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旗」找我寫稿,令我受寵若驚,因為我已經六十多歲了,實在沒有資格談青春了。年輕人和老年人最大的不同,不在於體力上,而在於絕大多數的年輕人總對未來充滿了希望,而老年人呢?他如果聰明的話,一定會知道,他已經前途「無」量了,當年他也曾年輕過,也有一條寬廣的道路可走,可是一路走來,他發現路越走越窄,終於走到盡頭了。
人總會老的,年輕人再怎麼精力充沛,也會有一天發現他已老了。無論他如何想在他的事業上打拼,可是總要到達「交棒」的那一天。因此,我不在這裡談如何永遠不在事業上退休,因為這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任何一個人,都可以永保青春的,任何一個人,都可以有一個不要交棒的事業。
以我來說,年輕的時候能夠進入臺大電機系就讀,後來又能進入柏克萊唸研究所,固然都極為幸運,因為當時的學業奠定了我事業的基礎,可是,我認為我年輕時最幸運的是在那時就養成了做義工的習慣。
我唸大學的時候,就誤打誤撞地到監獄和醫院去服務,這些服務使我發現了世界上有好多值得我們同情的人,也使我一直除了注意我自己的事業以外,總能不忘記多多地關懷別人。雖然我即將在學術界退休,可是我可以一直繼續不斷地擔任義工,幫助很多的弱勢團體。
有一次,我在臺大醫院的走廊裡看到了一位年輕的警察,我不認識他,他確認識我,他告訴我,他目前正在看顧一位快去世的年老犯人,四十年前,監獄裡沒有熱水系統,而只有一個熱水池,犯人輪流地去用水桶裝熱水,然後挑到浴室去,這位犯人年歲太大,一不小心,滑倒在地,全身被熱水灼傷,送到臺大醫院來的時候,已經快去世了。
這位警察知道我有宗教信仰,他自己雖不信教,卻希望有人能在老人臨終時,替他祈禱。我不是神職人員,可是在此危急之刻,當然願意。在我祈禱之後,還輕輕地唱一首聖歌,沒有想到那位年輕的警察竟然落下了眼淚。
他一再地說他們不應該派年老的犯人去做如此危險的工作,他希望上天能寬恕他們。在我要離開的時候,這位年輕的警察握住我的手,向我說:「李先生,你們信教的人,在祈禱的時候,一定要為全世界受難的人祈禱,世界上可憐的人太多了」。
談到可憐的人,我永遠不能忘記那個瘦瘦小小的小孩子,小小年紀就被抓進了監獄。有一天,我去監獄,裡面亂成一團,因為有大官要來訪問,當時監獄蒼蠅很多,有人給那個小犯人一支蒼蠅拍,叫他打蒼蠅,他不太會打。我反正沒事,就拿過了蒼蠅拍,替他打。我當時蹲著,沒有想到他忽然將我緊緊抱住,好久都不放,這個孩子來自非常窮苦的家庭,一輩子沒有陌生人對他表示關懷過,我這麼一個小小的動作,顯然帶給他很大的溫暖。
我現在還在做義工,將來從學術的崗位上退休以後,一定要更加全心全意地去做義工,我深深知道,我的能力雖然有限,但仍能使很多人得到某種程度的溫暖。我不會覺得自己已經老了,我會永遠對未來充滿希望,我會永遠做一個「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