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
田跃进从火车站直接回了家。少年已在他家住了五天,每晚都睡在他的大床上。除了说早安与晚安,秋收很少主动与人说话,只在田跃进提问时,才有一句答一句,绝不多说半句。问到妈妈生前情况,以及与父亲的关系时,少年的脸色就更阴郁。他说小时候父母很爱他,虽然吃住都在小县城的杂货店,但不觉得家庭有什么问题。后来,妈妈独自去上海开店,留下父子二人守在县城。父亲总希望妻子能回到身边,儿子也想念她,但妈妈铁了心不回落后的西部,而要永远留在城市。秋收也对妈妈很疑惑,但从没有怨恨过她。
他根本就不了解自己的妈妈。
其实,每个孩子都不曾了解过母亲,直到自己长大成人,恐怕只会了解越来越少。
秋收有强烈的防范心,每次吃完饭都退到房间角落,把自己牢牢保护起来,好像世界充满着危险,好像他不该来到这座城市,好像这座城市对他的唯一意义,就是让他亲眼看着母亲被杀害。相比发现他的第一天,嘴上的绒毛又浓密了些,喉结也更明显。这个年纪的男孩,浑身是无处发泄的精力,对女孩子充满好奇,也充满畏惧——田跃进有些后悔,或许不该把他带回家?
在家有限的时间里,田跃进也一直注意观察女儿。自从她的妈妈离世,小麦不知给老爸惹了多少麻烦,幸好她读书的成绩不错,每次考试都是前几名。老师和同学们总是围绕着她,但除了一个最要好的女同学外,几乎没有人能被她看得起。
老田嘱咐女儿照顾好秋收,平时多和他说话,尽量让他过得开心。看电视的时候,要把遥控器交给客人,最好有他们都爱看的节目。不过流行的港剧日剧,少年差不多从没看过,除了县城录像厅里放过的老掉牙的《上海滩》与83版《射雕》。
小麦也不再是小姑娘了,一天天长大出落得楚楚动人。可是,她看不起这个少年,眼底无法掩饰的蔑视,总是冷漠地看着他——他心里怎么想?会做出什么样的事?苦闷占据内心的全部,随时会想起杀人的夜晚,想起那只恶鬼的脸,像一只沉默的火药桶……
两天前,指认犯罪嫌疑人失败,田跃进把重点移到本案最重要的物证,勒死被害人许碧真的凶器——紫色的丝巾。虽然不是凶手在案发当晚带来的,但这条特殊丝巾的来历,多半也与案情相关。警方早已提取了丝巾上的指纹和毛发,发现除了死者本人的以外,确实还有一个男人,自然就是凶手无疑。
检验科请来纺织品研究所的专家,对丝巾做了仔细检测。没发现任何商标和文字,但就面料、花纹和做工而言,是最上等的手工产品。根据丝巾上奇妙的植物花纹,以及蚕丝特别的品质分析,可以肯定不是中国生产,很可能从中东或印度进口。专家表示从未看到过这种丝巾,建议去浙江的纺织品进出口市场找一找。
那天下午,田跃进带着杀人的丝巾,离开家坐火车赶往浙江。不过,十三岁的少男和少女,单独在一套房子里过夜,却让他寝食难安。于是,他让同事小王到家里住了一晚,打地铺和秋收睡在一间房里。
老田在浙江待了两天一夜,问遍所有丝绸进出口商,却没获得这条丝巾任何消息。难道是外国人自己带进来的?凶手是外国人?所以,秋收才说是一只恶鬼,同时又说不清楚相貌?可是,就算是西部小县城出来的少年,也不会连外国人都看不出来吧?
此刻,当他两手空空回到家里,女儿却跟他大吵了一架,抱怨老爸干嘛一个人跑出去?明明知道家里还住着一个人,要不是警察小王夜里搬过来,她肯定会逃到同学家过夜的。
“你那么不相信秋收?”
其实,他自己心里也不敢完全相信。
小麦给了老爸一个白眼:“我不相信任何人。”
老田心里一片冰冷,她只是十三岁的孩子,长大后会变成怎样的女人?会不会是父亲当警察的缘故,办过太多残酷的血腥案件,许多罪犯都是生活中的普通人,却犯下令人发指的罪行,从而让她产生人性就是罪恶的念头?
他内疚地抓着女儿说:“对不起,是爸爸想的不周到!我会更好照顾你的。”
“那么,你能答应我一个要求吗?”
“你先说!”
“今晚,有申花队的比赛,你能带我去现场看球吗?”
1995年,正是中国职业足球最火热的时候,当年热衷于甲A联赛的球迷,是如今假赌毒的中超联赛的几十倍。就连田小麦这样的小姑娘,也会狂热地支持自己的球队,痴迷于某个欧美足球明星,以到甲A联赛现场看球为荣耀。
身为老球迷的田跃进想了想说:“好吧,但我要把秋收也带上,我不放心他一个人待在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