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干什么?我刚刚只是随口说上网搜寻搞不好能查出薛克顿在哪里,你该不会当真了吧?”
我坐到桌前启动了电脑,妻子佳代子站在我身旁盘着胳膊。窗帘敞开的窗户外头笼罩在夜晚的黑暗里,夜风彷佛不断从玻璃窗上的弹孔及裂缝灌进室内。整栋大楼太过安静,反而令我心神不宁,再加上冰冷的空气,我不禁有种错觉,夜晚似乎正不断攻进这个房间,要是不把窗上的弹孔堵住,整个房间迟早会被黑夜完全占据。
我面对着荧幕敲起键盘,开启搜寻页面,键入“薛克顿”,按下搜寻键。
“老公,这个人不是有名的探险家吗?用他的名字搜寻应该会出现一大堆网页吧?”
“如妻子所言,符合搜寻条件的网页非常多,看来这人真的很有名,是我孤陋寡闻了。
“何况这个人早就死了吧?我们安上哪里去找他?啊,坟墓吗?找出这个探险家的坟墓!”佳代子突然提高了音量,似乎对自己的这个提案非常兴奋,“对吧?我们要去挖他的坟墓!”她雀跃不已,一副想要立刻飞奔前往薛克顿埋骨之地的摸样。
我没理会她,继续盯着荧幕。
遭到折磨的冈本猛除了叫我寻找薛克顿,还叫我寻找“那个油嘴滑舌的小说家”。所以我在关键字栏位中多加了“井坂好太郎”,以“薛克顿井坂好太郎”来搜寻。“你在做什么?”佳代子好奇地问道。
即使如此,符合条件的网页还是不少,我原本以为横断南极失败遇难的探险家薛克顿,与好女色的低俗小说家井坂好太郎,两者应该毫无关联。但仔细想想,从大方向来田心考,这两人都算“名人”,或许因为这个缘故,符合条件的网页也不少。
但我并没有放弃,接着改以“薛克顿井坂好太郎冈本猛”来搜寻,因为冈本猛说过“还有,把我找出来”,而“找出这三个人”的意思,应该就是以这三个人的名字在网路上搜寻吧。
“有了。”我弹响手指。符合条件的网页只有一个,关键字愈多,搜寻到的结果愈少。
“这是怎么回事?”佳代子看向画面。
“只有以这三个名字来搜寻,才能找到这个网页。”
网页为白底黑字,极为朴素且冷淡,标题写着“留言板”。
“咦?这是什么?这是什么?”佳代子的身子不断朝我挤来,不知不觉她已端坐在椅子上,而我则被挤到了地板上。她大剌剌地看着荧幕,敲起了键盘。这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每次只要有什么好处,就会被她从旁夺走,或许这就是我的宿命吧,我已经习惯了,所以也没特别生气。
“这就是冈本猛暗示我找出来的网站,只有以特定条件搜寻才找得到。”我说完这句话突然想到,这不就和那个只能以“播磨崎中学”及“安藤商会”等字眼才能搜寻得到的交友网站,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吗?这也算是某种意义的还击吧。但问题是,冈本猛怎么制作得出这种只有以特定关键字才搜寻得到的网页?他对电脑或程式应该不甚了解才是。
“看,这是相约聚会的留言,这真的是个留言板呢。”佳代子以指尖轻敲着荧幕。
我仔细一看,板上有三则简短的留言,第一则写着某个日期,后面接了一句“集合地点为铁道连结部博物馆前,下午六点”,然后是一串手机号码,应该是留言者的联络方式吧。后面两篇留言则是第一篇留言的回复,大意都是“知道了”,留言者并各自留下了手机号码。
“这三个人约好了要见面呢。”佳代子兴奋地频频点头,彷佛偷听到了别人要约会的消息。
此时已过午夜十二点,以今天的日期来反推留言中的聚会日期,是前天,也就是我在岩手的木屋村度过一夜的那天。我想起当时冈本猛曾拨了电话给我,隔天那部折磨影片便寄到了我家。这么说来,那场聚会一定发生了什么状况。
“啊,这个留言者isaka应该就是你那个油腔滑调的朋友吧?”佳代子指着第三则留言上的化名。的确,“isaka”是“井坂”的罗马拼音,后面的电话号码也似曾相识。
“井坂也是参与聚会的人之一?”我想起了从刚刚就一直联络不上的井坂好太郎。
“最上面的留言者okamoto,就是那个小哥吧?我对这个手机号码有印象。”
我想应该没错。写下第一则留言,决定聚会时间地点的人一定就是冈本猛,“okamoto”正是“冈本”的罗马拼音,而他约了井坂好太郎要见面。
“那么,这第二则留言是谁写的?”佳代子问我,彷佛我一定知道答案似的。我一看上头的留雷者化名,只有一个数字“5”。“这个5是谁啊?”佳代子问道。
“应该是昵称吧,只要是这个留言板的使用者就看得懂。”
“但是我看不懂。”
“这个世界上多得是你看不懂的东西。”
佳代子一脸不悦,哼了一声,“那打这个电话号码不就知道这家伙是谁了?”
“也对。”确实如此,接着我和佳代子默默地对看了好一会儿,一片沉默之中,只有眼神的交会。“快打呀?”她催促道。
“咦?不是你要打吗?”我小心翼翼地应道。
“为什么是我打?”
“那为什么是我打?”但此时我已有所觉悟,这通电话注定是我要打的了,于是我拿出手机,输入画面上的数字,按下通话键,将手机放到耳边。我已经习惯这种事了,所以也没特别生气。
对方接了电话。我一听到声音,马上明白了这个人是谁,但由于太过唐突,我一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我先做了一次深呼吸,才以欲哭无泪的声音说道:“拜托你别再害我了。”我想,财产尽失的连带保证人找到负债潜逃的债务人时,大概就会以这种没出息的声音说话吧。“五反田前辈,你现在人在哪里?”
“渡边吗?好久不见了,你好吗?”五反田正臣笑着回道。
这位经常迟到早退、一天到晚说上司坏话的公司前辈的身影霎时浮现在我脑海。“一点也不好。自从接手你丢下的工作,我就被卷入一堆奇怪的事情里,你换手机号码了?”
“我不是说过了吗?,视而不见也是一种勇气。”
“我视而不见还是被卷进来了。”
“为什么?”
“你问我,我问谁?”我边说心里边想,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身处这场骚动之中呢?我想不出答案。是从我接手五反田正臣所负责的“歌许公司网站”一案,并解开了程式中的暗号之后吗?不,不对,是樱井由加利。在更早之前,樱井由加利便开始接近我,发展出婚外情关系,而祸端恐怕早在那时便已种下。
“那你打电话给我做什么?”
“我看到留言板了。”
“喔喔,亏你能发现。是上网搜寻找到的吗?”五反出正臣似乎颇开心。
“人一旦遇到不懂的事,就会上网搜寻。”我将五反田正臣在公司新人训练时说过的话原封不动搬了出来,“不过,你是怎么跟冈本猛有往来的?”
“我跟他没有往来。应该说,正准备要有所往来。”
正反田正臣似乎在户外。电话传来汽车驶过的声响。
“那个叫冈本的家伙,还有一个不知叫什么的作家,两人找上我说想见一面,所以我和他们约了前天碰面。”
“在铁道连结部博物馆?”
“你怎么知道?啊,对了,你看过留言板。没错,我们约在那里。”
“你见到他们了?”
“我只见到那个冈本。我们一起等那个作家的时候,冈本接了通电话,就突然说他有急事,先离开了。”
我心想,那通电话搞不好就是折磨冈本猛的那些男人打来的。
“剩下我一个人之后,我犹豫了一会儿,后来也离开了。渡边,你认识那个冈本吗?他说他是你的朋友。”
“也不算朋友啦。”直到现在,我还是搞不清楚自己与冈本猛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不过我们的确满熟的。五反田前辈,你们见面的目的是什么?还有,你这段期间到底跑哪里去了?”
坐在我身旁椅子上的佳代子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她突然打开桌子抽屉,取出便条纸与签字笔,在纸上写了一些字之后,将纸条递到我眼前。
上头写着:“五反田是你的偷腥对象?”
我奋力摇头否认,赶紧将手机凑向她的耳边。她一听手机传出的是男人的声音,又恢复了百无聊赖的表情。我实在很想指责她“这种时候你满脑子还是只有防我偷腥啊”,但我没说出口,说了对我没有任何好处。
“对了,渡边,你打来正好。”五反田正臣说道。
“打来正好?”
这句话让我有不好的预感。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五反田正臣要去向客户赔罪,刚好遇到我,他也是说了一句“你来得正好”,之后便拉着我和他一起去道歉。就像这样,这个人总是想到什么做什么,而周围的人往往成了受害者。
“我明天想去一个地方。本来打算见了冈本他们之后,如果觉得他们可以信任,就拉他们一道去,不过你能陪我去的话是最好不过了。”
“去哪里?”
“机场。东京国际机场。”五反田正臣得意洋洋地说:“我们要在那里堵永岛丈。”
“永岛丈?那个政治家?”
“是啊,他正在西亚进行非正式访问,预计明天上午回日本。”
“你和他有交情?”
“别傻了,要是有交情,就约在小酒店碰面了。就是因为没交情,才要去机场堵他。”
我脑袋里想询问五反田正臣的问题堆积如山,一时之间却不知该从哪个问题问起。我费了好大工夫为这些问题排优先顺序,但不知怎的,我问出的第一个问题却是重要性最低的:“为什么我也得去?”
“因为有你在,能帮我很大的忙。”
“那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找我,反而是找冈本猛他们?”
“因为不想给你添麻烦。”
“既然如此,”我忍不住再问了一次,“现在为什么又找上我了?”
“因为跟你通了这通电话,我愈讲愈觉得给你添些麻烦也无所谓吧。”五反田正臣说得开门见山,没有丝毫迟疑也不带任何心机,接着擅自决定了集合时间地点,“那明天早上八点,我在东京车站机场直达车的月台等你。”
“为什么我也得去?”我忍不住大声喊道。一旁的妻子虽然没听到完整对话内容,她也在一旁嘀咕道:“如果你要去,我也一起去。”
“老实告诉你好了,我的眼睛看不见。虽然说现在科技很进步,凭借着一些辅助工具,行动还不成问题,但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很难在机场堵到永岛丈,机会太渺茫了,所以我希望你能陪我一起去。”五反田正臣说道。
“眼睛看不见?什么意思?”我反射性地想到了视力衰退,这算是系统工程师的职业病,但听他的口气,似乎不是单纯的视力出问题。
“总而言之,你愿意陪我一起去吗?”
我犹豫着,不知该如何是好。“这么临时要我陪你走一趟,我很难回答耶,为什么你总是毫无预警地丢难题给我?”
“喂,渡边,你生气了?”五反田正臣语气开朗地说道。我无法理解他为何能够这么悠哉,难道他不知道丢下工作突然搞失踪会给旁人带来多大麻烦吗?“别生气啦,偶尔让我任性一下有什么关系。毕竟是人嘛。”
“我知道了。”我说完这句便切断了通话。
安静的室内,只听见电脑运转的轻微声响。我把刚刚的对话内容告诉佳代子。不出我所料,她毫不惊讶。只是淡淡地说:“明天早上八点吗?真早呢。看来我们得努力一下,早点儿起床了。”我见她一副期待着隔天去远足的模样,不禁跟着傻傻地点头应了一声:“好。”
接着我拨了电话给井坂好太郎。联络不上他让我很不安,虽然就礼貌上来说,现在早过了适合打电话的时间,但我心想反正是打给这家伙,何况我实在很担心他是否出了事。
以结果来看,井坂好太郎确实出了事。
“喂,这是井坂老师的手机哟。”电话打通了,传来陌生女人的声音。我听对方似乎是喝醉了酒,心想这大概又是哪个被井坂好太郎勾搭上的女人吧。“呃,不好意思,能不能请井坂接电话?”对方回答:“可是他现在躺在医院病床上,没办法接电话呢。”
“咦?”
“他刚刚被我捅了一刀,虽然还有意识,但已经奄奄一息了。是不是有首歌这么唱的?‘啊啊,好有意思的奄奄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