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往鬼岩屋探险之前,金田一耕助先做了一个小小的实验。
真野信也这个独臂男子消失的“大理花之间”,跟天坊邦武遭到杀害的“风信子之间”相邻,格局是左右对称。
正下方也有两间相同格局的房间,可是,楼下房间的中界线,也就是背靠着的壁炉部分是分开的。其中一间改成装饰用的薄壁板。而且如果有需要的话,还可以把壁板拆下来,变成一间二十四坪大的房间。
昨天下午,筱崎慎吾跟天坊邦武会谈结束正要回房间,却看到房门上贴着倭文子写的纸条,于是他就进入隔壁的书房。这两个房间都有各自独立的阳台,在种人伯爵的精心设计下,两个阳台之间有遮蔽设施,无法从这个阳台看到另一个阳台上的人在干什么。
晚上倭文子说想在和式房睡觉,因此筱崎慎吾一个人睡在“大理花之间”正下方的房间。金田一耕助怀疑在那房间的小客厅和卧室,是否可以听到楼上“风信子之间”浴室里的水声。
实验后的结果,筱崎慎吾确实听不到楼上的水声,别说是水声,就算上面发生打斗,筱崎慎吾也不可能听得到。而且筱崎慎吾的卧室里面,隔音设施好到即使有人在地道里上上下下,他也不会知道。
刚结束这次实验,富士警察局就打来电话给田原警官。
他们到当地电信局调查的结果,得知在星期五早上十点十分,确实有一个自东京打来名琅庄的电话。至于打来的人是否为筱崎慎吾则无从得知,因为电话是从某公共建筑物里打出来的,任何人都可以在那里自由出入,很难查出是谁利用那里的电话打来名琅庄,这项调查证明系女没有说谎。
接下来是筱崎慎吾的名片。要从这条线查出真野信也这名独臂男子,也是件难事。筱崎慎吾是个交游广阔的人,要拿到他的名片并不困难。名片上的字迹经过专家鉴定,也确定跟筱崎慎吾的笔迹很相像,可是很难断定是不是筱崎慎吾本人写的。
当天下午两点整,金田一耕助跟田原在柳町善卫的带领下,进入鬼岩屋。另外还有两位便衣刑警及让治,也加入了探险行列中。
玉子失踪的事,使让治的情绪非常激动,在他俊美的脸上,嵌着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真令人担心他是不是疯了。他急切地要求参加探险,金田一耕助便答应了。
金田一耕助对让治有很强烈的怀疑,这个青年知道的事情比他说出来的还多,而且他好像也对鬼岩屋、地道内部的情况清楚得超乎众人的想象。
鬼岩屋的入口位于名琅庄西北方的小丘陵上。丘陵上有个高约五丈的突出物,形成垂直的断崖。断崖下面开了一个口,就是传说中跟富士山的人穴相通的鬼岩屋入口。
洞口位于名琅庄的西侧,距离以前种人伯爵的住处最近。
昭和五年那桩惨剧发生的地点,就是在本馆跟洞门中间的东屋,如今东屋已经被拆掉了。至于本馆这边,全靠筱崎慎吾将周围的树木、围墙、石头等等都修整得很好。
鬼岩屋的洞口很大,高约一丈五尺,成拱形,岩石龟裂成直条状往深处延续。这不是人工打造的洞,洞口被自悬崖上垂下的树根、附近杂生的树枝、藤蔓掩盖住,满天的乌云更为这里增添了几分阴森气息。
昭和五年名琅庄血案发生的时候,这个洞口前面绑着一条绳子,后来用栅栏围起来,可是现在栅栏也坏掉了。
金田一耕助、田原警官、柳町善卫、速水让治,以及两位便衣刑警现在正站在洞口。田原警官从刚才就说要注意时间,那是因为井川老刑警带着另外一组人要同时间进入下面的地道。此行的目的一方面是要找玉子,另一方面是要查看鬼岩屋跟地道之间,是否真如柳町善卫所说的在某个地方相通。
“金田一先生。”
田原警官确定表上的时间是两点整后,做了个手势。
让治好像赛马出闸似的,抬起脚来想要第一个冲进洞里,但被金田一耕助制止。
“让治,请等一下,先让柳町先生在前头带我们进去。或者你有自信比柳町先生更熟悉鬼岩屋的地形?”
让治停下脚步,对金田一耕助露出反抗的态度,但最后还是乖乖地让柳町善卫先走。
“柳町先生,请。田原警官,请你跟柳町先生一起,我跟让治走在一起,两位刑警先生,请你们殿后。”
让治有些赌气似地嘲讽道:“金田一先生,你想要监视我吗?”
“对啊!因为你是个必须特别注意的人,我会严密地监视你,如果你有什么不轨举动,我就会请后面这两位刑警把你抓起来。这两位刑警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而且都是柔道三段。”说着,两位便衣刑警对让治露出狰狞的面孔。
“别吓我了,金田一先生,我不会乱来的,只是很担心玉子而已。”
“那就乖乖地跟我一起走。两位刑警先生,请紧跟在后面一起来。”
昨晚金田一耕助他们所走的地道,地板部分经过人工处理得相当平坦,可是这里是天然的岩洞,岩石上面光溜溜的,加上这附近湿气重,岩石表面长了很多青苔,莽撞冲进去的话,一定会滑倒、受伤。
洞窟里的墙壁也不像地道那么平坦,处处都有突出的巨大岩石,常常要弯下腰钻过去才行。
一行人才进洞口走不到五六米远,突然有一个急转弯,从那里开始便陷入一片黑暗中,要是没有手电筒,根本没办法前进。
这种曲折蜿蜒的小路,不知道究竟有多长。
“原来如此……田原警官,我知道了。”
“你又想到什么事了吗?”
“昭和五年出事的时候,虽然警方知道尾形静马躲在这里,可是大家却犹豫着要不要追进来。”
“你说的没错,更何况尾形静马当时还带着武士刀。”
“金田一先生,你知道这个洞穴是如何产生的吗?”
“这个嘛……柳町先生有什么看法?”
“我这只是外行人的想法。我猜想这个洞在几万年或几十万年以前,是个很狭窄的峡谷,两侧就是这种巍峨的岩石……”
“有可能,然后呢?”
“就在这时候,富士山火山爆发,熔岩跟火山灰流到这附近,因为这个峡谷很狭窄,左右支撑的岩石又非常坚固,因此,峡谷就变成这样子了。哈哈哈!这只是我个人的浅见而已。”
“不,你的推论很值得研究。对了,我们昨天走的地道,果真像你所说的,应该比这个洞还要低,说不定那也是古代峡谷的遗迹。”
“这附近倒是有很多这类的小峡谷,大部分都因为火山爆发而被埋住了,不过还有一部分留下来。后来因为上游水源地发生爆炸而被掩埋以及地层改变的关系,才形成这类的洞窟。种人伯爵利用这些洞窟加以修补,完成了那条地道。”
“你说得很有道理。请问这种弯弯曲曲的小路还要走多久?”
也难怪金田一耕助会问这个问题。现在的时间是两点零五分,距离他们从洞口进来已经过了五分钟,但脚下的路面依然是崎岖不平的大小岩石。
“再过不久就会到达平坦的沙地了,我将那里命名为‘梦雪溪’。对了,田原警官。”
“什么事?”
“我想沙上应该会留下我昨天晚上来过这个洞窟的证据。我推测这里以前是峡谷地形,就是从那片沙地推论出来的。”
“原来如此。”
“我想那里应该还留着我的鞋印。”
“这样就可以证明你昨天晚上来过这里?”
“是的,里面很潮湿,沙地上一定会留下足迹。”
正如柳町善卫所说,这一段路滴水滴得很严重,因此墙壁都长着苔鲜类植物,使金田一耕助他们不能贴着墙壁走。
“柳町先生,你竟然能够只靠着打火机的光亮,走过这么危险的岩石路。”
田原警官非常佩服地说着。
“田原警官,我对这条路很熟悉,刚开始是对尾形静马的事情有兴趣,后来是对这个洞穴感到好奇,每次只要来到名琅庄,我一定会进这个洞穴来看看。这种地方就算经过好几年也不会有多大的改变,我记得每块岩石的形状。你看,我们已经通过最危险的地方了。”
走在最前面的柳町善卫用手电筒照着前方,跟在后面的人都不禁发出欢呼声。
这六个男人一同拿起手电筒往前一照,视野豁然开朗,犹如覆盖着白雪的沙子路延续到十尺远的另一边,坡度较刚才的岩石路平缓了许多。
这一片沙地宽约五六尺,上头的岩石距离沙地两三丈高,龟裂的岩壁一直延续到手电筒光线照不到的地方。
柳町善卫口中的“梦雪溪”并非都是平坦的沙地,反而到处露出巨大的岩石,但是岩石与岩石之间却满布绵细的沙子。在手电筒的光线中,这些沙子不但洁白,而且闪亮,难怪会让人联想到“雪溪”这个词。
“金田一先生,快走吧!我们跟井川大叔有约。”
过了不久,田原警官发出沙哑的声音,他似乎尽力在压抑他的激动。
其他人因为他一出声,才从眼前的奇景中回过神来。
“我们不能光在这里佩服造物者的神奇,柳町先生,接下来要怎么下去呢?从这里跳下去吗?”
金田一耕助并不只是佩服造物者的创造能力,他还暗中观察让治的表情,得知让治并不是第一次看到这片沙地。
“好的,请大家到这边来。大家现在站的地方是一块四坪半大小的岩石,距离这块岩石一丈远的下方正是‘梦雪溪’。在这块岩石跟龟裂岩层之间,有一段宽约一米的栈道,那条栈道恐怕是自古以来许多造访此处的探险家们踩踏出来的。这里很滑,大家要小心点,还有,小心头别撞到突出的岩石上。”
龟裂岩石的壁上有很多突出如肿瘤般的石头,大家缩着身体攀爬过站立的这块岩石,陆续来到栈道上。
众人下到这里,心中的感觉顿时升到极点。
在六支手电筒同时照耀下,纯白的沙子发出闪亮的光泽,闪烁得令人感到刺眼。这片沙地非常潮湿,而且到处都有岩石在平坦的沙地里露出来,形成漂亮的自然景观。
大家哑然失声了好半晌,贪婪地注视着这片美丽的景观。这时,柳町善卫拉了拉金田一耕助的袖子。
“金田一先生,那里有两行我的足迹,是从这里走到里面,以及从里面走出来的足迹。”
金田一耕助在柳町善卫出声之前,就已经注意到那两行足迹。刚才在那块岩石上,没办法看到这些足迹,现在站在跟河床一样高的平面上,就可以观察得很清楚了。湿湿的沙地上,清楚地留下两行足迹,一行朝向那一边,另一行则朝向这边。
柳町善卫穿着跟昨天一样的鞋子,沙上的鞋印跟他现在穿的鞋子印果然一模一样。关于昨天晚上地道里的独臂怪人这一点,柳町善卫的确有完整的不在场证明。
金田一耕助想找找看是否还有另一组脚印,却没有找到,令他很失望。
不过,在白沙河床跟石壁之间有些熔岩石块,若是很小心地沿着墙壁走,就不会留下脚印了。
金田一耕助想着,若无其事地看了一下让治的表情,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激动的反应。
“柳町先生,所谓‘黄泉之井’是在哪里?”
“我带各位过去看看。为了以防万一,这些脚印还是先保留下来。”
因此大家避开这两行足迹,跟在柳町善卫身后走着,潮湿的白沙河床将穿着草鞋的金田一耕助的脚踝浸没了。
随着手电筒的光线看去,白沙河床一直延伸到洞穴深处。前进中,大家都沉默不语,只听到踩着沙子的沙沙声音,感觉有点恐怖。
“小心点,我昨天说过,那里与其说是‘井’,不如说是‘裂缝’……大地的裂缝,所以外面没有围起来。”
走了约十尺的距离之后,不知不觉间,左右两旁的石壁渐渐窄了起来,虽然没有入口处那么窄小,不过前面似乎是个险峻的隧道。
“你们看,那个就是‘黄泉之井’!”
走在前面的柳町善卫突然停住,手电筒照着脚下。
“梦雪溪”的白沙地形约在前面过去一点才结束,从那里开始就又是一片坚固的岩石地。
金田一耕助发现交界处那里是一块巨大的岩石,而岩石与右侧石壁的结合处有个很大的裂缝垂直往下落,裂缝最宽处约二尺,长约七八尺,形成一个无底井。
大家屏气凝神地站在裂缝的周围,六支手电筒的光一起朝着井里照去,手电筒的光可达到数丈远,可是裂缝的深度似乎还延续到更深,众人不禁看得头晕目眩,快要失去了平衡感。
“就是因为这口井太深了,所以昭和五年那件案子发生后,古馆辰人探查井底的行动会失败。而且,这
个裂缝深处好像还有毒瓦斯喷出来。”
尾表静马是否真的变成一具白骨躺在那深不可测的黑暗地底?
想起这里,金田一耕助心中涌起一阵深深的恐惧。
“再往里面走是什么?”
金田一耕助越过这个可怕的井,把手电筒往里面照去。
眼前所见跟刚才“梦雪溪”的美丽景象完全不同,上面的岩块很低,到处都是突出的岩石,幽深而黑暗。
“据我所知,好像没有人走到这个洞穴的最里面,我曾经想到里面探险,可是这条隧道好像永无止境。而且越往里面走,分岔的路就越多,让人觉得很可怕。因此我都是走到一半就折回来。金田一先生……”
“是。”
“从这里开始到前面的那些洞窟,你觉不觉得跟名琅庄的地道很类似?”
“经你这么一说,倒是真的很像。”
“我认为名琅庄的地道本来就是这种天然洞窟,种人伯爵发现了那个洞窟,请工人加以整修后,就变成了现在那条地道。”
从刚才起就一直处于惊讶状态的田原警官,一听到名琅庄的地道,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说:“对了,井川大叔他们怎么了?柳町先生,你说你昨天晚上听到地底传来声音,就是在这附近吧!”
“是的,听起来好像是从这口井底传来。”
“喂,大家仔细听听,井川大叔会从地道里面大声喊叫。”
大家弯腰伏在井边,仔细听着井底有没有声音,让治还干脆趴在岩石上倾听。
刹那间,从地底遥远的深处传来了叫喊声。
“是玉子!玉子快被人杀死了!可恶!”
第一个从裂缝边跳起来的是让治。
金田一耕助看到他的脸色涨红,眼睛也充满了怒气。
“让治,你要去哪里?”
让治不理会田原警官,从岩石上跳起来之后,连拍都不拍身上的泥土,马上就直奔刚才来的那条路。
“让治,你要去哪里?你疯了吗?”
“田原警官,赶快跟着他,他知道这个洞穴里通往地道的路。”
金田一耕助第一个站起来跟在让治后面跑去,其他人愣了几秒钟后也跟在后面。只有柳町善卫留在原地露出犹豫的表情,但在一瞬间,他似乎也改变主意开始跟着跑。
金田一耕助越过“梦雪溪”,此时跑在前面的让治来到一块大岩石下面,一转身就消失了。
金田一耕助也跑到岩石边,发现栈道下的一块岩石被拿开了,那里有一个仅容一个人进入的洞穴,并看到让治在洞里面爬行。
于是金田一耕助毫不犹豫地趴下跟在让治后面爬着,随后而至的田原警官和两位便衣刑警也随着爬进洞内。
这条通道宛如是建在岩石与岩石间的融鼠洞似的,不断往下面延伸。金田一耕助的衣服一下子就全沾满了泥土,这时他才想到昨天晚上从地道探险结束回来后,在浴池遇到让治的事。
让治昨天也像这样从鼹鼠洞爬到下面的地道吧?
他戴着黑色鸭舌帽、黑眼镜、黑色口罩,穿着灰色毛衣、黑色西装,一只手反绑在毛衣上……如果是这样的话,他的衣服应该全都是泥巴才对。那他为什么还要费事脱掉那身衣服,换上自己的家居服,跑进公共浴池等我?让治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到底知道些什么?
金田一一边想着,一边继续往前爬去。
昨晚地道里的独臂怪人如果是让治的话,那么星期五傍晚从“大理花之间”消失的独臂男子也是让治吗?
他自称是真野信也出现在名琅庄,只跟负责接待、有深度近视的玉子见过面,然后就消失在“大理花之间”。而负责接待的玉子完全被他骗过了。
让治为什么要做这么奇怪的事?
金田一耕助脑中自然浮现出系女的身影。
是阿系……是阿系在背后操纵的!阿系不是很宠爱让治吗?而且知道古馆先生星期六会来名琅庄的,恐怕只有阿系一个人。
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阿系到底有什么企图?
这时候又听见地道里陆续传来女人的惨叫声,这阵惨叫声从刚才起就断断续续的,不过现在声音越来越近,这也证明大家越来越接近地道了。
“可恶!混账!玉子,等我们过去,我马上去救你!”
爬在前面的让治满脸是焦急的神色,他愤怒的咒骂声在鼹鼠洞里回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