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排的树木上满是黄叶,秋天已经降临中央公园,我和洁在大都会美术馆后面的步道上。
这里虽然是承载着巨大高楼层建筑的曼哈顿岛,但是在距离车水马龙的街道不远处,竟然也有这种安静的地方。
成排并列的树林隔离了喧嚣的机械文明所产生的噪音。尽管侧耳倾听时,还是可以听到为数众多的汽油引擎发出来的、像凶猛的肉食动物横冲直撞时的声音,可是只要走在叶子已经变成黄色或褐色的树木之间,感受那吹拂过乌龟池塘水面的微风,就会让人仿佛身在亘古不变的大自然里,心情非常舒畅。
“杰米,你是在这个岛上出生的吗?”走在我旁边的洁一边踩着东大道(Eastdrive)上满满的落叶,一边问我。
“不是。不过,我很清楚这曼哈顿岛的历史。”我回答。
“那么,你对这个公园的历史也很清楚吗?”洁问。
我点头表示回答,我自认自己相当了解曼哈顿和中央公园,以前还做过数次的调查。
“以前暑假的时候,还做过为观光客导览的工作。”我说。
于是洁大声拍了一下手,说:“太好了!如果要解开谜底,就需要这个公园的相关资料。虽然关于摩天楼和曼哈顿岛的事,我已经做了相当的调查,可是一定不如你清楚。你能替我上一堂课吗?”
“第一次造访这里的人,都以为这座被一栋又一栋的摩天楼包围起来的大公园,是曼哈顿岛上原本就有的自然景观,其实不然。”
我开始述说了。
“噢!”洁一脸正经地点着头。
“因为看起来很自然,所以让人产生那样的错觉。其实并不是那样的,这座公园是人造的。这座岛原本的自然面貌是既无章法又贫乏的。曼哈顿岛的发展是荷兰人从南端的下曼哈顿开始,逐渐往北开发的……”
“当时就建造了格子状的道路吗?”洁插嘴问。
“是的。当时有一个计划叫‘纽约计划’,在那个计划里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在这座岛上铺设出像地图上的格子般的道路。可是,那时以斜线的方向发展的百老汇已经存在了,为了不破坏下曼哈顿的格子状街道,才会出现熨斗大厦那样的建筑。还有,当曼哈顿的格子状街道成形的时候,这座公园连一个影子也没有。”
“在曼哈顿铺设格子状马路的都市计划,被称为‘纽约计划’,是吗?”洁很谨慎地发问。
我对他点点头,接着说:“是的。但是在‘纽约计划’里,并没有建造一座大公园的计划。”
“‘纽约计划’是什么时候开始实施的?”
“一八一一年。”
“一八一一年呀!那是十九世纪初的时代。”洁说。
“是的。从那时起,经过了大约四十年,也就是一八五〇的时候,新闻工作者兼诗人威廉·卡伦·布赖恩特,在纽约邮报上刊载了‘中央公园构想’的报导。他认为正在持续急速发展的这个都市,需要有一个让市民休息的场所,如果放任建筑物无止尽的发展,我们将失去拥有让市民休息场所的机会。”
“嗯!真是真知灼见。”
“确实是。这个大公园的构想,获得当时著名的知识分子华盛顿·亚文格、乔治·班柯罗夫等作家的大力支持,逐渐发展成一个大活动。然后,布赖恩特又去市政府当局运作,要市政府停止持续往北延伸,留下一片广大的公园用地,也就是当时四十二街以北的地方,一直到岛的中央地带。”
“那要花很多钱吧?”
“一点也不,只要在地图上画出延伸线就可以了。因为当时那一带还是一片荒芜,也不属于任何人所有,就算有人住在那里,住的也大多是低所得者任意搭建的小屋。那里处处有沼泽和湿地,也到处都看得到垃圾,是一个既不干净又危险的地方,感觉上根本就不是适合市民休憩的场所。”
“原来如此。”
“比较起来,‘纽约计划’就困难多了,要在人家的院子里开马路,根本就像在赌命,市政府负责道路建设的人员,好几次被住户拿枪威胁。并不是只有太平洋岸那边的西部,才有为了土地而拿枪相向的事。”
“如果晚一点再进行收购公园用地的事,说不定就会发生战争了。”
“没错。一八五〇年代,如果想取得广大的公园用地,最好的方法就是寻找偏僻一点的地点。”
“对好莱坞而言,他们就少了一部拍成西部电影的题材了。”洁说。
我点头,继续说:“是的。总之,当时的市政府当局在确保这块公园用地后,便悬赏两千美金,征求这个市民公园的设计案。最后获得这项奖金的,是由园林设计师弗来迪利克·洛·欧姆斯狄德,与卡尔法特·弗克斯共同提出的设计案,而整顿这片广大公园用地的工人以这里的失业爱尔兰系移民为主,当时动用了三千名工人和四百匹马,来进行整地作业。”
“是什么时候开始进行公园的工程?”
“一八五七年。当时运来了可以铺出数千平方公里,或是三十八立方公里的泥土。不仅用泥土填平地面,沼泽地区也进行了排水的工程,又种植了无数的树木,此外还修路、造桥,好不容易才完成了你现在所看到的公园基础。”
“工程时间很长吧?”
“花了十六年的时间。为了这个公园而新做的水道,长达十二英里以上,而下水管则长达六十英里以上。”
“哗!”
“比建设一个市街更费工夫。欧姆斯狄德和弗克斯是十九世纪非常受欢迎的‘大自然模型师’,他们采用将人工性的要素与自然般的景观相融和的造园法,所以我们可以看到最接近大自然、没有经过设计的岩石堆。不过,这并不是他们堆放的岩石堆,而是这里本来就是岩石堆。这个公园不但腹地广阔,四季的风景也有丰富的变化性,并不是管理单位容易掌控的地方。”
“嗯,这里有很多岩石堆。”洁一边远眺一边说。
“对。他们没有把这里做成平坦的绿地广场。当然,这和当时还没有发明炸药也有相当的关系。把黑色火药埋进岩石堆,将岩石炸成碎石的工程,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炸药是一八六六年发明的。公园完成的时候是……?”
“一八七三年。”
“那么,建造这个公园的后期,应该有用到炸药吧!”洁说。
“洁,你很在意年份喔!”我说。
“嗯,因为我有预感,觉得这是这个事件的重点。”
“为什么?”我问。
“为什么吗?我现在没有办法说明,因为没有理论和依据。”
“哦?”
“人类并不是在有理论和依据的情况下发现DNA的。陆地移动的学说、莱特兄弟对飞行的想法、发现电流等等,也都不是在有理论或依据的情况下被发现的,而是先有直觉,才发展出理论和依据的。杰米,你知道爱迪生是什么时候发明电灯的吗?”
“不知道。”
“是一八七九年。也就是说先有这座公园,六年后,爱迪生才发明电灯。”
“公园是白天来的地方,不需要电灯。”
“电气普及到一般家庭,是一八九〇年代的事。在这之前很久,这座人工造成的自然公园就已经完成了。好了,杰米,这是克丽奥佩特拉之针。关于这个东西,请你为我做一下介绍。”
我们来到埃及方尖碑下。洁走在前面,我往竖立着方尖碑的圆形广场走去,踏上短短的石阶。
“这是埃及政府赠送的。”我开始说了,“为了感谢美国在开通世纪大工程苏伊士运河时的贡献,工程的总监督决定将这支克丽奥佩特拉之针送给美国。”
“苏伊士运河开通是一八六九年的事吗?”洁抬头,一边看雄伟的克丽奥佩特拉之针,一边问。
“应该是吧!不过,当时的美国政府好像并不喜欢这项礼物。”我说。
“为什么?因为搬运起来很麻烦吗?”
“这也是原因之一。这支方尖碑的重量大约是一百九十三吨,底座的重量是五十吨,所以当时确实想拒绝这个礼物。后来是听说原本是一对的‘克丽奥佩特拉之针’中的另外一支已经送到伦敦,并且被竖立起来了,才连忙决定接受。”
洁听了之后,忍不住露出微笑,说:“这种行为让我联想到大卖场里的家庭主妇们。”
“稍微犹豫的话,好东西就会被人拿走了。就这样,‘克丽奥佩特拉之针’终于来到了曼哈顿岛。当时动用了许多马匹来拉,足足四个月才把‘克丽奥佩特拉之针’运送到这里。那时一天只能前进一百尺,速度慢得惊人。”
“和克丽奥佩特拉的时代一样。”
“万一把‘克丽奥佩特拉之针’弄坏了,将会变成国际问题,所以不得不谨慎。一八八一年的二月二十二日,在一万名纽约市民的见证下,公园还进行了一场隆重的‘克丽奥佩特拉之针’落成仪式。”
“一八八一年吗?那是公园完成后八年的事。”
“是的。当时的曼哈顿还没有任何一栋比‘克丽奥佩特拉之针’更高的摩天楼。”
“纽约的第一栋摩天楼是一八九〇年盖好的世界日报的世界大楼。‘克丽奥佩特拉之针’这个名字,是那个时候才有的吗?”
“不是,那是从埃及时代就有的称呼,所以在伦敦的另外一支方尖碑,也叫做‘克丽奥佩特拉之针’。”
“是克丽奥佩特拉建造的吗?”
“和她没有关系,这个名称和埃及有很多叫做‘克丽奥佩特拉浴池’的地方一样,和克丽奥佩特拉其实没有关系。据说这两支方尖碑原本是图特摩斯三世建在哈里奥波里斯城的东西,那是纪元前十五世纪的事情。但是纪元前十二年左右,两支方尖碑被罗马人移到亚历山卓,那是克丽奥佩特拉死亡二十年后的事情。被竖立在亚历山卓的凯撒种庙正面的两支方尖碑,原本就是被移动过的。”
“嗯。方尖碑是图特摩斯三世命人制作的,这一点应该是事实吧?”
“因为方尖碑上有图特摩斯三世的人面狮身雕像,所以应该没有错。”
“方尖碑上面的文字是象形文字吗?写了些什么?”
“你不是会读象形文字吗?”
洁摊开双手,说:“我只是会发音而已。”
“如你所看到的,经过岁月的风化,雕刻在塔上的文字早已磨损到无法阅读了。而且,后来的拉姆西斯二世好像又在上面加了一些文字。能够看清楚的文字,大概只有‘从四角锥发出来的光芒,照亮了哈里奥波里斯城’这样的内容。”
“底部好像压着什么东西?”洁指着方尖碑的底部说。
“那是螃蟹,两只青铜做的螃蟹,是罗马人时代就有的东西。那好像叙述了罗马帝国的第一代皇帝奥古斯都将方尖碑移到亚历山卓的理由,所以也有人说是奥古斯都大帝把方尖碑移到亚历山卓的。不过,我认为应该不是那样,如果是的话,应该会有更清楚的纪录。”
洁抬头又看了好一会儿“克丽奥佩特拉之针”之后,才说:“OK,杰米,这边可以了,到下一个地方吧!”
于是我们从竖立着“克丽奥佩特拉之针”的广场往下,再顺着东大道往南走,横过中央公园的市区道路有四条,第七十九街是其中的一条。
我们要走过与第七十九街交叉的路口时,洁说:“从奥森·达尔马吉的口袋里找到的纸上,用象形文字写的是时代广场、克丽奥佩特拉之针大道、毕士达露台、席勒、贝多芬、费兹·格林·哈莱克、沃尔特·史考特爵士、莎士比亚、盖普史托桥、狮子大道,和齐格飞。”
“没错。”
继续往前走,来到可以看到大湖(TheLake)的地方。丹麦市民团体赠送的人鱼雕像就凸出于水面,坐在大岩石上。
“所有放置雕像的地点全部都在东大道的路边,也就是说,都是在公园东侧。不过,被称为‘文学小径’的林荫道,大体上可以说是位于中央公园的中央,但还是稍微偏东边的。因此,如果走东大道南下到林荫道的话,就必须要从这里往毕士达露台的方向右转。”
洁一边说,一边向右转,走进小径。
“接着往林荫道走。这个公园的雕像群在公园的东侧,那是毕士达露台吧?杰米,那个露台是什么时候完成的?”洁指着毕士达喷水池(BathesdaFountain)和上面的女神像说。
“一九〇二年。不过,喷水池上有翅膀的女神像‘AngelofWater’,据说是一八四二年做的。”
“那么久以前吗?”洁讶异地说。
“嗯。不过,这一点已经不可考了。因为有关这座女神像的详细纪录已经遗失,也找不到与女神像有关的人。
”
看来,我们的中央公园,有一天会像庞贝城的街角一样,成为历史学家们调查的对象。我们来到喷水池边,绕着水池,走了半圈。
“这个水池露台很棒。”洁说。
“嗯。这里是中央公园的中心场所。看公园完成时的纪录照片时,大概都会看到这个地方。照片里有很多撑着遮阳伞、穿着长裙的妇女们,在这里散步。”
“那里有连拱廊(arcade)。”
洁回头看时,看到一个抱着吉他在演奏,嬉皮风的年轻人。“钻过连拱廊,就是林荫道的起点。这条步道,就像曼哈顿岛上的百老汇,是斜向的路。”洁说。
我们离开水池边,往连拱廊的方向走。
连拱廊的上面就是东大道,观光马车晃晃悠悠地在上面走着。
进入连拱廊的时候,年轻人所唱的反战歌曲传入了我们的耳朵。歌声碰到宛如隧道的拱廊墙壁,产生了回音。
在华丽的回音与歌声中,我清楚地听到站在我旁边的洁低声批评越战是蠢事。
“你说越战是蠢事?”我进一步问:“那你是那些人的同伴吗?就是强调性解放与沉溺于毒品中的那些人?”
洁笑了,说:“我完全不认同毒品。那种暂时麻痹头脑的麻药,是不好的代替品,不是能真正解决问题的药物。但越战本身就是一件蠢事。看到古巴了吧?最后反而助长了共产主义。太平洋战争后,如果英国把泰国变成了殖民地,那里也会被赤化。正因为没有变成英国的殖民地,所以泰国是一个没有共产主义的国家。
“其实不要管别的国家的事就好了。假平等就像麻痹头脑的麻药一样,是不好、不安定的代替品,压力有时只会助长蔓延。美国为什么会有独立战争?和越共有什么不同?其实只要给他们经济援助,不要插手管事,就没事了。滚石不生苔……”
洁不再说下去,叹了一口气。
我们的脚步穿过阴暗的拱廊,走上石阶。
“一定要站在最矮的位置上看事情。如此一来,想要看清前方的情况,就不是那么困难的事情了。”上完阶梯时,洁继续这么说。
“那是席勒像,然后再过去是贝多芬像。”
我们朝着洁的手指指的方向走去,然后绕着席勒像的周围走着。
“没有写明这座像是什么时候摆在这里的。杰米,你知道是什么时候吗?”洁问。
“不知道。不过,听说是和贝多芬像同一个时期。”
“那么,我们去看贝多芬像吧!”
洁快速地往贝多芬像走去。因为塑像在栏杆里面,所以他便跨过栏杆,走进草地,蹲在塑像的底座边,仔细地观察着。
“看到了。”他说:“写在这里。是一八八四年七月二十二日摆放的。”说完,他站起来,往我这边走。
“那么,席勒像也是一八八四年了。”我说:“这两座塑像是纽约的德裔移民组织赠送的。他们两个人都是世界性知名的人物,是德国人的骄傲。我想他们也会很高兴自己的塑像被摆在这个公园里吧!”
“嗯。”
洁跨出栏杆,到栏杆外后,又回头看了音乐界的巨人一眼,才走回林荫道上。看他的样子,好像要继续往南走,所以我也跟着走。
我边走边做说明:“纽约是世界各国移民的大熔炉,各国的移民都想把本国的英雄像送到这里来。丹麦裔的妇女团体送的,是鼎鼎大名的童话作家安徒生正在阅读自己的童话的塑像;大湖旁边的美人鱼像也一样。新英格兰裔的移民送给这个公园的,是朝圣者的铜像。”
“人人都想夸耀自己的故乡。”
“不错。不过有趣的是,当时欧姆斯狄德和弗克斯并不想在公园里放置铜像类的东西。”
“哦?为什么呢?”洁看着我问。
“因为没有纪录,所以我不知道正确的原因。不过,大概是不喜欢各国裔的移民组织,把这里当成宣扬自己故乡的宣传场所吧!而且,偶像这种东西经常会被战争利用。只是,当这里接受了莎士比亚像后,就不能拒绝德国裔送的贝多芬像,或席勒的像。也因此,这类的赠送根本就没完没了。英国保守派的莎士比亚和沃尔特·史考特爵士来了,国粹主义者就送来费兹·格林·哈莱克;德国裔的贝多芬来了,丹麦的安徒生和美人鱼当然也可以来。”
“被拿来当作国家的宣传品,或许他们本人也不胜其烦吧!”
“我也这么想。国粹主义的想法是不好的。你看,现在还有谁会读费兹·格林·哈莱克的诗呢?”
洁低着头,静静地沉思着。
“怎么了?洁,莫非你是费兹·格林·哈莱克的崇拜者?”
洁抬头看我,说:“约翰·蓝侬比较好吧!”说完,他先是抬头看着眼前的费兹·格林·哈莱克像,然后视线往下降,阅读嵌在塑像底座的金属制导览板。
“费兹·格林·哈莱克像,一八七七年五月十五日设置。而这边的史考特爵士是……”
洁接着往史考特爵士像前走去。
“一八七二年……那莎士比亚先生呢?”
洁很快走向大文豪的塑像。
“一样是一八七二年,五月二十八日设置……”
接着,他低下头,双手抱胸地沉思着。
“洁,还有什么在意的地方吗?那张纸上提到的地点,我们都看过了。”我说。
洁抬起头,看着我的脸好一会儿,才开口问:“杰米,中央公园里最有名的铜像是哪一个?”
我想了想,回答道:“应该是爱丽丝梦游仙境像和美人鱼像吧!然后是安徒生像。”
洁点点头,说:“是吗?我们刚刚所走的路,就是一般来这里的人会走的散步路线。在东大道上的散步者,应该都会照着我们刚才的路线走吧!写在那张便条纸上的那些塑像,都在这条路线上,为什么你说的那三个受欢迎的塑像,却没有被写进那张纸里呢?”
我没有办法马上回答洁的问题。虽然我不像洁那样,觉得这是个问题,可是却觉得这一定有什么正当的理由,只是一时想不出是什么。
“要不要回头看看?”洁说着,便转身快步走回林荫道上。
我随后走到他旁边,和他并肩走。
走到中途的时候,洁突然偏离林荫道,往右边的“保护水域”(servatoryWater)走去。爱丽丝梦游仙境的塑像,就在这个“保护水域”的水池的附近。
来到经常举办模型船比赛的这个水池池畔后,我们便沿着西侧的路往北走。安徒生像就在我们的左手边,这是深受孩子们喜爱的塑像,有好几个孩子坐在安徒生塑像的膝盖,或膝盖上的书上玩。
“洁,我知道了,因为时代不一样。”我说。我想起原因了。
于是,我走到这个塑像的金属板前面,看着解说的内容。
“看,就在这里,这就是答案。这座安徒生像是丹麦裔的妇女团体赠送的,于一九五六年在此落成。一九五六年是另一个新的时代了,离贝多芬像或莎士比亚像落成的时间更近一百年。”
“嗯。”
洁“嗯”了一声,又将双手交抱在胸前,然后喃喃自语般说:“奥森·达尔马吉从中央公园高塔摔下来死亡的时间,是一九二一年的九月。”
“对。”我说。
“那时公园里还没有安徒生像。因为不存在,所以不会出现在奥森·达尔马吉留下来的纸上。”
“就是那个意思。”我用力点头说。
“你的意思是,安徒生像是达尔马吉死后三十五年,才出现在这里的?”
“没错,所以说这就不矛盾了。”
“很好,我们现在去看爱丽丝梦游仙境像吧!”洁说着,迈出步伐。
爱丽丝梦游仙境像也是孩子们喜欢的塑像。爱丽丝坐在巨大的蘑菇上,疯狂的帽子商人和一直拿着怀表的兔子站在她的旁边,许多小朋友混在帽子商人和兔子之间玩。
我面对解说的金属板,看着板上的内容。
“洁,这里有记载。这个塑像也一样,是一九五九年落成的,时间是安徒生像落成后的三年。因为丹麦的童话巨人坐落在那边,英国人便抬出路易斯·卡洛尔小说中有名的主角们与巨人对抗。”
“哈哈哈。”洁觉得很有趣似的。
“这也很像去大卖场抢购商品的女士们的作风。总之,这个塑像落成时,达尔马吉已经死亡三十八年。这个塑像的名气虽然很大,但是毕竟时代不对,所以没有出现在那张纸上并不奇怪。”
“是呀!”洁深有同感似的说。
又站了一会儿,洁说:“最后去美人鱼像的地方吧!”
我们走回东大道,往大湖岸边走去。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实,却在那边等待我们。当我看过美人鱼像解说板上的文字后,我无语了。
“这是一九一六年,丹麦裔的美国市民在此设置的?那时是达尔马吉死亡‘前五年’……”
我呆住了,站在我旁边的洁也安静地看着由黑色金属雕塑出来的人鱼公主。我们看着人鱼和大湖湖面。
“这,怎么会这样?”我说。
洁点头,接着说:“杰米,这就奇怪了。这个人鱼像的位置,与便条纸上的路线,是完全符合的。我们可以说安徒生像或爱丽丝像除了时代不对外,位置也略偏于那个路线上,所以没有被达尔马吉写进那张纸上。可是这个人鱼像的位置,完全是在沿着东大道两旁的地方,所以应该是会被写上去的,至少,我们可以说写上去并不奇怪。”
“是的。”我点头说。因为我也是这么认为。
“那么,是因为不够受欢迎,所以没有写上去吗?显然不是那样,对吧?这个人鱼公主的塑像现在很受欢迎,但是刚刚落成的时候,比现在更受大家的欢迎。听说当时纽约人为了欣赏美人鱼的塑像,简直就是蜂拥而至。”
“没错。这一点我也听说过。”我同意地说。
“达尔马吉是什么时候写下那张便条纸的?是他死亡的那一年吗?还是更早之前?如果是更早的话,顶多只是前一年吧?所以说,如果不是一九二一年,就是一九二〇年,不是吗?”
“嗯,应该是吧!”我同意,点头说。
“既然如此,这个人鱼塑像是当时已经存在的雕塑品。而且在当时,中央公园大湖岸边的人鱼塑像是最受欢迎的塑像,俨然像是个大明星,也有很多有关她的照片。美国人喜欢人鱼,与人鱼公主相较之下,莎士比亚、贝多芬可以说是完全失去光芒。可是,深受注意的人鱼塑像,为什么没有写进便条纸里?”
“说得也是。”我说,然后摇头表示不解。“不知道为什么。”
看洁双手抱胸地站着,我便问他:“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我只能说,或许我们搞错隐藏在那张便条纸背后的某个‘规则性’。”
“搞错了?”
“对,搞错了。”
“哪里错了?怎么错了?”
“这里也错,那里也错了。说不定是全部都错了。”
“全部都错了?怎么说呢?”
“或许我们应该重新去思考这个‘规则性’。我们刚才是从大都会美术馆往南走对吧,杰米?”
“对。”
“可是一路走来,并没有看到‘时代广场’不是吗?‘时代广场’在公园的外面,还要更往南走的地方。”
“嗯,是的。”
“公园里也没有‘狮子大道’。”
“对,确实没有。”
“因此,或许那张便条纸上所暗示的地方,并不是中央公园。”
“不是中央公园?”我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是的。”
“除了中央公园里面,哪里还有‘克丽奥佩特拉之针’、‘莎士比亚’?”
“唔,这确实很难想像。”
“根本是无法想像,那是不可能的。”
“杰米,我只是多做另一个方向的思考而已呀!我并没有说我现在的想法是正确的,所以两种可能性部有。说不定换一个方向思考,就可以说明现在无法解释的事情,而且可以完整地解开谜底。”
“完整地解开?那要怎么做?”
“先来想为什么人鱼塑像没有出现在便条纸上。”
“好,要怎么想?”
“如果那张便条纸是一九一六年以前写的话呢?这么一来,便条纸上没有出现人鱼像就不奇怪了,因为那时候人鱼像还没有被塑造出来。”洁这么说。
我想了想才说:“你的意思是,那张便条纸在奥森·达尔马吉的口袋里待了五年以上的时间?”
“这只是一个推理的过程,并不是完全的结论……”
“不可能的
,照你这样说的话就不对了。”我很肯定地说。
“哦?为什么呢?”洁很感兴趣似的问。
“因为人鱼塑像来到公园的一九一六年,正好是乔蒂·沙利纳斯成名的那一年。那年因为主演‘威尼斯战役’的女主角伊玛·布隆戴尔自杀了,所以进行了女主角的试演甄选。那对沙利纳斯小姐来说,是一个重大的机会,最后她脱颖而出,从此展开她的大明星之路。在这之前,沙利纳斯小姐只是一个跑龙套的小演员,根本没有发挥自己的机会,所以那时的沙利纳斯小姐,还没有杀死弗来迪利克·齐格飞先生的理由。”
“没错。”洁说,并且很明确地点头。
“原本我们就不知道用象形文字写的内容到底是什么东西。”
“确实是那样没错。”洁同意地说。
“所以你说的那种情形是不太可能发生的。不过可以猜想的是,有人为了某个原因,所以想要杀死弗来迪利克·齐格飞先生,对吗?”
“嗯。”
“沙利纳斯小姐说弗来迪利克·齐格飞先生是她杀死的。不管她说的这句话是不是真的,她确实有希望齐格飞先生死掉的理由。如果是那样的话,会是达尔马吉吗?有某个人受到他的指示,为了沙利纳斯小姐而想杀死齐格飞先生,有这种可能吗?”
“这是有可能性的想法。”洁点头说:“或许达尔马吉受到了某人的指使。”
“或许。总之,洁,就是那样,一九一六年以前,沙利纳斯小姐对齐格飞先生还不会产生杀意。那时的她,一定一心希望齐格飞能帮助自己登上舞台。对还只是小演员的她来说,齐格飞先生如果死亡,只会给她带来麻烦。”
“没错。”洁说。他仍然将双手交抱在胸前。
我继续说明我的想法,并试着藉此机会整理名伶坐上明星之椅的历史。
“她开始了她的成功之路后,又在一九二一年时因为潘特罗·桑多利奇的死,获得了自由。如果潘特罗·桑多利奇没有死,她最后大概会以桑多利奇夫人的身分,过完最后的人生,或许不会像现在这样在演艺界留名。”
“嗯。”
“桑多利奇非常照顾她,只要是他的要求,沙利纳斯小姐就不会拒绝吧!桑多利奇先生死了,接下来齐格飞先生也死了,再也没有人能够压住她的头了。从此她的自由度愈来愈大,很快就成为今日的大明星,这是沙利纳斯小姐一路走来的过程。”
“你说得没错,杰米,你说得没有错。”洁频频点头说。
“不知道是谁想杀死齐格飞。但是,如果真如沙利纳斯小姐所言,确实有幽灵的话,这个幽灵帮助乔蒂成为舞台上的巨星,而且不愿意让自己以外的其他男人抢走乔蒂……”
“嗯,然后呢?”洁看着我的脸说。
“如果我是幽灵,而且疯狂的爱着沙利纳斯小姐的话,首先要杀死的人,就是伊玛,因为她是沙利纳斯小姐的阻碍。接着,想让沙利纳斯小姐成为巨星的话,第二个目标就是潘特罗·桑多利奇先生,而不是齐格飞先生。因为当初和沙利纳多小姐接触最密切人是桑多利奇先生,不是齐格飞先生。还有,沙利纳斯小姐会因为感激之情,而考虑到要以身相许的人,也是桑多利奇先生。”
“嗯。”
“我认为她和齐格飞先生的关系应该是比较冷淡的。所以,站在幽灵的立场来说,并没有杀死齐格飞先生的必要。可是,因为齐格飞想减少沙利纳斯小姐的表演,所以才有了想杀死他的理由。”
“嗯。”
“因此,虽然不知道那张便条纸到底是谁写给谁的,但如果是一九二一年九月五日以前,也就是桑多利奇死亡以前写的,那么最后的文字应该是‘桑多利奇’不是吗,洁?”
“杰米,你说得极具理论性,很有说服力。”
洁表示了解地慢慢点了头,他喜欢这种条理分明的说明。
“还有,如果那张便条纸是唆使某人杀害弗来迪利克·齐格飞的东西,那么,那张纸如果不是在桑多利奇先生死亡后、齐格飞先生被杀前的那段时间内写的,就说不通了。结论就是,那张纸是一九二一年九月五日到十月三日之间写的。”
“太棒了!”洁说。
“所以应该是在那一个月之内的时间写的。洁,你赞成吗?”我问。
洁用力地点头,说:“太棒了,我非常赞成。这才是完整的推论。除了这个结论之外,应该不会有别的结论了。”
“很高兴你认同。”我说。
但是,洁露出抱歉的表情,看着我。
“可是,杰米,你还是做了让我感到为难的事。”他带着苦笑说。
“什么?”
“你把一个无法解决的难题,推到我的鼻子前面了。”
“你指的是什么?”
“一九二一年的九月五日到十月三日之间,那座人鱼塑像已经在这里了。”
“对呀!”我说。我感到头痛了。“的确是那样没错!可恶!为什么会这样?”
接着,我们两个人默默地并肩站着。从东侧吹拂过大湖的风,冷冷地飘过我们的脸。
“被忽略掉了吧!”我不得不自找台阶下。
“忽略掉那么有名的塑像?却把已经没有人想理的诗人塑像写上去?”洁说:“如果有你这么好的公园导游的说明,人鱼塑像一定可以成为中央公园最受欢迎的人气景点第一名或第二名吧?”
我啧了一声。出现这么难解的问题,让我心里很不痛快。
“是呀!确实所有的纽约人都知道那个人鱼塑像。不行了,这样我就找不到答案了。你能解释是为什么吗?”
“也不是找不到合理的解释的方法,只是太困难了。现在能说的就是,这是解决这件事的最大线索。虽然很难,可是只要解决了这一点,就会露出事件真相的曙光了。没错,杰米,那样就可以见到曙光了。一定会那样的,我保证。我们现在并不是碰壁,而是终于探查到重要的线索。开始了!所有事情都是从现在开始。”洁说,而且很愉快似的拍着我的手臂。
可是,我只能有气无力地含糊回应他。我不像洁,没有那么积极的想法。
“有一件事情很重要。”洁说。
“什么事?”我有点不耐烦地回应。
“摩擦纹痕呀!子弹的摩擦纹痕。杀死齐格飞的子弹的实物或照片,是否还在纽约市警察局里呢?威萨斯本教授说要请警察局里的熟人帮忙找找看,应该已经知道结果了吧?前面的动物园附近有公共电话,我们何不打通电话问问看?”洁说着。
他率先回到东大道上,然后开始往南走。
从电话亭出来后,洁说:“威萨斯本教授说,他现在正在前往纽约市警察局的路上,叫我们一个小时半以后在麦克道格街的马樱丹咖啡馆会合,他会在那里告诉我们结果。”
“嗯。那么我们现在就去吗?”我说。
“还有五分就四点了。我们应该可以在五点半以前到达马樱丹咖啡馆。”洁说着,然后迈开步伐向前走。我追上去。
“沙利纳斯小姐的枪是什么枪?”我问。
“鲁格P08手枪。”
“鲁格手枪呀!那是德国制的枪。那支枪被分析过了吗?”
“好像有。纽约市警察局好像详细分析过枪身的制作膛线,也做了发射实验,所以已经有好几发上面有摩擦纹痕的子弹。”
“那么?”
“射穿弗来迪利克·齐格飞先生身体的子弹,好像不见了。”
“果然是那样呀!”我说。
“嗯。”
“果然如我预测的。毕竟是四十八年前的案子了,如果证物还在,那也很奇怪。”
洁点头说:“嗯。”
“如果还在的话,那颗子弹一定可以成为博物馆的陈列品。不知道是哪个吊儿郎当的警察搞丢的。一九二一年是戴着丝绒礼帽的卓别林,活跃于银幕上的时代。”
“当初误以为是卓别林而射中特马士·引士(ThomasInce)的子弹,也遗失不见了。”洁说。
“据说凶手有可能是美国报业钜子赫斯特。”我说。
“社会正义与言论道德有问题的赫斯特?”
“发扬社会之恶和不受言论道德规范的赫斯特。没错,就是那个赫斯特。洁,你知道得很多嘛!”
“我还知道他的情妇是纽约的舞娘。”
“她的名字是玛莉安·戴维斯。是赫斯特利用肮脏的政治、压力、箝制性言论和夸张的新闻赚来的金钱,力捧成大明星的女人。听说当年有一位记者报导玛莉安是一个没有演技的女演员,不久之后,那位记者就消失在新闻圈。而好色的卓别林喜欢上她……所以才引发赫斯特误杀特马士的事件。总之,这个事件也是一团迷雾,子弹不见了,就让人更一筹莫展了。反正,这个事件原本就是无法结案的事情,有没有子弹都一样。听说当时子弹陷进齐格飞背后的墙壁了?”
洁边走边沉思,但是听到我的问题后,他点了一个头,才说:“是的。”
“照片呢?有子弹的照片吗?”
“没有。照片也遗失了。”洁说着,摇了摇头。
“那就没有办法了。想找到沙利纳斯小姐杀死齐格飞的证据,根本是不可能的。”
“还是有希望的。”洁说。
“怎么说?”
“听说当时负责这个案件的刑警现在还活着。我已经找人调查他目前的住址,对方答应今天会给我回覆。还有,威萨斯本教授好像会直接去纽约市警察局拜访。”
“四十八年前是三十岁的刑警,现在应该已经七十八岁了。这个时代的人活到这种年纪是可能的。”我说。
“嗯。如果能够找到他就太好了,我非常想问他一些问题。如果他个人还保管着子弹的照片,那就更好了。”
洁抬高视线,凝视着前方的树丛。
“想问他问题?”我问。
“对,非常想。”
洁回答时,突然有一阵风从大池塘(ThePond)的方向吹过来,从树丛中卷起已经变成黄色的树叶,撒落在我们的肩膀上。落叶在我们的脚边发出相当大的沙沙声,在我们身后的女人们的惊呼声,传入了我们的耳中。
“你是说他个人保管了子弹的照片?”
“对。”
“哦?那样的照片可以证明沙利纳斯小姐杀人吗?你好像希望沙利纳斯小姐是杀人凶手。”我说。
于是洁露出讶异的表情看着我,然后说:“我完全没有想过这种事。就算我是沙利纳斯小姐最疯狂的支持者,或对美国绝对忠诚的美国人,也是要找到真相才能对她有帮助。”
“是吗?”
“当然是。发生大地震的时候,把眼睛闭起来有用吗?那种时候更应该张大眼睛看,才能逃过从上面掉下来的梁柱。”
“那是四十八年前发生的地震,现在梁柱才要掉下来吗?”我说。
“你觉得亚当·卡里耶夫斯基是怎么一回事?”洁说。
我想了想,才说:“你的意思是他被梁柱打到了?”
“纽约是老房子了,而且事件也还没有终结。”
“老房子?中央公园高塔是一九一〇年落成。当时伦敦和巴黎还有许多十八世纪时建筑的楼房。”
“可是,没有中央公园高塔这么高吧?”洁指着从树梢上头露出来的高楼大厦说。
“说得也是。不过,那是因为当时还没有钢铁建筑的关系。”我说。
“确实没有中央公园高塔这么高。但是不管怎么说,中央公园高塔这栋摩天楼,已经是建筑物的骨董品了。或许高楼里面有许多层的某些部分已经老朽,随时都可能发生梁柱掉下来的情况,但是大家都不知道这种情形。”
我默默地听着洁说,并且思考了一下子,才说:“洁,你认为这个事件的原因,和这栋建筑物有关吗?”
“这栋大楼已经让人忘记它原本可怕的面貌了。过去建造这么高的大楼的人,现在又在哪里呢?而且还不是只有一、两栋而已。一间间房子紧密相连在一起的大楼,就像一座奇怪的大城镇。”
“大城镇?”
“对。帝国大厦的顶楼,有着谁也不会去使用的电梯。电梯的上面原本是飞艇的碇泊塔,但是在建造的过程中发生问题,便被弃置了。后来有人试着将那里改造成别的设备,结果还是失败了。后来又有人用涂料把顶楼的墙壁封起来,变成奇怪的细长模样,在经历数十年时间的缓慢变化之后,已经没有人记得哪里藏着什么奇怪的装置。摩天楼这种东西,是非常奇特的机器群体。”
“机器群体?”
“这是勒·柯比意说的话。他说过‘房子是为了让人住的机器’这样
的话。摩天楼是空中的城镇,是住着很多人的巨大机器,在这个庞大的机器里面,有很多黑暗的角落,那些角落里隐藏着不为人知的东西。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也没有人有把握。虽然说那个东西也是人制造出来的,但是制造那个东西的人,恐怕早已在坟墓里沉睡了。除了这个城市会有这样的神秘事件之外,还有哪个城市会有呢?”洁看着我的脸说。
他的视线慢慢回到前方,继续说道:“嗯,没错。毫无疑问的,原因正是出在这样的建筑物身上,它是所有问题的根本。”
我无言地听他说,觉得或许就是那样。
“根据教授的说法,卡里耶夫斯基医生死亡的事件,好像也有奇怪之处。”
“奇怪之处?怎么样的奇怪?”
“我还没有详细问他,不想随便把自己猜测的事情说出来。关于这件事,不如我们等一下直接问教授吧!”
“洁,这件事才是真正不可思议的事件。电梯厅的前面不是有金属做的栅栏铁门吗?栅栏铁门上还有上锁。”
“没错。”洁点头说。
“因此,命案现场一带很像监狱里的大通铺,大家和乐地住在笼子里。”
“哦?大家很和乐吗?”
因为洁这么问,我只好慎重地想过之后,才说:“好吧!我收回‘和乐地’这几个字。总之,那里就像笼子。也就是说,在那个金属笼子里,住着三个家庭。按照你说话的方式,你大概会说那里是‘三条小巷’吧!”
洁边点头边回答我:“那里确实就是那样呀,杰米!”
“那里原本有四家。从西侧——哈德逊河那侧说起,北边是三四〇一号室的亚当·卡里耶夫斯基医生家。那个房子的原本住户是一位叫做珍·弗朗肯的女子,但是她已经死了,所以只有她的丈夫亚当·卡里耶夫斯基住在那里。”
“嗯。”
“三四〇一号室的南边,就是是三四〇二号室。这间是卡莲·布拉克夫妇的家。”
“布拉克夫妇吗?”
“是的。再说东侧,从北到南是三四〇三号室和三四〇四号室。这两间房子都被沙利纳斯小姐买下了,是她的住家。”
“东侧是沙利纳斯家,西侧是卡里耶夫斯基家和布拉克家,对吧?”洁说。
我点头。
“这么说来,那三家人可以说是住在同一个笼子里——也就是监狱大通铺的囚犯同伴,是吗?”
“是的,”洁点头说。
“而卡里耶夫斯基先生被枪杀的时间是……”
“十月六号下午四点四十四分左右。”
“没错,是六号下午的四点四十四分左右。现在我们来想想看,那时有谁在那个笼子里?”
“很好,就实际地做一个统计吧!”洁说。
“首先当然是受害人卡里耶夫斯基。他独居在〇一号室,他的妻子已经早他一步离开人世了。”
“嗯。”
“再来就是〇二号室的卡莲·布拉克。当时她的丈夫出去散步,只有她一人在家。她丈夫回来的时间是……”
“我问过了,是下午五点十分左右。”洁说。
“也就是亚当·卡里耶夫斯基死后三十分钟。那时沙利纳斯家里一个人也没有,不管是菲利浦,还是丽莎·玛利,甚至是我,都在森林小丘的墓园,参加沙利纳斯小姐的葬礼。”
“是呀!”
“因此,四点四十分,在那个笼子里的人,只有遇害者亚当·卡里耶夫斯基,和卡莲·布拉克。好了,各位,凶手是谁呢?”
“是呀!会是谁呢?”洁笑着说。
“这个问题简单到让人讨厌吧?答案往往在非常简单的公式里。”
“是吗?”洁说。
“‘被偷走的信’在哪里?因为觉得这样的问题太愚蠢,所以大家根本想都不愿意想,结果让找到答案的机会擦身而过,答案便永远隐藏在黑暗之中。各位绅士淑女,一加一是多少呢?是沉默,因为没有人回答。洁,你也一样。没有人愿意担任回答‘是二’的角色。”
“这个说法我赞成。杰米。”
“在上了锁、没有别人可以进入的笼子里,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被杀害了,那么凶手除了另外一个人——也就是卡莲·布拉克外,没有别人了。”
“这个我就不赞成了,外面还有其他人拥有铁门的钥匙吧?”
我没有点头,说:“洁,你知道卡莲说了什么吗?她说她看到门的外面有骷髅,穿着衣服的骷髅。那个精心打扮的骷髅,在铁门的外面从左边移动身体到右边,而且没有半点声响。”
“她有说骷髅穿透过栏杆吗?”
“当然说了,要不然骷髅跑到哪里去了?根本是胡说八道!她为什么要编造那么离谱的谎话呢?因为她就是凶手,她想把犯罪的行为推给穿着燕尾服的骷髅。”
“如果你是她的话,你会怎么做呢,杰米?会把杀人的犯罪行为推给更正常一点的家伙吗?”
“穿着燕尾服的骷髅不够正常吗?”
“谁会相信她说的话?又不是恐怖电影。”
“所以,你认为卡莲·布拉克不是凶手?”
“对。”洁点头说。
“所以你认为,凶手应该是手中持有铁门钥匙的人啰?”
“对。”洁点头说。
“真的吗?那么,凶手是菲利浦·沙利纳斯吗?可是,他也在参加葬礼的人群当中,进行葬礼的时候,他一分钟也没有消失。而且,葬礼的会场在东河那边,离沙利纳斯家相当远。”
“你能保证绝对不是他?”
“我能保证,因为他根本办不到。”
“他一定很感激你。好吧,那么我顺便问一下,你觉得丽莎·玛利也不是凶手?”
“嗯,她也没有从葬礼的会场中消失过。”
“你也是?”
“我?对,我当然也是,因为我一直看着他们。多疑的你是不是接着要说,那么,你们三个人是共犯?”
“嗯。如果我说了,你会怎么回答?”
“有很多人参加沙利纳斯小姐的葬礼,他们都看到我们三个人了。”
“嗯。”洁点头说。
“这样可以了吗,洁?而且,菲利浦为什么要杀死老医生呢?对他有什么好处?对我和丽莎·玛利也一样没有好处啊。”
“还有一个人拥有铁门的钥匙。”
“你是说卡莲·布拉克的丈夫吗?他散步回来后才……”
“没有那种必要。说他去散步的人是他的妻子,证人也只有他的妻子一个人。除了已经死掉、不会开口说话的死人外,笼子里只有布拉克夫妇两个人。”
“你说得没错,所以杀死卡里耶夫斯基医生的人,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那么,动机何在?布拉克夫妇杀死卡里耶夫斯基的动机是什么?”
“那种事情谁知道!”
“不要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他们和菲利浦有什么不一样?难道他们两家交恶吗?”
“没有,甚至可以说他们的交情很不错。有一个医生当邻居,是多么方便的事。布拉克夫妇头痛和感冒时,好像常受到卡里耶夫斯基医生的照顾。”
“所以杀死了医生,万一感冒的时候就麻烦了。”
“警方正在调查这个命案吧?想找出谁会有杀人动机。”
“他们想找出更强而有力的理由。”
“卡莲·布拉克说的话很奇怪,她说她从门上的窥视洞看到幽灵从门外的走廊上经过。”我说。
于是洁看着我,以缓慢的语气,说了一句我无法理解的话。
他说:“你没有看到吗?杰米。”
“什么?这是什么意思?”我很讶异地反问。
“骷髅幽灵呀!沙利纳斯小姐过世时,你不是也看到了吗?”
我瞬间愣住了。
我想起来了。确实是那样。沙利纳斯小姐蒙主召唤的那一瞬间,我在窗边看到了一样的幽灵,身体是半透明的,头部是骷髅模样的幽灵。那个影像还很清楚地映在我的脑子里。那个奇怪的幽灵站在窗边,静静地看着沙利纳斯小姐躺卧的房间。
洁摊了摊右手,撇撇嘴角,露出得意的样子。我一句话也没得说。
可不是吗?我也看到了。我看到的幽灵和卡莲说的幽灵,根本是同一个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