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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崎市立殡葬场,位于高津区下作延、车名高速公路和田园都市线之间的一片幽静的丘陵地带上。
10月26日上午8点,当和栗警部补和长谷川刑警乘车进入该殡葬场时,这个位于丘陵半山腰的诺大的院子里还不见人影,正面的那座陈旧的钢筋混凝土建筑物显得非常阴森。
从车上一下来,正好有一阵儿微带寒意的秋风从建筑物背后山岗的小树林子里吹了过来。
“院子真够大的啊!”
长谷川边踩着地上的小圆砾石边说。
“嗯。”
一看就知道,左侧的那座房顶很高的平瓦房是主房,即火葬场。宽阔的门敞开着,屋里铺着已泛黄了的白色地板砖。再往里并排着若干个铁门,可能是重油炉的炉门吧。另外在这座建筑物的后面,有一个作为火葬场标记的高大的混疑土结构的烟囱,耸立在蔚蓝的晨空中。
现在烟囱里没有冒烟,因为上午9点才开始火化。
对面的车库里,头朝外停放着几辆准备出动的灵柩车,颇为壮观。
最里面的那座二层的钢筋混凝土楼房,主要用来作为休息室,右端的那一间是办公室。这些情况是在今天早晨一大早给场长家里打电话时听说过的。
休息室大厅里也空荡荡的,只有一名腰上围着橡胶围裙、脚踏长筒靴的妇女正在默默地拖着地板。
长谷川敲了敲办公室的门,一位50来岁的小个子男人把门给打开了。室内放着两三张桌子和一套陈旧的会客茶具。由于窗外是茂密的树林,所以飘在狭小的房间里的空气仿佛也被映照成淡淡的暗绿色了。
小个子将和栗的名片递给坐在窗户边上正朝这边注视着的胖子。办公室内只有他们一胖一矮两个人。
坐在窗边的那人看了一眼名片,站起来,低声说道:“请这边来。”然后把二人让到放着茶具的地方。他自己也掏出名片,递给每人一张。
名片上印着《川崎市立殡葬场场长、姊川均》。
“今天早晨在电话里打扰了。”和栗寒暄道。
“没关系。”姊川回答着,和客人面对面地坐了下来。他说话时嗓子好像有点儿不利索。只见他把斑白的头发剃成了光头,脸颊上的毛孔看起来很粗,那双鼓出来的眼睛,闪着警戒的目光。
“请问,您有何事?”他催促道。
和栗回头朝宽敞的院子里看了看,问道:“听说川崎市的殡葬场只此一家,本市内的火葬全部都在这里举行吗?”
“是的。东京有十来个私立的火葬场,但是川崎市就这一处。不过,死者并不限于只是本市内的。”
“那么,就是说也有从东京等地方来的,对吧?”
“对,死者中百分之七八十是川崎市的居民,偶尔也有从东京或其他县运到这里来的。”
场长回答时,声音小得听起来很费劲。
“只要有埋葬许可证——确切说来好像叫什么尸体埋火葬许可证;就可以在任何一个火葬场火化吧。”
“是的。”
“听说以前规定要向死者的原籍或居住地的官厅申请办理埋葬许可证,不过现在在死亡当地就可以办理了吧。”
和栗重申了一下昨天晚上在丰岛区政府了解到的知识。
“这是1970年4月1日改的。因此,当一个人摔死在离家很远的旅行途中时,其家属就能在当地的市政府领取埋葬许可证,在最近的火葬场火化,然后把骨灰带回去,这样就方便多了。”
“的确,”和栗点了一下头,接着说,“遗体不用说是用灵柜车运来吧?”
“若是小孩的尸体,也有用自家的车拉来的,只要领到了尸体搬运许可证,就不一定非用灵柩车。不过,通常情况下几乎都是用灵柜车运来的。”
“关于火化的时间等有关事项,要提前预约吗?”
“可以这么说吧。若是死后已过去24小时,随时都可以来火化,我们这里平均每天都运来十来具尸体,基本上都事先预约一下火化时间,好像都是死者的家属或殡仪馆的人带着埋葬许可证前来预约的。”
姊川抬头瞧了瞧墙上的钟表,然后补充说:“我们是从8点半开始受理。”
“那么,是不是来的多是殡仪馆的灵柩车?”
“一半一半吧。若是对方同意,我们这里也可派灵柩车去接,我们只收些运费。有的从头一天晚上就提前来到这里,我们这里也设有殡仪场,可以在这里举行告别仪式。”
姊川弄不清刑警为何而来,目光渐渐地焦急起来,来回扫射着二人,然后又抬头看了看钟表。
和栗并不介意,继续说道:“有道理,就是说有的是举行完盛大的告别仪式之后,再用灵车运来的;也有的是在火葬场呆上一夜随后就火化的。——护送遗体来的人数也不一样吧?”
“那是,正像我刚才向您说的,如果从远方到这里来旅行的人突然死了,其亲属希望火化后再带回家去,那么火化时在场的就只有旅行中的同伴及其孩子等等,那场面就较冷清了。”
“噢。”
和栗双唇往两端一撇,点了点头。不过这倒是他感到满意时的一种表情。
头天晚上,住在笹川雪江家斜下方的那位家庭主妇告诉长谷川刑警,前天即10月24日清晨4点左右有一辆灵柩车停在前面的路上。知道这一消息后,两人再次登门造访了房东手(土冢)千吉。
经过严厉的盘问,手(土冢)果然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据他交待——
23日傍晚,安宅康信突然来拜访他。他是以前托安宅介绍土地买主时与安宅认识的,两人已有十几年的交情了,笹川雪江就是在安宅的介绍下住在这里的。
安宅向手(土冢)解释了来由:他妻子因患癌症于前天在医院里去世了。本来打算把遗体运到自己家里,举行个葬礼然后到最近的一家火葬场去火化。不过,家里有个上学的女儿,她因患神经衰弱休学了,现正在接受治疗,她母亲去世的事还瞒着她。因为医生嘱咐说:如果女儿知道了这件事,由于打击过大,病情就会逐渐恶化。
基于这种情况,就不能在自己家里举行葬礼。可是,遗体总不能长久停放在医院里。所以他想暂且把尸体火化成骨灰,等女儿病好了再告诉她。
为此,他恳求手(土冢),希望能把租给雪江的那套厢房暂时让他用一下。
就是说,其步骤是先将尸体从医院里移到那套房子里,然后再由灵柩车运到殡葬场去。因为不能直接让灵车出入医院,另外,因为安置下妻子的遗体,自己就得守夜,殡仪馆的人也要来回出入,所以不便利用宾馆或旅店等场所,也没有合适的亲戚家可去。朋友家里吧,因为还有其他家人,所以也非常不方便。因为雪江好像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所以安宅就恳求手(土冢)让他用上一个晚上。
“虽然我与安宅先生交往已久了,但是对于其家庭情况我并不清楚。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怪可怜的。向你们隐瞒这些情况,是我不好。不过,因为安宅先生已经嘱咐过了,说是虽然不是用来干什么坏事,不过尽可能地不要向外谈,否则,让附近的人知道了给传出来,今后传到笹川夫人的耳朵里就不好了。”
手(土冢)抿起银牙若隐若现的嘴把脸扭向一边。和栗猜测着:他是不是接受了安宅的巨额谢礼才答应的呢?
“这么说,安宅先生于23日傍晚来拜托你,得到允许后,是不是当天就把尸体运来了?”
10月23日是安宅在自己家里给妻子举行葬礼的第二天。奈津实就是这天下午从阿佐谷的公寓里出走后失踪的。
“可能是吧。因为我把那个地方的钥匙借给他时,他说当晚就用医院的车把尸体拉来,自己守上一夜,次日下午就委托殡仪馆运到川崎殡葬场去。他说尽量地让灵柩车黄昏时来,这样不太引人注意,可还是被住在下面的那位太太看见了。”
“你没去看看吗?”
“我想没有这个必要。再说昨天我还有其他的事要办。安宅先生守夜的那天晚上;我觉得只他一个人在场有点太冷清了,就说我也过去烧支香吧。可是他说:不用了,等女儿的病情一好转,他打算在自己家里再举行一个像样的葬礼,希望到时候我也能参加。经他这么一说,当时我反而觉得最好还是不去打扰他。”
“果然他与笹川雪江的关系非同一般呀。”
长谷川低声说道,那声音好像是在责备手(土冢)。
“其实,他们俩人之间的真实情况我也没有听说过,因为安宅先生对我也是含糊其辞。不过,我现在才觉得:既然他连笹川夫人已回了娘家,这里现在没人住这一点都知道,那么看来两个人之间不可能没有什么关系吧。”
手(土冢)看了长谷川一眼,微笑着说道。
“尽管如此,那也有些奇怪。安宅拜托你这件事时,你没有觉出有什么可疑的吗?”
和栗仍用他那副天生的冷冷的嗓门儿问道。
“因为他让我看过川崎市政府签发的埋葬许可证,所以这不就没什么可值得怀疑的了吗?”
手(土冢)突然义正严辞地反击道。
然而——安宅已于10月22日在位于东长崎的自己家里给妻子多惠子举行了葬礼,并于同一天在杉并区掘之内的殡葬场对尸体进行了火化,这些情况已经得到了证实,因为邻居中的一位主妇说过出殡的时候曾向多惠子的遗体告过别。另外掘之内殡葬场也提供了死者的居住地丰岛区政府签发的埋火葬许可证,这是在多惠子死亡的10月21日晚上9点左右,安宅亲自赴区政府取来的,因为就是在夜间也有值班员可以根据申请办理埋火葬许可证的交付手续。
那么——根据手(土冢)的话来推测,川崎市政府也以安宅多惠子的名字签发了一份埋火葬许可证。那么,用灵柩车从笹川雪江家运到川崎殡葬场的尸体是何人的呢?
这已经可以大致推测得出来了。
肯定是林奈津实被人杀害后的尸体吧。
但是,无论头天晚上怎么盘问手(土冢),也没有得到什么新的进展,好像手(土冢)真的没有见到尸体。他说自己也不知道是哪家殡仪馆办理的这件事,看起来这也不像在撒谎。因为当时已过了凌晨,所以他们就先给川崎殡葬场场长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今天早晨8点到这里来拜访。
“话又说回来……”
和栗回头看了看正和另一名工作人员耳语的姊川场长那肉墩墩的脸庞开口说道。场长又给那人作了一会儿业务上的安排,然后才勉勉强强地回过脸来。
“刚才说过申请埋火葬许可证时不只限于死者的原籍或居住地,在任何一个官厅都可以办理。可是申请时需要哪些材料呢?”
“需要死亡通知单和死亡诊断书。”
“只要这两样吗?”
“要这些还不够吗?”
姊川回答得很不耐烦。但是,他好像马上就意识到了这一点,连忙改变语气说道:“平时,区政府和医院都备有这种死亡报告单与死亡诊断书一体的空头证件,领取了这种空头证件后,让医生在死亡诊断书上签上字,申报人自己在死亡报告单上填上有关内容,只要提供这一证明,经官厅检查如果两方写上去的死者的姓名、年龄、死因等情况没有出入,就给一份埋火葬许可证,于是在死后24小时之后,就可随时进行火化。”
“就是说,只要死亡报告单和死亡诊断书这两方记录上没有什么出入,就可以在任何一个官厅当场领取埋火葬许可证。而且,只要有了埋火葬许可证,就能在任何一个火葬场火化……”
和栗用锐利的目光盯着场长的眼睛,又把他说的话重复了一遍,然后屏住呼吸,沉默不语。
原来,在法定的埋火葬手续上,竟然存在着如此明显的漏洞!
医生可根据死者家属的要求,对同一名死者开出无数张死亡诊断书,这一点凡是经历过处理亲人死亡善后工作的人谁都清楚,因为无论是死亡诊断书还是死亡报告单,除了要交给官厅之外,在许多情况下还有必要交给工作单位或保险公司等等。即使死者生前与工作单位或保险公司没有什么关系,比如说——和栗的母亲三年前去世了,其母亲的户籍所在地是福岛县,当和栗向家庭所在地的板桥区政府,也就是说并不是死者户籍所在地的官厅申请埋火葬许可证时,区政府要求他分别出示两份死亡报告单和死亡诊断书:一份由区政府在一定期限内保管,另一份则用来送交她母亲的户籍所在地。因此,和栗清楚地记得曾让医生给写了两份死亡诊断书,头一份付给医院2000日元手续费,另一份交了1000多日元。
这就是说,如果是同一死者的死亡诊断书,无论多少份你都可以弄到手。
因为死亡报告单是由其家属填写的,所以也没有数量上的限制。
总之,这样就可以很容易地备好多份材料,以用于领取埋火葬许可证。
由此便可设想,这样便为安宅康信的犯罪行为提供了可利用的条件。
据此试着推理一下,则为——
他让妻子所住医院的院长开了两份或多份死亡诊断书,而另一份证件死亡报告单则由他自己来填写。
其中的一份在妻子死亡的当天晚上就提交给了丰岛区政府,接着领取了埋火葬许可证。许可证上指定的是掘之内殡葬场。次日即10月22日,他便将妻子多惠子的尸体火化了。
到此为止,从法律上来讲,他的所作所为都是合法的。
然而,次日下午,他不知在什么地方碰到了林奈津实,就在一暗处将她杀死了。其方法可以假设如下。先设法使其神志不清,然后在她身上注射了诱发心脏病发作的针剂,这样从尸体的表面上很难看出与痛死的情况有什么不同。
安宅先将尸体运到位于生田的笹川雪江的家附近,然后拜访了手(土冢)千吉。在给了手(土冢)巨额酬金之后,他顺利地得到了可用笹川雪江的租房的承诺。安宅可能比较熟悉这个院子的情况,而且因为这是一座陈旧的日本式房屋,或许不必借钥匙就能打开门进去。另外,又由于此处远离手(土冢)的家,所以他觉得不特意去打招呼也行。可是,由于是擅自进去的,万一灵柜车被周围的人看见了传出去,再传到手(土冢)的耳朵里的话,就有可能让人产生不好的猜想。于是他便想:与其如此,还是事先对手(土冢)进行贿赂后再进去为上策。
接着,他向川崎市政府提交了另一份安宅多惠子的死亡诊断书和报告单,又领取了一份埋火葬许可证。因为许可证上要登记殡葬场的场所,所以他就指定了川崎市立的殡葬场。
然后,他委托了一家殡仪馆,让他们于10月24日下午4点将灵柩车开到笹川雪江家。当然,若条件允许的话,就选择不易被人注意的晚上了,但因为火葬的结束时间是下午5点,下午4点送去就已经够晚的了。谁想这一切正好被住在下面的一位家庭主妇看见了。
当殡仪馆的灵车开到雪江家的时候,安宅可能已给奈津实的尸体换上了白寿衣,安放在地板上,烧上了香。然后安宅肯定也对殡仪馆的人说了曾给手(土冢)说过的同样的情况,即把他一个人陪灵这好像有些不自然的情况给搪塞了过去。这样就把奈津实的尸体当作安宅多惠子的遗体入殓后,运到殡葬场火化了。
这就是说,安宅公然利用妻子病死的机会,在公立殡葬场将被他杀死的林奈津实的尸体火化了!
“能不能让我们看一下10月24日进行火葬的记录?”
和栗突然说着站了起来,姊川那本来就鼓凸出来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他有点不愉快地说道:“您看那有什么必要呢?”
“因为当天在这里火化的尸体中,有可能包括一个凶杀案中的受害者。”
“哪有这等荒唐事。我们也是查验了埋火葬许可证后才受理的,也并不是随便就将运来的尸体火化掉的。”
“这些我们明白,但还是先让我们看一看当天所有的埋火葬许可证好吗?”
“许可证不在这里呀。火化完了就在背面盖上个章,把它连同骨灰一块儿交给其亲属了,以用作埋葬的证明。”
“既然是这样,许可证的复印件、日记本等什么证件都可以。总之,希望能让我们看一下10月24日的火化记录。”
和栗用冷冷的不容反驳的语气一开口,姊川被迫动作缓慢地回到窗边的桌子跟前,打开一把不锈钢锁,取出一本厚厚的文件夹子。
“24号的就只有这些。”
他从中抽出十几张纸来送给和栗看。
上面的格式几乎和埋火葬许可证完全一样,最后一张记录着执行时间和执行者的名字,并盖着章。
和栗一张张快速地看着。
“安宅多惠子”的火化记录差不多被夹在当日的最后的位置上。
死者户籍 和歌山县新宫市相贺×番地
死者住址 东京都丰岛区长崎三段×番
死者姓名 安宅多惠子
死者性别 女
出生年月日 昭和××年5月4日
死亡地点 东京都丰岛区长崎二段×番井上妇产科医院。
埋火葬场 川崎市立殡葬场
申请者住址、姓名及与死者的关系
东京都丰岛区长崎三段×番
安宅康信(夫)
……
上面还记录着下午5点进行的火化情况。
和栗微微叹了口气。他想:杉并区的倔之内殡葬场里也应该保存有与之大体相同的记录事项,所不同的大概就是执行时间吧。10月22日下午3点在掘之内殡葬场火化了真正的“安宅多惠子”。
不……
为慎重起见,和栗又翻回到记录本的第一页,他的目光再次紧张起来。
与掘之内的记录有所不同的难道只是执行时间吗?
安宅多惠子的户籍一栏中填的是“和歌山县新宫市——”这一点引起了他的注意。听说多惠子是大约10年前嫁到安宅家的,当时安宅刚从自出生以来一直居住着的三鹰市搬到了丰岛区的长崎。因此,作为安宅之妻的多惠子,其户籍所在地不就应该是入籍后的三鹰市或丰岛区的长崎吗?昨天早晨和栗往掘之内殡葬场打了电话,证实了10月22日下午3时在那里执行了安宅多惠子的火化,这与从多惠子的姐姐那里了解到的情况是一致的。由于他当时对安宅进行了双重的火葬一事还没产生具体的怀疑,所以也没有查验安宅向掘之内殡葬场提供的埋火葬许可证。因此,他不知道那上面的多惠子的户籍一项是如何记录的。
和栗心想,这一点有必要抓紧证实一下。
“你知道是何人陪死者来的吗?还有,灵车是哪个殡仪馆的呢?”
“我当时没有在场。不过,因为是前天的事,经手人也许还记着吧。”
果然姊川有点心情不安地皱起了宽宽的眉头,观察着和栗的表情。
和栗点了点头。现在基本上可以肯定陪伴而来的遗属只有安宅一个人,另外有两三个殡仪馆的人运来了棺材。这一点应该可以很快从经办人口里得到证实。
“按说,市立殡葬场是市政府机关的下属单位吧?”
“是的,由卫生局管理。”
“那么,因为同是市政府机关的工作,我想您应该知道:无论哪个官厅,在接到死亡报告单和死亡诊断书并签发埋火葬许可证之后,该死亡报告单和死亡诊断书怎么处理呢?”
“啊,这个吗,如果提交给死者户籍所在地的官厅时,那么当场就与户口簿对比审查,如果没有差错的话,就签发埋火葬许可证。另外,如果提交给户籍所在地之外的官厅时,那么……这时候要求准备两份死亡报告单和诊断书,用来签发埋火葬许可证,然后于次日将其中的一份寄到死者户籍所在地的官厅去审查,另一份由受理的官厅保管一年。户籍所在地的官厅在处理完注销户口等事项后,一个月之后寄到法务省,拍成微型胶卷保管。”
“原来如此。”
那么像安宅这种情况——假设多惠子的户籍暂且视为是这上面记录的:和歌山县新宫市,首先,因为10月21日晚上,安宅向丰岛区政府提交了死亡报告单和死亡诊断书,所以最迟24日前后就寄到了新宫市政府,多惠子的户口便从户口簿上被注销了,到此为止都没问题。可是,两三天后,安宅多惠子的死亡报告单等材料又从川崎市政府寄到了新宫市政府,这样双重火化的诡计不就露馅儿了吗?
和栗暗自吃了一惊,再次将锐利的视线落在了户籍所在地的记录事项上。
安宅多惠子的户籍,是不是仍在三鹰一带呢?
在向川崎市政府提交的死亡报告单上,安宅是不是故意胡乱填了个遥远的地名呢?不,或许新宫市是多惠子的出生地。总之,说不定就是多惠子作为安宅的妻子入籍前的户籍所在地。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将会犯下一个似乎更为合理的错误。
也就是说,在安宅最初向丰岛区政府提交的材料中,填写了三鹰市这一真正的户籍地址。该材料于次日寄送到了三鹰市政府,得到正常处理。
接着,提交给川崎市政府时,户籍栏中填的是新宫市。因为川崎市政府不会立刻就注意到其中有诈,所以当场便签发了埋火葬许可证。于是,在死亡通知单和死亡诊断书抵达新宫市政府之前,假如安宅冒充川崎市政府的办事员用快件或者电话与新宫市政府取得联系,就说一个叫“安宅多惠子”的死者的材料不久就到贵府,但寄出去之后才发觉把她的户籍所在地搞错了,由于已在其真正的户籍所在地之官厅妥善处理了,所以请贵府将收到的该死者的材料销毁……
官厅肯定每天都要收到几张或几十张死亡报告单,其中不管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填写事项中总有错误的单子。正因为如此,所以如果对方联系说搞错了,那么他们会不会并不对材料逐一进行详细核查就公事化地予以处理掉呢?
和栗将阅完后的文件夹暂且还给了场长,接着提出见一下直接经办“安宅多惠子”尸体火化的办事员。
办公室和休息室的那栋楼与设有重油炉的主房被一条长廊连结在一起。和栗和长谷川随场长走过去的时候,正好看见一辆灵柩车由一辆黑色的大型轿车带路缓缓地驶进铺有小圆砾石的宽敞的前院。刚才在车库里整齐地排列着的几辆灵柩车中,已经有两辆开走了,此时早已过了开始执行火葬的时间,即上午9点。
就这样,除了每年的元月1日和不宜出殡的日子之外,每个殡葬场每天都会运来10到20具尸体,然后尸体被放在传送带上,高效率。机械化地处理掉了。在这里,死者仅仅被视作一件东西,进一步来说,则是作为一件商品来处理掉的。
围绕着同一具尸体,在出动几十名有时甚至几千名搜查员的警方以及把尸体作为材料或一件东西来处理的官方和火葬场方面人员的眼里,各自对人类死亡问题的态度肯定是大不相同的。
或许可以说罪犯就是巧妙地利用了人们的这一思维反差。
在公认为极其严格的公共制度中,想不到也有空子可钻……
微暗的炼尸房里飘散着一种特殊的臭味。和栗踏进铺着冷冰冰的瓷砖地板的房内,脑子里不由得浮现出安宅康信的容貌来。这是一张下颌突出、表情严肃的脸,看到这张脸,很容易让人联想起河马来。而且,每次见到他,都会发现他那本来胖乎乎的红脸膛不觉中又消瘦了一圈。在他那刻着深深的皱纹的眼睑深处,一双无神的小眼睛总是流露出疲惫而又有些悲伤的目光,注视着和栗……
虽说安宅生长在东京,看上去却有点儿土里土气,甚至有点儿粗俗。和栗从内心深处对这个与自己同龄的人仍然抱有一种奇妙的亲近感。即使现在已经确信他就是这三起杀人案的凶手,这种感觉依然没有消失,但这对于和栗来说并不怎么感到意外。
这或许就是和栗警部补平时养成的一种职业病:对于一项搜查事件投入得越深;就越容易对搜查对象产生这种奇妙的感觉。
2
下午1点多,久藤恭太悄悄地把书包放在门口旁,他只瞧了一眼黑色胶合板结构的大门,还没有伸手去开门闩,就退回来转身迈开了脚步。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小胡同里及各家各户拥挤的房屋顶上,周围静悄悄的。不知从谁家飘来了炖菜的香味,不过,恭太并没有因此而产生食欲,因为他刚从学校吃过盒饭回来。
今天是学生家长到学校参观的日子,因为下午要开家长会,所以今天的课在上午就结束了。然而恭太的母亲没有去。她昨天就因为有点儿感冒从班上早回来了,昨天晚上又因为恭太被坏人袭击这件事而被叫到了警察署。当她同恭太一起乘警察的车回到家里时,已是晚上10点多了。由于疲惫不堪再加上备受打击,以至于到早上她仍卧床不起。
不过,早晨上学走的时候,恭太的母亲那样子不像在发烧,所以他想现在母亲或许已经起床了吧。
想到这里,恭太在走到胡同口拐角处时只是回头朝家门口儿看了一眼,然后便迈着悠闲的步子来到了宽敞的坡道上。每当傍晚,这条路周围就充满了附近的小朋友们嬉戏的声音,而现在却静悄悄的,只不过偶尔有汽车从身边疾驶而过。今天下午高年级的学生和平时一样照常上课,而与他同年级的小朋友们基本上都是在学校里玩到家长散会时和母亲一块儿回家。
没有伙伴就打不成棒球,一个人骑车郊游也没劲。尽管如此,这也比被囚禁在面积狭小的家中舒服得多。因为今天早晨母亲甚至不同意恭太去上学,所以一旦发现他绕到家里来放书包,肯定会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声,一步也不许他走出家门的。他曾对母亲说盯在自己身后的那个家伙昨晚已被逮捕,绝对不用再担心受袭击了。可无论他如何解释,母亲也不同意他外出。今天早晨两人就已经为此事争执得不可开交了,母亲仍固执其见地说:“虽说昨晚的罪犯已经被抓住了,但也许还有其他的人想杀你,因为畑山案件中的凶手还没有被抓到。”
的确,昨晚的那个冒牌刑警,好像与善福寺凶杀案无直接关系……
到现在恭太的脑子里才想起母亲的话来,他那悠闲的步子自然而然地放慢了。
就像那天早晨在善福寺公园时的情景一样,昨天晚上在玉川上水沿岸的黑洞洞的草丛处,恭太被一双强有力的大手拉了起来。当在河堤上站稳后,恭太的心中涌起一种轻爽的喜悦和放心感,就连他自己也对此感到奇怪。
盯梢自己的,不是那个人。因此,那个人不是凶杀案中的凶手……
然而,随着事态的逐渐明朗化,这种说法好像讲不通了。就是说,一周前打听恭太的家在哪里,然后跟踪打棒球归来的恭太以及昨夜将恭太骗出去的那个人就是桂木。可是他并不是杀死私人银行家的凶手,他袭击恭太是出于其他的理由,好像是和恭太于10月7日早晨在芜藏寺旁边的坡道上碰到的那个女人有关。因此,畑山案件中的凶手,肯定是他之外的人。
恭太反驳母亲说。“就是真正的凶手还没有抓到,我也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了。”他想这句话虽然没有太大的保证,但是这也不仅仅是自己为了想出去而在逞强。其实他是毫无根据地这么想的。
以至于到了现在,他还是那么自信。昨天晚上被冒牌刑警勒住脖子几乎喘不过来气时,他心想这下可完了。不过,事情一旦过去了,他真正感到可怕的时间其实很短。这正如从将要掉进悬崖的梦中醒来后的感觉一样,任何事一旦离开了当时的场面,就不会再给人烙下当时那种活生生的恐怖的伤痕。
取而代之的是,恭太觉得自己不知从昨天晚上的哪一时刻起,从内心深处涌现出了一种沉重的,有点儿凄凉的感觉。
是啊,那个人没有袭击自己。可是,如果说杀害私人银行家的凶手是另外的人,莫非果然就是他吗?
从河沿上把自己拉上来时,他那青黑色的脸上还淌着汗,当自己对他说声“谢谢了”时,他竟然头也不回地就跑开了,简直就像在逃跑一样……
“久藤君!”听到有人尖声呼喊自己的名字,恭太慌忙回身朝发出声音的地方看了一眼。他看到同班的两个女生正挽着胳膊走在公路的另一侧。她们两人的母亲都去学校开家长会了,不过,她俩可能没等散会就先回来了吧。恭太发现自己下意识地走在了上学去的公路上,在公路的左侧能看到上次和小暮究记者坐着谈话时看到的那个五谷神社的红门。
恭太微笑着让两位女同学先走了过去。一他看到了神社前面的那条通向一片小杉林的土岔路,便拐了进去。不知为什么,他现在不愿意再碰见其他的同学。
躺在小树林里的这条小道,是通往富士见池的一条捷径。因为他去习剑时经常路过这里,所以可以说这是一条熟路了。畑山案件后的第三天,当凶手之一的一个年轻人袭击他时也是在富士见池。不过,因为那是发生在很久之前的事了,所以那些可怕的记忆也已淡化了。因此,从那之后,他去训练场时还是走这条小路。这片小树林里及池子周围稍微有些阴暗、僻静,而其余的路段两旁都有住宅。因为现在有正午的阳光照射着,所以稀疏的树林里面像原野一样亮堂堂的。
当恭太开始行走在这条干燥的土路上时,突然看到一个人影缓缓地从池子方向朝这边走来。
那个人个头不高,胖乎乎的,身上穿着套茶色西服,体格看上去很健壮。他走过来时略耷拉着头,那步伐与其说是慢腾腾的,倒不如说简直就像带着脚镣似的。当他向前迈步时,那副宽宽的肩膀时而倾斜到前面。
不一会儿他便来到了与恭太并肩的位置。他好像才看见恭太似地抬起他那两端有点下垂的眉头,闪动了一下他那双小眼睛。
是恭太突然先停下了脚步。
因为太意想不到了,所以恭太不由得眨了两三下眼睛,但还是惊奇得有点儿楞神儿。——可是,……那稀疏的发际,刻有两三道儿横纹的宽额,棱角突出的下颌,好像比原来消瘦了一圈儿的脸颊,尤其是那双眼睛——一双眼看就要被松弛的眼皮遮住的小三角眼、从眼帘深处流露出温和目光的茶色的眸子。没错,这正是那个人的眼睛。不知为什么,刻在恭太的内心深处的这个令人留意的男人的容貌,却折射出了与其长相相同的父亲的影子来……
对方也站住了。只见他有气无力地注视着恭太那双充满了惊愕的目光的眼睛,那松弛的眼皮微微痉挛了几下。他稍微挺起了前倾的肩膀。
隔着二米的距离,两人目不转睛地对视了一会儿。
不知不觉地,恭太的脸上浮出了笑容。恭太确实很吃惊,不过,接着那一瞬间的反应却让人不可思议:他既没有恐慌,也没有警戒,倒是心里激动得真想说声:太妙了!
看到恭太露出了微笑,好像也受到了影响似地,对方表情也放松了。但他只是斜了斜嘴唇,没有明显地笑出来。
“你好!”恭太开口打了个招呼。
对方慢慢上下打量着恭太,支支吾吾地回答了声:“啊。”
当视线落到恭太的脸上时,他问道:“已放学了吗?”
“是的。”
随后两人又沉默着相互注视了一会儿。恭太想说上次多谢你救我了,可始终没有说出来,一是有点儿害羞,二是总有点儿担心对方不喜欢那个话题,所以舌根有些发硬。
“你家就住这附近吧?”
“对。从车站这边往左一拐就是。”
恭太用手指着告诉对方,对方则“噢、噢”地应付着,轻轻地点了几下头。
“叔叔的家也在这附近吗?”
“不……在池袋那边。”
“在池袋吗?”
谈起池袋,恭太记得母亲带他去过两三次。
从武藏关乘上西武新宿线到高回马场下车,在那里换乘山手线,再坐两站就到了。
“那么,你这是回池袋去吗?”
“……”
不知为什么,那张俯视着恭太的四方脸萎缩般地歪斜了一下,鼻子和眼角上现出几道皱纹。不过,紧接着他抬起头朝着恭太背后的空中望去,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不。今天天气不错,我想出去散散步——想走得远一点。”
“噢。”
看到恭太圆圆的眼睛闪烁出好奇的目光,那人咧开干燥的嘴唇,露出了笑容。
“一块儿去吗?”
“好。”恭太条件反射般地点了点头,答应后脑子里却掠过母亲卧病在床的情形。他想:只要自己做晚饭之前能回来,母亲就不会太发火吧。
当恭太深深地一点头后,对方反而有点不知如何是好了。不过,他一声不响地朝恭太来的方向抬起了脚步,恭太在距他半步远的后面跟着他走。
“你叫什么名字?”
“久藤恭太。”
“啊,是吗?”对方嘟囔着。
“叔叔你呢?”
又走了两三步。
“我叫安宅康信。”
他含含糊糊地低声回答道。
恭太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10天前西荻洼署的和栗股长来访时让他辨认过的一张照片。照片上的那个人戴着一副类似于电视上演的保镖或什么人常戴的那种两端的黑框微微向上翘起的漂亮的眼镜。当时他即刻回答“不记得了”。可是……照片上的那个人,不正是眼前的这个叫安宅的人吗?——他之所以突然这么想或许是因为他记得自己在与刑警低声说话时曾听到过“安宅”这个名字,只是记不清楚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武藏关站前也洋溢着午后懒洋洋的气氛。两辆候客的出租车停在那里,司机们正靠在广告板上抽着烟。
可是,一来到车站附近,安宅就心情慌张地乱了脚步。只见他敏捷地向周围晃动着脑袋,然后快步朝台阶上方登去。
上去就是售票处和剪票处。
安宅回头看了看跟在后面的恭太,并往他脸上盯了一会儿。不过他还是从衣兜里掏出硬币,塞进了自动售票机里。
当两张车票掉出来时,恭太才开始感到有点儿不安了。不过,那台售票机出售的是去高回马场方向的车票。要说高回马场,他记得上二年级时为了治疗外耳炎自己一个人曾去过那里。到那里也就是20多分钟,车站附近的情况自己也了解……
安宅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像是在催促他。两人一前一后过了剪票机。
站台上也空荡荡的,有几名胸前挂着牌儿的幼儿园的小孩,在阿姨的带领下等着电车。车站栅栏的那边儿依稀可见被树林遮挡着的一片菜地和高尔夫球场的围网,一股清凉的风从那边吹了过来。现在确实是散步的好时光。
安宅走到站台的尽头,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当一辆快车从眼前飞速掠过时,只听见他轻轻地磨着门牙,好像很焦急。
不久,一辆深粉红色和乳酪色相间的电车进站了。安宅像刚才那样动作麻利地朝前后扭了下脖子,然后阔步上了车。车上有一半座位空着,可是他却靠着后门站着,恭太也跟在后头。
当车门一闪,电车一开动,安宅就不再若无其事地环视车内了,而将脸转向窗外,然后松了口气。看起来他好像很累了。
安宅的这副表情,又让恭太联想起和栗让他看的照片上的那双戴着一副不相称的眼镜的忧郁的面孔,尽管当时他对和栗回答说“不认识”,而且在次日,当他从学校回家碰到小暮记者,两人坐在五谷神社前谈话时,也终于没能说出口来……
接着,小暮记者那双总是充满坦坦荡荡目光的明亮的眼睛又浮现在恭太的眼前。他突然觉得自己内心充满了一种大人般的豁达的心情。这是他多少有点儿兴奋时的一种心理活动,他不由得鼓足了勇气。
恭太抬起头来直视着安宅的脸颊问道:“叔叔,是不是有警察在追捕你呢?”——
话一出口,恭太突然紧张得脚下都有点儿踉跄了。
冷不防被少年这么一问,刹时间安宅康信感到心口好像被猛戳了一下。他不由得环视了一下周围,看到旁边没有人,便摇了摇头说:“没有。”
“你该不是被警察追得在逃跑吧?”
恭太用他那双孩子们特有的明亮的眼睛毫不畏缩地盯着安宅,使他不安地从恭太身上移开了视线。安宅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如果把这个孩子当人质的话……便衣警察说不定现在就在什么地方观察着自己,即使看不到有人跟踪自己,那些狡猾的追踪者也可能正步步紧逼地缩小着包围圈。
安宅感觉到警察已开始追踪自己是前天晚上的事儿。那天晚上当他累得精疲力竭地从川崎回到自己家时,留在家里的多惠子的姐姐告诉他和栗警部补又来过了。对于葬礼那天就已来过的这位刑警的再次前来问候,心地善良的久枝只是单纯地表现出了感激之情,可是安宅心里却想到那个冷峻的家伙竟先后两次前来自己的家,肯定是出于什么目的。久枝告诉他和栗回去的时候是追着来送女儿文子的邻居山口太太走的。当昨天早晨山口夫人过来帮他照看文子时,安宅就若无其事地试着打听了一下和栗追赶她的情况。果然,山口太太告诉他:当时和栗在大道上曾奇怪地把她叫住,纠缠不休地向她打听过多惠子出院时的情景。
和栗是不是已经洞察到了“安宅多惠子”的两口棺材的大体真相呢?
从昨天下午开始,安宅就老是不在家。当他从外面往公司里打电话,从性格懦弱又老实的年轻雇员(木通)口的话中确信没有什么异常情况后他才敢回家的。
昨夜他考虑了一个晚上,最后决定今天早晨用车把文子送到住在千叶市的久枝家里,暂且让她给照料一下。文子还在惦念着上学的事,然而,如果事态真发展到最后时刻,那也只好把文子托付给久枝了。
安宅11点之前回到了东京,在田无碰见了以前就有过业务关系的购地业者,商谈完后就返回到青梅街上,在车伏见一带吃了午饭。他并未感到饥饿,不过,早上就没怎么吃东西,所以就走进了路边的一家小餐馆休息了一下,就着果汁扒着吃下了一碗咖喱饭。由于吃了点东西,他感到不怎么累了,就往公司里拨了个电话。
一接通电话,他马上警觉到有警察在那里,因为(木通)口一听到安宅的声音,喊了声“啊,经理……”就不吭声了,紧接着便听到(木通)口背后传来一个不熟悉的男人的声音。安宅条件反射地放下了红色的电话机话筒。他直感到刑警终于找上门来了,也许已经签发了逮捕证。
他从餐馆里出来后就逃离了青梅街,把车停在了住宅街上有墙挡着的一片空地上。他心想:警察可能知道自己驾驶着这辆凯迪拉克外出的吧。如果警察觉察出自己在逃跑的话,肯定会盯上这辆车,因此,必须把这辆车抛掉。
他在这条洒满秋天温暖的阳光、静寂的公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他开始绝望了,心中就像吞下了沉重冰凉的铅块儿一样。同时,由于昨夜几乎一夜没睡,刚才又吃得饱饱的,在暖洋洋的阳光的照射下,走着走着突然觉得有些昏昏欲睡了。他走起路来,有时踉踉跄跄,可他并不打算强打起精神挺直身子。这时他真想就卧倒在路旁看上去柔软的草丛中,抛开一切烦恼,美美地睡上一觉。所以当他来到富士见池旁边时,他几乎是无意识地从那里走了过去。没想到,当他正在返回住宅街时,却意外地碰到了久藤恭太。选了又选,偏偏在这个时候奇怪地与这个难以忘怀的少年重逢了,且还能一起去散步……这大概是天助自己吧,让自己把这个孩子当作逃跑时的人质用……
“叔叔!”
突然像从远处传来恭太的喊叫声。虽然安宅精神很紧张,但他还是把上身靠在电车车门上,叉开双脚设法支撑住身体,恭太有点儿担心地注视着他。
“叔叔……你真的跟凶手没关系吧?”
与刚才正面质问时的情况不同,只见少年稍微皱起眉头,鼻梁上也现出了几道皱纹。这表情和说话时的语气好像充满着不带任何怜惜之情的亲切感。
也许是由于这个孩子看到了安宅疲惫不堪的样子才这么问的吧。
安宅意识到刚才孩子问他是不是有警察追他时,他并没有做出直截了当的回答。于是,他这次也只是轻轻地摆了一下头,回答道:“啊……”
“既然这样就应该早点去警察那里才是啊,警察可是在到处搜查您呀。”
“唉……”
是的,应该更早一些——哪怕当浩司在富士见池杀害这个少年未遂之后就马上自首的话……不,当初拟定计划准备通过不正当的担保手段让畑山欣造给融资3000万日元时,自己曾多次想打消这个念头。但是一是出于筹款困难,再加上有浩司给作后盾,就糊里糊涂地迈出了第一步。贷下款之后,一系列无法挽回的行动就开始了,以至于到现在连自己都无法相信会一次次地犯下这类弥天大罪。的确,人一旦开始走上犯罪道路,就像被卷入了一个加速运转的轨道,只能一个劲儿地坠落下去。
“已经别无选择了。”
安宅禁不住嘴里念叨着。可是紧接着,这句话的无力和痛楚就像苦计一样洒在他的心口上:电车驶入高回马场站的站台,停了下来。门开了,下车前,恭太回头看了安宅一眼。
“那么,幸亏我没将叔叔的情况告诉给警察。”
“嗯……”
“既然这样,今后我也不说出去。”
安宅把手放在孩子的肩上。
“别提这事了。咱们现在到哪儿去呢?你想去哪儿?”
安宅想到自己好像是在讨好对方似地,语气有点不自然。
“是啊……”
恭太犹豫不决地抬头看了看吊在站台上的挂钟。表针就要指向2点50分了。看样子他不是考虑去哪里,而是为是否到更远的地方而犹豫。
“咱们去看大海行吗?”
安宅急促地问道。
“到能看到大海和轮船的东京湾去好吗?”
安宅生长在当时还保留着深山老林的三鹰市,他深知对于住在东京近效的孩子来说,“大海”是多么令人神往。
“好吧。”
不出所料,恭太条件反射般地转过身来,轻轻地张开了口。
安宅一声不吭地轻轻地拥着孩子的肩膀,朝着换乘电车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