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环谋杀,这是金田一看过凶案现场后的直觉。这一点让他精神为之一振。
“天坊先生的家人呢?”
在看过浴缸里的状况后,金田一耕助平静地发问。
“他好像没有家人,去年才跟妻子离婚,两人没有小孩,这是我刚听筱崎先生跟倭文子说的。”
田原警官语调温和地回答。
“简单地讲,就是老婆跑掉了。最近很流行贵族离婚,不是吗?”
讲话这么狠毒的,一定是井川老刑警。
“这水很香,还有颜色啊!”
金田一耕助注意到浴缸里呈淡绿色的水。
“他是在水中加入了那个东西。”
井川老刑警用下颚指着镶在墙壁上的一面刮胡子的镜子,镜子下面的架子上,放着一个直径三寸、高约五寸的圆形罐子。亮闪闪的深红色罐子侧面,写着几个英文字——“Bathic”。圆形罐子的盖子已经打开了,里面有一些淡绿色、细细的粉末,还附有一把小茶匙,茶匙柄的大小约等于一般茶匙折成一半的大小。
“这是什么?”
“是美国进口的,据说可以滋润皮肤、柔软筋骨。”
“原来如此,天坊先生是从家里带这罐东西过来的吗?”
“不是,这是阿系昨天晚上拿给他用的。关于这一点,阿系好像有话要说。对了,金田一先生,请到这里来看一下,这具尸体上有个地方怪怪的。”
仰躺在水中的天坊邦武,左手卷着一条毛巾,金田一耕助从刚才起就觉得很奇怪。“那条毛巾……”
“摊开看会更令你惊讶,你看!”
井川老刑警挽起袖子,伸手到水里面将毛巾摊开。
金田一耕助凑上前去看,只见天坊邦武的左手戴着手表,表带是金属制可以伸缩的,然而他的手表被拉到比平常戴手表的位置还高的手肘部位。
手表的时针指着十一点四十五分,可是现在是九点四十分。那么很明显的,手表上的时间应是指昨天晚上十一点四十五分。昨晚这个时间,正是金田一耕助他们在地道里的时候,这是否意味着天坊邦武的死亡时间?
金田一耕助正在思考这一点的时候,卧室里传来好几个人进入的嘈杂声,其中有昨天见过面的森本医生。
“怎么了?听说又有人死了,害得我都没办法睡个回笼觉。”
“你已经老到要睡回笼觉啦?”
井川老刑警调侃道。
“对啊!我跟你不一样,因为我吃得多、长得快啊!尸体是……”
森本医生一边扯开喉咙大声嚷嚷着,一边走进浴室询问。
“对专家似乎用不着多讲,不过,请你仔细调查死因。他是溺死的?或者是……”
“看看就知道了,哪有人笨到戴手表去洗澡的?”
“金田一先生,这里就交给他们。请到那边,阿系好像有话要告诉我们。井川大叔,你要不要也一起过来?”
“不,我对这只手表很有兴趣,等拍完照再过去。”
“对了,小客厅壁炉架上放着这间房间的钥匙,要拍这只手表的话,也别忘了拍一下那里,拍完照片就可以把水关掉了。金田一先生,请。”
在田原警官的催促下,金田一耕助走出浴室,来到更衣间。正对着毛玻璃门有个深色搪瓷大洗脸台,洗脸台上面的墙壁上装着一面大镜子,镜子下面的大理石架子从墙壁往外突出,架子上放着肥皂盒跟刮胡刀、刮胡膏,以及假象牙制的梳子跟乳液。
洗脸台上有两个水龙头,一边是冷水,一边是温水。
金田一耕助站在洗脸台前面,目测洗脸槽的深度、大小。突然间,他看到镜子下的大理石架子,有点惊讶地皱着眉头,然后弯下腰,从下面跟旁边不停地变换角度观察架子。
“金田一先生,你发现什么了?”
“田原警官,请看一下这个架子,它现在是干的,可是之前应该是湿的,只是后来干掉了。有人把某样东西放在这里,现在还留下隐约的痕迹,那是什么东西呢?”
田原警官俯身仔细观察,在纹路复杂的大理石表面,确实隐约可见到一个小环状物体的痕迹。
“金田一先生,这是手表的痕迹吧!”
“井川大叔拍完照后,就把手表拿来放在这里,试试看符不符合。”
过了一分钟后,在田原警官的要求下,井川老刑警立刻拿下尸体上的手表从浴室出来,果然这只手表跟大理石架子上的痕迹相符。
“天坊先生曾经把手表取下来放在这里。”
“是的,他取下手表放在这个架子上,然后去洗澡。洗澡时,他用肥皂弄浊了浴缸里的水,而且看尸体的脸就知道他刮过胡子。接着他戴上手表,想要洗一下脸,可能是手表会影响到洗脸的动作,因此他把手表推到手肘上面来……”
田原警官的每一句话,好像是折断树枝时的清脆响声。
田原警官、金田一耕助二人注视着洗脸槽,井川老刑警把塞子塞住,扭开其中一个水龙头,清澈的水渐渐装满了整个洗脸槽。看到洗脸槽的水量及深度,三人心中不约而同地认为:这些水足以淹死一个人。
“天坊先生在这里洗脸的时候,有人从背后过来按住他的头,压进洗脸槽里面。”
田原警官声音艰涩地说。
“我懂了!我懂了,那时候死者左手卷着毛巾,因此凶手没注意到手表,直接把他浸在浴缸里了。”
“最好别太早下结论,还是等解剖结果出来再说。”
金田一耕助脸色阴沉地说着。
傍晚,解剖结果出来了,天坊邦武的肺脏里并没有含“Bathie”的水。
“田原警官,古馆先生的死因知道了吗?”金田一耕助礼貌地问。
“刚才局里有电话来,说经过解剖之后确定死者是被勒死的。”
“也就是说凶手用那支藏刀手杖的握柄用力敲击他的后脑,等到古馆先生昏倒之后,再用绳子勒死他。嗯,这个假设很合理,不过,凶手是生性残忍呢,还是他很怨恨古馆先生?”井川老刑警停了一下,继续说:
“凶手应该是个力气很大的人,因为古馆先生的颈部都快被勒断了。”
听着他们两人的说明,金田一耕助的眼中露出烦恼的神色。他眼睛一瞥,看到更衣间的角落有一个杂物箱,杂物箱下面还掉了一只拖鞋。
金田一耕助询问田原警官:“我可以看一下这个杂物箱吗?”
“请便,刚已经翻过了。”
杂物箱里面有一套粗直条图案的睡衣、睡裤,还有咖啡色羊毛睡袍,除了内裤之外,全都是天坊邦武穿过的东西。金田一耕助两手拿起睡袍,摊开来仔细瞧着,接着便皱紧眉头,发出惊讶的声音。
“金田一先生,怎么了?”
那件睡袍没有钮扣,只用同样花色的布做成细带子绑起来。昨天晚上天坊邦武出现在“大理花之间”的时候,他就把这条腰带绑在前面,而且睡袍上面也用相同花色的布料。腰两侧以及背后缝着三条细环扣,供腰带穿过去系住,可是那条腰带却不见了。
井川老刑警也是这时才发现到这一点,他四处寻找着,从卧室到小客厅,完全找不到那条带子的踪影。
金田一耕助还注意到这件睡袍腰部两侧,以及左胸前共有三个口袋,可是左腰侧的口袋被翻了出来。
“井川邢警一,这是你翻过来的吗?”
“不是,我只是看了一下里面有什么东西而已。”
“田原警官,天坊先生昨天晚上来‘大理花之间’的时候,身上穿着这件睡袍,你有没有注意到口袋像这样翻过来吗?”
“没有,如果他的服装那么乱的话,我应该会注意到的。”
“看来凶手一定是在找某样东西。”
卧室床边还有另一个杂物箱,那里有天坊邦武的内衣、袜子等东西,都叠得好好的。打开床头的衣柜,一袭苏格兰格子花样的三件式西装外套、衬衫、领带都挂在衣架上。
衣柜下面的地板上放着一个手提袋,手提袋上绣有K·T字样(天坊邦武名字简称),看起来很老旧。打开手提袋,里面有两件衬衫、三条领带、一套睡衣、盥洗用具,以及一个信袋、两双袜子、毛巾、手帕、卫生纸等东西,都叠得很整齐。
接着,又从西装外套的内侧口袋里面找到一个皮夹,里面有一些纸币、名片,还有从兼仓到东京的定期月票、电车票。
“井川刑警,你觉得怎么样?”
“金田一先生,我猜一定有人翻过了,你看西装外套的口袋被翻开了。”
“是啊!天坊先生看起来是个有洁癖的人,不应该会弄成这样。”
“手提袋里的东西好像也是被翻过以后,又重新整理好的样子。”
衣柜下面有四个抽屉,其中一个好像被人打开过,由此发现,可能在关的时候太过用力,以致很难打开。由此可知,抽屉里的东西当然也都被人翻查过了。
“金田一先生,看来凶手不只是要天坊先生的命,还要他手上的某样东西。”
“对,一定是这样。凶手把天坊先生压进洗脸槽淹死,然后把他浸在浴缸里,弄成好像他自己溺死的样子,再翻遍他屋里所有的东西。”
“可是,凶手究竟要找什么呢?”
“全田一先生,你发现什么了吗?”
“没有,我也猜不出凶手要的是什么。不过,看凶手搜的都是衣服上的口袋,可见他要的东西体积不是很大。”
“我知道了!”
井川老刑警突然大喝一声,金田一耕助跟田原警官马上回过头去看他。
“凶手要的东西一定是缝在睡袍腰带里面,那条腰带的宽度约有五寸左右,足够把东西缝在里面。凶手一定也注意到了,所以把腰带拿走了。”
金田一耕助微笑着,因为他想起自己年轻时看过的外国侦探小说上面有过类似的情节,还记得小说中藏在腰带里的东西是宝物。
田原警官、井川老刑警、金田一耕助三人边说边来到小客厅,森本医生跟鉴识组的人随后也跟了出来。
“田原,尸体还是送到我那边去吧!下午就可以检验出结果了。”
“医生,拜托你了!”
“好!我会仔细检查。”
森本医生出去之后,年轻的鉴识组组员对井川老刑警说:“你是要我们拍下这尊铜像吗?”
大理石壁炉架的上面放着一尊高一尺二寸左右的铜像。这尊铜像是个屈膝坐着的裸体女人,头发垂在后面,双手抱膝。裸体女子的脚趾处,放着长约二寸的银色钥匙。
“对,铜像也要拍,不过,最重要的是铜像脚下的钥匙。要正确拍出钥匙的位置。”
等他们从各种角度拍完铜像钥匙之后,金田一耕助走近壁炉架旁边。
“井川刑警,这尊铜像跟钥匙之间有什么关系?”
金田一耕助脑中浮起一团迷雾。
“金田一先生,这件事有点奇怪。”
田原警官也觉得十分迷惑。
“哪里奇怪?”
“阿系说,早上她来这里的时候门是锁着的,而且怎么叫都没人回答,只听到哗啦哗啦的水声。这时候,她才想到这个水声会不会是从昨天晚上就一直持续到现在,因此她把走廊上放置花瓶的小桌子挪到房门前,爬上去后从门上半开的旋转窗往里面看,就看到钥匙放在这个壁炉架上。”
“那么门一直是由内锁着的?”
“是的。”
“而且钥匙还放在这里?”
“对啊!阿系也觉得奇怪。既然门锁着,钥匙又放在这里,天坊先生应该在房间里面,可是却怎么叫都没有回答。因此她感到很不安,才到楼下去向筱崎先生报告,然后自己去柜台拿备用钥匙,和筱崎先生两个人一起进入房间,就发现了尸体。筱崎先生进去后检查过所有的窗户,可是每个窗户都从里面锁上了。”
“他们也没看到凶手喽?”
“关于这个问题,刚才阿系说她检查过床底,而且也没有看,到任何像凶手的人进出房间。金田一先生,你来解答这个谜团吧!”
井川老刑警眨着眼睛,带着挑战的口气说着。
“这间房间有没有地道?”
“金田一先生,阿系坚持说这间房间绝对没有任何地道。不过我们不会完全相信她的话,等一下还是要仔细检查一遍。若是这里真的没有地道的话,你能解开这个谜团吗?”
金田一耕助不停地抓着头,欣然接受井川老刑警的挑战。
“这是密室……杀……人!”
金田一一兴奋起来,便有严重的口吃。
“金田一先生,拜托你了!”
田原警官的眼中也闪着光亮的神采。
“问题就在于这把钥匙了。”
金田一耕助再次看了一眼壁炉架上的银色钥匙。
那把钥匙长约二寸,是把很普通的钥匙,用手握住的圆形部位有个小孔,而插入钥匙孔这一端的是不规则的形状。那把钥匙不是直接放在大理石壁炉架上,而是放在一个长一尺五寸、宽一尺左右的浅漆盘里面,盘子的材质好像是木材,图样是双龙戏珠,裸体女人铜像也是放在那个盘子里面。
“这尊铜像一直放在盘子里吗?”
“不是,关于这一点,阿系,也觉得很奇怪。因为这尊铜像本来都是直接放在壁炉架上面的,而盘子一向是放在床边的小茶几上,让人放一些手表、钱包、眼镜之类的小东西。因此,阿系也觉得很纳闷,到底是谁把这个盘子拿来这里的?”
金田一耕助想要拿起那尊铜像,不料却发现这尊铜像很重。
“这间房间有几把钥匙?”
“每个房间都有两把钥匙,一把交给客人,另外一把由阿系放在柜台里保管。”
井川老刑警回答了金田一耕助心中的疑惑。
“说不定是有人偷偷用腊或什么东西印上钥匙的形状,另外再打造一把钥匙。”
“哈哈哈!侦探小说里倒是有很多这类情节。照你这么说,凶手很有先见之明喽!因为这么一来,表示他早就知道天坊先生会住在这个房间。”
井川老刑警带着怜悯的表情注视着金田一耕助的鸟窝头。
“井川刑警,我们不妨这样想吧!如果凶手不只是做了‘风信子之间’的备用钥匙,甚至所有名琅庄内的房间,也都偷偷做了备用钥匙,你觉得可能吗?”
“他做这么多把钥匙干什么?”
“这个嘛……为了将来杀人用啊!哈哈,井川刑警,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我的精神很正常。好吧!姑且认为除了阿系保管的备用钥匙之外,没有其他的钥匙,那么这件密室杀人……”
金田一耕助正要继续说的时候,忽然瞥见上面半开的旋转窗。
“不过,这间房间也不一定是密室。”
“金田一先生,你是说那个旋转窗吗?不可能啊!我敢打赌,就算像你这么瘦小的男人,也无法穿过那个旋转窗的。”
井川老刑警粗着嗓子大声说。
“那么,他应该是拿着钥匙走出去,再从外面锁上门,然后从旋转窗把钥匙对准壁炉丢去……”
井川老刑警挪揄着说:“你说的凶手一定是个掷飞镖高手!”
“很有可能。好啦!别开玩笑了,我想说的是,这不一定是密室杀人。我们还是到楼下找阿系打听一下有什么新线索。”
金田一耕助、田原警官、井川老刑警三人下楼后,把系女找到柜台处,听听她有什么其他新发现。
“这个……你们进地道的时候是十一点……”
“二十分。”
金田一耕助迅速地回答。
“是的,当时金田一先生曾交代我去看看天坊先生,因此当你们一进入地道,我就马上到隔壁的‘风信子之间’看天坊先生。”
金田一耕助打断系女的话:
“请等一下,当时你怎么处理地道的入口?”
“就让它开着啊!我想你们随时都有可能会回来……啊!”
系女像突然想到什么似地狂喊道:
“地道入口跟‘大理花之间’的房门到现在还开着!”
金田一耕助跟田原警官、井川老刑警三个人闻言,不禁都惊讶地对望着。
“大理花之间”的正下方就是筱崎慎吾的房间,地道入口若是开着的话,筱崎慎吾就可以通过地道来到“大理花之间”。而“大理花之间”的门没关,他也可以从那里前往隔壁的“风信子之间”,并且不会被任何人看到。
系女立刻猜出这三个人心中的疑问,慌忙说:“天坊先生很神经质的,我去‘风信子之间’的时候,他从里面锁上房门,我喊了好几次,他确定是我之后才开门。当时天坊先生正在查看壁炉内部,鼻头上还沾了灰。呵呵!”
系女的嘴巴缩成一团笑了,不过马上又恢复一本正经的表情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古馆先生被杀还说得通,怎么连天坊先生都……”
金田一耕助盯着系女的脸看,可是从她呆滞的表情里,无法捕捉到她心中真正的感觉。
“你看到天坊先生鼻头上沾到煤灰后,怎么跟他说?”
“金田一先生,我这样讲实在有点对不起天坊先生,不过,因为‘风信子之间’的确没有地道,因此我一再向他保证,要他安心……”
“然后呢?天坊先生相信了吗?”
“他是个疑心病很重的人,还是没有完全放松戒心,不过总算是有点同意我的话。然后我告诉他说,他的鼻头上沾到煤灰了,他回答说没关系,而且正要去洗澡。我就跟他说要拿样好东西给他,于是我就回到柜台,拿一罐‘Bathic’来给他,之后,天坊先生又把门上了锁。”
“原来如此,天坊先生还真是很神经质。”
“天坊先生拿到‘Bathic’时有没有很高兴?”
“金田一先生,他是个疑心病很重的人,思想很旧式、保守,对新东西都会有点疑心,疑心……”
系女重复了好几次“疑心”。
“他一点都不信任我,好像我会给他带来麻烦似的,让我觉得很气愤。”
“你把那罐东西交给他后,就走出他的房间了?”
“事实上,根本不能说‘走’出他的房间。第一次来的时候,他让我进了房间,第二次我是站在门边跟他说话的。他从我手上收下罐子后,就把我往外推,从里面把门锁上了。”
“啊!天坊先生将你推出去,然后从里面锁上门?”
“是的。金田一先生,虽然他有点神经质,可是这样未免也太过分了,我真的是很生气、很生气……”
“那是几点的时候?你知道正确的时间吗?”
“我记得很清楚,是十一点三十分。因为我在等你们回来,因此特别注意时间,柜台的时钟每天都跟收音机对时,一定不会错的。”
“天坊先生手上的表停在十一时四十五分,十五分钟足够杀一个人了。”
金田一耕助抓着头发喃喃自语着。
田原警官接口说道:“可是这个时间,所有人都没有不在场证明啊!昨晚问讯时就调查得很清楚了。”
金田一耕助摇摇头,沉稳地说:“根据阿系所说的,天坊先生是个很神经质的人,既然没有破门而入的痕迹,照理说凶手应是天坊先生熟识的人物,因此才会开门让他进去。”
金田一耕助讲到这儿,全身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如果像阿系所说的,那间房间真的没有地道,凶手必定是从房门进来的,那么金田一先生的推论可以成立。”
田原警官温和的语气中,有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阿系,根据井川刑警所说,当你跟筱崎先生一起发现尸体的时候,你还查看了床底下,莫非你以为凶手还躲在房间里?”
“不是的,哪会那么可怕!”
“那你为什么要查看床底下?既然不是在找凶手,那你到底在找什么?”
“我在找玉子。警官,玉子到底跑去哪里了?”
系女的脸上突然露出很害怕的神色。
“阿系,玉子怎么了?”
田原警官向前探身询问。
“警官,玉子从今天一大早起就不见踪影了。金田一先生,请别笑我胆小。我都这把年纪了,看到天坊先生出事,我就有点害怕,怕那孩子也……啊!呸呸呸!乌鸦嘴!”
“阿系,搞不好她又跑去找那个混血儿,他们两人好像很亲密。”
“刚才让治回来时我马上抓住他问过了,他说他也没看到玉子,而且他们自昨天傍晚在仓库分手后就没再见过面。”
对了,昨天晚上在浴池里,让治也是这样说的。
金田一耕助的心中不禁涌出一股不安。
“阿系,这么说,除了昨天玉子在这里向田原警官他们讲的那些话之外,她可能还知道一些别的事情?”
“是、是的,那时候我要是听她讲就好了。”
系女非常后悔地责怪自己。
“那是你最后一次见到玉子吗?”
“是的,警官。十点三十分左右,因为夫人说要暂时跟社长分房睡,所以社长找人去和式房铺棉被。本来应该是我去才对,可是正好你们说要进去地道看看,于是我就交给玉子去做,之后就没有再见到她了。”
筱崎慎吾说他等倭文子睡着后,在外面走廊遇到玉子在那里等他。当时玉子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对他说,时间是十一点二十分,刚好和阿系所说的吻合。
想到这里,金田一耕助马上转头对身旁的田原警官说:“田原警官,麻烦你调派一些人手寻找玉子。”
“好的。喂,有人在外面吗?”
田原警官大喊一声,江藤刑警立刻从厅外走进来。田原警官简单地说明事情状况之后,命令他去搜查整栋房子。
当井川老刑警正要跟出去时,金田一耕助喊住他。
“井川刑警,你稍微在这里等一下,你不是还有话要问阿系吗?”
“问她什么?”
“就是天坊先生身上是否有什么凶手想要的贵重物品。”
“对了,那我来问一下阿系……”
一讲到天坊邦武的东西有被翻过的痕迹,系女的眼睛就瞪得圆圆的。
“贵重的东西?”
“就是那种很小、很贵重,宝石之类的东西。”
“不可能。战前天坊先生还有可能拥有宝石这种贵重物品,战后他的生活变得很贫困。其实不只是天坊先生,有很多没落贵族的生活都很不好,而天坊先生是真的很贫困,所以老婆才会跑掉。”
关于这一点,金田一耕助随后也问过筱崎慎吾跟倭文子,他们的看法一致。
随后,筱崎慎吾跟倭文子个别接受询问。筱崎慎吾称昨天吃晚餐的时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天坊邦武,当时柳町善卫、奥村弘、筱崎阳子也都在座。可是因为发生过凶杀案,因此大家都不太交谈,晚餐后他回书房,没多久就开始接受问讯,这段期间他只见过筱崎阳子。
“阳子小姐去找你谈什么事?”
“阳子来告诉我,她在地道里面找到我的打火机。”
“就只是这些?”
井川老刑警不太满意这个回答。
金田一耕助也皱着眉沉思,不答腔。
“筱崎先生,你知道天坊先生身上有什么贵重物品吗?”
田原警官将天坊邦武衣服上的口袋,以及杂物箱被翻过的事告诉了筱崎慎吾。只见他铁青着一张脸,声称天坊邦武身上绝对不会有令人觊觎的贵重财物。
田原警官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确定他没问题要询问之后,就结束了对筱崎慎吾的问讯,接下来换倭文子。
田原警官首先开口问道:“夫人,你昨天在什么时候见到天坊先生?”
倭文子依然僵着一脸冰冷的表情,不同的是,她的眼中透出一丝恐惧。
“晚餐过后,我回到自己房间,就再也没有见过天坊先生了。惟一一次见到他,是在下午两点在房间阳台刺绣的时候。”
“你知道天坊先生身上带有什么贵重物品吗?”
倭文子摇摇头说:“我听说天坊先生战后的生活很贫困,不可能有让人产生抢夺念头的贵重物品。”
“在昨晚或今天早上,你有没有见到玉子?阿系说她失踪了。”
倭文子听说玉子一早就不见人影了,惊讶的表情和刚才的筱崎慎吾一样。
“玉子?她只是个仆人而已啊!凶手杀她做什么?她当女仆的时间很短,我也很少看到她,为什么会……”
倭文子的情绪非常慌乱,她话中透出的阶层意识,使井川老刑警非常反感。
“夫人,女仆也是人,又不是猫啊、狗的。”
“你是什么意思?”
倭文子不高兴地瞪着井川老刑警。
“玉子似乎知道一些内幕,如果是猫、狗的话,就算知道也只会喵喵、汪汪地叫。但她是个人,有嘴巴可以说话,所以很有可能被凶手盯上了。”
“那么她说了些什么吗?”
井川老刑警不留情面的口气,让田原警官看不过去,插嘴说道:“她本来想对阿系跟筱崎先生说的,但是两人都说很累,没有好好听她到底知道什么事情。”
“那么我先生昨天晚上见过玉子了?”
“他是等你睡着后才来到走廊,
正好看到玉子在等他,说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说。筱崎先生当时已经很疲倦了,就告诉玉子说如果有事要谈就去找阿系,然后回自己房间了。当时是十一点二十分。可是,把目前名琅庄里的每一个人叫来问过之后,除了阿系,没有人在这个时间前后见过玉子。夫人,你有线索吗?”
“这我就不可能知道了。她昨天晚上来帮我铺被子,当时我慰问了她几句,然后吃了几颗镇静剂,在我丈夫的陪伴下睡着了。我吃药的时间是十点五十分,药很有效,我一觉睡到今天早上才醒。”
“这么说来,最后一次见到玉子的人就是你先生了?关于这一点,夫人有何看法?”
倭文子抬头看着田原警官,她毫无表情的脸孔渐渐露出恐惧的神色。
“你……你们……说我先生把玉子怎么了吗?虽然我先生说他没有听玉子说话,实际上却听了,因此……因此……对她怎么了吗?”
井川老刑警带着不屑的表情说:“夫人的意思是说,如果玉子有什么万一,一定是你先生干的喽?”
倭文子一听,放声大喊:“才、才不是!是你们这样说的。没错,我先生为了赚钱,的确做过很多坏事,说不定现在也还在做。可是,像玉子这种可怜的孤儿,根本不可能掌握什么秘密。我相信他!是的……我相信他!”
倭文子说完这段令人匪夷所思的话之后,就踉跄着离开房间,留下一群面面相觑的人。
不过,刚才倭文子还曾提到一些线索:
“天坊先生年轻的时候,曾经得过很严重的肺炎。当时还没有治疗肺炎的药,只能依靠新鲜空气以及营养食物,还有宁静的生活来养病。因此天坊先生在信州的高原疗养院住了三年,以坚强的意志与有规律的生活,战胜了肺炎,这件事情他一直很引以为傲。在那里,他一切都按照规定的时间表行动,从那时候开始,天坊先生就养成除了洗澡之外,绝对不拿掉手表的习惯。就连睡觉的时候,天坊先生还是会把手表戴在左手腕上。”
金田一耕助从这一点来判断天坊邦武昨天晚上的行动,他开口对田原警官及井川老刑警说出自己的推测:阿系离开后没多久,天坊先生就去洗澡,洗好澡后擦干身体,基于长年的习惯,首先拿起手表戴在左腕上,然后对着镜子刮胡子,接着又想要洗脸,可是手表阻碍到他洗脸,于是他把手表推到手肘上面,用毛巾卷住。然后天坊先生往洗脸槽弯下身体,这时候凶手从后面靠近,猛力压住天坊先生的头,硬把他的头压进洗脸槽里面。
一向养尊处优的天坊先生本来就没有什么力气,他用尽全身力量抵挡凶手的暴力行为,但最后还是无法反抗。
天坊先生的左手可能浸在洗脸槽里,他的手表在浸入水中的那一刻就停住了。他一向很重视时间,因此,手表上显示的应该是正确的时刻才对。
天坊邦武的手表停在十一点四十五分,当时金田一耕助他们正在地道里面,同时,名琅庄内外有相当多的警察在监视着。
“对凶手来讲,这应该是一次很危险的行动,而凶手竟然甘冒这种危险,表示这名凶手不仅手法残忍,而且胆大心细。凶手将天坊先生淹死之后,又把尸体浸在浴缸里面,凶手可能没有注意到死者手上的手表。咦?难道是凶手注意到了,却假装没注意到,那么这是因为表上指着的时刻对凶手来讲根本不是问题?又可能是凶手有别的想法,才放着不管而离开了,这个疑点我还没想透。凶手打开浴室里的花洒,应该是希望能尽量拖延时间,让人晚一点发现尸体……”
最后被找来问讯的是柳町善卫。
“柳町先生,昨晚你最后一次见到天坊先生是在什么时候?”
井川老刑警单刀直入地问。
柳町善卫肯定地回答:“晚餐时是最后一次见到他。”
柳町善卫说完后,又很不可思议地歪着头说:“像天坊这种小人物,怎么可能会有人要他的命?”
“你有没有听说天坊先生带有什么贵重的东西来?”
“没有。天坊先生近来生活贫困,应该没有什么让人眼红的贵重物品。”
田原警官与金田一耕助交换了一下眼神后,又问道:“昨晚十一点二十分钟之后,你见过玉子吗?”
柳町善卫听到玉子失踪的消息,感到十分惊讶,并表示没见过玉子。
名琅庄里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这天早上搜索玉子的行动,却是一无所获。当天下午,金田一一行人又展开鬼岩屋与地道的大搜索行动。