胁谷的新居位于三鹰车站附近。那由多原本只是送他回家,但他邀那由多去家里坐一坐,于是决定上去喝杯茶。
他和太太住在六层楼公寓的四楼,两室一厅的房间并不算大,但在小孩子长大之前,应该足够了。
胁谷的太太圆脸,剪了一头好看的短发。因为个子娇小,所以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她名叫仁美,笑着迎接那由多。
“所以,你们见到老师了吗?”仁美把冰麦茶倒进杯子时问。
“嗯,是啊,见是见到了。”
胁谷吞吞吐吐,小声地开始把和石部之间的对话告诉仁美。仁美听了之后,也不禁愁容满面。
“这……真让人难过。”
“嗯,真的很难过,不知道该对老师说什么才好。对不对?”
胁谷征求那由多的同意,那由多默默点头。
“既然老师说这些话,正树,你就没办法和老师商量了吧?”
“啊?”胁谷听了,露出困惑的表情问,“商量什么?”
“你不要装糊涂。”仁美露出亲切的微笑,“你是不是想和老师商量宝宝的事,所以才会费这么大的力气,无论如何都要联络到老师?我都知道。”
胁谷尴尬地紧闭双唇,一脸不悦地拿起杯子喝麦茶,显然有点儿手足无措。
“请问……宝宝的事是怎么回事?”那由多战战兢兢地问。
“正树,你没告诉工藤那件事吗?”
“嗯。”胁谷板着脸回答。
“这不好吧。工藤不是帮了你很多忙吗?”仁美瞪着比她年纪小的丈夫。
“请问是怎么回事?我完全不了解状况。”那由多插嘴说。
仁美转过头看着那由多说:“我之前去做产检时,医生说,肚子里的孩子可能有唐氏综合征。”
那由多倒吸了一口气,看着胁谷。胁谷可能有点儿尴尬,所以并没有看那由多。
“然后呢?”
“我们正在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进一步做详细的检查。只要做检查,就可以更加明确。”
“既然这样……”
“那就应该赶快去做检查——你也这样认为吗?”
那由多点了点头:“这有什么问题吗?”
仁美坐直了身体,深呼吸之后开了口:“如果做检查,那就意味着一旦发现真的有唐氏综合征,就要拿掉孩子吗?”
“啊!”那由多忍不住叫了一声。
“我刚才说我们在犹豫,其实我已经决定了,我根本不想拿掉孩子。无论生下怎样的孩子,都是上天赐给我们的生命,我打算好好爱他。也就是说,即使宝宝真的有唐氏综合征也没关系,所以没必要做检查。但是,正树好像不这么认为,他还在犹豫——我没说错吧?”
“也不是在犹豫……”胁谷搓着双手,“只是我会忍不住思考,如果生下的孩子先天有障碍,你会很辛苦,我们的生活也会有很大改变。最重要的是,孩子也会很痛苦。”
仁美很受不了地笑了笑:“这就是在犹豫啊。”
胁谷无言以对,抓了抓头。
“原来是这样,”那由多恍然大悟,“难怪你想找石部老师商量,因为老师的儿子也有障碍……”
“是啊。”胁谷小声回答。
那由多完全了解仁美刚才说的意思,既然她有这种打算,石部说的那些话对胁谷可能是双重、三重的打击,就连他尊敬的恩师也在面对相同的问题时碰了壁。
“虽然我对他说,他不需要担心。”仁美说,“我不会给他添麻烦,无论生下怎样的孩子,我都会一个人照顾好。”
“事情哪有这么简单?”
“我没说很简单,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到时候会很辛苦。”
“万一比你想的更辛苦怎么办?”
“那就只能到时候再想办法了。”仁美镇定自若地说。
胁谷叹了一口气,抱着双臂,紧皱的眉头显示了他内心的痛苦。
那由多离开胁谷家后,回到车上,拿起手机一看,圆华传来了电子邮件,说希望那由多马上和她联络,于是,那由多立刻打了电话。
“到底是什么状况?”电话一接通,圆华就不悦地问。
“你说哪一件事?”
“石部先生的事啊,我为你们张罗了那么多事,结果完全不告诉我后续状况,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们之后什么都没做吗?”
“没这回事。不瞒你说,今天和老师见了面。”
那由多告诉圆华,他和胁谷得知石部每个月十三日都会去黑马川露营场,所以就一起去了。
“那起意外背后有复杂的状况,在电话中说不清楚。”
“既然这样,那就见面聊啊。你现在人在哪里?”
“现在见面?太突然了。”
“我也有事要告诉你,关于石部凑斗治疗的事。还是有什么非要等到明天的理由?”
那由多还没吃晚餐,于是决定约圆华在他常去的一家定食餐厅见面。他正在吃味噌鲭鱼套餐时,听到“嘎啦嘎啦”打开拉门的声音,圆华走了进来。
“看起来真好吃。”她在对面坐下后,看着盘子里的菜说。
“你要不要吃点儿什么?我请客。”
“不用了,我已经吃过晚餐了。”
圆华叫住了刚好经过的店员,点了柳橙汁。
“我爸爸很伤脑筋,因为关于凑斗的治疗方案,有很重要的事要和家属讨论,但他父亲一直都不来医院。”
那由多停下筷子,喝了一口茶:“师母不是在医院吗?”
“如果父母都健在,就必须同时告知双方。我爸爸想要动的手术就是这么敏感。”
那由多探出身体问:“他要动手术吗?”
“要由他的父母决定要不要动手术。”
“怎样的手术?”
圆华露出冷漠的眼神:“说了你应该也听不懂。”
“那你就用我听得懂的方式说啊。”
圆华皱着眉头,噘起嘴的时候,柳橙汁送了上来。她用吸管吸了一口,轻咳了一下说:“简单地说,就是为了避免进一步恶化,把基因改造后的癌细胞植入大脑的损伤部分,同时,还要植入刺激这些细胞的极小电极和脉冲产生器,还有电池。只有我爸爸会做这个手术,称为‘羽原手法’。”
“我听不太懂,但感觉很厉害,之前有成功的病例吗?”
“有好几个,但目前还未核准对某个特定部位动手术,那是称为‘拉普拉斯核’的部分。幸好凑斗损伤的部分离得很远,所以没有问题。”
“在那个叫拉普拉斯什么的部位动手术很危险吗?”
“不是说危险……总之,最好不要在那里动手术,因为有更多怪物也很麻烦。”
“怪物?”那由多放下筷子,摊开双手,“不好意思,你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
“听不懂也没关系,重要的是,我爸爸是天才,因为是天才,所以或许可以救凑斗。”
“从那样的状态让他恢复意识吗?”
“我不是说或许可以吗?目前无法保证任何事,但在全世界,只有我爸爸有可能救他。只不过我刚才也说了,这是非常特殊的手术,必须父母双方同意,才能动这个手术。如果稍不留神,可能比目前的状况更糟糕,所以,只要他的父亲或是母亲有一方拒绝,就无法动手术。”
“师母已经同意了吗?”
“必须在父母双方都到场的情况下,才会说明羽原手法,无法先告诉某一方。”
听起来确实是相当特殊的手术。
圆华看着味噌煮鲭鱼说:“你要不要赶快吃?都冷掉了。”
“我等一下慢慢吃。既然这样,那就要告诉石部老师,赶快去医院听羽原博士说明。今天听老师说话的语气,他完全没有想到他儿子有可能恢复。”
“因为无法轻易提议羽原手法,我爸爸也是直到最近,才开始考虑试试看,但那个叫石部老师的人去露营场干吗?该不会至今仍然放不下,为那起意外感到追悔莫及?”圆华语带不屑地说。
“你这么说太过分了,你要站在当事人的立场上想一想。”那由多嘟起了嘴。
“既然你袒护他,看来我说对了。”
“他并非只是懊恼,而是努力寻找答案,事情比你想的更严重和复杂。”
那由多尽可能正确地把石部说的话告诉了圆华,就像刚才胁谷告诉仁美一样,因为他觉得如果不详细说明,就无法传达言语中微妙的感觉。
没想到,圆华听完之后的反应和仁美完全不同。
“什么啊?我完全搞不懂。”她不悦地皱起眉头,“如果觉得自己之前没有好好面对儿子的障碍,只要充分反省就好了啊,和该不该一起跳进河里根本没有关系。这是物理学的问题,怎么可以混为一谈?”
“为什么是物理学的问题?这是心情的问题,不是心理学吗?老师一直在为这件事烦恼。”
“所以我说很莫名其妙啊,搞什么啊!这根本就是浪费时间,为这种事烦恼也是浪费脑细胞。”
那由多打量着圆华的脸说:“你说话竟然这么刻薄。”
“石部老师和他太太应该为更重要的事烦恼,否则就伤脑筋了。好吧,那由我来向他说明,为什么是物理学的问题。”圆华从皮包里拿出手机问,“什么时候去?”
“去?去哪里?”
圆华听了那由多的问题,皱起眉头说:“根据我们刚才谈话的内容思考,只有一个地方啊。是叫黑马川吗?就在那个露营场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