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安索尼·怀克正坐在安乐椅上抽着雪茄,看着膝盖上摊开的旧资料。
这并非巧合。最近这些天,晚饭后直到睡前的这段时间,他都是这样在书房里度过的。
“是马修吗,进来吧。”
怀克话音刚落,书房的门就打开了,费·马修瘦弱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过去,马修比怀克还要高出一头,但是上了年纪的他驼着背,现在看起来和怀克差不多高。
“五卷全部完成了。”马修拿出夹在腋下的黑皮书。
怀克眯着眼睛,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终于大功告成了,我等了很久。”他衔着雪茄接过那本书,看着黑色封皮上刻的金黄色的字。“就是这个,马修,太好了。魔王馆杀人案全纪录。你还记得那些日子吗?那些在推理中度过的兴奋而紧张的日子。”
“看到这些,我也想起来了。”马修点了好几下头。
怀克再次坐下来,仔细地翻看着他这本自费出版的书。油墨的味道刺激着他的鼻子。
“可以说,这是我经手的案件当中最难的一个。几乎没有任何线索,但嫌疑人又有好几个。而且,”怀克的烟管对着马修,“杀人现场的房间,何止是两层密室,竟然是三层密室。我自己说可能有点不太好,但是,古莱姆家没有找警察,而是来找我,可以说他们太幸运了。警察局那帮家伙,脑子就像发霉的面包一样又臭又硬。那么复杂的案件,他们怎么可能破得了!”
“是的,我也印象深刻。”马修说,“遗憾的是,从那以后,很少再有那么有创意的犯罪了。”
听到老助手的话,怀克皱着眉头。
“你说得没错,马修。现在的犯罪没有一点创新,拙劣得令人吃惊。犯罪手段,全都是模仿以前的,有的甚至在杀人前没有任何设计。以前我们的时代,每一个罪犯都有艺术家的尊严。当然,他们的作品有龌龊之处,但那是因为最后被我揭穿了。那种龌龊,也是为了追求某种华丽而存在的。”
说到这里,怀克咳嗽了一声,他的嗓子里卡了一口痰。以前可不是这样,不会因为讲几句话就影响到嗓子。
“哎,不过,”他稍微降低音量,叹了一口气,“这样责怪他们,也许太苛刻了。现在警察的侦查手段已经变了,一切都是科学。尸体没有脑袋,也能查出身份。就算是焚尸也蒙混不了。上次还有一个,警察通过留下的血迹,查出凶手的DNA并逮捕了他。也就是说,现在已经不是脑力的对决了。真扫兴啊。这种情况下还要求犯罪有艺术性,恐怕太为难他们了。”
“西金斯警官也是这么说的。”
马修说的西金斯,是个二十年前已经退休的警察。他曾经是怀克的竞争对手,也常常扮演协助怀克的角色。西金斯常常对案件线索做牵强的分析,然后得出离真相十万八千里的结论,这方面他非常有名。马修他们现在也常见到他。
“是啊,那些不着边际的推理,他当年也是乐在其中啊!现在有了科学,什么都能查出来,也就没有那家伙的舞台了。幸好他早早退休了,我可不想看到他站在电脑前不知所措的可怜样子。”
“您说得没错。”似乎是想象西金斯的那个样子,马修皱巴巴的脸上,洋溢着慈爱的笑容。
“先不说那个了。”怀克的目光再次落到手里的书上。他像抚摸小狗一样摩挲着纸面:“这个案件可以说是我的代表作,魔王馆杀人案。魔王馆,你还记得吗?”
“我怎么会忘记呢?”马修恢复了严肃的表情,连驼背也伸直了一些。“魔王馆的构造很奇特,有一个叫做魔王首的侧房。”
“杀人案件就发生在那个房间里。”怀克眼睛里放着光,抱着书站了起来。“被杀的是泰塔斯·古莱姆伯爵,他是个性格古怪的人,一直过着半隐居的生活。但是,有传言说他是男同性恋者。”
“有一个男人,自称是他的情人。”
“他叫理查德,理查德·史密斯。一个脸色很差、身体却很壮的奇怪男人。古莱姆伯爵死后,很多人厚颜无耻地想占有伯爵的巨额遗产,他也是其中一个。”
“住在主房的,加上理查德一共有七个人。但是,能称为伯爵家人的……”马修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伯爵的女儿艾米丽。”
怀克接着他的话说:“艾米丽只有五岁,是伯爵和他的最后一个妻子生的孩子。那个妻子已经在案发两年前病死了。同住的人当中,有两个是伯爵的侄子和侄女,有两个是他的堂兄妹。还有两个人,一个是艾米丽的家庭教师罗切斯特,另一个就是吃闲饭的理查德。”
“第一个来找我们的,是伯爵的随身女仆西拉小姐。她受伯爵的委托,向我们寻求帮助。她说伯爵被什么人盯上了。”
“当然,我们立即驾车前往伯爵的宅邸。那是个大雪天。那时伯爵还没有被杀,但我的鼻子已经闻到了,”怀克用手指弹了弹自己的鹰钩鼻,“惨案的味道。他的身上就散发出这种味道。不幸的是,我的预感没有错。当我们到达时,伯爵已经被杀死了。”
怀克了敲自己的太阳穴,又摇了摇头:
“不,应该说,我们到的时候,还没有人发现他被杀了。他们以为伯爵正在侧房休息。那时,雪已经停了,那个叫做魔王首的侧房四周,已经被白雪厚厚地覆盖了。那种白,与后来的惨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还有密室。”
“是三层密室。”怀克竖起三根手指,“尸体是在侧房的书房中发现的,但是书房的门、侧房的大门都上着锁。而且,尸体也很奇特。伯爵穿着中世纪的铠甲,在里面被勒死。另外,每个人都有不在场证明。随后赶到的西金斯警官,得知情况后,说这是恶魔的做派。可以说,他的这个结论是正确的。”
“但是,如此难解的案件,却被您完美地破解了。那晚的事,我至今都历历在目。”说着,马修闭上了眼睛。
“就在那个面朝院子的客厅里,对吧。”怀克站着,也闭上了眼睛。于是,他感觉这书房,慢慢变成了古莱姆宅邸的客厅,他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那么,各位。”——不是现在这种嘶哑的声音,而是浑厚的男中音。犯罪嫌疑人们盯着侦探的一言一行,他们有的坐在沙发上,有的靠在门柱上。当然,以西金斯为首的警察局的人也在场。怀克挺着胸膛,不慌不忙地看着每个人的表情。
“各位,如此复杂、如此巧妙的杀人案件,我是第一次见到。这一点,我对凶手的头脑表示佩服。在这个案件中,凶手只留下一个破绽。如果没有发现这个破绽的话,我恐怕不可能解开这个谜。”
他看着每个人的反应,然后煞有介事地向他们解说三层密室,以及死者穿着铠甲的原因。他的推论思维缜密,分析不带一丝感情,犯罪嫌疑人和警察都成了他的观众。
接着,他进入了问题的核心。他把每个嫌疑人和死者的关系以及不为人知的过去都一一公开。比如,关于古莱姆伯爵的侄女麦乐迪是这样的:“麦乐迪小姐原本是牧师馆的女仆,直到五年前,她和附近酒吧的厨师成为恋人,并怀上了他的孩子。她和那个厨师私奔了,但是有一天那个男人不知去向。于是,她生下孩子后,只好把他偷偷放进牧师馆里,然后自己逃走了。那个孩子被牧师馆的人收养,现在还在那里。每年的圣诞节,麦乐迪小姐都会匿名寄去圣诞礼物,但是今年,她决定亲自去见他一面。证据,就是这封信。”怀克全然不顾一旁已经惊呆的麦乐迪小姐,从怀中拿出了一封信。
另外,他还一一梳理了事发当晚每个人的行动。例如,刚才的麦乐迪小姐是这样的:
“事发当晚,她正在写这封信,但是这件事被古莱姆伯爵发现了。伯爵一直以为麦乐迪是个纯洁的女孩,所以他非常生气。你这个贱人!他的这句话,被理查德听到了。”
像这样,他对每个人都进行了分析。按照他的分析,真正的凶手很快就会浮出水面了。所以他看着西金斯警官他们:“我说到这里,想必各位聪明的警官,已经知道谁是凶手了吧?”
西金斯看了看部下们的表情,尴尬得有点坐立不安,只好说:“嗯,对,大概,差不多。”然后咳嗽了一下。“但是,你分析了这么多,最后由我来讲的话,太不公平了吧。所以,今天——就今天一次,也让你风光一下吧!”
“谢谢,您真是太客气了。”怀克点头以示感谢。这番对话,已经成了他们两人之间的一种仪式。
“那么,各位,”怀克再一次看向那几个嫌疑人,“接下来我就要公布答案了。凶手究竟是谁呢?其实已经很明显了。能制造出三层密室的人,能骗伯爵穿上铠甲的人,并且有杀人动机的人,只要结合这三点就能知道是谁了。”
怀克竖起自己的食指,然后慢慢地指向了一个人。“凶手就是你,罗切斯特夫人。”
高雅端庄的罗切斯特夫人,盯着他的食指,仿佛对着枪口一样。她无力地左右摇着长着一头棕发的脑袋。她的脸上,除了惊恐,不可思议的是,还有一种终于安心的表情。
“我……”她站起来,一边看着怀克一边慢慢向后倒退。脚后跟碰到柱子的那一刻,她突然狼跄地夺门而出。
没有让西金斯安排部下守着门,这是怀克的失误。看到罗切斯特夫人逃出去,怀克大喊:“警官,快抓住她!”听到这句话,西金斯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慌忙命令部下们追出去。同样的,那些部下也像人偶一样杵在那里,听到命令才反应过来。
罗切斯特夫人有心脏病,她本来不能跑的。并且,被怀克揭穿凶手的身份,可能也对她的心脏造成了一定的负担。所以,她刚跑到院子里,就心脏病发作倒在了地上。一个警察将她扶了起来。但是一个小时后,还没有恢复意识的她停止了呼吸。
“我只有一个遗憾,”回到现实的怀克对马修说,“那就是,我没能从罗切斯特夫人嘴里听到事情的真相。当然,我相信我的推理没有错,但是我想知道,我究竟在多大程度上还原了真相。如果能让她亲口告诉我,这个手记也就能……”怀克举起手中的书,“也就能好好强调这一点了。比如说,我在书里写了伯爵被杀之前喝了自家制的苦咖啡,这件事和案件有什么联系?如果能问罗切斯特的话,就能搞清楚了。这样一来,我的推理就更严密了。”
马修就像是听老伴啰唆的老人一样,不断地点着头。
“不过,话说回来,那真是一个了不得的案子啊!”怀克小心地把书放到书架上,然后坐到他的安乐椅上。最近他的腰越来越不好了,而且只要站上一会儿,膝盖的关节也会隐隐作痛。
“已经没有那样的案子了,”他摇着头,“能给人梦幻和浪漫的案子,都过去了。但是,如果我在死之前,能再遇到一回那样的案子就好了。不,不会了。”怀克停顿了一下,“就算那样复杂也可以。在我头脑还没有糊涂之前,真想再解开一个谜啊,一个适合我的谜,真想再遇见一次啊,马修。”
年老的助手抬起头,看着年老的主人。
“这是不是一个奢侈的愿望呢。”昔日的名侦探静静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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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怀克从没奢望过自己的愿望会实现。现在这个时代,已经没有侦探这个行当了,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所以他搬到了北部的郊外把过去自己处理过的代表性案件,埋头整理成一部手记并自费出版。近些年,已经没有人来邀请他做讲座了,也没有出版社来找他。不过,年轻时候的积蓄还有一些,所以他还能雇一个保姆。至于马修,女儿和女婿会给他生活费。就这样,两个人每天的任务,就是一遍一遍地回忆过去。但没想到的是,有一天,有个人找上门来。她不是邀请演讲,也不是出版社的,而是来委托侦探工作的。
她自称玛丽·霍克,大约三十五岁。她大衣里面穿着深蓝色的连衣裙,上面绣着绿色的线条,胸口别着一个金色的胸针。她说她是从皮多尔顿来的。皮多尔顿是附近的一个乡村。
“我是罗克韦尔家的保姆,”神色紧张的玛丽开始切入正题,“我受主人阿尔弗莱德·罗克韦尔先生的委托,来咨询您一件事情。我听说安索尼·怀克先生是非常有名的侦探。”
“哪里哪里,我只是个普通的侦探罢了。”这句话,怀克已经二十年没有说过了。怀克一边说一边试图从她的口音中推测出她的出身。这种口音好像在哪儿听过,尤客夏?……过了太久了,他一时想不起来。
“那您要咨询什么事情呢?”马修问,他已经恢复了二十年前的语气。
“是这样的,罗克韦尔先生觉得有人想害死他。并且,那个人就是住在先生宅邸里的人。”
听到玛丽的这句话,怀克差点将烟管掉在地上。“您再具体说说。”
“前些天,罗克韦尔先生把我叫去他的房间,然后给我看他的药瓶。药瓶里装的是他平时吃的安眠药。他问我是不是有人动过这个药瓶,我回答说不知道。结果,先生表情很严肃,说有人往药瓶里掺了毒药。”
“是什么毒药?粉末还是药片?”怀克不禁挺直了身子。
“是白色药片,看起来很像安眠药,先生给我看的时候,我一时也分辨不出来。先生是个眼力很好的人,他说他一眼就看出来了。”
“白色药片。罗克韦尔眼力很好。”怀克也重复了一遍,然后他看着玛丽,用手指推了推老助手,“快记下来,马修,这可是重要的线索。”
马修从兜里掏出了笔记本,他敏捷的动作令人回忆起从前。他绿色的笔记本已经泛黄,让人怀疑里面的日历是去年的。确认助手拿出了笔记本,怀克对玛丽说:“好,您继续说。”
“罗克韦尔先生说,他的生命受到威胁,这已经是第二次了。第一次是前几天骑马的时候,有人在他的马鞍下面藏了玻璃片。结果马受到惊吓,先生差点从马上掉下来。幸好先生骑术很好,控制住了缰绳。”
“躲过了一劫呀。”怀克说,玛丽点点头。马修在一旁一边念叨着一边做笔记:“罗克韦尔先生骑术很好。”
“罗克韦尔先生的马,平时是谁照看的?”怀克问。
“有马夫,但是先生并不怀疑他。他一直把那个马夫当做儿子来看待,他不可能做这种可怕的事情。”
“罗克韦尔先生的宅邸里住着几个人?”
“除了先生和我,还有六个人。先生的弟弟莱特·哈利先生、他弟弟的妻子薇薇安和他们的儿子凯纳斯,先生的妹妹费斯·奥戴利和她的丈夫摩尔丁·奥戴利。但是,哈利先生和费斯小姐,跟先生是同父异母。另外还有一个人,先生没领证但属事实婚姻关系的妻子玛格丽特·普兰特。”
为了理清人物关系,怀克让玛丽又重复了一遍,马修做着笔记。他曾经行云流水的笔尖,已经不再灵活如初。
“还有其他经常进出宅邸的人吗?”怀克问。
“几乎没有。对了,有一个詹姆斯·莱如先生。他是先生的主治医生,每个周末都会来。但他是个好人。”玛丽双手合掌放在心口,表示这一点绝对可以保证。
“那么,这些人当中,”怀克换了一下交叉的双腿,“有人想取罗克韦尔先生的性命,对吗?”
玛丽点点头,带着哭腔说:
“先生也是这么说的。他命令我马上去找名侦探安索尼·怀克,请您一定要帮帮我们。”
“您的选择是正确的。”怀克坐在安乐椅上,稍稍挺起了胸膛。“名侦探”这个词,除了从自己和马修口中,很久没有从别人口中听说过了。“不过我有一个疑问,罗克韦尔先生不怀疑你吗?”
玛丽很意外,她皱起眉头,重新打量着这个被她叫做“名侦探”的男人。
“我有什么动机?如果先生去世了,我除了失业没有任何好处呀!”
“那其他人有动机吗?”
“当然有,”她提高了声音,“先生去世后,会留下巨额遗产,他们的目的就是这个。”
越来越有意思了,怀克心想。豪宅,住着一群面合心不合的家伙,为争夺财产而杀人。自从那个“魔王馆杀人案”以来,他第一次听说这么精彩的犯罪。
“也就是说,”怀克抑制着内心的激动,对玛丽说,“罗克韦尔先生现在和很多嫌疑人住在同一座房子里?”
但是玛丽摇头:“不是的。”
“为什么?”
“他们不住在一座房子里。先生住在一间侧房里,叫天使的翅膀。”
下了一夜的雪终于停了。
在前往皮多尔顿的车里,怀克看着天使馆的草图。这个草图是根据玛丽的描述画出来的。天使馆是罗克韦尔给自己的侧房起的爱称,但是这个侧房哪里像天使,说实话怀克完全不懂。这一点和那个魔王馆不同,魔王馆从上往下看,确实像魔王打开斗篷的样子。
但是,除此之外,这个案件和魔王馆杀人案非常相似。住在侧房的户主的生命受到威胁,在宅邸里工作的女性来找怀克,并且宅邸里住着企图争夺遗产的人。
“如果再有一个,”怀克对于身边正在打瞌睡的马修说,“那就完全一样了。还差一个条件。但那不是什么好事。如果真是那样,我们可要赶快了。”
“还真有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啊。”马修忍着哈欠说。他昨晚找出过去的公文包,结果发现包里的放大镜、望远镜、配钥匙的工具什么的,全都生锈了。怀表的指针指着十年前的时间,已经一动不动了。马修打扫清洁这些东西,一直忙到了早晨。即便是这样,此刻他手中的公文包,依旧散发着一股铁锈的味道。
突然咣当一声撞击,车停了下来。受到冲击力的影响,怀克的鼻子撞到了前座的椅背上。他一瞬间有点发蒙,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怎么回事?”他摸着鹰钩鼻问司机。
“车轮在雪地里打了一个滑。”司机回答道。
“没事儿吧?皮多尔顿在更偏僻的地方,我们还有很多山路要走呢。”
“不要紧,刚才是因为跑出来一个小动物。”司机又发动了车子。怀克看着窗外,四周原野一片银白色。大约两个小时后,他们到达了皮多尔顿村庄。
罗克韦尔家的宅邸,散发着一种既威严又亲切的气息。砂岩造的房屋,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宅邸门口的小河上有一座石桥,旁边是一座小塔。看得出来,这里曾经是庄园主的宅邸。
但是,他们没有时间仔细观赏了。怀克和马修刚下车,玛丽·霍克就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她的脸已经没有血色。
“好像有点不对劲!先生进去侧房之后,一直没有任何声音。打内线电话,他也不接。”
“在哪里?”怀克拿着行李准备冲进去,但是他孱弱的身板经不起这样。他的大腿根像触电一般疼起来。他只好赶紧蹲下来。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站起来,拖着一条腿跟着玛丽往里走。马修也迈着慢吞吞的步子走着,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用尽全力,那速度就像是去哈罗斯买鱼子酱一样。
他们穿过宅子,走到了内院的门口。门口站着一个体格健壮的男人,还有一个金发的年轻姑娘。男人自称詹姆斯·莱如,是罗克韦尔的主治医生。年轻姑娘是罗克韦尔同居的妻子,叫玛格丽特·普兰特。
“我正打算进去看看,”普兰特说,“但是现在这种状况,听说怀克先生要来,我就没有擅自行动。”
怀克站在门口看着内院,对面是个石阶,石阶的上面就是侧房。普兰特说的“这种状况”指的是内院的状况。昨晚下了一夜的雪,内院已经被雪厚厚地覆盖,连一个脚印都没有。
后面的情况就不必详细描述了。被雪隔离的内院,大门被锁上了。里面的书房也上着锁。怀克用斧头砸开了这两扇门,否则就进不去。然后,他们在书房里发现了倒在椅子上的阿尔弗莱德·罗克韦尔。他手里握着一把手枪,胸口在流血。
主治医生莱如急忙过去确认伤势,很快他就摇了摇头。
“这把手枪是罗克韦尔的吗?”怀克问。
“应该是,”玛格丽特·普兰特贴着墙站着,不敢正眼看尸体,“他平时放在抽屉里,我看到过。”
莱如取下死者手中的枪,递到了怀克手里。这枪沉甸甸的很有分量,有一种冷飕飕的触感。
“把大家都叫过来吧,我需要问点事情。”怀克将枪口朝上对着天花板。
所有人都到齐了。哈利的妻子和儿子、奥戴利夫妇、玛格丽特和主治医生莱如。怀克向每个人都问了话。实际上,有一件事令他非常满意。来这儿的路上发生了雪崩,所以通往城里的交通已经被隔断了。而且,受到雪崩的影响,电话线路也断了。也就是说,这个古老的宅邸,已经与外界完全隔绝,是个封闭的空间。对于怀克来说,这是个完美的舞台,他可以尽情发挥自己的推理能力。
“真是不可思议啊,”这一夜入睡前怀克对马修说,“这个案件几乎就是魔王馆杀人案的翻版。虽然人物关系和房屋的构造稍有不同,但本质上完全一样。三层密室之谜,可以说也是完全模仿那个案子。”
“为什么会这样呢?”马修表情凝重地说。
“我也想过这个。只有一个可能性。也就是说,这个凶手可能是在模仿魔王馆杀人案。他认为只要照着做,就没有人能发现得了。”
“是啊,那个案子确实设计得很完美。”
“没错,一般人是看不明白的。所以,凶手的目的是99%的成功率。但是,遗憾的是,还有剩下的1%,被我发现了。”怀克指着自己说,“有我在,凶手只能投降。他现在肯定很头疼,想着要怎么逃走。可惜现在道路都封死了,他连这个宅子都逃不出去。”
“您的意思是,您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这只是时间问题。不管怎么说,只要按照那个案子办就可以了。但是,”怀克咬着嘴唇,摇了摇头,“总觉得不够尽兴。这么多年来,难得碰到一个大案子。有创意的犯罪,是不是已经灭绝了?”
“算啦,不是挺好的嘛。”马修安慰他,“明天还要现场发表您的推理呢。您也没想到还能再来一次,不是吗?”
“嗯,倒也不赖。”怀克点着头。“明天中午一切都会真相大白。明天晚上你把所有人叫到客厅里。”
“好的,我知道了。”老助手回答说。
第二天晚上,已经顺利找到答案的怀克,在自己的房间里整理着发型。过去,只要一两下就能梳出英俊知性的感觉。可是如今,他的头发几乎全白,发量也少得可怜,怎么也梳不出满意的发型。勉强弄好发型后,他照了一下全身镜,今晚的礼服还是相当有派头的。
这时,马修走了进来:“大家都到了。”
“谢谢。对了,你看怎么样?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怀克转了一圈问马修。
马修从各个角度认真检查完他的服装,微笑着说:“非常完美。就像英国的舰队一样,看不到任何缺陷。”
“是吗,那我就放心了。啊,这种紧张感,多少年没有感受过了。”怀克轻轻甩动胳膊,想让身体放松下来。“啊——啊——”他试了试嗓子。关键时候总是会咯痰,这是他最近的一个烦恼。最后,他从水壶里倒了一杯水:“那么,我们过去吧!”
怀克一走进客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多少年没有受到这样的关注了,感觉真不错。他慢慢地在他们面前踱来踱去,尽情享受着这种感觉。最后,他停在了他们正中间。
“各位。”怀克开口了。他对自己的声音相当满意。歌剧也是如此,第一声非常重要。
“那么,接下来,由我来给大家解开这个案子的谜团。这次的杀人案件,是一个高智商、有计划的杀人案,如果不是碰巧有我怀克的话,恐怕就让凶手得逞了。”
感觉非常不错。好像也不用担心咯痰了。但是,“首先是密室——”当他再次开口时,不知为何,他突然发不出声音了。不是声音嘶哑,而是完全失声的状态。很快,他全身都失去了力气,跪倒在地上。
“您怎么了?”坐在一旁的詹姆斯·莱如冲过来,抓起他的胳膊,立即给他诊脉。“不好了,是心脏病发作!快,那个桌子。”
其他人按他的指示,将桌子腾了出来,把怀克扶到上面躺下。怀克想依靠自己的力气,但是他的手脚没有一点力气,嘴也动不了了,只有眼珠能勉强活动。耳朵没有问题,能听见别人说话。但是,这辈子最后一场表演,竟然如此失态,怀克气得咬牙切齿。当然,他连那个力气都没有。
“休息一会儿,应该就好了。”莱如对大家说。马修看起来很担心,他守在怀克身边,帮他解开衣服胸口。
“现在怎么办呢?侦探先生倒下了,这个案子就没法破了。”费斯·奥戴利说。没想到她的丈夫摩尔丁·奥戴利却站了起来:“没办法,看来我必须得公布事情的真相了。”
听到这句话,怀克的眼珠眨了好几下。他在胡扯什么呢,这个案件,普通人怎么可能会破解得了!
但是没人管怀克怎么想。“好啊,你说说看。”莱特·哈利附和着,他的妻子薇薇安和儿子凯纳斯也拍手叫好。
“既然大家都这么说,那就由我来代替侦探的工作吧。首先,我来说说那个密室。”
什么?!怀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他也知道那是个三层密室?
他不相信也没有用了。摩尔丁·奥戴利已经开始解说三层密室之谜。他解释得完全正确,和怀克的推理几乎一样。怀克暗想,他该不会也知道魔王馆杀人案吧?
接下来,摩尔丁·奥戴利逐一梳理了每个嫌疑人的身世,以及案发当晚的行踪。这个步骤,也和怀克的一模一样。他就像怀克的代言人,每一个推理都和怀克的完全一致。
“分析到这里,凶手是谁,已经显而易见了。”摩尔丁·奥戴利围着他们走了一圈,停下了脚步,然后他的手指慢慢地指向了一个人。“凶手就是你,莱特·哈利。”
什么?!怀克差点叫出声来。从目前的推理来看,凶手应该是詹姆斯·莱如啊!
“简直是胡扯!我为什么要杀他?”哈利怒吼道。
摩尔丁很有自信地继续说道:
“事业不顺的你,对你哥哥的遗产垂涎欲滴,于是决定杀死他。你说案发当时你在自己的房间里,那是假的。其实,你趁着下大雪,悄悄潜入侧房里杀死了他。最重要的证据是,我在门口发现了一根线头。”
线头?怀克又一次怀疑自己的耳朵。他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更不知道这根线头是从哈利的衣服上掉下来的。
“开什么玩笑!”哈利连胡子都在发抖,“我有不在场证明。我当时在自己房间里,你就是我的证人呀!”
“没错,”摩尔丁的嘴角浮起一丝笑,“但是我仔细一想,原来我搞错了。我看到你在房间时,是早在事情发生之前。”
搞错了?怀克真想大喊一声。就是因为你的证言,我才把哈利排除在外的。
“够了!就这么点推理能力,你就自以为是侦探了?”哈利的妻子薇薇安站了起来。她双手掐腰,狠狠地瞪着摩尔丁。
“难道你有什么不同的见解?”摩尔丁反问道。
“当然。这件事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是谁干的。凶手……”薇薇安站到了玛格丽特·普兰特面前,“就是你。”
“你少诬赖我!”玛格丽特的嗓音尖锐刺耳,“我也有不在场证明!我怎么可能设计密室!”
“没错,像你这种轻浮又愚蠢的人,确实设计不了什么密室。但是你有个特殊的技能,我早就知道了。”
微薇安的这句话,让玛格丽特脸上失去了血色。“什么特殊的技能?”哈利问道。
“那就是,催眠术。”薇薇安很是威风。
“催眠术?”其他人一片哗然,怀克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催眠术?!但是玛格丽特的反应证实了薇薇安的话。她咬着嘴唇说:“但是我没有用它做坏事。”
“你不要狡辩了!你经常和罗克韦尔玩催眠游戏,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装作玩游戏的样子,对他施了真正的催眠术,让他一个人到侧房里开枪自杀的,我说得没错吧?”
“原来如此。原来还有这种办法。”怀克不得不佩服她的推理。薇薇安得意地撑大鼻孔,看着眼前的玛格丽特。
不应该这样,怀克想要制止这一切。一个精彩的杀人案件,不应该有催眠术这种东西。怀克不需要这种扫兴的真相,这是他作为侦探的原则。
希望有人出来反驳她,怀克心中祈祷着。希望有人站出来,指出凶手是詹姆斯·莱如。
仿佛听到他心中的祈祷一般,玛格丽特瞪着眼睛从沙发上站起身来。
“简直就是胡说八道!”她说,“被你这样诬赖,我不能再保持沉默了!否则,我对不起我那住在面包街上的奶奶!”
“你是说,你有别的推论吗?”哈利问。
“至少比您夫人的靠谱。大家为什么老是揪着密室不放呢?其实这次的杀人案,根本不是密室杀人!”玛格丽特这么说着,大步走到角落里的费斯·奥戴利面前,“你应该最清楚吧,费斯。”
“喂喂,你不要胡说八道。”费斯的丈夫摩尔丁从旁制止玛格丽特,“她当时一直在图书室,这个大家都知道啊。”
“问题就在那个图书室。”玛格丽特继续说道,“费斯说,她当时在图书室的角落里看书。那里有一个靠墙的书架,上面摆着巴尔扎克的全集。但是,那不是普通的书架,书架的倒数第二段有一块木板,往里推就会打开一扇小门,里面有通往地下室的台阶。也就是说,图书室里面有一个可以逃出去的暗道。”
暗道?怀克的心跳越来越快了。竟然还有秘密暗道,这简直太不公平了!
“怎么可能?真的吗?”哈利问,“我从来不知道。”
“知道的只有几个人,阿尔弗莱德、费斯和我。我以前看到过费斯从书架后面出去。”
“费斯,她说的……”摩尔丁没有继续说下去。
费斯无奈地点了点头:“是真的。”
“天哪,费斯……”
“但是,”费斯抬头挺胸看着玛格丽特说,“凶手不是我,那天我没有走那个暗道。”
“我不信。”
“那我现在证明给你看。”费斯慢慢地转过头来,看着坐着的薇薇安,“你才是那个凶手。你说你没有侧房的钥匙,但是我知道你有。”
什么?!所有人惊呼道。
但是,面对费斯的指认,薇薇安也毫不退却。她坚称凶手是玛格丽特,而玛格丽特又说费斯才是凶手。而且,摩尔丁说凶手是哈利,哈利也不甘示弱,甚至提出保姆玛丽才是凶手。玛丽很愤慨,开始怀疑哈利夫妇十岁的儿子凯纳斯。
名侦探怀克已经糊涂了,他完全搞不清状况了。棘手的是,每个人的推理都有说不通的地方,但是又有说得通的地方。然而,不知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怀疑詹姆斯·莱如。
怀克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更快了,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我们全家人都被怀疑,真是不可理喻!”哈利越来越激动,胡子抖得更厉害了。“不要再默不吭声了,凯纳斯,你也说点什么吧!”
听到这话,凯纳斯把周围所有人都环视一圈后,战战兢兢地开口了。
“凶手是莱如叔叔……”
哦,怀克闭上了眼睛,终于有人说出了这个名字。得出正确结论的,竟然是这个十岁的小孩。
但是,接下来的一瞬间,怀克的想法又落空了。凯纳斯刚说完那句话,所有人都开始哈哈大笑。
“哈哈哈,凯纳斯,再怎么也不可能是他呀!”哈利大笑着说。
“是啊,你这个差得太远了。”微薇安附和着。
“这个案件,最不可能的就是菜如。”摩尔丁也说道。
玛丽高声说:“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岂不是模仿……”其他人异口同声地说:“魔王馆杀人案!”
什么?魔王馆?!
一瞬间,怀克眼前一黑。他感觉自己的意识一点一点地被吸进了遥远的黑洞。
醒来时,怀克发现自己躺在床上。阳光从窗口洒进来,有点刺眼。怀克用手搓了搓脸,抬起上身坐了起来。
怎么回事呢,怀克摸着脑袋,一时什么也想不起来。过了好一阵子,他才想起那个天使馆杀人案。在罗克韦尔家的客厅,每个人都抢着说自己的推理,他是那个时候昏过去的。
怀克用手揉着太阳穴。这时卧室的门打开了,马修进来了。看到主人醒来了,他一时有点吃惊,随即露出他那慈祥的笑容:
“您醒了?啊,太好了。医生也说没什么大问题。”
“马修,那案件怎么样了?”怀克迫不及待地问,“最终谁是凶手?”
但是,老助手有点摸不着头脑:“案件?您说的是……?”
“就是天使馆杀人案。到底是谁杀死了罗克韦尔?”
但是,马修还是一副完全不明白的表情:“罗克韦尔没死呀。”
“没死?”怀克喊道,“怎么可能!他不是被杀死了吗?在天使馆侧房的三层密室里。”
马修悲伤地望着他的主人,他的眼神中还有一丝同情。
“看来,您还需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休息?我不需要休息,我很好。”但是看着老助手的眼神,怀克开始有点不安。于是他问马修:“我什么时候、在哪儿昏倒的?”
“在去罗克韦尔家的路上。”马修回答说,“车在雪地里打滑,撞到了一棵树上,结果您昏了过去。我们只好原路返回,没有去罗克韦尔家。回来以后您一直处于昏迷状态。”
“原路返回?”怀克觉得不可思议,难道那一切全都是梦?“罗克韦尔呢?他还担心有人要杀他吗?”
“不,他已经没事儿了。他后来发现,是自己多虑了。”
“多虑了?”
“是的,安眠药瓶里混进去的,不是毒药,只是维生素药片而已。好像是医院弄错了。还有,马鞍下面的玻璃片,也只是附近的小孩子们的恶作剧。罗克韦尔得知这些事,气得不得了。”
“什么……”怀克抱住了脑袋,果然是一场梦啊。如果不是梦,有些地方确实说不过去。
怀克的目光落在了床上的那本书上,他伸手拿了过来。封面上写着“安索尼·怀克的手记第五卷魔王馆杀人案”。他翻开书,找到了最后一章揭开谜底的部分,也就是怀克说的那句:“凶手就是你,罗切斯特夫人。”
他回忆起天使馆杀人案,那个案件和魔王馆是一模一样的,所以推理也应该是一样的。那么,天使馆的凶手应该是詹姆斯·莱如。但是……
“马修,”怀克手里捧着书,看着远处喃喃地说道,“凶手到底是不是罗切斯特夫人呢?”
3
又过了十年。昔日的名侦探安索尼·怀克已经九十岁,此刻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他是心脏病发作之后被送进来的,医生也已经没有办法了。
怀克潜意识当中,还在想着魔王馆杀人案。自己的推理,是不是完全正确呢?那个密室里,会不会有个暗道呢?每个人的证言,会不会都有错误呢?他们当中,会不会有人懂得催眠术呢?等等。
他从毛毯中伸出右手,举在空中想要抓住什么。“您怎么了?”马修问他。
“答案。”怀克说,“我想知道答案。”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名侦探安索尼·怀克在此安息。
怀克被安葬在郊外的墓地里,他独身一生,孤独一生。今天来送他的,只有马修、西金斯警官等几个老朋友。
牧师做完祷告,大家离开墓地时,马修发现一位女士。虽然她穿着丧服,而且已经十年没有见过,但马修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两个人慢慢走近。
“好久不见,马修先生。”女士开口说。
“是啊,好久没见了,玛丽·霍克女士。不,应该是艾米丽·古莱姆小姐。”马修说。这位女士,就是魔王馆杀人案中的古莱姆伯爵的女儿。
两人走到怀克的墓前,俯视着墓碑。
“怀克先生直到去世都没有发现吗?”
“对,我想是的。”马修回答。“十年,我总算保住了这个秘密。”
“我代表古莱姆家,对您表示感谢。”古莱姆小姐向他鞠了一躬。“幸好怀克先生的手记没有公开出版,我们才能过上正常的生活。现在提起魔王馆,也很少有人知道了。”
“一切都和您计划的一样。天使馆杀人案的梦之后——实际上不是梦,是一场表演——从那以后,怀克先生对自己的推理完全失去了信心,所以再没有勇气出版那本书。自己的推理到底是不是对的,他感到非常不安。”
“但是,我也没想到会那么顺利。幸运的是,我的丈夫是医学博士,所以才能拿到让人假死的药和全身麻醉的药。”
“让怀克先生昏过去的时间,控制得刚刚好。”
“是的。但是,如果没有您的协助,我们是办不到的。”
“那是因为,我非常赞成你们的想法。”马修脸上的皱纹挤作一团,“确实,对侦探来说,每件杀人案都是一个成果,所以总想公之于众。这对于他的名望,也是很好的宣传。但是,对于当事人来说,那是一场想要赶快忘记的噩梦。还有隐私的问题。为了揭开事情的真相,常常会触及人们不愿提及的过去。”
“所以,一听说怀克先生要出版手记,我就慌了。我想得想点办法了,于是去找了您。欺骗侍奉多年的主人,想必让您为难了吧。”
“嗯,是有点。”马修说,“但是,我也算是完成了最后一项工作。怀克先生退休以后,一直想再破一个案子。所以,这十年来他过得一定不无聊。最终,他还是把这个谜带去了天国。”
说完,马修仰起头看着天空,把手掌放在耳边。
“你听,我可以听到,先生正在叫我呢。”
——马修,你赶快过来给我做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