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于明辉跌跌撞撞回到了寂静无人的月牙湖别墅。进门后,他没有开灯就直愣愣地倒在床上,仿佛体内的血液已全被抽空。他独自躺在床上,出神地望着天花板。泪流不止。此刻,他的心像正在被一把锋利的刀子一片片地切碎。韩露是为了保护他而牺牲的,眼睁睁地看着韩露死在眼前,他却什么都不能做。韩露的话不断地在耳边响起:不能暴露,否则她的牺牲将毫无意义。于明辉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但他明白,唯有渡江部队顺利登陆,才可以让韩露真正闭上眼睛。
这一夜,紫金山小楼那个关押过韩露的房间里通宵亮着灯,远远看去,像饿狼幽绿的眼睛,让人心底不由得生出一丝恐慌。绑过韩露的椅子还在地上,墙壁四周满是凌乱的弹孔,地上是一滩凝固的血迹。王松山站在椅子旁边,做现场分析。罗美慧在一旁看着,表情凝重。此外,还有一个现场分析人员,穿着军装,在给地上的弹壳拍照。
“地上的弹壳,和射入墙内的子弹数量是一致的。现场一共打了五枪,一枪射中韩露,另外四枪——”王松山说着起身,指着墙壁和天花板的四处弹孔:“分别射向这儿,还有天花板。”
罗美慧转脸看向分析人员,投去探询的目光。分析人员仔细看完肯定道:“根据子弹入射角度分析,四颗子弹都是从椅子这个位置上打出去的。”
罗美慧有些意外:“是韩露开的枪?”
身边的王松山开口了:“很明显,于明阳一进来首先解开了捆绑她的绳子。”
边说边弯腰拣起地上的绳子拽了拽:“绳子没有磨断的痕迹,而韩露自己不可能解开,唯一的可能就是于参谋长帮她解开的。我认为是在于参谋长解开绳子后,韩露抢了他的佩枪。”
罗美慧沉吟一下问道:“枪上的指纹验过了?”
“验过了,枪上有于参谋长和韩露两个人的指纹。”
王松山见罗美慧点头,继续道:“根据现场情况看,应该是韩露抢枪之后要杀于参谋长,被于参谋长挡开枪口。所以四颗子弹都没有打中于参谋长,而是射入墙壁和天花板。”
罗美慧抬头看向天花板,天花板上果然有两个弹孔。
“躲过这四颗子弹以后,”王松山指着椅子的位置,“于明阳在这个位置,抢回了枪。根据椅子挪动的位置,可以判定,在韩露开枪之后,于明阳用尽全力拖拽着她,往自己的方向拉拽,夺枪。韩露本身的重量,足以造成椅子的大幅度移位。于明阳夺回枪之后,便向韩露开枪。尸检报告显示,子弹穿胸而过。这证明,于明阳没打算开第二枪,一枪毙命。”
罗美慧看着地上的血迹:“这么说,韩露确实是于明阳杀的。她要杀于明阳为于明辉报仇没错,可是于明阳为什么一收到那封信就立刻来到这里?”
听罗美慧这么一说,王松山双手交叉胸前,摩挲着下巴:“会不会是他俩有过什么交易?杀人灭口?”
罗美慧眼中闪现一丝怀疑:“你要搞清楚,他只知道韩湘怡,不知道韩露。而我在信里写的是‘韩露危险’,他既然第一时间赶来说明他知道韩露是谁。难道……他真的是于明辉?”
王松山想了想,一脸不可思议:“如果他是于明辉,怎么可能会杀掉韩露?还是一枪致命?从伤口看,那可是狠手呀!”
罗美慧皱起眉头,沉思。
夜里,保密局的号房里阴暗潮湿,李长维胡子拉碴靠在墙上,闭目养神。门开了,一个特务守在门边,王松山跟在身后嬉皮笑脸走进来。李长维睁开眼,白了他一眼,厌恶地看着他,一声不吭。王松山嬉笑着说:“李处长,习惯了要塞的热闹,这几天,未免寂寞了吧?”
李长维朝地上啐了一口:“有屁就放,别给我演戏!”
王松山笑道:“怕你孤独,给你找了几个伴儿。”
说着回头呵斥道:“带进来。”
李长维一愣,向外看去。门口,特务押着白鲫和三四个共党嫌疑犯走进来。其中一个伤势严重,其他人都是伤痕累累。李长维忍不住大骂:“王松山,你他妈的要干什么?”
王松山假装客气地说道:“不好意思啊,地方不够,单间的待遇,到此为止了。”
李长维愤然起身,扑过去:“你们这些畜牲!快放老子走!”
没等他扑到王松山身上,一个特务过来,一推,吧唧,李长维摔倒了。王松山冷冷地指着受伤的共党嫌疑犯:“再耍你的狗脾气,我让你和他们一样!”
颓然倒地的李长维眼里全是怨恨。
第二天刚上班,一夜未睡的于明辉找到康大光,关好办公室的门窗,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康大光诧异地看着他问:“你不要急,慢慢说,发生什么事了?”
于明辉满脸慌乱:“我把韩湘怡打死了……韩湘怡就是韩露,她们原来是一个人……我,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杀了人了……现在我一闭眼,还是满地的血……”
听见杀人,康大光吃了一惊:“你定定神,说清楚点,韩露就是韩湘怡什么意思?”
于明辉使劲咽了口吐沫:“事情是这样的,我收到一封信,上面写着韩露遇险几个字,还写着地址。然后我就去了,结果发现韩湘怡一个人被绑着,我把绳子解开,她抢了我的枪要杀我,我挡开了……然后,然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是我把枪给抢回来,就把她给打死了……”
“韩露是谁?到底是怎么回事?”
康大光显然还没明白过来。于明辉黯然地小声说:“韩露是我弟弟的未婚妻。”
康大光惊讶地叫出声:“于明辉?”
“嗯。”
于明辉懊恼地叹气:“他死之前跟我说,他有一个叫韩露的未婚妻,在江北,跟他都是共产党……让我日后遇见时务必替他照顾韩露……”
康大光这才恍然:“是这样啊。”
见康大光没有大的反应,于明辉装出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她就是韩湘怡。我更没想到,她会抢我的枪,要杀我……”
康大光顿了顿:“看来韩露是想杀了你,为于明辉报仇。”
说着仿佛又想起什么:“这么说剪断你刹车线的人就是韩露?好险哪,这么长时间,一个敌人就在身边,你我竟然毫无察觉!共匪太可怕了!”
于明辉一脸焦虑:“我,我杀了她……我怎么向我弟弟交代啊……”
康大光沉吟了一下,想了想:“没事,这是好事。她那样的人如果留着乱说话,很多事情我们会很被动的。”
于明辉垂头,做出心烦意乱的样子。
康大光正要安慰他,一个卫兵进来报告:“司令,保密局罗处长来了。”
康大光皱起眉头:“在哪儿?”
卫兵答:“于参谋长办公室。”
于明辉眼神中闪出一丝惊慌,求助地看着康大光:“她又来干什么?”
“你先在这儿待着,我去会会她。”
康大光说罢起身出门。
于明辉一个人站在康大光办公室的窗口处,警惕地看着外面的情况。不一会儿,电话响了。他回身看,没有接。继续看着窗外。
“叮铃铃……叮铃铃……”
电话一直响着。他想了想,走过去,接起来,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听见电话那头一个男人公事公办的声音:“康司令,您交代的事情已经全办好了。存款会分四批转到美国银行,户头用的是您夫人的名字。登机的时间是一周后的晚上七点,地点不变,上海机场。”
没等于明辉反应过来,电话挂了。他很意外,忽然,他的视线停留在眼前桌上放着的一份档案袋上。这份档案反方向对着他,他侧过脑袋,看过去,接着把它拿起来,见档案袋上写着:“南京航运公司。”
他诧异地打开档案袋,里面竟是几张去上海的船票。于明辉重新把东西放回原处,若有所思。
参谋长室里,罗美慧在独自等于明辉。她一边等,一边端详屋里的情况,似乎想要找出什么希望看到的东西。不一会儿,康大光拉着脸进门。罗美慧赶紧招呼:“康司令。”
康大光点点头,阴阳怪气地问道:“罗处长,今天来,又要抓谁啊?”
罗美慧脸上有些尴尬:“不敢,美慧是来找于参谋长聊天的。”
康大光摇摇头,话里有话:“长江大战在即,你倒是有闲心啊?”
“卑职是想了解一些情况,这才……”
还没等罗美慧说完,康大光就瞪大眼睛打断:“了解什么?他一天到晚忙得脚打后脑勺,还得24小时给你们保密局做解释,是不是?”
罗美慧抬头看康大光身后,心里疑惑于明阳哪里去了,但表面还是赔笑道:“康司令,您误会了。”
康大光眼一瞪:“误会?长江的炮声很快就会在我们耳朵边上炸响了,你们保密局不是替党国分忧,而是天天搅局!这是误会吗?我问你,李长维的事情有没有个头?你让炮台总台长的位置空缺到什么时候?”
罗美慧不愿解释太多,单刀直入:“康司令,我今天来,是带着问题来的。不是来闲谈的。请您谅解。”
康大光眉头一挑,突然笑了:“什么问题?”
罗美慧硬梆梆地说道:“不知道于参谋长有没有跟您汇报韩湘怡的事情?”
康大光一脸淡定:“你说的是韩露吧?共产党嘛。”
罗美慧有些意外,但是没有表露出来:“您知道了就好。我就想弄明白一点,为什么于明阳一看到韩露的消息,比江防大业的事情还上心?”
康大光一五一十向罗美慧讲述了事情的原委。罗美慧这才恍然大悟:“我说怎么他一看到韩露这个名字,就什么都不管了,连我都不找就自己跑过去……”
康大光鼻子里轻哼一声,一脸不满:“那是人家的弟妹啊,他弟弟临死前托的孤,换了谁不得着急上火?”
罗美慧显得很愧疚:“那我得……于参谋长呢?我想当面跟他……”
康大光摆摆手:“算了,他心情不好,不想见人。”
罗美慧叹口气:“这是一招错棋啊!”
康大光斜着眼,话带嘲讽:“你们什么时候下对过呀?”
经过了一夜的煎熬,牢房里,白鲫和几个共党在一侧,李长维自己待在另一侧,以示身份区别。但号房不大,几个人还是离得很近。一个共党伤势严重,白鲫等人围着他,李长维斜眼看着他们,眼神淡漠。白鲫摸了摸受伤共党的额头,皱眉说:“发烧了。”
一旁,有人把衣服脱下来,盖在伤者身上。几个共党也纷纷脱衣,给他盖上。李长维看着他们,若有所思地发起呆来。
午夜时分,王松山办公室门窗紧闭。此时他打开一本封面印有“野草书店”印章的《红楼梦》,把扉页撕下来,放在火上小心翼翼地烘烤。扉页上渐渐有字迹显示:“康大光会在六天后潜逃,由上海去美国。现正在通过多家银行转移财产,立刻想办法查封。红鲤。”
第二天一上班,于明辉就在办公室打电话:“那班去上海的船几时开船?……好,我记下了,谢谢。”
他刚放下电话,门口传来脚步声,连忙看过去,不由得一愣。只见邱曼丽站在门口,一脸平静。
“曼丽?”
于明辉有些惊讶。邱曼丽没说话,直接走到沙发边自顾自坐下。于明辉看邱曼丽兴致不高,赶紧过去,也跟着坐下。只听邱曼丽平静地说:“我要回美国了。”
“回美国?什么……时候?”
于明辉非常意外,吃惊地瞪大了眼睛。邱曼丽表情自然,情绪也很正常地回答:“现在。行李已经装车了。”
于明辉随口问:“出什么事了?”
邱曼丽用手拢了拢头发:“没什么。考察结束了,我在这边也没什么事,所以……回去了。”
于明辉顿了顿:“那,你还回来吗?”
邱曼丽半天没有吭气,突然笑了笑:“你说呢?”
于明辉有些不自然:“当然,当然要回来啊!”
邱曼丽抬头看看于明辉,眼神中闪过一丝恍惚:“明阳,最近我突然很想念你当初向我求婚的那个地方,特别想再回去看看,你还记得那儿吗?”
听到这个问题,于明辉心虚地讪讪一笑:“当然……”
邱曼丽盯着于明辉的眼睛:“那时候,你跟我说,就算江里的水都干涸了,你都不会变心的。别人都在教堂宣誓,我们的地点却别具一格,在江边。”
于明辉摸摸自己的脑袋,顺着她的话道:“是……我是觉得教堂太千篇一律了……”
邱曼丽神色有些黯然,叹息道:“想想恍如隔世,同样都是在江边,那时你向我求婚,可现在到了南京……我们……算了,不
说了,马上就要打仗了,现在说这个不合时宜。”
于明辉附和道:“就是,在这儿……太没那个氛围了。”
邱曼丽看于明辉的目光开始复杂起来,似乎还有些许恐慌。于明辉没有察觉,没话找话:“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邱曼丽没回答,忽然起身:“我走了。”
“我送你。”
于明辉也跟着起身。邱曼丽很是紧张地连连摆手:“不用!你忙吧!”
于明辉看出邱曼丽神色慌张,关切地伸手扶一把问道:“你怎么了?”
邱曼丽的胳膊在触及到于明辉的手时,仿佛烙铁般赶紧甩开:“我是说,不用送了,车就在门口。”
于明辉正要开口,邱曼丽匆忙转身走了。于明辉想了想,停住了脚步。
楼道内,邱曼丽出了于明辉办公室,起初步伐正常,渐渐越走越快,最后像逃一样的跑起来。她满脸泪痕,心绪痛楚而又飘忽不定。她其实是故意说错求婚的地点和誓言,于明辉却没有指出这显而易见的错误。她确定眼前的人不是于明阳而是于明辉!这个发现让她无比恐慌,真正的于明阳在哪里?他是否还在人世?邱曼丽此刻心中充满疑问,却不敢回去问于明辉。她现在只想逃,逃离这个充满鬼魅的地方。
要塞大门外,一辆吉普车停在外面。邱曼丽走出来,心情沉重地走向吉普车。她刚拉开把手,一只手抓住了车门,邱曼丽扭头,看见两个特务站在她身后。邱曼丽厉声问道:“你们是谁?”
特务不说话,直接捂住了她的嘴,把她塞入车里。吉普车疾驰而去。
这是一个环境比较高级的审讯室。邱曼丽没有被绑起来,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罗美慧坐在对面,审她。邱曼丽没有表情,冷冷说道:“我要回美国,请你放我走。”
罗美慧没有回答,而是上下扫视着邱曼丽饶有兴趣地说道:“说说情报的事情吧。”
邱曼丽激动地站起来:“什么情报?”
罗美慧微微一笑:“没有十足的把握,我怎么敢轻易动白宫来的朋友?”
邱曼丽听完一脸茫然地看着她,发愣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罗美慧打破僵局,对门外喊了一声:“进来!”
一个特务拿着邱曼丽的皮箱进来,哐当放在地上。皮箱已经被割开了。可以看到,里面有不少资料和文件。邱曼丽脸色为之一变。特务递上一份报告。罗美慧接住,啪地扔到了邱曼丽面前:“这是你的箱子,这份是你准备的报告,这就是党国的好朋友干的事情啊!”
邱曼丽气急败坏:“这里面的每一个字,都是实际情况,我们没有添加任何的夸张成分。”
罗美慧摇摇头:“但是你知道吗,这样一份报告如果被你带回美国,白宫很可能会撤销对党国的援助。”
“那是你们的事了,与我无关。”
邱曼丽一脸决然。罗美慧针锋相对:“我绝不允许任何有损党国的事发生。”
见邱曼丽看着自己,口气软了下来,徐徐说道:“安心待在这里,我不会伤害你的,只不过得请你在南京多住几天,等我们胜券在握那天,再送你回美国。”
邱曼丽这才反应过来,勃然大怒:“罗美慧!你太过分了!我要见国防部长官!”
罗美慧笑笑:“行,我会在适当的时候安排的!”
野草书店内室,王松山和一个男子在密谈。王松山把一页纸从桌上推到男子面前,男子拿起来看。纸片上面写着康大光的姓名、一些简单的履历,贴着一张黑白照片。王松山介绍:“这个人是要塞的司令康大光,他对渡江战役很重要!控制他就等于控制了一半的要塞。红鲤查到他打算逃到美国,我们绝不能让他走!”
男子点头:“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王松山斩钉截铁地说道:“利用你在银行界的关系,查清楚他在国内所有银行的账户情况。转账、存款、包括小金库和存在银行的金条、文物等等。查清后你给我一份详细的清单,然后我就可以利用我保密局的身份去查他。”
“明白了。”
听男子说完,王松山紧接着叮嘱道:“一定要快!时间不多了!”
江北王司令办公室,王司令在看图纸。陆明匆匆进来,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司令!内鬼揪出来了!”
王司令猛然抬头:“什么时候的事?”
陆明回答:“一个小时前。人现在就在隔壁关着。”
王司令摩拳擦掌:“马上审!”
隔离室里,王参谋正义凛然地坐在一个椅子上,审讯坐在他对面的一个男子。王司令和陆明坐在一边目不转睛地听着。王参谋义正词严地呵斥道:“李明,抬起头来!原来你就是内鬼!这些年你一直跟着我,我当你是亲人一样对待!……说!你先后四次给南京发电报,最后一次泄露,发报员可以做证,你认不认?”
李明垂头丧气地答道:“认。”
王参谋一拍桌子:“你接应敌人,从乡下劫走韩露同志,送他们的时候,你把袖章掉在了车站,最后被人送到政治部。这个,你认不认?”
男子不否认,叹气。王参谋冷笑一声:“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李明一脸绝望,喃喃自语:“没有。”
王参谋问完,走到陆明和王司令面前:“报告首长,人证物证都在,确定无疑。”
王司令和陆明对视一眼。很是满意。陆明点点头:“好。把该问的问出来,写一份报告给我。”
“是。”
王参谋立正敬了一个礼。
王参谋等王司令和陆明一出门,轻轻过去把门关上,转身走向李明。李明激动地看着他。王参谋走到李明面前,轻声耳语:“闭紧你的嘴!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
时隔不久,陆明面色焦虑,再次快步走进司令部,向王司令报告:“王司令,内鬼不是咱们审的那个。”
王司令听了相当惊讶:“怎么回事?”
陆明气得一拍大腿:“刚刚发现,咱们审的那个已经被杀了,真正的内鬼是他的上级王楚江。唉,他隐藏得太深了!七年的党龄啊!现在人失踪了,估计已经到了南京。”
王司令皱着眉头,沉思半天,面色严峻地吩咐:“查明王楚江半年来都接触过哪些人,有可能获得哪些情报。立刻通知火鱼做好准备,发现异常就算牺牲自己也要不惜一切代价保护潜伏的同志。渡江马上要开始了,关键时刻不能出现任何闪失!”
保密局的号房里,午饭来了,白鲫帮李长维把饭拿到他面前,李长维默然接过来。白鲫没有再理他,而是和几个同志把一碗一碗的饭集中到一块重新分配,受伤最重的同志分得多一些,伤势较轻的少一些,白鲫自己根本没有东西可吃。李长维把自己吃剩一半的碗递到白鲫面前。白鲫一愣。李长维尴尬地笑笑,摸摸后脑勺:“我吃饱了。”
说完,又恢复了淡漠神情。白鲫手里拿着饭,感激地说:“谢谢啊!”
李长维没说话,自己又安静地坐到角落里。大家都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李长维把脸扭了过去,不看他们,但心里不由得感慨。几天来,他亲眼目睹了共产党员之间舍生忘死、相互依存的革命友谊。反观国民党内部的黑暗、争斗,以及高官们贪生怕死、提前铺好退路的丑态,他生平第一次产生了动摇:在这样的局势下,共产党获得胜利,是迟早的事情,那么,自己为这样一个摇摇欲坠的腐败政权效力,还有多大意义?
深夜,一个男子戴着口罩,只露出两只眼睛,在罗美慧办公室门口的阴影里焦躁地窥视四周。罗美慧从远处匆匆走来。男子吁了口气,从阴影里走出,挡在罗美慧面前。罗美慧疑惑地看着男子,显然,她没认出此人。男子摘下口罩,低声招呼:“处座。”
罗美慧一愣,失口喊出:“混江龙?”
王参谋把手放在唇边,示意她小声说话,然后随着她走进办公室。
罗美慧关上房门,不可思议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长江马上就要开战了,你怎么在这个时候回来?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知道这个道理吗?”
王参谋一脸烦躁:“我不能再在那边等了,再等就是等死!”
罗美慧气得脸色发白:“贪生怕死!你真让我失望!”
王参谋不耐烦地挥挥手,愤愤地说:“这个时候你就别跟我谈气节了!我要见汤总司令!”
罗美慧转过身去不看他:“你还有脸见汤总司令?!你见了他说什么?说你临阵脱逃?你就不怕汤总司令一枪毙了你?”
王参谋冷笑一声:“我既然敢回来自然是有筹码,我手上有重要情报,共产党几年前就在南京安插了很多人,有高级别的军官,也有基层士兵,国防部、保密局、军队里都有,数量不止十个。”
罗美慧心里一惊,面色缓和许多:“都是谁?名单在哪?”
王参谋摇摇头:“这么重要的情报我怎么能写在纸上呢?”
指指太阳穴:“都在这里了,而且我只对汤总司令一个人说。我在共党中间辛辛苦苦潜伏了那么久,下半辈子怎么过可全都指着它了。”
“你!”
罗美慧愤怒地指着王参谋的鼻子:“你竟然用党国的未来当筹码!”
王参谋一脸无所谓:“对不住了,生死时刻我也得为自己打算,还请处座你理解。麻烦处座现在就替我联络汤总司令,我必须立刻见到他。”
罗美慧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好,我这就去给你安排。你的情报最好真的够分量,否则我第一个要你好看!”
“谢谢处座!”
王参谋不疼不痒地说了一句,然后得意地笑了:“除了南京潜伏的地下党名单,我还给您准备了一份大礼,您肯定想不到您父亲罗司令在诱捕共党的时候,埋伏在土山上向他开枪的那个人是谁。”
罗美慧一愣。王参谋不怀好意地继续笑笑:“这份礼物我会请汤总司令转送给您。”
罗美慧明白他不会跟自己透露半个字,转身出了办公室。
罗美慧不敢迟疑,当即把最精干的几个手下召到了会议室,郑重其事地布置道:“你们的任务是护送客人去国防部,三辆车,客人坐中间,前面和后面车上的人要子弹上膛,不能让任何人接近客人。记住,是任何人。包括我们保密局和你们的同事!”
特务齐声回答:“是!”
罗美慧点点头:“客人身上有重要机密,如果出了问题,你们全得掉脑袋。”
说着看看表:“十分钟之后出发。”
王参谋坐在罗美慧的办公桌后,百无聊赖地翻着一些文件。他悠然自得,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门口,王松山没有敲门快步进来:“处座……”
说到一半,他看到办公桌后不是罗美慧,愣住了。王参谋抬起头来,一看王松山,也愣了。两人面面相觑,都呆在当地。
同样的场景在两人脑海里闪过:六年前,在新四军营地的集训室里,意气风发的王参谋穿着教官的服装上课。王松山坐在第一排……
王松山和王参谋面对面站着,两个人对视,死一般寂静……
罗美慧担心有闪失,布置完任务后快步往自己办公室走去。推开门,她愣住了,办公室里竟空无一人。她失声大喊:“来人!”
一个特务跑过来。罗美慧指着房间疑惑地问:“刚才在里面的人呢?”
“什么人?”
特务一脸茫然。罗美慧恼火地顿足尖叫:“马上给我找!”
这时,王松山听到喊声,跑了过来,问:“处座,出什么事了?”
罗美慧低声咒骂:“活见鬼了。”
夜色朦胧,行动处楼上楼下人头攒动,特务们在各个屋里进进出出,一片混乱。罗美慧和王松山站在楼道口,不耐烦地等着。罗美慧皱着眉头,心烦意乱。众特务还在找着,但始终都没有结果。罗美慧随手抓住一个经过的特务:“找着了吗?”
特务沉默,显然没找着。罗美慧大骂:“一个大活人,刚才还在这里,说没就没了?找!”
特务赶紧跑开继续寻找。这时,一个特务急冲冲地跑过来报告:“处座,找到了!”
罗美慧突然激动起来:“在哪儿?”
她顺着特务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自己办公室的后窗外,挂着王参谋的尸体。罗美慧和王松山奔过去看着,目瞪口呆。
原来刚才在罗美慧办公室,王参谋反应过来后冷冷地看着王松山:“你是……”
王松山不自觉地将手伸向腰间,想要拔枪。王参谋看出王松山的意图,一脚把椅子踢向王松山,往门口冲去。王松山把椅子挡开,一拳砸倒王参谋,飞快地从裤兜里掏出铁丝,绕在他脖子上,死死勒住。王参谋拼命挣扎。王松山用尽
全身力气勒紧铁丝。就在这时,楼道内传来罗美慧返回的脚步声。王松山快速把王参谋的尸体搬到后窗边,挂在窗外。罗美慧已走到办公室门口。王松山看看左右,情急之下迅速从后窗跳出,并关上窗户。就在他关上窗户的一瞬间,罗美慧推门进来。王松山脚蹬着楼外面的水管,小心翼翼地背贴着墙壁,慢慢挪到另一个窗户边上,翻了进去……
仍是在野草书店,于明辉和王松山又见面了。王松山抑制着内心的激动说:“刚收到电报,渡江时间确定了,两天后的凌晨五点。”
于明辉听完为之振奋起来:“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战斗了!”
王松山也感慨道:“是呀!这么多年了,就等这一天!”
于明辉兴奋过后,冷静地说道:“江防已经有上千人打算投诚了,还有两天时间,一定要尽可能多地争取要塞守军!”
王松山也严肃起来,郑重地说:“起义的标志是白毛巾。等对岸篝火燃起来,所有起义人员都缠在左上臂。”
于明辉点点头:“好。另外敌人一定会立刻启动‘血海计划’,咱们必须要瓦解这个计划。你回去,主动向罗美慧要求执行投毒任务。”
王松山笑了:“这个任务当然是我去执行最稳妥!”
说着从包里拿出一叠文件交给于明辉:“这是康大光所有财产情况,一个小时后你就可以去找他了。”
于明辉伸手接过:“康大光、李长维,这两个人都交给我。保密局监狱里的同志,你去救,我们分头行动!”
一小时后,于明辉和康大光面对面、眼盯眼、死死地直视对方。于明辉抬头挺胸,义正词严地说道:“我是共产党。”
康大光沉默不语。于明辉耸耸肩:“请理解,为了能在这里扎下去,我只能骗你。”
康大光苦笑一下:“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于明辉想了想:“想一枪打死我。”
康大光摇头:“不。我在看电影。你知道吗,段振国、冯参谋、乔三民,这一个个的演员,此刻正在我的脑子里一幕幕过过。你的演技,比我想象的要高超很多。”
于明辉自嘲地笑笑:“你的眼睛也很毒。否则,也不会把炮台台长给了李长维。”
康大光一脸失望,眼神愤怒地瞪着于明辉:“狗和狼应该是有区别的,我竟然没看出来。可惜我只是怀疑,没有确定。否则,现在也轮不到你在这里跟我讲话。”
于明辉往他面前凑凑:“你我师生一场,我不想难为你。现在在你面前,还有条路是可以走的。”
康大光面无表情:“我想听听,这路有多宽。”
于明辉递过去一份名单:“第一签署这份人员调令。第二,给保密局施加压力,放李长维出来。另外,暂不执行‘血海计划’。”
康大光只是瞥了一眼,就大笑起来:“如果我不这么做呢?”
于明辉和以往一样彬彬有礼地微笑:“在你做出决定之前,我建议你打一个电话。”
康大光有些紧张:“什么意思?”
“你存在银行、准备分四批往美国汇的钱,可能出了点问题。”
康大光脸色大变:“你说什么?”
于明辉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说的是什么,问问就明白了。”
康大光快步走到电话前,拨通电话:“我是康大光,你那边……什么?你再说一遍!”
康大光挂掉电话,冲到于明辉面前:“我的钱呢?”
于明辉推开康大光,冷脸说道:“如果你不想上军事法庭,最好听我的,签署那份调令。否则,钱只是个小事,保密局的监狱,想必您也是很熟悉的。”
康大光大怒,直接走到电话前,拨通:“严彪吗?马上带卫兵过来!”
突然声音变了:“你是谁……”
于明辉过去摁下电话机:“别浪费时间了,严彪现在在您府上。”
康大光大惊失色:“你叫人去我家了?”
于明辉摆了一个让康大光冷静的手势:“放心,我们共产党不会伤害你家人。只是那些文物和金条数目太大了,得需要人看着。”
康大光倒吸一口凉气,气急败坏:“于明阳……不,于明辉!你……你狼性不改!”
于明辉一脸无奈:“司令,我们好歹同事一场。我不希望看到你一无所有。你的钱、自由、还有去国外的机票,我都可以还给你。但条件是,按我说得办。”
康大光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次日,保密局号房的铁门被推开了,一个特务带着于明辉走了进来。于明辉身着军服,气宇轩昂。李长维抬起头来,满脸疑惑地看着他。于明辉手里拿着释放令,走到李长维面前,扶起他。李长维有些意外:“这是?”
于明辉伸手扶起李长维:“李处长,受委屈了。”
出了保密局的号房,于明辉没有送李长维回家,而是来到郊外的一片树林里。于明辉下车,李长维愣着,不明所以。于明辉打开副驾驶室,李长维还犯着愣。于明辉招呼:“下车吧。”
李长维顿了顿:“这是要,枪毙我?”
于明辉想了想,话里有话地说道:“那是他们的意思。”
李长维迟疑着,最终还是下了车,疑惑地问:“于参谋长,你……?”
于明辉没有看李长维,而是看着远方,意味深长地说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我现在已经不是江防要塞的参谋长了。”
李长维大吃一惊:“你也被他们栽赃了?”
于明辉转过头微微一笑:“不。我是自愿的。我现在的身份,是共产党。”
李长维听完大惊失色。
于明辉正色道:“刚回国的时候,我的想法和你一样。报效党国,死而后已。可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眼睛里看到的各级军官,没有热血,只有腐化。”
李长维看着他,凝神倾听。于明辉继续说道:“你知道我们现在在这里说话,康大光和谭公达,还有那些比他们级别更高的军官,在做什么吗?”
李长维沉默。于明辉叹口气:“他们不是在机场,就是在去机场的路上。渡江战役马上就要打响了。”
说着忍不住唏嘘一下:“可在战场前线,我看不到一个能挺住胸膛坚守的军人。”
李长维忍了半天,终于问出心中的疑惑:“你不怕我去报告给康大光和谭公达吗?”
于明辉鼻子哼了一下,反问道:“李处长,你觉得你还能找得到他们吗?”
李长维一怔:“什么意思?”
于明辉无奈地摇摇头:“康大光已经买好了去国外的机票,明天的这个时候,他会出现在去上海的船上。”
李长维眼一瞪:“你是怎么知道的?”
于明辉拿出上海的船票,递给他:“我是他的学生,他把我视为心腹,这些细节,我不可能不知道。”
李长维急了:“你知道他要跑,为什么不报告?”
于明辉双手一摊:“我向谁报告?你告诉我。我能报告的人,比他跑得还快!”
李长维傻眼了。于明辉继续游说:“有多少士兵,都特别想和长官们守卫在长江上,哪怕这条命不要了,也死不足惜。可现在呢?他们的身边只剩下了你和我两个人!一个小时之前,你我之间的一个,还在监狱里!这就是党国对我们的信任!”
李长维摸出一支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紧皱眉头思索。于明辉暗自观察着李长维,义愤填膺地问道:“日本人在的时候,我们的枪口一致对外,打得是外姓人。可现在呢?保密局的枪口下,死的都是你我的兄弟姐妹!就因为一条长江,就要杀个你死我活吗?”
李长维叹口气,摆摆手:“你……让我想想……”
于明辉言辞恳切地盯着李长维的眼睛:“‘血海计划’,你是第一个站起来反对的。可有人听吗?再过几个小时,长江边上的每一口水井、每一座粮仓,都会变成杀人的毒药,那是老百姓用来救命的水和粮食啊!”
李长维明显在动摇,叹气不止。
“如果你能深明大义,被挽救的不是几个共产党的士兵,而是千千万万的老百姓啊。”
李长维的烟头烧到了手边,他方才察觉,疼得赶紧扔掉。于明辉趁热打铁:“你是明白人,我希望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李长维有些犹豫:“我……”
于明辉坚定地看着他:“我们都是中国人,我们是同胞。长维兄,我替四万万同胞恳求你,团结起来,别让手足相残的惨剧,再上演了。”
听了这话,李长维似有所动。
保密局看守所,王松山带着几个人跑进来,迅速控制住了两个守卫。王松山从守卫身上搜出一串钥匙,把号房的铁门打开。白鲫等被关押的地下党都被放了出来,大家互相用眼神交流着,走路的声音很轻,楼道的人虽然多,但都行动有序,没有半点嘈杂的声音。王松山和几个同志断后。王松山走到最后一个号房,打开,往里一看,是邱曼丽,他愣了。邱曼丽看到他,很惊慌。王松山进去。邱曼丽身体不住地往后缩,害怕地喊道:“你、你要干什么?”
王松山走过去,温和地说了一句:“你自由了。”
邱曼丽一脸惊讶。
监所外,一辆吉普车停在门口等着邱曼丽。王松山带着她走到车边,说:“我会安排你先去杭州,从杭州飞回美国。”
见邱曼丽怀疑地看着自己,他一脸正色地从兜里拿出一封信,递给她:“这是于明阳写给你的。你应该认得他的字。”
邱曼丽看信封,确信了,紧接着又问道:“他人呢?”
王松山想了想:“如果时间赶得上,也许……他会去杭州送你。”
见王松山支支吾吾,邱曼丽一脸焦急:“他现在在哪儿?为什么不来?”
王松山笑了:“等你上了飞机,打开信,就知道了。上车吧,保重。”
邱曼丽将信将疑地接过信,上了车。
吉普车在宁杭公路上疾驰,车里,邱曼丽打开信封,拿出一封信来。目不转睛地看着。看着看着,她的手就不禁抖了起来。信上写道:“曼丽……不,我应该称呼你嫂子。我很明白这封信对你的伤害,可我不能隐瞒你一辈子。纵使不忍心,我还是要告诉你这个秘密:我不是于明阳,我是他的弟弟于明辉。你的爱人、我的同胞哥哥,在回国之后不久,就在国民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追击中,中了流弹死在我的怀里。我假扮成他的身份是临时的决定,也是不得已的选择。所以,从你来南京的第一天起,一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你,我能做的,只有逃避。为了能在敌营中生存下去,完成我的使命,我只能瞒着你,直到今天。现在应该是真相大白的时候了。无论你是否理解我,我都会坦白,卸下这个压在我胸口多时的石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亲人,我也一样,虽然分属两个阵营,但我是他的亲弟弟。我想让你知道,你和哥哥一样,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的亲人。在此,我希望能得到你的原谅。我能给予你的安慰,只有这一份短短的信笺,和一句对不起……”
邱曼丽把信紧紧地攥在手里,将头埋在双肘间,泪流满面。
今晚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指挥部里,康大光脸色铁青,坐在电话机前。于明辉站在后面,手里抓着枪,顶着康大光。康大光叹口气,拿起电话:“我是康大光……传我的命令,从即刻起,各炮台全部待命,没有李长维台长的命令,谁也不许擅自开炮……违令者,军法论处。还有,马上去把执行沉船任务的人召回来待命……”
而此时在保密局技术室里,王参谋静静地躺在工作台上,法医刚刚忙完,用白布盖住王参谋的尸身。罗美慧进来。心烦意乱地问道:“有什么发现?”
法医伸手递给罗美慧一个金属盘子,里面是一张皱巴巴的照片:“这是从王参谋的喉咙里取出来的。”
罗美慧面露惊讶,用镊子翻开,仔细看。看见照片上是于明辉。她异常惊讶,不敢相信地问道:“你说在哪儿找到的?”
法医肯定地说:“喉咙里。”
罗美慧思索着自言自语:“他一定是在垂死挣扎的时候要传达一个重要的信息……”
说着不禁想起那天王参谋在办公室说的“您肯定想不到罗安邦司令在诱捕共党的时候埋伏在土山上向他开枪的那个人是谁”的话来,她终于恍然大悟,脱口而出道:“于明阳就是向我父亲开枪的人!于明阳……就是于明辉!”
于明辉顶着夜色从江防要塞楼里出来,上了车后发动车子正准备开走,罗美慧从后座坐起,用手枪顶住他的头:“于明辉!”
于明辉听出罗美慧的声音,但并不意外。听她叫自己的真名,很镇定:“是我。”
罗美慧一手用枪指着于
明辉,一手搜他的身,卸了他的枪。冷冷说了句:“开车!”
于明辉也不反抗,开车驶出要塞大门。
于明辉按照罗美慧的指令将车开上紫金山,穿过密林,驶到那幢小楼前。两个人从车上下来,罗美慧的枪始终指向于明辉。于明辉很顺从,始终没有反抗的意思。于明辉看看周围:“为什么来这儿?”
罗美慧指指楼门前的石凳:“我们得好好谈谈,这里清静。以前都是于明阳在跟我说假话,今天,我要听听于明辉怎么说!”
于明辉侧头看着她:“你想听什么,我都说给你听。”
说罢,稳稳地在石凳上坐下。罗美慧冷冷问道:“你哥哥葬在江北了?”
于明辉叹口气:“对,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回去看看他。”
罗美慧恨恨地咬牙说道:“我保证,你没有那个机会了。我问你,真正泄露兵力部署的,不是段振国,而是你,对吧?”
于明辉没有躲闪:“对。”
罗美慧不死心地追问道:“杨先生也是你杀的?”
于明辉笑了:“对,真没想到他会叛变!”
“那混江龙呢?”
于明辉摇摇头:“这件事不是我做的……”
罗美慧情绪突然开始激动:“还有乔三民、张小龙、冯参谋、高参谋……他们都是因为你而死的!还有,还有我父亲……那天晚上埋伏在土山上的人……”
于明辉打断,爽快地承认:“没错,埋伏在土山上的人就是我,是我开的枪。那是为了掩护我的同志。最后的那一枪本来是指向你的,没想到,罗司令挡了那一枪。”
罗美慧想起父亲,泪流满面。指向于明辉的枪微微发抖。
于明辉看见罗美慧的样子也有些黯然:“我理解那种失去亲人的感受,卧龙山庄那晚,我哥死在我怀里,后来老赵死在你们保密局的牢房里,韩露也死了,就死在我面前……”
罗美慧愤怒中夹杂着讥讽:“这么说你还有良心?你也会愧疚?如果你会愧疚,你就不会在哥哥死后扮成他!”
于明辉无奈:“这是任务!为了拿到江防计划,我必须跟你们交朋友。只有完成这个任务,才能保障大军顺利过江!为了中国四万万同胞未来能过上没有战争的日子,为了解放全中国,我们现在可以忍受一切,可以不怕死!这就是我们共产党人的信仰!”
罗美慧大喊道:“你不配跟我谈信仰!为了所谓的任务,为了不暴露,哥哥死了、战友死了你都可以不动声色,你甚至可以亲手打死韩露,这就是你们共产党人的手段?”
“她是自杀的。韩露知道你会拿她来试我,她在绝境中想到了这个迷惑你的办法。”
于明辉终于露出痛苦的表情,伤心地说道:“当我得到消息来这儿见到她的时候,她用我的枪打中了自己!她临终前告诉我,绝对不能暴露,要坚持到渡江胜利,否则她的牺牲就没有意义。”
罗美慧嘴唇颤抖:“哼!意义?我真是恨我自己!一次次被你欺骗、蒙蔽。亏我对你们还心存善念,早知道这样我就应该赶尽杀绝!”
于明辉直视着他,诚恳地道:“罗美慧,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我知道你有信仰,可你别忘了我们也有。为了信仰为了同志和未竟的事业,共产党人可以随时牺牲自己。你们呢?嘴上三民主义,实际做的却是残害同胞,滥杀无辜!”
罗美慧捂住耳朵大喊:“那是为了瓦解你们的组织!”
于明辉转而质问:“在老百姓水井粮仓里投毒也是为了瓦解我们?”
罗美慧对“血海计划”本就有反感,被于明辉质问,此时也说不出话了。于明辉继续说道:“你刚才说的那些人中,只有杨先生和混江龙是我们杀的,那是因为他们是叛徒!对叛徒我们绝不手软,对同志我们可以豁出命去保护,就像韩露和老赵!但你们,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所以,你们的失败是注定的!”
罗美慧还不死心,冷笑道:“现在谈胜负还太早!你拿到全部的江防计划又怎么样?打仗可不是光靠图纸的!”
于明辉看看表,时针指向凌晨五点,于明辉松了口气:“这个时候谈胜负,时间正好。现在是凌晨五点,我们的大部队开始渡江了。”
话音刚落,“轰隆隆”一阵巨响,顿时天摇地动,夜空被爆炸的火光映得雪亮。罗美慧抬头看看天,转头怒视于明辉。远处的枪炮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清晰。于明辉看了眼罗美慧,摇头叹息:“渡江的炮声响起了,你们的高官早就当了逃兵,人心已经散了。你看看你的党国,看看你的上级,现在还有几个人留在南京?罗美慧,接受现实吧,在你还想着效忠党国的时候,党国已经不要你了!”
罗美慧痛心疾首,拿枪使劲顶着于明辉:“闭嘴!闭嘴!于明辉!我杀了你!”
于明辉一脸坦然:“我也不瞒你,从接受这个任务那天起我就做好了随时牺牲的准备。只可惜你今天杀了我,也改变不了国民党失败的命运。”
罗美慧猛地扣动扳机,却没有子弹射出,大惊失色。于明辉顿时明白了,平静地看着她说:“也许你的子弹早被王松山给换了,他也是一名共产党员,潜伏在南京很多年了。混江龙的事,就是他做的。”
罗美慧吃惊不已,颓然跌倒在地上。远处枪炮声密集,近处也渐渐响起了枪声。
于明辉上前去拉罗美慧,她猛地甩脱他,挣扎着爬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手里的枪,不相信地继续扣动扳机,仍没有子弹。这时旁边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王松山、白鲫和七八个同志跑进了院子,举枪围住罗美慧。罗美慧定定地注视王松山,喃喃自语:“王松山……你果然是……”
夜空再次被爆炸的火光照亮,炮声震耳欲聋。罗美慧举枪的手无力地垂下,眼泪止不住地流出。她的眼前出现了很多人的脸:父亲罗安邦、张小龙、乔三民、冯参谋、段振国、杨先生、混江龙……她突然仰天狂笑,冲到石台旁,纵身跳下悬崖……
清晨,天空泛起了鱼肚白,艳丽的朝霞洒满东方,长江沿岸,渡江战役已经进入攻坚阶段,解放大军开始渡江。
炮台指挥所,控制台上摆着几台电话机,话务员在忙碌地呼叫着。窗外传来枪炮声。门口,李长维带着几个臂缠白毛巾的士兵进来,话务员纷纷向他敬礼。李长维点点头吩咐话务员:“通知各炮台不准发射。”
话务员一脸诧异:“啊?”
“这是命令!”
李长维继续下令:“传我的话,炮口全部调转。”
话务员都愣了:“台长,这……?”
李长维狠狠瞪了一眼,厉声骂道:“混账!这是命令!”
“是!”
话务员赶忙走到电话机前,拨通:“全体炮台注意……”
要塞,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下。远近都是炮声隆隆、枪声不断。于明辉的左臂上,也缠上了白毛巾。他和王松山在指派起义的国民党部队执行任务。很多战士进进出出、列队跑过……于明辉微笑地看着天空,在他的视线尽头,天空湛蓝,万里无云。
于明辉和王松山的身影渐渐融入明媚的阳光里……
2010.4.7改毕于南京紫金山下文华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