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唸書應該是一件輕鬆而有趣的事。如果唸書是一件嚴肅的事,國人是永遠不可能有終身唸書習慣的。
我首先要在此解釋,我這裡所說的看書,不是指專業的書。以我來講,我的專業與數學有關,我因此也不會談我如何看數學書。我所指的書,是指與專業無關的書。為什麼我們該常常看與專業無關的書?
各位讀者也許有人知道伊朗曾經是個王國,最後一位皇帝叫做巴勒維二世(究竟是否二世,我已記不得了,這點其實不重要)。有一次,他訪問美國,美國總統在白宮以國宴款待之,國宴時有樂隊奏樂,這些樂曲都要經過專人審定的,那天樂隊奏了一支《阿拉伯之夜》之類的曲子,大概國務院認為伊朗是個回教國家,既然是回教國家,又在中東,當然就是阿拉伯國家。其實伊朗人不是阿拉伯人,是波斯人,雖然同屬回教國家,卻和阿拉伯國家多次起衝突。難怪伊朗王當場大怒,事後國務院還要道歉。
我們都學過外國歷史,可是我們能夠說我們熟悉每一個國家的歷史嗎?這是不可能的。隨便舉一個例,大家都知道西班牙是一個天主教國家,恐怕很少人知道它曾經被阿拉伯人統治過,去過西班牙的人都會注意到回教文化的遺跡。我們也都知道土耳其是一個回教國家,可是很少人知道它曾經是基督教文明的重要地區,伊斯坦堡曾經是君士坦丁堡,也是東羅馬帝國的首都,伊斯坦堡至今仍保留聖索菲雅大教堂。在土耳其境內還可以看到聖約翰的墓,甚至也可以找到據說是聖母瑪利亞住過的一幢房子。如果我們再問一個問題,蘇聯的加盟共和國中有很多都是回教國家,他們怎麼會變成蘇聯的一部分?能夠回答這個問題的人一定是少之又少了。
我因為職務的原因,常要和很多教授聊天,我發現外國理工科教授常常有相當好的文學修養,有一次我接待一位史丹佛大學的數學系教授,我告訴他清華大學正在演一齣叫做《TheVisit》的話劇,我知道這個話劇有電影的版本,主角是英格麗.褒曼,可是這位教授可以明確地指出這劇本的原作者,也能如數家珍地談作者其他的作品。
我的指導教授雖然是教計算機科學的,可是有一陣子,他每天一早起來,收聽密西根大學有關莎士比亞的廣播。他如此做,絕不只是因為他的專業,而是要增進人文素養。
有一次,我到義大利去參觀一家很大的電腦公司,接待我的人當然是一位電腦專家,可他太太卻是一位研究林語堂的學者,當初那家公司之所以選上那位專家來接待我,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因為他太太的專長。這位女士和我大談林語堂的文學,我非常地慚愧,因為我對林語堂的瞭解實在不多。接待我的電腦專家還告訴我,他是負責國際行銷的,他們這種人都必須對於各國文化有相當不錯的瞭解,那天晚宴中,他果真展露了他的才華。比方說,他能很清楚地說出有關蘇聯(那時候還沒有獨立國協)的歷史,他還說蘇聯一旦解體,種族糾紛就會浮現,現在我才知道他當時預言的準確性。
各位可以看出,我們國家如果要提高競爭力,要使我們的國家在國際舞臺上扮比較重要的角色,就必須使我們的國民有相當好的知識,而這些知識也不是在學校裡所能全部得到的,我們的國民必須要養成看書的習慣,不僅在求學時就喜歡課外書,畢業以後,更應該有終身看書的習慣。
我們唸書的一個目的是充實我們的知識,可是我們當然有另一個目的:提昇我們的精神生活,現在街上有很多勵志的書,顯然大家都希望能夠藉由書籍來使我們有很充實的精神生活。
我們知道了我們為什要唸書:增加知識和提高精神生活,問題是:我們該看什麼書?
有一年,我要到土耳其去參觀,去以前我感覺到我對土耳其的瞭解太膚淺了,於是我到圖書館去找有關土耳其的書,我一共找到了四本書,三本都是又厚又重又嚴肅的書。我實在沒有時間看這種書,幸運得很,第四本書是梁丹丰女士寫的,她曾經被土耳其觀光局請去繪圖。她也就趁機寫一本遊記,這本遊記不僅對土耳其的歷史、文化和風俗都做了有趣的介紹,而且還有很多圖畫。我在飛機上以愉快而輕鬆的心情看完了這本書,下了飛機,我已能和來接我的當地人士交談。
我說以上的故事,是因為我認為我們中國人自古就對唸書有一個過分嚴肅的看法,我們說「讀聖賢書,所學何事?」在不知不覺中,我們會一般性的將唸書看成了唸聖賢書,我們的長輩們叫我們正襟危坐地看書,也要仔細用心地看,最好還要做眉批。很多人甚至勸我們不要看雜書。
這種過分嚴肅的看法,是我國人民不大喜歡唸書的主要原因,我們太不注意「興趣」這兩個字了。
我們很多人都喜歡運動,中學生在大熱天,也會在大太陽底下打籃球,我們試問,大家打球的目的在增加體力嗎?恐怕一個也沒有,絕大多數的中學生打籃球完全是因為他們喜歡打籃球,沒有任何崇高的目的。
我因此推銷一個觀念:唸書應該是一件輕鬆而有趣的事。如果唸書是一件嚴肅的事,國人是永遠不可能有終身唸書習慣的。
既然唸書應該是一件輕鬆的事,我們就應該每天唸書,而最輕鬆的辦法就是每天看報,就以我寫這篇文章這天來講,我們可以知道大法官為什麼要宣布集會遊行法第四條「集會、遊行不得主張共產主義或分裂國土」之規定違憲,但同時也認為同法第八、第十一條等規定不違憲。也可以看到有關新聞自由的討論,如果我們看得仔細一點的話,我們還可以看到「定期拍賣經營權」的解釋。單單這一天,看報就可以增加不少寶貴的知識。
除了看報以外,我還看兩份新聞雜誌:《時代週刊》和《新聞週刊》。從這些新聞雜誌中,我可以學到很多有關政治、經濟等等的新知識,不但如此,我還從這些雜誌的新聞中得到不少寫作的靈感。看到巴西警察殺害流浪街頭的小孩子,我寫出了<胎記>,看到美國一位將領下令使用落葉劑,結果兒子得了癌症,我寫出了<紐特,你為什麼殺了我?>。看到了一位南非記者拍一張照片,照片中一個小女孩因戰亂而快去世,一隻大禿鷹站在後面準備吃她,這則新聞讓我完成了<我只有八歲>。看南非小犀牛被殺的新聞我寫出了<考試>。
有好一陣子,全世界都對伊朗國王巴勒維二世大捧特捧,大多數的西方國家尤其喜歡他,因為他親西方,生活也極端西化,西方的媒體一致讚揚他將伊朗從一個落後的國家一下子變成了現代化的國家,可是就在那個時候,我在英國《泰晤士報》上看到一篇分析性的文章,文章作者認為伊朗王過度急速地現代化,未免太不注意伊朗的歷史背景,這種作法,很可能遭遇到回教徒的反彈,果真如此,不久,伊朗王被迫下臺,流亡海外,伊朗被回教基本教義派佔領了,我很佩服那位記者的真知灼見,也很感到幸運能在飛機上讀到這篇文章,好的報紙,好的新聞雜誌的確會增進我們的知識。
雖然看新聞雜誌可以學到不少,我仍不滿意,我感覺到這些雜誌對於新聞的背景報導得不夠,因此我在靜宜大學發行了《靜宜大學新聞深度分析》。對於很多新聞,我們都會請專家對它們寫一篇背景分析,聖嬰現象、歐洲單一貨幣、庫藏股、兩稅合一、緘默權、內閣制、車臣戰爭、波士尼亞戰事,西藏問題、狂牛症、複製生物等等,我們都有很深入的背景分析,會看網路的人可以從靜宜大學的首頁看到這份雜誌,我義不容辭地每篇都看,也學到不少。
以上談的都是有關增廣知識方面的,我曾在前面說過,我們唸書的另一目的是在提昇我們的精神生活。如何提高我們的精神生活呢?很多人會建議我們多看勵志的書,我當然不會反對大家去看勵志的書,可是我卻認為我從小說那裡所得到的好觀念,比從那些純勵志的書要多得多。
就以我的宗教信仰來說,身為天主教徒,我當然該唸有關基督教義的書,可是什麼書對我影響最深呢?
影響我最深的書很多都是小說,格雷安葛林的《權力與榮耀》,約瑟夫格崇的Joshua(似乎尚沒有中譯本),遠藤周作的《深河》都對我影響甚深,尤其《深河》,是我最喜歡的宗教性小說,故事是說一位日本神父在印度加爾各答的行徑,對基督教義有點瞭解的人都會發現,這本書對於基督的教義作了相當好的詮釋。據我所知,這是遠藤周作的最後遺作,在我看來,這也是他登峰造極的作品。Joshua談的是一位沉默的人悄悄地來到鎮上,他的無私震驚了社會,他是誰?他的下場又是如何?這本書已是美國的暢銷書,也是我認為基督徒都該看的書。
人類的沉淪是我們最關心的問題之一,我們常眼看一群有理想、有原則的年輕人在踏入社會以後變壞了,我們有時也會看到一群有理想的人組織了一個團體,一開始,這個組織一切照理想行事,可是時間長了以後,組織雖然仍然存在,理想卻已完全消失了。
《蒼蠅王》是我相當欣賞的一本小說,因為這本小說描寫的就是人類的沉淪:一群教堂唱詩班的孩子,乘坐一架飛機出國演唱,飛機出事,迫降在一座無人居住的荒島上,機上的大人都死了,只剩下這批小孩子全都活著,一開始他們都能互相合作,可是由於黑夜中野獸叫聲所造成的恐怖,孩子們開始互相猜忌,也互相殘殺,本來非常天真的孩子們現在變成了殺人者,所幸一艘英國軍艦來了,將孩子們從日漸野蠻的狀況之下救了出來,殘殺終於停止了,可是軍艦的任務是駛向另一個戰場,一個成人互相殘殺的戰場。
這本小說被搬上銀幕,電影中,孩子們出去打戰的時候,他們會一齊唱一首歌,因為我聽過拉丁文彌撒,所以我知道這首歌是《上主,求禰垂憐》,孩子們唱詩班出身,只會唱聖詩。唱者無意,聽者有心,看過這場電影的人,都應對《上主,求禰垂憐》有更深的感受。最近我又看了一場電影,描寫一些海地偷渡客在一艘俄羅斯貨船上的悲劇故事,這部電影結束時的電影配樂,也是《上主,求禰垂憐》。
我們如果注意政治的話,一定會注意到政客們常常會替自己製造一個敵人,然後以全力打倒這個敵人,不幸的是,政客們打倒自己所製造敵人的過程中,可能帶給國家和社會極大的災難。希特勒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他領導全德國的人民打倒猶太人,德國人也居然心悅誠服和他並肩作戰,希特勒的下場也許夠悲慘,可是他國人的遭遇才真的悲慘。
《白鯨記》講的就是這種假想敵的故事,那位船長不知何故,恨上了一條白色的鯨魚,他一生的願望就是要殺掉這條鯨魚,雖然最後如願以償,但是船沉人亡,船長本人當然死了,全船的水手也跟著船長一起葬身海底,他們為什麼要跟隨船長去殺白鯨?恐怕他們自己也不明白。
《白鯨記》當然是個虛構的故事,可是現實生活中,我們卻在每天上演《白鯨記》。
我們都多多少少有一種雙重人格的問題,我們有時會有善良的思想,同時也會有邪惡的想法。這是誰都知道的事實,可是史蒂文生將它寫成了《化身博士》,自從這本書以後,很多人寫多重人格的小說,很多電影也以此為主題,可是這些書和電影似乎跳不出《化身博士》的框框。
我們每個做科學研究的人,都會擔心自己的研究會不會有不良的後遺症,這種憂慮在《科學怪人》這本書中表現得淋漓盡致,《科學怪人》的作者是一位女士:詩人雪萊的太太,科幻小說現在已經滿街都是,可是在一百八十年前就有此想像力著實不易也。作者是一位女性,尤其值得我們注意。
我介紹的這幾本書當然都是經典名著,這些名著之所以能永垂不朽,不僅在於內容充滿哲理,而且佈局都非常精采,看起來令人趣味無窮。
我個人一直對推理小說最有興趣,談到推理小說,大家一定想到福爾摩斯,我小時候也是從接觸福爾摩斯開始的,以後我變成克莉斯蒂迷,她的《童謠謀殺案》是我最欣賞的推理小說。一群人來到一個與世隔絕的島上,然後一個個的全部被謀殺而死,兇手是誰呢?難怪這本小說一直被推崇為有史以來最偉大的推理小說。麥田出版的昆恩系列和星光出版社的世界推理經典小說系列都十分精采,可是我還要介紹兩個相當不錯的作家,好像這兩個作家都還沒有引起國內的注意。
第一位是桃樂斯賽雅(我的譯名,原名DorothySayer),網路上最大的推理小說討論群,就以她為名,可見她在推理小說界的名氣之大,她的小說很多都是在二次大戰左右完成的,我才看完一本叫做《毒物》,一位有名的人在飯館裡吃完一頓飯以後就去世了,而且法醫證實他是被毒死的,問題是:有人和他一同吃飯,很多菜沒有吃完也被飯館裡的人吃掉了,別人都活得好好的,只有他一命嗚呼。還有一本書更有趣,死者是報社裡的職員,這個故事牽扯到了密碼學,福爾摩斯探案中也有,可是這密碼技巧高級多了。
另一位作者叫安德魯格里內(
我的譯名,原名AndrewGreely),他是一位天主教神父,這聽起來有些荒唐,我也不知道教會對格里內神父的看法如何。可是他的推理小說卻已大受歡迎,據說他寫的小說已賣了一千五百萬本。有一本開始就說有人被遙控炸彈炸死了,遙控器找到了,就在死者被炸的房間裡,上面只有死者的指紋,這個佈局一下子我就被吸引住了。
讀推理小說,至少有兩個好處:第一,它可以訓練我們邏輯思想,第二,是增加我們的創造力和想像力。
好的推理小說必須是邏輯上天衣無縫的,我常鼓勵我們的博士班學生看克莉絲蒂的小說,而設法找出破綻來,他們從來沒有成功過,而我有時也看一些目前所謂懸疑小說,這些小說好像專門為好萊塢寫的,內容的確有趣,可是常常破綻百出。最近被拍成電影的「TheClient」(電影名為《終極證人》)雖然非常有趣,可是一開始就有嚴重的破綻,讀者不妨去買來看看,看能否找出破綻。
好的推埋小說當然是充滿了創造力和想像力,我總認為,我們中國人在工作勤奮上絕對超過了洋人,唯獨在創造力方面不如他們,創造力不僅對寫小說有用,對做學術研究,依然有用,對發展工業技術,更是有用。我在此大聲疾呼,不僅學人文科學的人應該多看充滿創意的小說,學理工也應如此。
我很幸運,小的時候,爸爸就使我養成了看報的習慣,他也從不反對我看小說,小學四年級時我就已經看完了《三國演義》和《水滸傳》,也開始看推理小說,《主教謀殺案》就是哥哥介紹給我看的,當時我只是小學五年級的學生,我無論到那裡去旅行,行李中總不忘塞一本小說進去。
我很幸運能夠看英文的新聞雜誌和英文小說,一開始的確很難,可是看久了就不困難了。我們念大學的時候,沒有任何的語言教學設備,我們還不是學會了英文,現在各大學都有良好的語言學習環境,同學們應該英文很好才對。前些日子,我看了格雷安葛林的《唐吉訶德蒙席》使我對天主教彌撒有完全不一樣的感受。
不論你將來想做什麼,工程師、科學家、祕書、社會服務人員、神父、佛教法師、基督教牧師、中小學老師、大學教授或者家庭主婦,我都勸你要有看報和看小說的習慣,我尤其希望中小學老師們能夠使中小學生喜歡看課外讀物,對孩子們、對國家這都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