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成海,空中悬灯。
沙海自四面席卷,于中央形成一个高速旋转的巨大漩涡,如饥渴的饕餮之口,仿佛可以吞噬一切。深旷的空间内,幽火飘荡半空,如在身侧,聚亮漩涡上方三具倒垂的干尸。
三具干尸都披着破烂的道袍,似是材质特殊,千年竟也未完全腐烂。
他们分别手执拂尘、玉碟、香炉,面对面坐着,将一个腹部高高隆起的女子尸体压在倒悬的小台子上,看姿势,是要剖腹取子。
顾惊寒眼力极佳,看清那倒垂景象后,心里突兀泛起一丝不安。
“祭坛?”
荀老大在符纸上根本无处着力,摇晃得不行,只能模模糊糊看见顶上有东西,但看不出是什么。
他勉强稳着身体向四外望了下,一片片密密麻麻的红色小点,令他浑身泛起了鸡皮疙瘩,那些蛇竟然还没散去。它们似乎是畏惧流沙坑,不敢靠近,但却一直盯着这里。
四口棺材已经全部被卷进了漩涡。
荀老大眼眶微红,狠狠闭了闭眼。
符纸摇晃得越来越剧烈,顾惊寒面色微白。
虚空驭符再强,也终究只是驭符,怎么可能长时间凌空飞行?那已经脱离了人力范畴,不存于世。
“抓住倒刺,符纸要碎了!”
顾惊寒低喝一声,抓住符纸一头猛地一抖,直接将后边摇摇欲坠的荀老大甩飞起来,蓦然冲上顶部。
顶上石刺无数,尖锐至极,眼看荀老大一路往上,人就要被刺个对穿,却见他突然腰间一折,一个鹞子翻身,一甩手,一道抓钩瞬间射出,锵地一声,抓住了一根石刺。
此时顾惊寒脚下的符纸已经破碎,化为飞灰了。
他在最后一张符箓上单脚一点,符纸碎裂,他的身形也随之向上,陡然一窜,一把抓住了一根较细的石刺。
“往前!”
顾惊寒看了不远处荀老大一眼。果然,他这身手是相当不错。
流沙坑对面黑幽幽一片,看不真切,但至少没有那么多猩红的眼睛。
蛇群躁动起来,无数的红点涌了过来,快到近前,却又踌躇不前,似乎在畏惧什么。
顾惊寒警惕着身后,见蛇群停止,心头不仅不喜,反而皱起了眉。这些蛇究竟是干什么的?这里明显的邪道祭祀仪式,又与这里有什么关系?
蛇类的嘶嘶声如潮起,脚底流沙似海浪奔涌。
顾惊寒体力非凡,荀老大也是训练有素,两人都爬得很快,双手抓过一根又一根石刺,整个身体悬空,向着另一头前进。
蛇潮包围穹顶。
为了躲避,两人不得不沿着中间地带攀爬。
突然,荀老大一停,声音透出一丝惊喜:“盗洞!顾老弟,那个倒挂的台子旁边,好像有个向上的盗洞!”
从盗洞走,可比这样极其耗费体力地朝着望不见头的道路爬下去强。但是盗洞在那三具干尸旁边,这让顾惊寒微微眯眼,心中升起几分警惕。
“过去。”
单手抓着石刺,顾惊寒甩出一道符贴在荀老大身后,然后往自己嘴里含了一张。符纸很苦,他却连眉梢都未动一下,将符纸压在舌头下,道:“不要去看那谢尸体,爬过去,无论听见什么、看见什么,别回头。”
“好!顾老弟你也小心!”荀老大应着,继续向前。
没多远,顾惊寒也看见那处盗洞了。确实是个盗洞的模样,侧耳一听,仿佛有风声,应当是没有坍塌的。
要到达盗洞,必须绕过祭坛。
荀老大越靠近越心悸,一股阴冷的气息慢慢缠上来,让他浑身都在打哆嗦。他感觉到好几道视线落在他身上,刺骨得很,但他牢记着顾惊寒的话,不理会,不多看,只管向前,咬着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
盗洞近在眼前。
突然,玉碟轻震声响起。
荀老大身体一僵。
几乎就在同时,顾惊寒双眸金光乍现,与骤然转头望来的三双黑洞洞的骷髅眼对视。
捧着玉碟的干尸身躯一震,玉碟慢慢消声,他又将头转了回去,继续看着台子上被压制的女尸。
其余两个没有动。
顾惊寒也不理会,闭了下眼,道:“继续走。”
荀老大加快速度,很快就要到达盗洞边。
顾惊寒也越过了祭坛。
他注意到压制女尸的祭坛很小,是八卦形状,但各个方位所刻却不是八卦方位,而是一些奇异的符文印记,细看之下,竟和那个调香师牧佩云所用相差无几。
顾惊寒攀过,正要收回视线,却于眼角余光突然扫到,那女尸的腹部鼓动了一下。
“哇——!”
婴孩的啼哭声骤然回荡,不知来处,但却回声阵阵,忽远忽近,仿佛无处不在。
四面的蛇潮也跟着出声,似是在欢呼雀跃。
这和声似乎带着摄魂之效,饶是顾惊寒心神坚定,脸色都僵了一瞬。荀老大刚爬进盗洞的半边身子,差点直接栽出来。
顾惊寒手上用力,直接跃到了盗洞边,一把将荀老大推进去,自己也忙钻了进去,风衣袖内飞出数十符箓,将盗洞口封死。
几乎同时,一只白骨拼成的小手伸进了盗洞内,向里摸索。但却被大量袭来的符箓灼伤,发出一声更加尖利的啼哭,缩了回去。
顾惊寒眼神一凝:“跑!”
不用顾惊寒说,荀老大也不敢放松,拼命向上爬着。
顾惊寒紧随其后。
渐渐的,身后的动静远了,白骨婴儿和蛇潮似乎没追上来。
两人爬了不知多久,终于看见盗洞出口,有波澜水光倒映进来,水流声依稀可闻。
荀老大观察了下,确认没什么危险,先爬了出去,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管地上全是潮湿水洼。
顾惊寒出来,也已有了些狼狈,风衣裤子都是灰土。
这盗洞通的是一条地下河。
河有十几丈宽,河流水速平静缓慢,水呈深绿色,看不到河底。两岸是崎岖的石块拼就的,顾惊寒和荀老大现在就在几块大石头上,石上全是坑坑洼洼,有水从头顶滴落,时不时砸在脸上。
顾惊寒出来后,将洞口用符箓封了,双重保险,然后他便清了清一块地面,盘膝坐下,开始调息,仿佛根本忘了荀老大这个人一样。
荀老大也没敢打扰,默默摸出藏着的干粮,不管味道,直往嘴里塞,恢复体力。
暂时的安全不意味着永久,必须要随时警惕。
时间过得很快。
就在荀老大累极,强打着精神警戒时,顾惊寒睁开了眼,“你休息。”
顾惊寒说完,自顾自掏出朱砂豆和符纸,开始画符。血墓真的是太浪费符箓了。
该让他睡了,荀老大却又睡不着了。他知道方才他没有趁人之危,反而好好警戒,应当是多少赢得了顾惊寒的信任。在见识过顾惊寒的本事后,他是绝不想放弃这样一个盟友的。
“顾老弟,”荀老大突然开口,“我其实跟你们不一样。我不是拿到第三份地图的人,大师才是。”
顾惊寒画符的手一顿,抬起眼。
荀老大正了正姿势,继续道:“你想知道,我就都跟你说了,也没什么不可说的。我荀武,是东北边儿当土匪的,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没害过一条无辜的人命。但兴许就是坏事做多了,报应。我四十了,就一个儿子,刚一出生就没气儿,山上的神婆花了大力气吊住了命,但只有三个月。三个月之后就没法子,得死了。”
他语气平淡,但布满疤痕的脸上凶色却微微融化,变得悲恸而绝望。
顾惊寒神情漠然,但眼神却微微一变。
“就在这个时候,大师找上了我。”荀老大道,“他说岐山血墓有一件长命锁,又叫偿命锁,可以用于换取寿命。传说汉朝霍去病早夭,就是用这件宝贝换来了二十年。他说他有地图,又展示了他的本事,我不完全信他,但我想拼一拼。”
“他说只要我带着一件东西,不需要做其他,他就会帮我拿到长命锁。”
荀老大说完,从领口拎出一张折叠的符箓。
顾惊寒猛地起身,一把扯住符箓,眼神阴沉:“隐踪符。”
“隐踪符?什么东西?”
容斐诧异地看着眼前的黑衣人大师,面带冷笑,手里按着枪,“可别跟我扯什么有的没的,你看见我杀了他们,怎么着,要报仇?”
他边说,边留意着大师的变化。
脚下,血水汇成细流。
好几具匪寇的尸体横七竖八躺着,圆睁的眼半匿在水光与阴影中。
“不。”大师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他现在找不到你了。所以……”
大师抬起手,慢慢摘下兜帽,露出一张艳丽阴冷的脸来,竟是个看起来不过三十的女人。
女人妩媚一笑,“你得跟我快活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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