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华说要换个地方,他们去了附近的公园。这个公园内没什么游乐设施,感觉很冷清。公园内没有小孩的身影,应该不光是非假日的关系。沙坑附近有长椅,他们一起坐了下来。
“我看《冻唇》时,感到很震撼。”圆华说了起来,“正如评论家大肆称赞的那样,我认为这部出色的电影探讨了人类的本质。用惊人的耽美影像刻画了一群认为无关年龄、性别和身份地位,只追求巨大的快乐和爱情的人。但是,过了一阵子之后,我开始在意一件事,我开始在意主角。不,不对,我不是在意主角,而是在意饰演主角的少年——那个名叫工藤京太的童星。我整天在想,他是带着怎样的心情在演这出戏,他在演这个角色时,内心被怎样的想法支配。这些疑问在内心渐渐膨胀。因为那个角色沉溺于性爱,最后甚至成为同性恋。通常不是会认为,十三岁的少年演这样的角色难度太高了吗?”
“我当时什么也没想。”那由多说,“我脑袋一片空白,只是按照导演的指示表演、说台词,内心完全没有任何想法。”
“但是,在演完那部电影之后,在你内心留下了某些东西吧。”
“没有。”那由多不假思索地回答,“什么都没有留下。”
“是吗?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愿回想?”
“呃……”
“当我向你打听甘粕才生时,你不是说,你不愿回想那部电影的事吗?如果什么都没有留下,应该不会有这种想法。”
那由多低吟了一声,他着急地想要反驳,却想不到要怎么说。
“听到你那句话时,我不由得想,啊,原来这个人也是牺牲品。”
“牺牲品?”
“甘粕电影的牺牲品。”圆华说,“甘粕才生虽然是天才,但大家都知道他对演员用过即丢。为了作品,他可以满不在乎地牺牲演员的将来,也根本不在意会毁了演员的人生,所以我觉得你可能也一样。”
那由多瞪着圆华:“我的人生并没有被摧毁。”
“嗯,你的人生很出色,这一点我承认,但你内心的疙瘩并没有消除,所以才会拒绝朝比奈先生。”
“拒绝?”那由多忍不住尖声反问,“我什么时候拒绝他了?”
“他信任你,想要依赖你时,你不是逃避了吗?说他太高估你了,如果是平常的你,一定会设法伸出援手,不是吗?”
“平常的我?”那由多冷笑一声,“别说得好听,你了解我什么?”
“我自认对你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因为我们认识也很久了,而且我也发现了你对朝比奈先生他们的偏见。”
“你说什么!”那由多的声音中带着怒气,“你再说一次看看!”
“要说多少次都可以,你对朝比奈先生他们有偏见,说得更清楚些,就是嫌恶,你憎恨同性恋者。”
“没这回事。”
“既然这样,为什么你那么讨厌他把你当成同类?如果没有偏见,这种误会根本无所谓。”
那由多无言以对,咬着嘴唇。
圆华说对了。他的确排斥朝比奈和尾村的关系,也无法否认当他们知道那由多是《冻唇》的少年后,表现出比之前更亲切的态度时,让他感到不悦。
“怎么样?”圆华问。
那由多调整好呼吸后,看着她的眼睛说:“即使是这样,那又怎么样?要告我侵犯人权吗?每个人的内心都有扭曲的部分,你也不是十全十美。”
圆华眨了几次眼睛,然后注视着那由多,吐了一口气:“……太好了。”
“啊?”
“你承认自己内心有扭曲的部分,那就太好了。也许前进了一步,这样就有脸见那个人了。”
“有脸见那个人?什么意思?”
“因为那个人的心愿,就是希望可以拯救你。”
“那个人是谁?”
“我正在找的人,我不是向你提过吗?那个人比我更担心饰演《冻唇》主角的那个童星的未来,担心他的内心留下了创伤。那个人说,如果那些创伤还没有愈合,就必须伸出援手。无论他迷失在哪一条路上,都要协助他回到正途。”
“我并没有……”
他原本想说“我并没有迷失”,但被圆华注视的眼神震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所以,”圆华继续说了下去,“得知朝比奈先生的事时,我就决定和你一起调查尾村先生去世的真相。虽然我没有自信一定可以查出真相,而且查到最后,可能会发现他果然是自杀,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不能稍微体会一下朝比奈先生他们的心情。但是,听你刚才这么说,我稍微松了一口气。因为如果是之前的你,应该不会承认对朝比奈先生他们有偏见。”
那由多摸着额头。他内心一片混乱,就像是一直埋藏在内心深处不愿面对的黑暗,突然被摊在阳光下。
圆华沉默不语。她似乎理解了他的混乱,等待他的混乱平静下来。
“的确,”那由多深呼吸后,小声地说,“刚才看到朝比奈先生哭的时候,我的心情很复杂,觉得好像碰触到自己一直躲避的世界。虽然当时我不太了解那是怎么回事,但现在清楚地知道了。”他放下摸着额头的手,注视着圆华的脸继续说道,“那是爱,我应该碰触到他们的爱了。”
“既然你已经发现,就代表已经没问题了。”圆华打开放在旁边的皮包,从里面拿出一个扁平的四方形盒子,“这个给你。”
那是DVD,“冻唇”两个字很显眼。
“我不会详细询问那部电影在你内心深处留下了什么严重的创伤,但是,我希望你有机会可以看一看。不能因为痛苦,就不愿面对过去。”
那由多一言不发地接了过来。
“我也说过,你的演技很出色,但是——”圆华露出迟疑的表情后继续说了下去,“但是,那并不单纯是演技吧?朝比奈先生他们并没有误会,这不可能瞒过他们的眼睛。你真的是……同性恋吧?”
那由多倒吸了一口气,注视着圆华的脸。圆华并没有移开视线,她的双眼发出强烈的光,好像在说:事到如今,不允许你再掩饰。
“什么时候,”那由多问,“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看电影的时候,我隐约有这种感觉。第一次见到你,想起你就是那个少年时,凭直觉确信就是这么一回事。我们不是曾经在滑雪场附近的饭店同住一室吗?当时,我之所以觉得无所谓,是因为我觉得你应该对女生没兴趣。”
“啊!”那由多叫了一声。听圆华这么一说,他想起的确有这件事。
“但是,你刻意想要隐瞒,所以我也就没提。刚才我说你对朝比奈先生他们有偏见,正确地说,是憎恶,是对同类的憎恶。我没说错吧?”
那由多看着DVD上的电影名,点了点头说:“也许吧。”
“人生在世,会受到很多束缚,”圆华说,“希望你有朝一日,可以获得解脱。”
她的话渗进了那由多心里,他很坦率地对她说:“谢谢。”
“再见。”圆华站了起来,转身走向停在公园外的轿车。
轿车的后车门打开,武尾下了车。
圆华对那由多挥了挥手,就上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