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纲川没有回答,对他而言,现在还不到说话的时候,他还需要做一下准备,因为故事情节还没有编好。
山庄仍在不断地揭穿各种真相。在纲川开始回答之前,要搞清楚所有应该清楚的事实。与其让纲川回答,倒不如先把事实、他在这里的所作所为、在这里死去的人、被杀的人、受伤的人都调查清楚。然后再请他亲眼看一看这些事实。因为只有事实才比任何语言、任何解释和说明都有说服力。
调查工作仍在继续进行之中,因为有警察和记者的光临,这个寂静的山区又热闹起来,而且还有许多看热闹的人。警察划定了一个禁止入内的区域,但还是有年轻人差点和负责警戒的警察发生冲突。
就在这一片喧闹之中,有一对夫妇来到了11月4目夜里栗桥浩美把高井和明叫出来并在那里等他的“银河”酒吧。矮胖的夫人扶着丈夫,看他的样子,一定是病了,下巴尖尖的,面如土色,站都站不稳。
给他们领位的服务员就是把栗桥浩美误认为是年轻音乐家的那位服务员,警察也多次找她了解情况,她也接受了媒体的采访。最近好像终于告一段落了。
“两杯牛奶咖啡。”
当这位服务员拿着单子要走的时候,夫人叫住了她。
“我想问一点奇怪的问题。”
“可以。”
“那起案件——是这家店吗?11月4日夜里,栗桥和高井来过这家店吗?”
“是的,他们来过。”服务员有了戒心。这些人会不会是记者?
“他们坐的是哪张桌子?”问完之后,她看了看女服务员的表情,夫人马上又补充了一句,“我们可不想凑热闹,我丈夫以前认识他俩。”
靠在椅子上的男主人慢慢抬起头看着那位女服务员,点点头。
“我的丈夫以前是老师,”夫人说,“他对高井君的情况特别熟悉,他是游泳部的顾问。”
柿崎校长虽然配合警方调查情况,但他没有上电视,也不接受任何采访。所以,女服务员什么也不知道,她更没有理由知道眼前的这位病人就是发现上中学的高井和明有眼病并给他的人生带来希望的老师。
虽然什么也不清楚,但最后会不会也是瞎起哄呢?女服务员想好了:“那两个人是来过这里,但我不记得他们坐的是哪张桌子了,我们的店长也不记得了。”
“是吗?那好吧,不好意思。”夫人有气无力地笑了,“我们只是想把那两个孩子临死前去过的地方都转一遍,我丈夫非要这么做,虽然医生劝阻他,但他还是要这么做。来过这里,我们还要去‘绿色公路’。”
直到这时,那位女服务员才发现身体很差的那位男主人正在悄悄地流泪。
女服务员突然对自己对他们的慢待而感到内疚,她赶紧说?
“高井君不是好人吗?虽然细节还没有查清楚,但他不是被牵连进去的吗?”
“是的,是这样的。”夫人说。她伸出手,掩了掩丈夫外套的领子。
“过去高井君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们没有马上回答。女服务员准备离开的时候,她听到了一个低低的沙哑的声音。
“是个好孩子。”生病的丈夫说。他的声音非常小,如果不弯下腰,好像就听不清楚。
“是个好孩子。”柿崎校长重复了一遍,又像是安慰,又像是拥抱。
“确实是个好孩子,很善良,是个好孩子,真的是个好孩子。”
和案件发生之初一样,武上所领导的编辑组也在彻夜不眠地工作着。必须处理的文件,应该归总的材料和文件,还有必须录入的数据,忙了又忙,它们还是像雪片一样飞来。
条崎也在努力工作着,因为用眼过度,他的眼睛越来越近视了,需要重新配眼镜了。秋津还和以前一样嘲笑他,叫他“女孩”,但武上也没有责备秋津,而且他也不再指使他干过多的活了。
“在这种时候,希望你能记住更多的东西。”武上告诉他。
“从这起案件得到的经验可能会有助于下一次破案,但这一次的经验并不是下一个案件的经验,所以,现在要把所有该做的事情都做完。”
条崎一直在努力工作着,老家捎话来,让他回去相亲,但他果断地拒绝了,说工作太忙,走不开,这是最好的理由。
“结婚嘛,什么时候都可以。”武上说。
“如果能找到的话。”条崎回敬了一句。
“你现在还在想着高井由美子。”
“武上先生……”
“噢,对了,这是法子让我转告你的。”
“是吗?”
“我虽然很不同意,但她还是很关心你的,说你们是网友?”
“武上先生,你也知道网友这个词?”
“我现在被称为IT的武上,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那这样的话,法子是什么?”
“有空的话,可以一起去看看电影什么的。我以前曾说过,她到底是警察的女儿,特别喜欢看一些耍枪弄棒的恐怖片。”
“我也喜欢看这种电影。”
“所以,你可以随便啦,我全当不知道。但是,条崎——。”
“什么?”
“如果你住在我们家的话,只许用法子的洗发液。”
“武上君吗?”
“啊,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呢。”
“我知道你很忙。”
“不,我是想向你表示感谢,你的分析帮了大忙,谢谢。”
“建筑家”发出一阵笑声,但一点都不幽默:“不行啦,武上君,我一点忙也没帮上,也没能帮助受害人。最后还是都被杀了,我们都是比赛结束后的评论家。”
“确实如此。”
“可是,如果武上君要谢我的话,我只有一个请求。”
武上抢在他的前面说:“等调查结束后,让你去看一看纲川的山庄,是不是?”
“是的。”
“好吧,什么时候说好了,我就带你去,让你一个角落一个角落地看。”
“谢谢。”
“你呀,骨子里面还是个警察。”
“是吗?过去我当警察的时候,是不得已才辞职的,我的调查方法也要变一变了,更不要说现在的你了。”
“是这样的。”
“我想看一看纲川的山庄,也许下一次哪个混账东西再作案,我可能还会帮上忙的,希望能在人被杀之前帮上忙。是不是?”
“嗯。”
“但事实却不是这样的,我什么忙也没帮上,真是遗憾。你能理解吗?”
“当然理解。”
“使劲睁大眼睛吧,武上君。”
“我也是老眼昏花了。”
“但是?”
“你是自由人,和我们这些当差的人比起来,一定会长寿得多,如果我死了的话,我的部下就拜托你了,这一次,你把他们一起带去。”
“好的,这还比较有意思,我们就要这样继续干下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还要干下去。”
“啊,是的,”武上回答,“是的,继续干下去,做现在正在做的事情。”
前烟滋子还是没有回到前烟家,她已经决定搬家了。
但不是她一个人,而是和昭二在一起。
“妈妈还在不高兴。”
昭二一边往卡车上搬滋子电脑用的椅子,一边说。
“过一段时间,她的想法会改变的,公公的病已经好了,不要紧的。”
“这样也好。”
滋子用包头的毛巾擦了擦脸。今天天气一直很暖和,已经是阳光灿烂的春天了。
“但——昭二,你真的可以吗?”
昭二低垂着两只不知该往哪放的大手看着滋子。
“你说什么可不可以?”
“我,说了很多过分的话……”
“我也一样,不分彼此。”滋子笑着走到他身边,把包在他头上的手巾也解开了。
“所以,我很高兴你能给我一次改正错误的机会,谢谢。”
“我也……”昭二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想一想,我们一直和父母生活在一起,没有过过真正的新婚生活。”
“不光是公公婆婆吧。”
“是吗?”
“是的,还有CIA。”
“中央情报局!”
“就是它。”
两人推着已经搬空的车子又回到了公寓,还有一点东西。
旁边过路的人问:“哎呀,你们要搬家啊?”
“是的,承蒙照顾。”
“你们不会搬得太远吧?前烟一走,我们会很寂寞的。”
“我会经常回来的。”
那个人走了,两个人相视而笑。
“他也是一名工作人员吗?”
“也许吧。”
他们把装着被子和衣服的包裹装在了车上。
“滋子,你还想继续当作家吗?”
“就是想继续当作家,也没有地方要我了。《日本文献》把我解雇了,原来的那家杂志社尽是些不合理的要求。”
“这样的话,你再找找看,一定会有地方要你的。”
昭二停下手中的活,看着滋子:“我觉得滋子可以写一些饮食方面的专栏文章,我很喜欢的,如果一直坚持下去,也是很不错的工作。”
“谢谢,”滋子微微一笑,“快看呀,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忘记了,光看着自己的事情了——你看见旁边的草地都开始变绿了吗?所以,即使没有收获,也要做一做。”
“这并不是不可以的。”
昭二好像在考虑该用什么样的词。
“所以我觉得,即使你不再写那种让社会轰动的报告文学,滋子仍然是一位优秀的作家,选取什么样的写作题材并不能决定作家的价值。”
“是这样的,我应该早一点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呀,”昭二抓住车子的扶车向前探出身子,“你在《日本文献》所做的那些事情都是应该做的,不是什么伟大呀或是硬派作家呀,只是应该做的。”
“……”
“我想不会再有纲川那样的人了,再有就麻烦了。”昭二握紧了拳头,“但也有可能会出现才能不如他的家伙。”
“嗯。”
“滋子,到那个时候,你还要去做。说这个家伙是骗子,大家都要说他在撒谎,都要用手指着他大声地说。”
滋子的心里和眼里全是纲川的脸。用手指着滋子,生气地吼着你不要再胡说八道了的那个时候的脸。
昭二摇摇头,接着往下说:“最主要的是,即使不会再有这样的人,但纲川是确实存在的,那家伙可能还会说些什么。几年之后,可能受这件事的影响,还会有人相信那个家伙所说的话。因为我们也曾一时相信了他的话,也许还会发生同样的事情。特别是年轻的孩子们,他们的免疫能力很差。所以,还需要有人不断地引导这件事。啊,纲川一定还会说这些混账道理的!不要相信他说的话,想用自己的头脑去思考,想一想他说的话是不是真的。需要有人这样大声地呼吁。是不是?滋子,你是不是这么想的?”
“想过,但是,如果不是我做的话……”
“当然,这不是滋子一个人的事情,大家都要这么做。但滋子不是也可以吗?这是应该做的事情。滋子不想再做一次这样的事情吗?而且你是能做的。如果能做而不做,那你不成了一个废物了吗?”
滋子深情地看着昭二,他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到时候,你可不要把我说的这些话都写进去,我只是想帮帮你。”
滋子不由得笑出声来。昭二刚开始还有点不好意思,后来也放声大笑。公寓里的人以为有什么好笑的事情,都惊讶地从窗户里伸出头来看。这无忧无虑的、欢快的笑声。
有报道说,逮捕后的第十天,纲川终于承认了自己所犯下的滔天罪行,并开始供述自己的犯罪经过。
那天晚上已经很晚了,真一待在自己的房间里,石井家的电话响了。一听,是木田孝夫。
“这么晚打电话,实在不好意思,这个号码是我查电话号码簿才找到的,请你不要介意。”
“没有关系,你有什么事情吗?”真一坐好了,“是有马先生有事情吗?”
“是的,”木田孝夫好像有点不好说,“晚上,他来店里了,来的时候就已经喝醉了,我想劝他,但他说要喝到死,就不知去了哪里。等下班后,我在附近找了好多地方,但没有找到他。我想问一问他会不会在你那里?”
“他没来过,电话也没打过。”
“是吗?”
“原来的店呢?”
义男刚刚搬完家。
“他都喝醉了,不会回原来的家吧?”
“不在,不在,我去过,他不在那里。怎么办呢?他的肝脏不好,一直在吃药。年轻的时候他也有放纵的时候……喝成那样,真的不行了。”
真一赶紧想:“你能再去一次附近的店里和公寓吗?我也去找找看。”
真一把手机号码告诉了木田,然后穿上衣服。他猜只可能有一个地方,一定不会错的。
有马义男靠在大川公园的垃圾箱上,在没有人的夜晚的公园里,他坐在地上,已经喝醉了,但手里还拿着酒瓶。
真一边跑边看,老人的头和手还能动,他放心了。于是,他放慢了脚步,慢慢地靠近他。
还没等真一叫他,老人已经发现他了。老人用醉醺醺的眼睛看着他。
“什么事,你,”声音很凄惨,“你有什么事情。”
“待在这种地方,会感冒的。”
“感冒是什么,嗯?”老人打了个嗝,话都说不清楚,“现在有什么事,啊?”
真一蹲在老人的身边,闻到了一股酒臭味。
“你喝了多少酒?”
“喝酒不好吗?”
“喝酒不是对身体不好吗?”
义男好像在说胡话。
这个夜晚很晴朗,满天都是星星,那里,这里,都在闪着光。
过了一会儿,义男像是在大骂什么,紧紧地靠在垃圾箱上。
“纲川开始交待了。”
“新闻上已经报道了。”
“说了,嗯,说了。”义男又打了个嗝,抬起头望着天空,“这样一来,这一系列的案件终于可以解决了,NHK是这么说的。”
真一没有说话。
“解决……”义男又重复了一遍,抬起了拿着酒瓶的那只手,好像是要抗议似的,把手在空中挥来挥去,“解决了,可以结束了。”
真一默默地,一动也不动。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真一以为他在说酒话,突然,听到义男大声喊道。
“这不是在开玩笑!”
老人的声音响彻在清澈的夜空里。
“什么结束!什么也没有结束!鞠子不会回来了,鞠子不会回来了。是不是?啊?是不是?”
义男把酒瓶一扔,死死揪住真一。他揪住真一的衣服,揪住他的肩膀,用力地摇晃着,他还在大声地喊叫。
“啊?是不是?没有结束,鞠子不会回来了。把鞠子还给我、把鞠子还给我!把我的孙女还给我!我只有一个孙女,还给我!”
真一就这么被摇着,只要他高兴,就这么摇着吧。
义男哇的大叫一声把真一推倒在地,自己用两只胳膊抱住了头。
“鞠子不会回来了,不会回来了,她已经不会再回来了。”
真一好不容易站了起来,伸出手抱住了义男。不知什么时候,老人也像他一样抱住了他。默默地,就这么互相拥抱着。
然后,老人放声大哭,这是他第一次哭,是真一认识他以后第一次哭,是案件发生后第一次哭,是世界上从来都没有过的哭,他用全身心在哭。
在3月明媚的阳光里,一位年轻的母亲牵着小女孩的手去买东西。我很喜欢和妈妈一起去买东西。
年轻的母亲在街道的一个角落处停下了脚步,这是一家已经关门的商店。原来那块已经发旧的“有马豆腐店”的招牌在风雨的侵蚀下,油漆都已经脱落了。
看到已经变得空空如也的房子,她一下子变得很难过。商店也是一样的。她在想。
“这是卖豆腐的,”小姑娘说,“关门了吗?”
“这位卖豆腐的爷爷现在不卖了,这里也不是商店了。”
“嗯。”
这是一位经常带着孩子来这里买豆腐的年轻母亲。他的价格虽然有点贵,但他不收消费税,而且味道也很特别。做凉拌豆腐或烫豆腐时,如果不用这里的豆腐,丈夫会不高兴的。现在已经买不到这种豆腐了,她只能去超市买。
她还在想,这位卖豆腐的老人现在怎么样了呢?她当然知道他的孙女所遇到的不幸,新闻和报纸上都报道过。
——鞠子!
当尸体被发现时,这位年轻的母亲正好在这里买豆腐,那个时候也带着孩子。
在那种情况下,她不知道该对有马义男说什么。当他的孙女失踪时,她曾经和他说过,“大叔,你一定要打起精神来”,但到了这个时候,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现在他过得怎么样?有马先生。如果没有这件事,虽然有这块招牌,但我们都叫你卖豆腐的老爷爷,从来不记你的名字。
“老爷爷的豆腐很好吃的。”
这位年轻的母亲看着褪了色的招牌对小姑娘说。
“你爸爸是最喜欢吃这里的豆腐了。”
“是吗?”小姑娘说,一张可爱的小脸。这位年轻的母亲突然觉得胸口一热,她要保护好惟一的一个女儿。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遇到任何不幸,她一定要保护好这个孩子。因为要保护好她,请给我力量吧。
“老爷爷的精神一定很好的。”
母亲笑着对女儿说。
“嗯。”女儿回答说。
“好了,我们去买东西吧。”
“嗯。”
两个人手拉手走远了。
带着一丝暖意的风儿像一位客气的客人轻轻地敲着那扇已经关上了的有马豆腐店的窗户,没有人回答,谁也没有回来。风,又悄悄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