问。老妇人光着脚,踉踉跄跄地走近亚沙子身边,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亚沙子惊愕地看着她,老妇人的眼中噙满了泪水。

老妇人的嘴不断地动着,一开始亚沙子听不清楚,但是慢慢地她听明白了。原来她一直在说“你回来啦,你回来啦”。

看来她一定是西野晴美的母亲。因为某种原因,她误以为亚沙子是自己的女儿。

“那个,对不起,我不是,我不是您的女儿。”亚沙子解释着,但是老妇人完全听不进去。她流着眼泪,抓住亚沙子的胳膊,一个劲地要拉她进屋。

亚沙子想松开她的手,结果老妇人紧紧地抱着她,开始一边哭一边喊“晴美、晴美”。

亚沙子不知所措,又不能使劲推开她。

这时候,院子里进来一个人。是个六十多岁但体格健壮的男人。他走到老妇人身边,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该给晴美上香了,可不能忘了呀。”他的声音有一种打动人心的温柔。

刚在还在哭的老妇人,突然平静下来,放开了亚沙子的身体,然后对男人反复地说:“香,香,我要上香。”

“对呀,来,快点儿,晴美还等着呢。”

一听到男人这么说,老妇人像机器人一样转过身,光着脚走过院子,走上外廊,走回房间里不见了。

目送老妇人回到房间后,男人才看向亚沙子:“让您受惊了吧?实在对不起,我刚才出去买东西了。”男人的五官圆润、温厚,嘴巴四周蓄着胡子。

亚沙子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然后说:“没事,是我不好,没打电话就突然来拜访。”

“不好意思,请问您是?”

亚沙子站直身体,向他自我介绍道:“我叫村上亚沙子,是村上照彦的妻子。您认识我丈夫吗?”

男人的表情明显地发生了变化。他张开嘴想要说点什么,然后又闭上嘴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点了点头。

“原来您是照彦的夫人呀。我当然记得他,那他现在在哪儿?”

“他没有和我一起来。我来这里的事,他也不知道。”

男人好像一时不明白亚沙子的意思,但又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先进来吧,看来您有什么话要说。”男人手掌向上,做了个请的动作。

7

男人说自己叫西野行雄,那个老妇人叫西野墨子,是行雄的妻子,晴美的母亲。

“她看起来很老对吧?其实才六十岁出头。更年期一过,她就开始变得不正常了。人的身体,真是不可思议啊。”西野一边倒茶一边用学者一样冷静的语气说。

“看来还是忘不了您女儿的事情啊。”

听到亚沙子的这句话,行雄露出痛苦的神色。

“虽然已经二十年了。那件事情,是照彦告诉你的吗?”

“不是,是来这里以后,有人告诉我的。”

“是吗,”行雄点点头,“我们夫妻俩好多年都怀不上孩子,本来都快要放弃了。没想到,墨子三十五岁的那年,竟然怀上了。我们非常感谢老天爷,特别是墨子,对孩子宠爱得不得了。常说为了这个孩子,就算去死也愿意。”

而晴美却遭到了那样残忍的杀害。不难想象,对他们来说,这会是多么沉重的打击。

“事情发生后的两三年,墨子一直都不相信这是真的。不,她脑子里是清楚的,但是心里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每年过圣诞节,她都买很多女孩的衣服回来。而且根据小孩的成长,买的衣服一年比一年大。我以为这样能让她心里好受一点,于是一直放任她这么做,看来应该早一点制止她呀。现在她变成这样,就是因为那时候没有调整好心态。现在家里来的每一个年轻姑娘,她都以为是晴美。”

原来是这样。亚沙子想起派出所值班员的眼神,原来那个警察也知道,墨子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

“现在是您在照顾她吗?”亚沙子问。

行雄苦笑着回答:“我以前工作的时候,一次家务都没做过,但是现在全都学会了。她照顾了我那么多年,我就当是回报她吧!”

行雄拿起了茶杯,还没有送到嘴边就看着亚沙子说:“净说我们的事了,还没有听你说呢,照彦君发生了什么事吗?”

正准备伸手拿茶杯的亚沙子,听到这话低下了头。“其实……”

她把所有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行雄。不生孩子的约定,她在加拿大的自杀未遂,以及照彦回国后令人费解的行为。面对亚沙子的倾诉,西野行雄神色凝重地侧耳倾听着。

“也就是说,你认为照彦君的行为,可能和二十年前的事情有关,所以才来这里的,对吗?”听完她的话,行雄问道。亚沙子点了点头。

行雄抱着胳膊,抬起头闭上了眼睛,仿佛在遥想很久以前的事情。

“照彦君和幸一君,”他小声自语,“他们都是好孩子。当时,因为附近没有别的小女孩,他们两个经常陪晴美一起玩。”

亚沙子看到他紧闭的眼睛里,流出了泪水。那一刻,他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

“对了,我给你看个东西。”

他睁开眼睛站了起来,打开旁边柜子的抽屉,拿出来几十张明信片。全都是照彦寄过来的。上面的邮戳,从十几年前开始,一直到最近。其中有一半是贺年卡和夏季问候。

最近的那一张,是从加拿大寄来的。当时的亚沙子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最近可好?加拿大的生活,我已经慢慢习惯了。这边的工作,比日本轻松一些。叔叔你们最近怎么样?我祈祷着,希望阿姨的身体能早点康复。前些天我和妻子去了温哥华,这是在那里买的明信片——”

亚沙子回想起照彦买明信片的时候了。他平时很少买这种东西,当时亚沙子还觉得奇怪。

“都是好孩子。”行雄眯着眼睛说,“从那以后,他们一直想着我们,我们虽然没有了孩子,但还是幸运的。”

“我丈夫他们,究竟在隐瞒什么呢?”

面对亚沙子的疑问,行雄只是沉默着。他几度眨了眨眼睛,似乎在犹豫什么。

这时候,电话铃响了,行雄留下亚沙子去接电话了。

亚沙子一张一张地翻看着这些明信片,上面的字体方方正正的,有一种独特的味道。每一封都写得不长,但是一定会提到墨子的病情。

西野接完电话回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亚沙子觉得他的表情比刚才轻松了一些。

“真有意思啊,”他说,“说曹操,曹操就到了。是照彦君打来的电话,说是马上要过来。”

“他要来?”

亚沙子慌忙想要起身,西野微笑着制止了她。

“你不用躲起来,再说他也不会来这里。我们约好在甲府车站附近的咖啡店见。本来说幸一也要来,但是我让照彦一个人过来。”

亚沙子望着他的脸,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去吧,”西野说,“他一定想不到吧。怎么跟他解释,你自己决定。但是,你们不要再过来了,快回东京去吧。”

“但是——”

“到了东京以后,”他拿出一个信封,“你把这个交给照彦君。实际上,我想让你到了加拿大再给他,但是不解释清楚的话,他不会同意的,你心里也会不舒服吧。”

“看了这个,就能知道一切吗?”亚沙子问。

“会的,”他说,“一切都会好的。”

8

西野说的店,离亚沙子租车的公司只有几步路。还了车以后,她走进了那家店。

照彦在里面的桌子上喝着咖啡。虽然只过了一天,她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照彦盯着门口看,却没有发现亚沙子。大概是因为他等的是西野行雄吧。

亚沙子径直走过去,站在了他的桌子前。抬头看到她的那一瞬间照彦的表情僵住了,事态似乎超出了他的掌控。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始露出吃惊的表情。

“亚沙子……”

“我可以坐下来吗?”亚沙子拉开了他对面的椅子。

除了西野行雄交给她的那封信,其他的事情亚沙子全部告诉了照彦。包括她跟踪他,以及打探他的过去。本以为他会生气,却没想到他没有表现出不愉快,只是看起来有点忧郁。

“一直让你痛苦的,到底是什么事?你还是不愿意告诉我吗?”

“会告诉你的,一定会的。我不应该瞒着你,从一开始我就这么觉得。”

亚沙子告诉他,西野行雄让他们直接回东京,照彦很意外。

“叔叔不打算见我了吗?”

“大概是。”

他的眼神流露出不安,见不到西野行雄这个事实,似乎让他很受打击。

“为什么呢?你没问他原因吗?”

“没问。但是他说了,一切都会好的。”

照彦歪着脑袋,他好像也不明白西野的意思。

离开咖啡店之前,照彦起身去打了个电话。亚沙子还以为他是打给西野的,结果不是。

“我给清水打了个电话,说我们要回去了。叔叔不想见面,那就没办法了,改天再说吧。”

“改天……你是说回加拿大之前吗?”亚沙子问。

照彦咬着嘴唇,不知如何回答,然后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对,回加拿大之前,一定。”

中央干线开往东京的特快列车上,两个人并排坐着。每次坐车,照彦都会让亚沙子坐在靠窗的位子。此刻他闭着眼睛,坐在靠着过道的位子。

亚沙子看着窗外。照彦的家乡越来越远了,可以肯定的是,二十多年前,照彦在这里丢失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列车朝着东京的方向飞驰而去。两个人沉默着,一直没有开口说话。

马上到大月市站了,照彦终于开口了:

“你没嫁给我就好了。”

亚沙子吃惊地看着他。

“我有这种感觉。仔细想想,以不要孩子为前提求婚,这本身就是错的。在加拿大的时候,还让你受了那么大的苦,我不是个称职的丈夫。”

“西野先生说了,一切都会好的……”

但是,他摇头。

“我们现在是什么状况,叔叔并不知道。”

亚沙子拿出了那个信封。

“他让我把这个交给你。他本来让我到了东京再拿出来的。”

“给我的?”

照彦接过信封,迫不及待地打开了。信封里面是一张纸。亚沙子也看到了,是一张很旧的、发黄的纸。

“这是……”亚沙子问。

照彦拿着纸的手在颤抖。他搓着脸,摇了摇头。

“原来……原来是这样。”

“喂,到底怎么了?”

照彦抬起头看着她,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

“我们弄错了,整整错了二十年。”

“老公……”

照彦站起来,从行李架上取下了行李,然后对她说:

“下一站下车吧。我们回甲府,一定和叔叔他们见一面。”

9

到甲府站下车时,清水夫妻已经在等着他们。在大月市站,照彦已经给他们打过电话了。见面后,首先,初次见面的亚沙子和清水互相打了招呼。清水好像已经听妻子说过了,所以对亚沙子的出现,并没有很吃惊。

“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清水问照彦。

是真的,照彦点头,并把信封递给了他。

看到信件内容的清水,和刚才的照彦是完全一样的反应。虽然事先打过电话,他应该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惊讶得好一会儿都合不上嘴。纸上写的是什么,亚沙子还不知道,照彦还没有告诉她。

四个人在车站附近打上出租车,直奔西野家。照彦坐在副驾驶座上,给司机指着路。其他人沉默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他们到达西野家,已经是黄昏时分。照彦打开玄关的门,大声问:“有人吗?”

西野行雄走了出来。看到他们一行人,他开始有点吃惊,但是很快就露出温厚的笑容,开玩笑地说:“哎呦哎呦,全到齐了呀。”

“对不起,”亚沙子向他道歉,“还没有到东京,我就给他看了那封信。”

西野笑着回答:“没什么好道歉的。”

“叔叔,”照彦向前迈出一步,“应该道歉的是我们两个!不,就算我们道歉,也已经没用了……”

“好啦好啦,先这样,”西野摊开手掌,让他们不要着急,“进来再说吧,好久没见了。”

佛坛前供着西野晴美的照片。果然如久美子所说,她的五官就像洋娃娃一样可爱。可能是逗着玩的时候拍的吧,她的笑脸,还有一种羞涩的表情。

四个人依次给死者上了香。墨子呆呆地坐在佛坛旁,盯着看他们几个人的动作。

照彦最后一个拜完,然后跪坐在西野夫妻面前,深深地低下了头。

“你们的心结该解开了吧。”西野看着他和幸一。

照彦想要说点什么,但是没找到合适的词语。他转过身面对亚沙子。“有件事,我必须要向你坦白。”他说,“西野晴美是我们杀死的。”

亚沙子屏住了呼吸,身边的久美子也惊讶地低叫了一声。

“照彦君,你不要这样说。”

“不,您一定要让我说。”照彦的语气很坚定,他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二十年前,晴美被那个变态的男人杀死了。那个男人为什么会去墓园,他是怎么杀死晴美的,这些后来都查清楚了。但是,有一件事一直是个谜。那就是,为什么那天晴美会出现在那里。”

亚沙子暗暗吃了一惊。确实。关于这一点,久美子也没有提过。

“当然,这件事情,警察也不是没有查过。因为要确认凶手的供述就得查清楚晴美的活动。但是,直到最后,还是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会去那里。”

“难道那件事……和你们有关吗?”久美子问她的丈夫。

幸一点点头:“是的。”

“那天,我们约好去山里捉蝴蝶。我、幸一,还有晴美,我们说好第二天三点在墓园后面集合。”照彦痛苦地说着,“那天,我和幸一在学校。那天乌云密布,眼看就要下雨了,我们俩就说今天取消吧。但是,当时晴美不在,她不知道我们取消了。我和幸一都以为对方会告诉晴美,所以都没当回事。”

“结果她一个人跑去等你们了?”亚沙子问。

照彦点点头。

“她从三点开始等,一定等了很久。一直到四点、五点,一直到那个男的出现……”

“是我们杀死了她。”幸一的声音更像是呻吟。

“不,那是我们家长的错。”西野沉重地开了口,“直到天黑,我们都没有发现晴美不在。我们也没当回事,心想她一定是跟谁玩去了。等到大家发现的时候,她已经被杀死了。墨子那么受打击,也是因为自责,她比你们还要自责。”

“但是我们撒谎了呀。”幸一说,“阿姨问我们有没有看到晴美,我们都说没看到。大家都在找她的时候,我们不敢说出爽约的事。如果我们早一点说,她可能就不会被杀死了……我太卑鄙了。”

“凶手被抓了,但我和幸一还是不能原谅自己。这是理所当然,一个人做了那种事,怎么可能会心安呢?从那以后,我们一直愧对叔叔和阿姨,却又没有勇气说出来。”

“你们为了赎罪,决定以后不要孩子,对吗?”亚沙子问。

“我知道,即便是那样,也赎不了罪。”照彦说,“但是我们必须要受到惩罚,我们夺走了叔叔他们的孩子,所以我们没有资格要孩子!这就是我和幸一的约定。”

“但是,因为我自杀的事,所以你来找幸一,想取消那个约定,是吗?”

“我不想让你因为我受苦,所以我决定换一种惩罚方式。但是,我和幸一逐渐意识到,我们的想法是多么愚蠢。我们所谓的赎罪,只不过就像小孩过家家,仅仅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我们最应该做的,是跟叔叔阿姨道歉。”

“但是,从一开始,你们就没必要道歉。”西野说,“因为,晴美和你们有约的事,我们很早就知道了。但是我们从没恨过你们,真的。童年时代,每个孩子都会经历各种事情。和伙伴们约好,结果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去,这样的事情谁都会遇到。小孩子就是这样慢慢成长的。”

“叔叔……”

“你们太自责了。我很想解除这个误会,所以把那封信交给了亚沙子。”

“是啊,我没想到……”照彦拿出信封,打开了那张纸。

“晴美是个小大人,那时候就开始写日记了。我们发现这篇日记时,凶手已经被抓了。事已至此,我们就没有公开她的日记,只是保留了下来。”

“叔叔,我现在才知道,您早就知道我们犯的错了。”

西野不停地点头。

亚沙子拿起了那张纸,是一张小学生用的作文纸,上面用大大的字写着:

“明天和小照、小幸捉蝴蝶 三点”。

西野看着晴美的遗像:

“二十年后,他们终于还是来找你了。太好啦,晴美。”

这时,坐在一旁的墨子,也微笑着对相框中的女孩说:

“太好啦,晴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