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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篮球

第7章篮球

倪歌也是一愣。

她有些讶异地抬起头:“你……你没有收到吗?”

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还蓄着没有完全散尽的水汽。

她背后夜色蜿蜒,万家灯火照耀,光芒像是全都积进了这双眼睛里。

容屿呼吸微微一滞。

鬼使神差地,他抬起手,轻轻掐住她一侧的脸颊:“没有。”

“我……我那个时候,住在南方。”

倪歌的脸被他捏起来一小块,身体不自觉地跟着往前倾,眼睛里一片茫然,“一、一直在给你写信……”

容屿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信上了。

她皮肤好,白白软软的,每次紧张,下巴都会跟着抖……而且本人好像完全控制不了。

操。

容屿在心里骂。

可爱得犯规了吧。

但她还在低着头絮絮叨叨:

“……虽然不是很频繁,但、但我确实……”

“好了。”

他打断她,心里揣着一万只土拨鼠都在“啊啊啊”地尖叫着冒粉红泡泡,“我知道了。”

倪歌睁着大眼睛,像被切断电源的机器人一样,立刻乖觉地闭上嘴。

容屿心里突然有点儿不是滋味。

是不是因为他天天让她闭嘴……她留下了什么后遗症。

“那个……”他想说,信寄没寄到都不重要了,反正你人现在在我这里。

而且事实上,只要你没有忘记我,我就很开心了。

但……

容屿咬牙切齿。

说不出口。

“我是想说。”

站在原地艰难地做了很久思想斗争,他垂眼,表情有些不自然地,摊开另一只手的掌心,“我给你剥好了。”

——里面安安静静地,躺着两颗剥开的柠檬糖。

……

“那你说的这个事儿呢,就得从很久很久之前,倪倪走之前说起了。”

“倪倪她小时候吧,遇到过一个特别垃圾的老师,总是针对她——哦,这么说可能容易被误解,她那个老师吧,喜欢针对所有长得好看的女生。

所以也算不上独独针对她,倪倪只是众多被针对的姑娘中的一个。”

“然后倪倪这个人呢,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

她小时候实在被家里人保护得太好了,所以一天到晚傻不拉几的,觉得全世界都是好人……当然了,我这话你不要跟她说啊。

后来有一次,她一个人坐公交车上学,在车上遇到一个小偷——没偷她的东西,偷别人的来着。”

“结果你猜怎么着?

倪歌特别缺心眼,直接冲上去拽着那个人,说他是小偷。”

“你想想,那公交车上的小偷都是团伙作案,怎么能放了她?

所以她一下公交车,就被人拖小巷子里了。”

听到这里,黎婧初忍不住惊讶地插嘴:“然后被打了一顿?”

“那哪儿能!”

宋又川庆幸,“恰巧那时有大人路过,就把她救下来了。”

黎婧初叹气:“那就好。”

“这事儿发生之后我们都心疼坏了,清时哥恨不得天天把倪倪送到教室座位上。

结果,你知道她那老师怎么?

她那老师吧,天天拿这个笑话她,到处跟人讲,‘我们班上有个姑娘在公交车上犯蠢,差点儿被人打了一顿,简直笑死我’。

卧槽,你说气不气人?”

宋又川现在回忆起来,仍然恨恨的,“我们都觉得特别莫名其妙,差点约着清时哥,把那老师拖到小巷子里打一顿了。”

“不过那时候最主要的问题还是倪倪太弱鸡,动不动发烧进医院。

所以治病要紧,我们就也没怎么跟那老师较劲。”

……

黎婧初盘腿坐在沙发上,饶有兴致地听宋又川讲过去的事。

搞清事情完整的来龙去脉,她问:“这些事情,阿屿他们全都知道吗?”

“知道啊。”

宋又川说,“从那时候起,他俩天天一块儿上下学。”

黎婧初眼底流露出羡慕:“真好,我也想要个青梅竹马的小哥哥。”

宋又川打趣她:“你现在可以去谈恋爱,谈个小哥哥。”

黎婧初笑着作势要打他,被他躲开。

风过堂穿过,两个人影投在门上。

她若有所觉,抬起头,容屿刚好推门而入。

后面还跟着一团尾巴。

“怎么去了这么久?”

宋又川接过饮料,顺手开了一瓶,“你俩去找椰子树了?”

容屿动动嘴角,没搭理他。

宋又川回过头,一脸嫌弃地啧啧啧:“看看,看看屿哥这满面红光。

出门买个饮料,乐得像街头捡了个媳妇儿似的。”

容屿懊恼,终于抬脚踢他:“滚。”

另一头,黎婧初亲昵地凑过来:“倪倪。”

“嗯?”

“我刚刚听又川,讲了你小时候的事。”

倪歌微怔,然后慢吞吞地“啊”了一声。

“事情都过去了,那个老师现在也不教你,你……”

倪歌突然开口,含糊不清地打断她:“没关系。”

“什么?”

“跟你没有关系。”

“……”

黎婧初愣住。

容屿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拍拍自己旁边的座位:“坐过来。”

“好。”

倪歌没再看黎婧初,嘴里含着两块糖,捧着腮帮拱过去,像一团富足的仓鼠球。

一群人坐定,宋又川新开了一局游戏。

卡牌放在容屿左手边,他越过身子去取,恶趣味地摁住容屿的手腕,接触不到半秒,被对方一把甩开:“滚!别碰老子手。”

“干嘛啊你?”

宋又川愣了一下,“反应这么大,刚刚心情不还挺好的?

莫名其妙。”

容屿绷着脸坐在原地,视线落在倪歌小而莹润的耳垂上,半天没有说话。

他觉得,他可能有点变态。

但是怎么办——

刚刚帮她剥过糖。

现在连手指,好像也是甜的。

……

国庆过后,全校开始备战期中考。

高三已经用月考和周考代替了期中期末考,所以容屿毫无压力。

但倪歌每天都紧张兮兮。

她成绩不差,中考能在之前的省份排到省前三百,但北城的考试制度和题型都和南方不太一样,她有点水土不服。

“所以今天的大课间,你又不打算下去做操了吗?”

孟媛一边撸她的脑袋,一边嘎嘎笑,“我算是知道你以前为什么身体不好了,你每天早上坐下来,盯着一本书能一动不动地看五个小时,连厕所都不去上。

这样懒得动,时间长了会得肾结石的你知不知道?”

倪歌软绵绵地瘫在桌上,像一块毫无攻击力的果冻精,由着她撸。

“也不完全是懒得动……”想了半天,她终于找到理由,小声抗议,“我还得去帮孙老师送作业……我超忙的,我哪有时间做操。”

“那行吧。”

孟媛也不强求,“大课间我顺路去充饭卡,你饭卡还有钱吗?

要不要我帮你一起充?”

“好啊好啊。”

倪歌赶紧把饭卡掏给她,“谢谢你。”

孟媛的回应,是笑吟吟地在她脑袋上狂撸了一把。

所以倪歌今天又没有下去做操。

大课间做操的时间,她多写了两页数学题。

然后才抱着作业,往办公室送。

语文老师姓孙,是高三年级的年级主任。

只带了两个班,分别是高一一班,和高三一班。

孙老师是一个严肃古板但偶尔可爱的男人,开学第一节语文课在课上无奖征集科代表,倪歌也说不清为什么,鬼使神差地就举了手。

所以现在……

“报告。”

“进来。”

倪歌抬脚碰了碰虚掩的办公室门,然后用肩膀拱开门,侧身进去。

一进门,就听到孙老师在字正腔圆地教训人:“我教没教过怎么做扩句?

啊?

这就你交的作业?

这写的什么?”

“……”

“还有这个作文,我说没说过作文怎么写?

你的三段式呢?

你的开篇你的结尾呢?

我让写的排比句呢?”

“……”

倪歌抱着高高的作业慢慢挪过去,跟立在办公桌前的高个子少年擦肩而过,呼吸一滞。

“就放那儿吧,辛苦了。”

孙老师转过来拍拍倪歌,和蔼地问,“齐了吗?”

“没。”

她翻翻本子,“差两个人的。”

“那你坐着,稍等我一下。”

“好。”

交代完小课代表,孙老师又转回去,用力敲桌子:“你敢不敢给我念念?”

“……”

容屿垂着眼,看着自己的作业。

半晌,撇撇嘴,声音慵懒,不紧不慢地开口:“马儿在草原……”

“大点声!”

“马儿在草原上疾驰着!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他话音落下,办公室里响起一阵笑声。

大课间很多老师都在办公室,倪歌捂住脸,觉得屋内顿时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你写的这是马还是机关枪?”

只有孙老师没笑,“还有,你以为你把自己的课桌椅从班上搬走,我就发现不了你逃课了?”

倪歌惊了。

还有这种操作?

容屿没说话,假装低眉顺眼地站着听训。

老爹教的,不能忤逆长辈。

那就当左耳进右耳出吧。

“还有你那个朋友,叫什么,什么川的来着?

次次告诉我,‘老师,我们班上没有这位同学,不信你看呀,根本就没有多出来的课桌椅嘛’。”

孙老师顿了顿,“你傻,还是他傻,还是老师傻?

都当我老年痴呆?”

“……”

容屿无话可说。

“哈哈哈哈,孙老师知足吧,你的语文作业他好歹还写了,我的英语作业呢?

人家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旁边的英语老师哈哈大笑,“你看前段时间国庆,我不是发了报纸让他们回去做么,这假期作业回来之后我肯定要讲的啊,干脆就没有收,直接在课上订正了。”

“我把人家容屿叫起来,让他读他的答案,读完之后一个都不对。

我说你这是怎么做的啊?

跟我们讲讲?

人家特别自信,胸有成竹地站起来,滔滔不绝地讲了十分钟。”

“我心想这自信是好事,但讲的全是错的啊!过去一看,人家报纸是白的,连个名字都没写。

敢情这儿给我拼演技呢?

阅读压根儿连看都没看,给我若无其事地讲完了四篇阅读加一篇七选五。”

倪歌终于忍不住,借着书堆遮挡,闷声笑起来。

容屿眼皮突然动了动。

“容屿。”

骂是骂过了,奈何老哥油盐不进。

孙老师只好叹口气,拍拍他,“我知道你理科成绩好,航模竞赛物理竞赛都得过很多奖,以后靠那个参加自主招生,能降不少分。”

“但是语文英语,这都是你背一背就能考过平均分的科目,总没道理让这种学科拖后腿吧?”

容屿还是没有说话,微微抬起眼皮。

办公室光线很好,早上十点多,阳光普照,光线清亮透明,洒满室内。

窗台上放着几盆绿油油的富贵竹,在暖光中肆意地舒展枝叶。

倪歌躲在作业堆后,自以为没人看到,偷偷抱着脑袋笑。

他的心情莫名就变好了:“老师,我……”

“报告。”

下一秒,办公室的门笃笃响三声,“老师,您叫我?”

倪歌抬起头,见黎婧初走了过来。

“对。”

孙老师从抽屉掏出一把钥匙,“我下节课要讲卷子,你去柜子里数六十份,拿走发一下。”

“好。”

黎婧初大大方方地拿起钥匙。

孙老师转回来面对容屿,脸上的笑意一瞬间荡然无存:“看看黎婧初,你倒是学学人家呀。”

“老师。”

黎婧初一边开柜子,一边笑道,“我可以教他写作文的。”

容屿立刻:“老师,我不参加自主招生。”

“——我也可以教他做英语。”

“——我要留在国内考军校。”

“……”

两段对话无缝衔接,明明都是对着孙老师说的,但话音一落,几个人都是一愣。

不知怎么,莫名透出股滑稽。

黎婧初抿抿唇,没再说话。

数完卷子,抱着走了。

课间操已经做完了,孙老师也不好留人太久,挥手让容屿滚:“回去吧,别让我再看见你写这种狗屁玩意儿。”

“得嘞。”

说完,拿起卷子就跑了。

倪歌跟孙老师简单地讲了讲作业情况,快上课的时候,才离开办公室。

走到门口,发现他竟然没走。

走廊上人来人往,少年身形颀长,校服领子大敞着,露出里面黑色长袖印在胸前的图案。

他半靠着栏杆,环抱手臂,神情闲闲的。

倪歌心头一跳。

正想走过去打招呼,耳畔风声迅疾,后面突然传出一个仓促的叫声:“喂!快让开!”

倪歌下意识回头。

没等看清后面的黑影是什么,电光火石间,两条手臂猛地从她两侧眼角跨过,撕裂余光的景象,堪堪停在她耳朵两边。

“……”

走廊上响起小小的呼声。

倪歌下意识眯眼,顿了顿,才抬眼去看。

少年的胸膛近在咫尺,胸腔微微起伏。

他伸长手臂拦在她耳朵两侧,两只手堪堪停在她的后脑。

——就这样抱住了刚刚那枚,朝她后脑勺砸过来的篮球。

倪歌突然有点儿晕。

这算不算……

篮球咚?

“笑啊。”

不等她从迷糊劲儿里清醒过来。

他微微低下头,声音低沉,带点儿难得的笑意,热气呼在她耳边,“怎么不接着笑?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